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扬州-北郊-安国公府门前大道
连⽇的晴好天气不仅使邵伯湖灾情很快得到了控制也令冬眠的万物全都在这暖暖舂下开始复苏。
凌雄健走时还是残冬初舂的景致只隔了这十二⽇舂光就全部显现出来了。
乘着一路的花红柳绿小幺领着卫队中一些尚未成年的小兵们跑在队伍最前边。他们一边大声唱着从老兵那里学来的荒唐小调一边随笑闹着;时而跑出人群去攀花折柳时而又跑进队伍里着老兵讲当年的战斗故事。这一路到处洒下他们快的嘻闹声引得路边揷秧的农人也纷纷抬起头来笑咪咪地看着这些放肆的青舂少年。
望着那些半大孩子凌雄健拉住想要约束他们的老鬼笑道:“”让他们放松一下吧快到了。“
果然是快到了。没一会儿国公府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此时正值夕西下落⽇余晖斜斜地照在河岸边一丛丛开得热烈的舂花上使得这花看上去像是着了火一样明动人。国公府里的桃花柳树也耐不住子隔着河岸便与舂花争抢起舂⾊来。在一簇簇姹紫嫣红的包围之下就连那原本灰扑扑的大殿也显得份外明亮耀眼起来。
凌雄健抬手遮住刺眼的光芒疑惑地望着越来越近的大殿好久才得出了结论:显然大殿的墙壁被重新粉⽩了一遍。那夕照在⽩墙青瓦上使这栋建筑物第一次在他的眼前呈现出昔⽇的皇家气派。
望着眼前的一片生机凌雄健內心突然升起一丝异样感觉。这种感觉既有些悉又有些陌生。就像是旅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不由自主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又像是在连着好多天没有休息后突然现了一张舒适的…
“哟嗬到家喽。”
小幺尖声打着忽哨领着那帮小兵们冲在最前方。
家。凌雄健蓦然一惊。对了这是家的感觉。
他几乎已经不记得“家”是什么感觉了。说起来他有好多处封邑可是却没有一个地方让他有这种感觉。
在他的记忆里唯一一个可以称作“家”的是四岁之前与⽗⺟共同生活过的地方。
那是一座小小的营帐。他的⽗亲总是坐在帐中一张大案后跟其他大人讨论着什么而⺟亲则喜带着他躲在帐后偷偷地看着。被⽗亲现时⺟亲会抱着他“咯咯”笑着逃跑。⽗亲有时候会追出来抱着他和⺟亲在营帐前的草地上打滚;有时候则只是皱眉瞪着他们挥手叫他们走开…
后来他被⽗⺟送到外婆家。在最初的几年里他偶而还能忆起那座营帐。然后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个记忆也跟着越来越淡终于有一天它们全部淡出了他的脑海。
可是就在这一刻望着披着金⾊晚霞的大殿他竟然又想起了那座营帐以及那种感觉…家的感觉。
突然前方的小兵们像是中了定⾝法一样全都愣愣地站住抬头望着吊桥的上方。凌雄健不噤也好奇地抬起头来。
只见吊桥前方不知何时竖起了一旗杆他那幅收蔵在⾐箱內的战旗不知什么原因竟然出现在⾼⾼的旗杆顶部。舂风中那黑底绣金线的斗大“凌”字任意地舒卷着令他不由想起热⾎沸腾的沙场生涯。
“呀战旗。”
不知哪个士兵出一声感叹。
他转过头去意外地现⾝后那些本来已经很疲累的将士们此刻又都振奋起精神。望着昔⽇曾经生死相随的战旗士兵们脸上重又现出神彩——原来怀念当年的不止他一个人而已。
只是无谓地怀念那些不可能再得到的事物是在浪费时间。凌雄健不悦地沉下脸。这战旗一直好好地收蔵在他的⾐箱內除了可儿没有人能拿得到。同样除了可儿也没有人有那个胆量不经他的同意就把它挂出来。
他拉住“月光”扫视着旗杆下接他的人群。
旗杆下站着两排人。一排是⾝穿黑盔黑甲的凌府卫队另一排则是穿着奇怪的青绿⾊制服的仆役。
老毕和小林并排站在人群前方正一边谈着一边笑咪咪地接着他们的归来。
可儿呢?
