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资本论》,《立独宣言》,《近代哲学史》,《美学研究》…
天啊!夏小禾捂着脸,只觉得头晕目眩,只差“砰”一声,直地倒在地上了。原来,找个同传当家教的后果就是——啃完N本原文书。
啃,我啃,我啃啃啃…
无论如何,她一定一定要把它们啃完。攥着拳头,小禾用力地点了点头,小手往前一伸,摆了个“奋斗”的Pose。呜,头好晕,眼前出现一颗颗小星星,闪呀闪呀,眼⽪好重,快要耷下来了…
只听“啪”一声,砖头一样的《忏悔录》仰面摔落在地,破碎的书页一颤一颤,好不凄凉。
脑袋猛地一晃,游离的神志被书册落地的声音拉了回来。夏小禾可怜兮兮地扁了扁嘴,蹲下⾝子,把书捡起来,仔细地把书面上灰尘拍掉。
真是自找罪受啊。想当初,热爱文学的她,在外公和爸妈的死拖活拽中,挥泪放弃了心爱的中文系,来到H大英语专业学习。可怜的她,大学四年中,只能在忙碌的学习之余挤出时间写点小说,聊以慰自。到后来,遇见林淮,爱上林淮。那段⽇子,仿佛被涂上灿烂的金⾊,每天那么温馨快乐。
可是林淮却离她而去。他爱她,也爱英文,他希望自己成为最出⾊的同传。她答应过他,在失去他的⽇子,快乐地活着,连他那份一起活着。所以她要实现他的愿望,她要成为H大最受的教授,⾼翻学院最出⾊的同传。
咬了咬,夏小禾苦笑一声。可惜她没有天分,她永远没有办法像林淮那样热爱英语。她爱的是文学,她喜看小说,喜写书评,也喜写小说。很早以前,她就是校文学社的骨⼲之一,并在大一时混迹于网络,得了个网络写手的头衔。毕业后成为一个出⾊的编辑,这是她大一时的愿望。然而现在,她却想成为一个讲师,每天用那令她分外头痛的英文误人弟子。
而今可好,她甚至死活,找了个同传来当她的家教,天天被看不完的原文书磨折得头晕眼花。
左司辰,你狠,你好狠!
夏小禾盯着眼前的《忏悔录》,想到再过一个小时,左司辰就要过来验收成果,头就立刻大了起来。完不成任务,她恐怕真的要写本《忏悔录》赎罪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看与他约定的时间就快到了,夏小禾却依然目光呆滞,对着一堆蝌蚪文咬指甲。
救我呀救我,谁来救救我!
“——嗒嗒嗒…”
耳边传来的敲门声就像弹簧一样,把夏小禾从椅子上猛地弹了起来。来了来了,一定是左司辰来了。她可怎么差呀!
“嗒嗒嗒…”
敲门声锲而不舍地响着…
“来啦。”夏小禾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慢呑呑地走过去,慢呑呑地把门打开。
陆明远靠门而站,角带着自命风流的笑容。
“是你?”夏小禾惊讶地看着他,暗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点不可名状的失望。
“夏同学,院长要你去他办公室一次。”撇撇嘴,陆明远不怀好意地瞅着她。
眯着眼睛,夏小禾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问道:“现在?”
“没错,现在。”
皱了皱眉,夏小禾跑进办公室,在N次贴上迅速地写了几个字“啪”的一声贴在门上,又“砰”的一声把门锁上,抛下陆明远,头也不回地往院长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敢侮辱林淮,就别指望她再给他好脸⾊看。
好你个夏小禾!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陆明远愤愤地握紧拳头,英俊的面孔笼上一层铁青。从来没有女人敢这样对他,从来没有。
院长的孙女又如何,得罪了他,他一样有办法让她在H大待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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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夏小禾就感到不怎么对劲:向来清静的院长办公室里,竟传来一阵接一阵的喧哗声。办公室的大门敞开着,七八个生学围坐在史明昌⾝边,你一言我一语,神情很是慷慨昂。这些生学,她大多认得,都是学院里的精英人物。史明昌一脸温和,似乎在不停地安抚他们。
夏小禾叩了叩门,走了进去。说话声一下子消失了,每个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她脸上。
“夏小禾同学,请坐。”史明昌拍拍⾝边的坐椅,慈和地道“今天让你过来这里,是因为同学们向我反映了一些情况,想找你核实一下。”
“院长,有什么事情您尽管说吧。”好沉重的气氛!夏小禾皱了皱鼻子,努力让自己放轻松些。
史明昌看了看四周散坐的生学,又看了看夏小禾,道:“那我就直说了。夏小禾同学,请问这次参加伊克诺志愿者的生学名单,你是怎么确定下来的?为什么在座的这些生学,没有一个得到志愿者的名额?”
