第十八章
惜⽟想回去的时候回不去,不想回去的时候却要被送回去了。
朱行云说到做到,一个时辰之后她已经揣着自己的卖⾝契被送上大车——从离开小厅到上了大车,一路都有卢氏⾝边的两位嬷嬷监视,只许她收东西,不许她写字,也不让任何人跟她说话。
一路左右看着,还跟上了车。
车子在夏末辘辘向前,惜⽟看着朱府那红⾊砖墙逐渐遥远,心里又气又急,忍不住在心中骂了起来——朱行云,你也是个猪脑袋!我才刚刚从媚药的嫌疑中解脫,自然是能撇多清就多清,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表现出对你留恋,就算心中有气,你好歹也得跟我当面说清楚,而不是拂袖而去啊。
温任远不愧是温太夫人一手培养出来的嫡孙,不过回来才几⽇时间,温家局势便豁然开朗。
林氏即使扶为贵妾,本⾝到底是已故温夫人的陪嫁,卖⾝契还在,温任远知道她下毒害,又想将妹妹嫁给知府的傻儿子,立即找出卖⾝契,将其腿两打断后,与两子两媳一并赶出府。
不是分家,而是清家,因此什么也不准他们带。
两个嫂嫂哭天抢地,哥哥也是喊冤说不知,但温任远一想到跟妹妹可能的遭遇,便无法心软,大手一挥,下人立即关上红漆铜木门,把那哭喊声隔绝在外。温太夫人虽然还是无法下,但因已经停止服用毒药,精神好了许多。
润玥已经从郡公主府归来,康氏⺟子却是晚得多——原来康氏谨记惜⽟带的口信——林氏奷恶,恐使计归,除非任远去接,否则一切平安信皆无须理会——故收了信也没启程,是康氏的弟弟替姐姐走了一趟,确定姐夫真的回来才返回告知,这一来一回的也耽误许久。
反倒是住在朱家别院的霜月抱着刚刚出生的女儿先行回到温家。
温任远第一次见到女儿,満心喜,知道霜月这半年都住在朱家别院,心里对朱行云十分感谢,跟惜⽟商量着要到朱府去道谢!他跟惜⽟虽为主仆,但相处起来却像姐弟,惜⽟对他从不恭敬,但是对他与润玥却是十分爱护,这点温任远一直心知肚明。
这次温家遭难,若不是她毅然带着润玥连夜奔走,给康氏送信要其别归,又命两个丫头穿上貂⽪斗篷直奔舅舅所在的桑窑府,扰林氏的耳目,争取逃走的时间,润玥恐怕只能在孝道的庒力之下成亲,这辈子也毁了。
润玥一嫁,林氏再没留下的理由,待他回来,所要面对的就是亡故,妹妹嫁了个傻子,而无处可去的霜月亦难保住肮中孩子,若康氏被回,后果更难以想象。
温家上下平安,惜⽟虽然是最大功臣,但这些若没朱行云帮忙,肯定无法如此顺利,所以清家又待诸事定安后,温任远便想去平安府跟朱行云正式道谢,顺便商量一下润玥跟朱勉云的亲事。
听闻他这主意,惜⽟一笑“我来给你写名帖。”
“你会写字了?”
“在朱家没事嘛,又不用做耝活,只好练练字。”而且她的字后来已经有七分像朱行云,等他收到信,先吓吓他。
温任远见她兴致,便没阻拦——他刚回来时,惜⽟催过此事,可不知道为何最近不催了,脾气也从有点急躁变成气定神闲。
到了出发之⽇,问起她,她说不去。
不去是不去,却跟他代一件事情,温任远虽然觉得奇怪,可还是答应。
于是,惜⽟又跟他说了另一件事情,这一听温任远吓得茶盏都翻了,烫了一手也来不及擦“当真?!”
“千真万确。”
他忍不住看了看惜⽟的⾝子,是了,⼊秋后女眷个个穿上披风,领结一系,什么也看不出来。
“那、那怎可如此,你东西收收,随我去吧。”
“我这一去,依然是个丫头,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被赶回来,绝对不行,这回得朱家上门说亲…喔,不过前提是他还没收人⼊房才行。”
朱行云看着桌子上的名帖,心想,这温惜⽟绝对是故意的——真是搞不懂,既然一切都如她所愿,她又替温任远代笔是什么意思?
温任远拜访当⽇,由于天气已寒,故朱行云也不在花园亭子设宴,直接在定将院的偏厅接待。
两人多年来往,情颇深,因此温任远也不跟他客气,直接承诺若是以后朱行云有用得到他的地方,绝不推辞。
两人便是喝酒,聊天。
接着喝酒,聊天。
然后还是…喝酒,聊天…
朱行云有点急躁——以往温任远说话总会提到妹妹,而提到妹妹自然会说起惜⽟,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除了商议婚事,跟他打听朱家长辈的喜好,预备挑个好⽇子正式登门拜访外,说的便是海上风光以及儿子已经长多大了,刚刚出生的女儿多可爱,这次行海他內心其实也因为诸多不安,所以才会提早回来云云。
眼见温任远就要告辞,朱行云终于忍不住问道“温姑娘可好?”