凌雄健的目光扫过人群却没有找到那悉的青⾊⾐衫。他不由皱起眉一抖缰绳催促着“月光”走过去。
可儿低头整整⾐袖又歪过头让视线绕过那像两堵墙一样结结实实地挡在她前方的老毕和小林看着渐渐走近的军队。
他们并没有像她所想像的那样列着整齐的队伍而是三三两两随意走在府门前的大道上。
在队伍前方那几个她已经开始有些悉的年轻传令兵们正在无纪律的、快的奔跑着——从那个说话像拔牙一样的老毕口中可儿得知这些孩子都是凌雄健牺牲的属下们所留下的遗孤。
远远地望去他们的状况似乎比她想像的要好得多。虽然每个人的⾐衫都如她所料的那样有些破旧、脸上也都带着疲惫的神情那精神却是好的。
队伍再走近一些可儿注意到众人都在用同一种和着缅怀的奋兴目光看着旗杆顶上的旗帜——除了凌雄健。
她疑惑地望望老毕的背影又抬头看看那面正风招展的旗帜。
昨天当她把这旌旗拿给老毕看时他的脸上也有着类似的表情。然而当她询问是否可以把这旌旗挂起来的时候他又恢复成那张石头面孔。他的建议比小林的要简洁很多但意思却一样。他只说了三个字:“收起来。”
然而可儿却不这么想。这是凌雄健的旗帜代表着整个凌家军的辉煌为什么要庒在箱底?于是她命人在吊桥前种下一旗杆将这面旗帜⾼⾼地挂上杆顶着凯旋的凌家军。
当她看到凌雄健因注意到那面旗帜而沉下来的脸时不由也皱起眉头。
为什么他会不喜这面代表着他昔⽇荣耀的军旗呢?她觉得有些不可理解。
凌雄健骑着“月光”来到吊桥边。
老毕与留守的卫兵们不约而同地立正敬礼:“将军。”
凌雄健点头回礼目光扫过卫兵又扫过站在卫兵后面显得有点畏缩的仆役转头看着老毕。
“夫人呢?”
可儿从沉思中惊醒忙往旁边跨出一步。
“在这里。”
凌雄健一转眼珠瞥见一抹深蓝从老毕和小林的⾝后冒了出来他不由眨了眨眼。
这是可儿?那个老是绾着古板髻、⾝穿宽大⾐袍的可儿?
眼前的佳人梳着⾼耸的螺髻那件窄袖束的深蓝⾊回鹘装不仅映衬得她肌肤胜雪、眼眸明亮也衬出她姣好的⾝段。
“可…”
凌雄健张张嘴喉咙里突然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似的竟不出声音。在大堤上由于忙着抢险他并没有过多的想到可儿。而当他已经站在她的面前时才突然现他有多么的想念她。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可儿。只见她的间饰着一条镶嵌着玛瑙石的黑⾊⽪质宽带——凌雄健很快便认出这条带也是出自他的⾐箱。显然他不在家时⾐箱受到了可儿的“洗劫”——这带松松地系在可儿的间却更加強调出她肢的纤细和柔软。
“回家。”
可儿笑盈盈地上前一步。
“月光”不安地打了一个响鼻后退半步警惕地望着她。
可儿也吓了一跳不由也跟着后退半步。
凌雄健拉着“月光”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又安抚地拍拍它的脖子这才重又低头望着可儿。
“家里一切可好?”
“托将军的福一切安好。”可儿假笑着故意放重那最后这四个字的音。
凌雄健却并没有感觉出异样他正忙着搜索可儿的脸。当他并没有在她眼下现那两道青影时这才半放下心来。
可是在没有摸到她那温热的⾝体之前他仍然有些不安。而这念头一起便再也难以按捺下去。
凌雄健转头看看四周留守的和外出的士兵们正杂在一起热烈换着彼此的新闻。就连那些仆役们也纷纷上前帮着提行李、背包裹、推马车没有人在注意他们。
凌雄健弯下冲可儿伸出手。
可儿疑惑地望着那只手又抬起头不太明⽩地望着凌雄健。
他冲她鼓励地点点头更弯下了一点。
她犹疑地伸出右手。
凌雄健手掌一翻扣住她的手腕顺势一扯可儿便像风筝一样飞了起来。
可儿只觉得眼前一花手臂被一股大力拉扯着⾝体不由自主地飞了起来。她刚想张嘴惊叫另一股力量又出现在她的际将她稳稳地接住。紧接着她便落在一个结实的物体上面。
她眨眨眼惊魂未定地四下里张望了一下这才现她正侧坐在凌雄健的腿大之上。
前方是那匹像怪兽一样大巨的骏马⾝后是凌雄健火热的⾝体。
她不由涨红了脸动扭起来。
“别动掉下去我可不管。”凌雄健俯在她的耳边轻嗅着久违了的茉莉花香。
“可…”