带着不満与挑衅,生学们的眼睛“刷”的一下齐齐向夏小禾望去。所有的眼神,除了敌意之外,还有隐约的嫉妒。生学会副主席的位子,伊克诺年会特派学长的⾝份,⾜以让一群资优生群起攻之了。
志愿者名额?夏小禾愣了一下,随即道:“我希望给同学们一个公平的机会,所以…”
“所以你用抓阄的形式决定。”陆明远打断她,一脸得意洋洋地走进办公室。
“是又怎么样?抓阄有什么不好?”夏小禾理直气壮地道“如果每次都让最好的生学代表学校出去,那其他同学怎么办?永远都没有锻炼的机会吗?长此下去,只会造成H大的两极分化越来越严重。我希望每个同学都有均等的机会,又有哪里做错了?”
“可是学长,你不觉得这样对我们太不公平了吗?”生学甲将头扬得⾼⾼的,不赞同地看着她“社会要有竞争才能进步,你这样做,严重地打击了我们的积极。”
“没错。你等于把努力学习同学和浑⽔摸鱼的生学放在同一个起跑线上。”生学乙不満地说。
“我只是希望将机会公平地分给每个同学。既然学校把权力下放给生学会,就应该支持生学会作出的决定。”夏小禾再次重申。
“公平?”生学丙撇着嘴,小声嘀咕道“再公平名额也不至于落到许莫铃头上。她老爸是总裁就了不起呀?”
“你说什么?”夏小禾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瞪着他。真是可笑,原来她在同学们心目中就是这种形象。还说要当最出⾊的翻译,最受的老师,呵,简直是笑话一场,她甚至连个生学会副主席都当不好。
生学丙别开脸,不再说话。
“夏小禾同学,这件事情首先就是你的不对。无论如何,用抓阄的形式决定志愿者名单就是个错误。让许莫铃成为志愿者,更是错误中的错误。”陆明远不怀好意地看着她“我听说,在这次年会中,我们的志愿者犯了很严重的错误,要不是补救及时,恐怕H大外语学院的牌子就要毁于一旦了。事实证明,夏同学,你的做法是错误的。”
用力咬着下,夏小禾的脸涨得通红,对史明昌道:“院长,您怎么说?”
“夏小禾同学,这件事的确是你处理不当。我希望你尽快向同学们解释一切,并做出公开道歉。”就事论事,史明昌沉稳地道。
“我没有做错。”脸⾊由红转⽩,夏小禾一字一字,坚定地道“我也不会道歉,决不会。”
“你必须道歉。作为H大的生学,并且是生学会⼲部,你就必须谨守H大的规范。”史明昌严肃地望着她“如果你做不到,那么,请你离开生学会。”
用力握紧拳头,夏小禾的⾝子轻轻颤抖起来。望着史明昌认真的神情,深深昅了口气,转⾝奔出办公室。
“小禾…”史明昌一急,霍然起⾝唤道。
夏小禾充耳不闻,只知道低着头跑跑跑,跑出这个伤心的地方,离开这些不理解她的人。忽然,她撞到一个人的⾝上,抬头望去,正好对上左司辰担忧的眸子。
“小禾?!”左司辰稳住她的⾝子,安抚地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
她咬咬嘴,呜咽一声,一把推开他,顺着拐角的楼梯快步跑下去。心情纷之下,她没有听到走廊那头传来一声女子焦虑的呼唤。
眉峰一蹙,左司辰想要追上去,却被一名明的女孩一把拉住。
“让她先静一下。弄清楚怎么回事比较重要。”说着,她拉着他走进办公室。
一群生学看见有人进来,于是向史明昌打了招呼,三三两两走出办公室。
“程心!”看到这名女子,史明昌沉重的心情顿时放松许多“你一会儿帮我好好劝劝小禾。这孩子,就是脾气太倔。”
经贸系四年级的程心是小禾最好的朋友之一,两人几乎无话不谈。有她在小禾⾝边劝着,他也好放心许多。
“院长,究竟是怎么回事?”程心问道。
史明昌叹息一声,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了。
“抓阄的事情是怎么传到同学们耳朵里的?”左司辰忽然问道。
他原本安静地站在门边,情况又是一团混,史明昌并没有看见他。直到他问了这个问题,史明昌才意识到他的存在。微微皱了皱眉,说实在的,从事情发生到现在,他还真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
程心眯起眼睛,目光如利剑般朝陆明远去,仿佛要他彻底看穿“说,究竟是不是你?”
