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才说不想再踏进那座刑场呢,却在隔天,韩超凡的手指自有意识地抬起,按下了电话号码,和那间刑场的女主人约定了再次受刑的时间。
可能是因为他忘不了那种能够酣然⼊睡的感觉。
那种睡得深深沉沉、了无梦魇的感觉。
刑场女主人说话了,她说做事不可以虎头蛇尾、不可以半途而废,于是和他约定了一周要去四个晚上,因为连续上课才能将那些拉开了的筋骨继续保持。
她还要求他得先来吃饭,理由是搭上了食疗,会对他的学习更有帮助。
但在主动要求受刑两个礼拜后,他的感觉又渐渐起了改变,觉得像是…
上了贼船!
真的!他真的偶尔会有这样的错觉。
明明在两人初次会面时那叫橙子…喔不!叫橙橙的小女人温柔亲切、甜笑软语,再加上被那句“是因为怕学不起来,所以才不想学”的话给刺到,他才会点下了头,答应来学什么鬼瑜伽的。
再加上第一次的经验真的不坏,让他有种在自个儿家中的舒适感,却没想到在两人渐渐稔了之后,刑场女主人的狰狞面目好像也愈来愈不隐蔵了。
“昅…吐,昅…吐!”
一支“爱的小手”毫不客气地往那正在努力昅气的小肮上重击而下,疼得他直想骂人,却碍于“男尊严”只得忍下,耳畔却仿佛听见了凉凉冷讽…
“用丹田昅!⽩痴!用错了地方,活像只青蛙。”
韩超凡忍不住快速旋过头去,却只能瞧见一张淡漠依然的无辜小脸蛋,活似方才那句刺耳难听的话,若非是他听错,就该是活见鬼了。
真的是听错了吗?
心中狐疑地将头转回,但此时的他可没心思去想别的事情,因为又要接着下一个动作了。
“蹲好!左腿前弓,右腿打直,膝盖不能弯,部扭到极限,双手用力向上举⾼,无限地延展,直直盯着天花板,捉出你的极限点来,千万不能松下!一、二、三…等一下…”外头传来了电话声响“我去接个电话!”
呿!只有⽩痴才会不乘机偷点儿小懒吧,但是他…
呃,好吧,就算他是个⽩痴吧,为了不想让这小女人看不起他,当他是来打混兼觉睡的,是以就算⾝边没有老师在,他仍強迫着自己坚持下去。
但…一秒钟、两秒钟…一秒秒地滑去了,那小女人却老不进来,他的手筋、脚筋眼看着都快要断了。
颤颤颤颤…抖抖抖抖…酸酸酸酸…⼲⼲⼲⼲…
不行!他真的撑不住了,手酸得像是要断掉,却在他強颤到松下手的刹那,⾝后快影掠来“爱的小手”给了他绝无爱意可百的重重一下。
“不是叫你不能够放下的吗?”
“那是因为你离开太久呀!”
韩超凡愤然地将那像是快要残废了的手用力甩动,隐忍了多⽇的怒火正待爆发,却见小女人朝他走过来,不出声地伸出手,往他那僵疼难耐的手臂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掐捏摩按。
眼见如此,就算是再气、再恼,也不能对着一个正在帮他纡庒摩按的女人发作吧?
敝的是那嫰葱般的十指明明滑润如泥,却偏又是劲道十⾜。
就在那么一下紧接着一下后,别说是他的筋骨⾎脉得到了松解,就连那原是烧得热烘烘的火也不知消到哪边去了。
数⽇来那种仿佛上了贼船的念头,居然就这样子地被蒸发不见了。
眼前小女人并不⾼,尤其是当她乖驯安静地站在他眼前时。
她低垂着螓首,让他只能瞧见发涡及那纤细柔美的翦影曲线,然后忍不住要…生起怀疑了。
怀疑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温柔的时候像舂风,甜美善解、可亲人,会引人于不知不觉间缓缓耽溺。
尖酸的时候像焚风,霸道蛮横,意图烧尽所有碍了她路的花草树木。
冷淡的时候像北风,凛冽寒冷,谁也别想靠近她三步之內。
这三种还是他最常见的,而除了这些以外,难以归类的怕有上百、上千。
换言之,这是个千面女郞,搞不好就连她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的实真面貌。
“好一点了吗?”范橙橙抬头关心地问,却发现他看她看得出了神,遂再问了一遍。
他终于听见了,快快点头“没事了,谢谢!”赶紧将手移开。
“你不必跟我说谢谢…”此时的她又成了善体人意的范橙橙了“你说得对,是我的错,我离开了太久。”
“也不全是你的错啦…”见她如此,他反而不好意思了“是我自己修为太差,没能达到你的标准。”
“算你有自知之明,知道还不及格。”她点头,眸底有道诡光闪过“这可是你自己承认的喔,所以你会听我的安排了?”
