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2)
“你欠我一盲杖。”两人独处了,苗沃萌随着她徐缓挪动脚步,幽幽却说:“你该不会忘记了吧?”
想到他弄丢盲杖的曲折巷內,想到某户人家后院的杏花树下,陆世平的心不由得一软。
“没忘。明儿个就做。”
当他们踏上回廊时,苗沃萌低声又问:“所以…你最后真借了船?”
她轻笑了声。
“嗯,真借了。但没问便借,偷偷摸摸的,可有借有还的,那艘小舟当夜就拉回‘牛渚渡’了,因后来在⽔路上幸遇二爷出派来寻找咱们的船只,所以换了船,又托二爷的手下帮忙归还小舟,直到那时才觉真脫了困。”略顿。
“三爷那时浑⾝透,体內…嗯…药力正兴,神识已然不清,能及时遇上咱们的人,奴婢都不知有多⾼兴。”
苗沃萌对那夜的记忆始终只停留在他偎在她颈侧,她轻哑宽慰着,他体內既冷又热,旧疾与药力相煎,她的手臂很用力地抱住他…
此时听她轻描淡写之后的事,他左轻,扶她小臂的手将她握得更紧。
“…我那时…后来…有对你做什么吗?”
听到那艰涩的低问,陆世平轻讶地止了止脚步,⾝侧男人亦跟着顿下。
双双立在廊上,她侧眸看他——⽟⾊晕红,已漫漫拓在他脸肤上。
没被他握住的那一手抬起抓抓耳朵,她也觉脸热,却故作轻松。
“三爷宽心,从来都是奴婢对三爷胡来,哪轮得到三爷对奴婢做出什么?”
那双美的、无神的眼似又瞪人了。瞪她。
她还在抓耳,越抓越热,脑中有些昏,犹然带笑道:“就算三爷真做出什么,奴婢也不会要三爷负责啊!倘是论及“负责”二字,奴婢都不知要对三爷“负责”多少次了。”
细瘦腕部被他狠狠一抓,感受到他⾝上陡掀的火气。
怎又把他惹火了?他不爱她的玩笑话吗?
唔…好吧,那只好正经点儿了。
她整整面⾊,稳着声再次宽慰道:“三爷,没事的,那晚你很自制,很…很辛苦,但没事了。”
苗沃萌一时间亦不懂火气因何作起。
只觉若出事,她不要他“负责”这一点…怎么听、怎么刺耳!再有,她想到就对他胡来,似也不存“负责”之心,本是…毫无诚意!
“你…混帐!”咬牙切齿地低骂了声后,他晕得厉害,人已往她⾝上栽倒。
陆世平还不及从他的骂声中回神,见他直直靠过来,她双臂先展,下一刻才意会到他这是厥过去了!
是她太轻忽。
他甫醒,发未梳、⾐未换就冲来柴房拎她出来,他这⾝子骨又是寒症、又闹头疼,舂药药力与⾼烧虽退,到底是虚空,不好生将养怎成?
“三爷?三爷醒醒——”抱着他坐倒在廊上,唤不醒他,她东张西望急着寻人过来帮忙,一时间竟瞧不到一名仆役。
天可怜见,终于有人从回廊所圈围的园子里窜出。
园中花木扶疏,假山石峰层叠,她实没看清那人从何处过来,但不管的,有人就好。
“二爷!二爷快来帮忙啊——”她扬声求救。
半个时辰前——
据闻家里三爷大醒,且正由竹僮们领着踏出北院,大步杀向柴房。
苗家大爷立即丢下手边之事,二话不说亦杀向柴房…对面的长屋。长屋平时用来放置杂物,也堆置多余的柴薪,其实也算另一间柴房。他躲着,长指沾着唾,在窗户纸上截出一小洞,凑眼偷看。
苗二爷风闻老大和老三的举动,竟抢在主角登场前也赶至长屋,跟苗大爷一人一个眼洞,等着看。
待得柴房內的姑娘被自家三爷领出,主仆二人徐步往“凤鸣北院”而去,蹲在窗户底下的苗二爷终于说话了——
“你把露姊儿关押起来,就是想看老三气急败坏的模样?”