前些⽇子才听小禾说起那天和他的冲突,一会儿又出了这事,叫她怎么不怀疑他?
“你不要胡说。”陆明远目光闪烁,⾊厉內荏地道。
“就知道是你。”程心看他那样子,就把事情猜了个十之八九。她愤怒地一挑眉“蹭”一声冲过去,一拳挥在他脸上“死男人,叫你欺负小禾。”
“你——你这个蛮女。”死命捂着青肿的眼眶,陆明远一边骂一边悄悄移动着脚步,仓皇地逃离办公室。开玩笑,他可没有趣兴和跆拳道三段的蛮女比拳头。
难掩诧异地望着她,左司辰觉得有点不可思议。那么明丽如花的女子,竟然那么暴力?史明昌却见怪不怪地坐在那里,气定神闲地喝着茶。这种事情在她们大学期间已经不知发生过多少次了,哪值得大惊小敝的。
“哼”了一声,程心轻快地走到左司辰⾝边,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然后她笑着向史明昌告别道:“院长,那我先走了哦。”
“我也先告辞了。”左司辰顺口接上。绝对绝对不能被老院长留下来,否则,只怕他又要旧话重提,努力说服他留在H大执教。
“等等,等等等等。”史明昌连声道“司辰你别忙着走,我还有事儿和你谈呢。”
鼻子,左司辰苦笑着坐下来。后悔啊,他实在不该出现在老院长的视线之內才对。
现在,悔之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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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小禾伤心地跑回自己的小鲍寓“砰”一声摔上房门,用力把自己抛在上。拉起⾝边的被子,在酷热的三伏天里,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埋在被子里,呜呜地菗泣起来。
不懂不懂不懂,为什么每个人都认为她错了?就连向来疼她爱她的外公,都那么严肃地要她道歉。她哪里错了?每年的各类志愿者名额,都被那些资优生囊括着,别的生学本没有实力,也没有机会和他们竞争。H大,似乎永远是那几个优等生们的天下。她希望凭借这次的年会,打破这样的局面,这才用抓阄的方式决定志愿者的名额。只有这样,才能公平地给予每个人展现自我的机会。而且,在这次年会中,志愿者们都表现出极⾼的素质,即使在最后一天出现失误,但这决不能抹杀他们所有的努力啊。
淮,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我该不该道歉?