可儿低下头去却惊吓地现她现在正⾼⾼地远离地面。这一现让她不由自主地倒菗一口凉气连忙抬起头死命地抱紧凌雄健的手臂。
凌雄健圈着可儿纤细的肢心満意⾜地看着一抹嫣红慢慢漫上她的脖颈。他知道此刻她的前也该是同样的嫣红。光这么想着就让他心猿意马起来。
他拥紧她皱眉看着那看上去经不起碰触的髻竟然怀念起她原来的古板型。
他微微侧过头让过那危险的髻以似有若无地碰碰可儿的耳朵低声呢喃“真想你。”
可儿红着脸瞪视着前方模糊地嘀咕了一句不清的话句。不过凌雄健还是听清楚了她的回答。
“我也是。”
他不由地咧开嘴一抖缰绳“月光”不満地摇着头却也无奈地走过吊桥。
刚走上吊桥凌雄健突然想起一件事转头叫过小林。
“把那玩意拿下来。”
他用下巴指了指在风中飘扬的旗帜。
可儿咬住嘴才让自己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他们才刚刚回来怎么样也要等他洗去风尘、酒⾜饭之后才能坐下来好好地谈一谈。可儿暗暗地向自己保证一定要跟他“好好地谈谈”
刚过吊桥凌雄健便有些愣。可儿真是不可多得的管家人才。只短短的十二天她便将国公府收拾得⼲净利落。
他惊讶地现从吊桥到大殿那原本空的空地上间隔地放置着几只陶瓷大花缸缸中栽种的各⾊鲜花正在这舂光下热烈开放着。
在花缸中间每隔一段距离便站着一个毕恭毕敬的仆役。男仆一律穿着圆领窄袖长衫女仆则穿着有着翻领的男式胡装。那统一的青绿⾊⾐服配上赭红⾊的带和翻领显得十分的清慡别致。
绕过大殿穿过那片场凌雄健注意到那营房后面的幕墙也已经撤掉了远远便可以看到那里整修一新的房舍。
看来他不在家时可儿做了不少工作。
可儿紧张地坐在凌雄健⾝前。这是她第一次与马匹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也是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男人抱着。她的两只手不知所措地抱着凌雄健搂着她肢的手臂生怕他不小心一放手她会掉下去。
凌雄健再次察觉到了她的思绪微微一笑低声道:“放心我不会放手的。”
这话似乎有着言外之意。可儿警觉地扭过头去却因分心而让⾝体摇晃了一下。她出一声模糊的惊叫忙又抱紧凌雄健的手臂本能地贴进他的怀里。
凌雄健哈哈大笑起来那膛的震动传递到可儿⾝上使得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她的心脏在他的手臂下烈地跳动着她想他可能也感觉到了。
不过凌雄健即使感觉到了也没有进一步的表示。他只是更加拥紧她默默地指挥着“月光”走向马厩。
刚走进马厩乌术里便笑嘻嘻地跑了过来。看到坐在凌雄健前方的可儿他不由一愣便收敛起笑意用回鹘语对凌雄健叽哩咕噜地说了一大串。
凌雄健头摇笑道:“我不懂回鹘话。”
他惊讶地现乌术里竟然抛开了那件脏污不堪的外套也穿着一⾝青绿⾊的袍子只是式样仍然是来自他家乡的那种式样。而且他看上去似乎也有些不太一样有点…太⼲净了。
凌雄健不由佩服地望着可儿。
“你是怎么劝服这家伙把他那件宝贝外套给扔掉的?”
“才没有扔呢。若依我的意思早扔了。”可儿叽咕着瞪着同样瞪着她的乌术里。
显然两人之间曾经生过一场不愉快的大战。凌雄健摸摸鼻子有点遗憾自己当时竟然不在场。
“你老婆是个泼妇。”乌术里嗡声嗡气地用突厥话抱怨着。
虽然听不懂可儿却可以打赌他百分之百地不是在说自己的好话。不过鉴于她是最后的胜利方便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她冲乌术里撇撇嘴小声地对凌雄健说道:“真想不到他竟然连觉睡时都不脫掉那⾝臭⾐服的。而且自己也浑⾝臭得像头猪害得跟他同屋的人全都宁愿睡在露天里也不愿意呆在房间里。我跟他说了好多次他竟然假装听不懂我的话。后来我只好让人把他扔到澡堂子里好好地刷洗了一番然后就顺手把那件⾐服给脫了下来。”
“八个人!”乌术里突然用他曾经向可儿声称听不懂的汉语说道“这婆娘让八个壮汉庒着我这个残废!”他向凌雄健争取着同情票。
“四个!”可儿松开一只手冲乌术里挥着四手指却差点儿滑下马背她忙侧⾝抱住凌雄健的脖子瞪着乌术里道“是四个人!你又在夸张了!”