“自然是好的,这丫头这辈子除了赶车那几天,可也没吃过苦头,若见到苗嬷嬷,千万代我谢谢她,润玥说在郡公主府时多亏苗嬷嬷照料。”
“我会的,那…大姑娘可好?”
温任远谨记惜⽟的代,脸⾊一沉“别提她了。”
朱行云见状,忍不住担心“怎么了?”
“说来惭愧,说来惭愧。”
朱行云想着,难道这死没良心的丫头在温府闯祸了?可看样子又不是,温任远看起来着恼,却不是真的生气。
他担心,又气自己居然还担心。
“到底是何事?!”
“你不只是我的朋友,在这些过后已经是我的恩人,我对你也没有什么好隐瞒,唉。”这叹息,自然也是惜⽟代的“惜⽟留在朱家,本是为了打探跟我子的消息,应该谨守礼仪,小心谨慎才是,可也不知道她在朱府遇上什么人,现在居然有了两个月的⾝孕。”
朱行云手一松,茶盏在地上摔得粉碎“⾝孕?”
怎、怎么可能?
若是两个月那便是…可是,她明明喝了孤老茶,从她房中拿出的⽩⽟瓷壶还有新茶渣,⺟亲亲自看过是不会错的。
他亲耳听到她说,她对他十分感却无情意,故不愿替他生子。
那为何又…
“若不是霜月细心,我还真不知道此事,她既不肯说对方是谁,我也没办法,她的奴籍已消,又给了她不少值钱之物,要是急了,我怕她⼲脆离开温家,便没再问。只是女子未婚孕怀实在是一大丑事,再者,如此一来便不能给润玥当陪嫁了,这点倒是对不起你,当年明明跟你说过会让惜⽟一起嫁过去的。”
“真、真是孕怀?”
“霜月一向心细,应该不会有错,何况新年还没到,惜⽟便要繍娘做新⾐,若不是因为旧⾐穿不下,应当不会如此。”
朱行云的心思一下翻涌起来!那没良心的丫头不是不喜他吗,一两个月,喝药便是,何以执意要留着?
可那⽇在屏风后面,一切都是她亲口所说,要初晓帮忙找药,茶壶里的渣子,都是因为有求于他。
难道说,是自己误会她?
这丫头真是魔星,明明已经打算忘记,也决定照爹娘的意思娶,给家里开枝散叶,现在居然…
温任远一边观察朱行云的脸⾊,一边道“女子孕怀本是大喜,可偏偏她又未出阁,现在还好,可用披风遮掩,等过两个月肚子大起来,再怎么样也蔵不住,只能送她去寺庙暂住,待产子完归来再说。只是为了温府的名声,无论如何是不能让她住下去了,我跟她也算一块长大,情同姐弟,见她如此心里也不好受,唉。”
惜⽟看着铜镜,嗯,完美!
依她对朱行云的了解,他听说消息之后必定快马奔来——但由于他们也才认识没几个月,也有可能她对他并没有那样了解,说不定他大受打击后一股脑把人全收房,现在已经是准爸爸,不稀罕她肚子里的这个。
无论如何,等就是了。
若他来,她便定心当个古人。
若他不来,她也打算生下孩子,反正她现在已脫奴籍又有钱,怕什么。
如果有人相询,了不起苦着一张脸说,丈夫跟个窑姐儿跑了,就不会有人多问,⺟子相依为命也不赖,到时候她就开间店卖胭脂⽔粉,大赚女人钱,要不开间客栈也不错,她的现代知识用在生意上那可不得了,她肯定能成为杉天府的胡雪严…只是,真有点不甘愿。
明明喜上了,也觉得可托付终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当他在湖上端出那个蛋糕时,她是真的很感动——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有人特别为她做一件事情,而且是只为她,那感觉她不太会说,在那个瞬间,她心中的确涌起一种幸福的情绪。
“大姑娘。”小丫鬟的声音响起“少爷带了一位客人,说是要找大姑娘的。”
嗷,看来她是不用当单亲妈妈了。
朱行云虽然当⽇受伤,可是不听她解释就跑这点也不行,她要趁这机会好好沟通一下,人生漫长,朱府人多,下人们为讨卢氏心,三人成虎的戏码只怕还会上演。
卢氏的厉害她见识过了,不怕。
但他没给她解释的机会,这很怕。
“大姑娘,在吗?”
惜⽟拉开门,就见到小丫鬟对她一笑“少爷说,已按大姑娘的意思,将朱公子带去听琴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