最脆弱的时候,她不期然地想到林淮。如果他在她⾝边,一定会支持她的,一定会。掀开被子,她走到写字桌前,翻开浅蓝的信纸,将所有的委屈与伤心一并写⼊信中。然后,将信纸小心地折叠起来,天空般蔚蓝的信笺。
打开菗屉,菗屉里放着一只精致的纸盒,纸盒里有十几封蔚蓝的信笺。夏小禾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书信放⼊纸盒,又小心翼翼地庒平。而后,用手用力抹了抹眼睛,带着小纸盒出了门。
她要去找林淮,与他分享近来一切的乐与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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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挨到史明昌放人,左司辰按照程心的指示,搭车来到近郊的那片花海。
正值盛夏,一片繁花似锦。微风袭面,夹杂着幽幽的青草气息,令人心旷神怡。无垠的花海中,有着一座孤坟。夏小禾半跪在坟头,将手头的书信一封封点燃,火光明灭中,她仿佛看见林淮温柔地对着她笑,无限包容着她的任。
“丫头。”左司辰走近她,轻轻搭上她的肩膀。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中燃烧的信笺,直到燃尽最后一封,她才回过头来,闷闷地说:“师傅。”
“还知道我是你师傅?”左司辰挑眉道。
自从⾼三开始,夏小禾就从事小说创作,尤其喜写些以古代为背景的爱情故事。可能是职业习惯吧,自从要他教她英语后,她很理所当然地管他叫师傅。而他,并不排斥她这种叫法,还很亲切地唤她丫头。
“师傅,人家好难受,你都不知道安慰人家。”夏小禾抱着膝盖,蜷坐在坟前。
“所以你就一个人跑到这里。”左司辰在她⾝边坐下。
“我喜这里,喜和淮在一起。”
“林淮!”左司辰念着墓碑上的名字。
“淮他一直都很宠着我,难过的时候,我总是习惯有他的陪伴。”夏小禾将脸埋⼊膝头,轻声说道“以前,他总会陪我、哄我,直到我开心地对着他笑,他才会放心。”
半晌,她抬起头,说:“淮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读⾼中的时候,他是我的家教。后来,我读大学,他刚好研究生毕业,很巧地成为我的导师。我们可以算典型的师生恋了。”
左司辰不言不语,只是静静地听着她说。
夏小禾摇了摇脑袋,自嘲似的一笑“好奇怪,怎么会和师傅说起这些?”
从来没有对别人提起过她与林淮的往事。然而,今天却很自然地在他面前提起了。难道说,当人脆弱的时候,总是特别容易吐露心事?
“丫头,笑得比哭还难看。”摸了摸她的脑袋,左司辰道“小禾的笑,应该像太一样明亮。”
“我笑不出来。”夏小禾头摇“太会笑、月亮会笑、星星会笑,就是小禾不会笑。”
“会开玩笑就说明有救。”左司辰笑道“别苦着一张小脸,师傅带你出去玩。”
“我不要。人家要陪着林淮。”
“愁眉苦脸地陪着林淮?”
夏小禾咬了咬,抬眸道:“人家⾼兴不起来。”
“所以,等你⾼兴起来了,再回这里如何?”左司辰问。
“你确定能让我⾼兴起来?”夏小禾怀疑地问。
“当然。”泛起一抹光般的笑容,左司辰自信地回答。
“好。”夏小禾扁扁嘴,抱起空空的小纸盒,单手在地上一撑,站了起来“那走吧,你一定要让我很⾼兴很⾼兴哦。”
“姐小,你也太贪心一点了吧。”左司辰笑道。
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调侃,夏小禾皱着眉,一脸疑惑地望着他,过了一会,她抓了抓头发,问道:“师傅,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早已习惯她的迟钝,左司辰已经没有以往头摇叹息的冲动了。他习以为常地笑了笑“我去生学会办公室找你的时候,遇见你的同学。要不是她指点了条明路,我还真不知道你这丫头一路哭着跑哪里去了那。”
“人家才没有一路哭着。”夏小禾嘟哝着。在外面哭多丢脸呀,要哭也要回家蒙着被子哭。
不置可否地一笑,左司辰道:“没哭是最好的。”
夏小禾“哼”了一声,接着问:“对了,你说碰到我同学,她叫什么名字?”
知道在她伤心的时候到这里找她的,充其量也就她那三个死了,就是不知道是哪一个。想起三个好友,她的面庞不由浮现出幸福的光彩。
“很时尚漂亮,生起气来会把别人揍到鼻青脸肿的,你说是谁?”想起当时陆明远那凄惨的情景,左司辰就忍不住想笑。
“程心,一定是程心。”两眼放光,夏小禾几乎开心地跳起来“她居然从英国回来了呀,我几乎有将近半年没有见到她了。臭心心,居然不来这里找我,看我回去怎么收拾她。”
她一边说一边露出大大的笑容,仿佛将所有的不愉快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望着她开心的笑脸,左司辰总算放下心来,问道:“怎么样?是要师傅带你出去玩,还是去找你的程心?”
“当然去找心心。”夏小禾想也不想地回答。半年耶,自从半年前心心作为流生学到牛津大学深造后,她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在英国传统教育下变成一个淑女呢?
意料之中的答案,不过左司辰还是有些不是滋味。真是失败啊,他这个师傅,不但比不上林淮,连个悍丫头都比不上。看来他真该检讨一下自己的魅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