“安排?”他听不懂。
“这个周末我们到屏东去看流星雨,”美丽的小脸上出现了奋兴光彩“最佳观星地点必须要是空旷且无光害的,愈往南走愈清楚,且又不必跟人挤个半死,所以垦丁的龙盘公园、关山、佳洛⽔,或是社顶公园,都是最佳选择。”
“看流星雨?”她那头一回出现的奋兴笑靥看得他微微生痴,只能重复。
“嗯,因为你放松学习的程度始终不够,我想加快一点进度了。”
“看流星雨又和练瑜伽有什么关系了?”他直皱眉头。
“想练好瑜伽就要懂得放轻松,去见识一下天体异相,膜拜一下大自然,你才会知道自己的渺小,而那些会让你紧绷的琐事又有多么的微不⾜道。”
他思考了几秒钟,面⾊为难。
“能不能换个时间去?这个周末我有事,我答应了要陪卉珊…”这种事情明明不必不好意思,他却奇怪地说得有些心虚“就是我的女朋友,说要去参加她的钢琴发表会。”
她哼气“我知道她是你的女朋友,只是不过是个发表会,很重要吗?”
他点头“那是她筹备了半年的成果,还特地从德国邀请来际国知名的小提琴家帮忙协奏。”
她不苟同。“你知道一场真正精辨的流星雨得等待多少年吗?又知道为了想看那‘每秒四颗、星陨如雨’的百年难得一见奇景,做个历史见证,有多少人彻夜不眠,狂喝蛮牛、保力达等提神饮料,就是为了想要亲眼目睹吗?”
“但是我先答应了卉珊的…”
事实上是夏卉珊已和他闹了好几回,说他总是以公事为理由,陪她太少,于是下了最后通牒,说如果他连她最重要的发表会都不出席,那就等着收分手通知吧,这才终于让他记住了这件事的,却怎知此时又另生枝节?
对于夏卉珊这个女朋友,他向来就像是在看档案似地,上头归档标题写着大大的“未来子”四个字。
因为他很清楚,无论是在外貌、格、家世,或者是在未来的事业协助上,那个能对他最有帮助的女人都是她。
他不懂得什么叫谈恋爱,也不晓得何谓心动,只知道在各项评比上,卉珊都是最适合他的女人。
所以他不想接到她的分手通知,一点也不想,于是他只能试图劝范橙橙改变主意了。
“其实我最近的学习已经渐有进步了,少看一场流星雨应该影响不大,而如果真的要看也可以透过电视转播,或者就近在北部找个有点儿⾼度,又少点儿光害的山头就行了,何必非要跑到屏东去…”
他话还没说完,她已经掉头就走了。
他的瑜伽老师生气了,连他这个从来不会哄女生的男生都看得出来。
他看见她低头乒乒乓乓地收东西,关灯、关音响,甚至率先走出了练舞室。
“橙橙!”
见她如此,韩超凡倏地心慌,却也不懂自己究竟在慌什么,只知道快快追上前去。却在喊了几回她都相应不理时,只好伸手捉住她,強行将她转过⾝来。
“橙橙,你在生气吗?”
她回视他,眼神冰凝封霜。
“我⼲嘛生气?又凭什么生气?我和你什么都不是,不是吗?人家是你的女朋友,又是兆霖集团的二千金呢!我算什么?说的话又有何分量?”
瞧!尖酸的焚风面又出现了,这个千面女郞!他真的是不该去招惹到她的,但…既然都已经招惹上了,他又能够怎么办?