“错!”苗大爷同祥脚开开蹲着,很有手⾜之情似地道:“我完全是为了三弟啊!有姑娘家贴⾝照顾,他烧都退了,却要醒不醒的,都不知想赖到什么时候?我这招叫釜底菗薪,菗了那薪丢到柴房,就不信三弟还能再睡!”
苗老大泽亮的嘴角突现坏笑。
“嘿,跟我耍心机呢?之前问他,直说跟人家姑娘不是咱们以为的那种关系,说我尽爱说笑…我说笑了吗?嗯?我苗淬元是爱说笑的人吗?都不知我有多认真…”
苗二爷望着他们家碎碎念的老大,无语了。
片刻过去,苗二爷才慢呑呑揷话——
“我瞧,老三快撑不住了,脚步虚浮得很,再过会儿,露姊儿得唤人帮忙了。”
苗大爷两手挲着膝头。
“唔…那自然是给你摆平啦!”嘴角坏笑犹在,眼底更显锐芒。
“待三弟稳下,咱兄弟任还得商议商议。”
“议啥?”
“就议刘尚书家的那位姐小,看怎么摆会比较平。”
苗二爷俊目微眯。
“嗯。”
苗沃萌虽是被扛回‘凤鸣北院’,但睡⾜一个时辰后自又醒转。
午后,朱大夫过府看诊,瞧过苗沃萌的脉象后,捻着山羊胡呵呵直笑,道一切症状大大转好,又道此次舂寒夜中坠湖,且未及时暖和⾝体,而寒症竟未发作,瞧来这些年的內外调养确实起了功效。
“至于眼疾嘛…”朱大夫舀起一匙百合莲子羹尝着,滋味绝佳,他两眉惊喜挑了挑,倒专心吃起那碗甜羹,一时间止语。
陆世平一颗心吊得老⾼,亟知道那眼疾如何?但她小小一名奴婢又催不得朱大夫,只得极力忍着。
此慵懒的过午时分,北院弥漫着淡淡药香和莲子香昧。
苗沃萌已浴洗过,换了⼲净⾐,发丝依然轻散,但梳整得光滑如缎。
苗家大爷、二爷中午时候过来探看了。
奇的是苗淬元见着她,没一丝质疑亦无丁点恶言,似是之前关押她的事,与他一概无关。不过他苗大爷瞧她时的眼神就怪了些,让她直想抹抹脸,看是否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再有,北院这儿的事,连太老太爷都惊动了。
但老人家从‘松柏长青院’过来,嗯…瞧了两眼已然清醒的三萌子之后,所有心神全放在一旁的露姊儿和她从灶房端来的百合莲子羹上。
甜羹有一大盅,见太老太爷涎着脸直瞧,陆世平着实为难,才想冒险偷舀一小碗给老人家,半卧平榻的苗三爷似察觉出什么,竟问──
“孙儿陪曾爷爷用些甜羹可好?”
岂有不好之理?”
太老太爷呑了満満一碗,银亮⽩胡须乐得都要飞起。
太老太爷得偿所愿后喜离去,之后是朱大夫被请进‘凤鸣北院’,望闻问切了一番,见竹僮端来药汁,他瞧过药⾊、嗅过药香,満意颔首。
苗沃萌让人喂着药,也吩咐底下人帮朱大夫盛碗百合莲子羹,好脾气的朱大夫原是推辞,但甜羹一摆到他面前桌上,他略瘦的褐脸一下子笑出好几道皱纹。
于是病人喝药,大夫喝甜羹,各喝各的,边喝边聊。
“咦…”半卧榻上的⽟人突然吃痛般蹙起眉心。
坐在榻边负责喂药的陆世平忙收回持调羹的手,心神重新落回苗三爷⾝上。
“…三爷?”
他眉仍拧着,瓣轻启,一副忍疼忍得辛苦的模样。
见状,她气息微窒,连忙回眸唤道:“朱大夫,三爷他——”
“我嘴痛。”苗沃萌一声截断她的话。
“啊?”她蓦又转正脸蛋,定定看那张轻怨淡罩的俊脸。
苗沃萌扬眉“瞪”人,嘴张得更开,內伤口更明显。
“你拿调羹碰到我的伤了,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