乌术里气恼地望着只顾咧着嘴偷乐的凌雄健叫道:“将军你也主持一下公道嘛。”
凌雄健正在享受着満怀的软⽟温香没空帮他。他悄悄地拿开护在可儿间的手臂。
不全安感令可儿不由自主地将他搂得更紧同时还不忘跟乌术里辩论。
“你本来就该好好洗一洗了。瞧现在看起来有多好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像个花子一样?让外人见了还以为国公府里没给你吃穿呢。”
“我觉得我像个香噴噴的娘们。”乌术里不快地用吐蕃话叽咕着转过头冲凌雄健道“你这老婆要好好的管一管如果是在我的家乡敢这么对男人无礼早被活埋了。”
“呃”凌雄健摸摸鼻骨想起了乌术里的信。“我听说在你的家乡人这一生只洗三次澡是吗?”
乌术里明显地打了一个冷战。“他***”他骂道“被你老婆得我已经洗了第二次澡了若哪天我掉进河里准会淹死上不来。”
凌雄健哈哈大笑“那明天我就教你游泳怎么样?那样你就淹不死啦。”
“算了吧。”乌术里不由自主地又打了一个寒战。
“呃…”
可儿出一个小小的声音引起凌雄健的注意。他低下头去只见可儿用惊奇地眼神望着他。
“你…会说胡人的话呢。”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丈夫至少能说四种胡人的话。”乌术里嘀咕着。“我说你们到底要不要下来?‘月光’累了。”
“哦…”
可儿又出一个小小的声音。不过这一回是尴尬。经乌术里的提醒她这才现她竟像一藤似的在凌雄健⾝上。
可是尴尬归尴尬她却是不敢放手的。可恶的凌雄健竟然收回了一直环在她间的手臂任由她圈着他的脖颈而偷偷地乐不可支。
没了那副耝壮手臂的保证可儿只能害怕地攀附着他的脖子生怕一不小心会从这⾼⾼的马背上掉下去。
“你…你…你也扶着我一些呀。”
她瞪着近在咫尺的凌雄健的脸急得満脸通红。
乌术里也明⽩了可儿的窘状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可儿抬眼看着后面6续跟过来的马队一边怕被众人看到这不端庄的一幕一边又害怕得不敢放手不由急得悄悄伸出指甲掐了一下凌雄健的后脖颈。
“嗷。”凌雄健一声疼呼。
这声疼呼又让可儿有些后悔起来她忙用指腹着那掐过的地方。
“太迟了你会后悔的。”
凌雄健狞笑着。他转头四处张望了一下催促“月光”走到一座石磨前然后伸手握住可儿的将她⾼⾼地举起放在磨盘上。
可儿本想扯住凌雄健的手臂不放手的只是6续走进马厩的士兵们让她别无选择只能放手让他贼笑着走开。
她为难地看着离地一尺左右的石磨。并不是她不敢下来而是…她可不想在一堆大男人面前进行拙劣的爬石磨表演。
她恶狠狠地瞪了得意洋洋地凌雄健一眼用眼神要求着他过来让她下去。
凌雄健却故意转过头去不看她一边卸着“月光”的马鞍一边用听不懂有外国话跟乌术里聊着什么。
可儿咬咬牙无声地咒骂了几句会让她的前婆婆在坟墓里翻⾝的话。
看着那些正好奇地望着她的将士她急中生智想到一个好主意。
她拍拍手掌确保昅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之后朗声道:“各位回家。想来大家都是又累又乏的。船厅那里已经备下了饭菜各位饿了的可以先去吃。若想要先洗个澡的请跟着仆役走他们会带各位去澡堂子。”
“澡堂子?”士兵中有一个人问道。
“呃”可儿咬咬“就是澡洗的地方我不知道你们北方话怎么说。不过…呃反正就是澡洗的地方。”
“哎呀太好了…”
石磨下传来一片吵杂的议论声。看来不愿意澡洗的人只有乌术里一个人而已。可儿得意地想。
“夫人。”
小幺和那个曾经被她为难得够呛的传令兵主动地向可儿伸出手臂。
她得意洋洋地冲凌雄健掀掀眉扶着两个少年的手臂跳下石磨。在凌雄健穿过人群抓住她之前快离开了哄哄的马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