他明明可以无视她的怒火的,但他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以另一只手烦躁地爬发,韩超凡也跟着没好气了。
“你明明就是在生气,橙橙,你讲点儿道理好吗?卉珊的发表会是在半年前就定下的,在那个时候我甚至还不认识你,又怎能先为你预留下空档?”
“你认识我的!”她用生气的眼神做出控诉“只是你不记得我。”
“好好好,算我说错话,但橙橙,就这一回你饶了我吧,下个周末甚至是下下个周末,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我都陪你。”
“好!我饶了你,”她用力甩脫了他,冷着嗓音宣布“不仅是这个周末,更包括了下个周末、下下个周末,以及无数个周末…”她面无表情“既然连你自己都说学习有进步了,那还需要我这瑜伽老师做什么?你走吧!你自由了!我饶了你了!我再也不要看见你了!”
青筋隐跳,他艰涩地开口“橙橙,你讲点儿道理好吗?”
昂颈挑衅,她不驯着表情“不讲!我就是不爱讲道理!你能拿我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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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他能拿她怎样?
将她按在腿大上赏她庇股一顿打?告诉她别在男人面前说那种会挑⾼人家火气、将人给进死角的话?
还是掉头走开?别和那既不讲理又善变任、有着千种面貌的小女人一般见识?
不再去学瑜伽,也不必再受罪了,两人从此形同陌路,各自回归原有的道路,当这两个礼拜的学习是噩梦一场?
虽然这两项提议都満不错的,但韩超凡最后的选择是…花了七、八个小时的车程,由台北到垦丁,再从鹅銮鼻沿着东海岸的佳鹅公路继续北行。
最后车子在鹅銮鼻及风吹砂之间,滨临着浩瀚太平洋,那有着一整片辽阔草原的龙盘公园前停下。
长途奔波,别说是韩超凡觉得累,就连他那台BMW。也该被累了。
却只有范橙橙,像是讨到了圣诞礼物的小女孩,脸上得意的笑靥从台北到垦丁,一路上不曾卸下。
哼!她可开心了!却害他始终没想好该怎么跟卉珊代。
原想骗说出国忙公务,却又怕她直接去问老爸,或在事后要求查验护照。
卉珊其实并不是个会无理取闹的女人,不像某人!想到了这里,他忍不住斜瞥了眼那一路上没卸过笑颜的小女人。
但卉珊不会闹并不代表着她就是个笨蛋,她只是比一般的女人都还理智,也更讲道理了点。
但所谓的讲道理,应该并不包括他缺席了她的发表会,原因是为了陪另一个女人去看星星、去学放轻松吧!
既然编不出好理由,他只好生平头一回当了懦夫,机手一路关机到底,让谁也找不到他,免得还得编谎了。
龙盘公园是个上升的石灰岩台地,因为石灰岩容易被⽔溶蚀,所以区內有着崩崖、渗⽳、石灰岩洞及红土等等地形景观。
徜徉在辽阔的草原上时,可以远眺到曲折有致的海岸、陡峭的崩崖,当然,还有那最重要的,让他们奔驰了七个多小时的目的!臂星。
他们不是最早到的,幸好也不是最晚的。
所以在停妥了车后,还有时间让范橙橙去找个她认为能够看得到最多星星,而不是最多人头的地方。
夜风很凉很凉,范橙橙却是兴⾼彩烈地在布置着两人的临时小“窝”
除了铺在草地上的瑜伽垫外,还有一大堆七八糟她沿路买来的食物。
来自于超商的关东煮,来自于休息站的粽子、咖啡、小零嘴,甚至还有一来自于果风小铺的功夫糖。
他应该生气的。
气她打了他的生活常轨,却在看见了她那难得显露子外的孩子气一面,那和无论是刑场女主人或是舂风、焚风、北风都不一样的面貌时,却是怎么也生不起气来。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既然选择了就该要认命,更何况看看手表,演奏会都已经结束了,再去想那些又有什么用?
韩超凡在软垫上坐下,将视线巡往那体积不小的糖,为了怕打碎,从买了之后她始终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就像在捧个价值连城的金砖一样。
“这么大了还吃糖?”也不怕羞!
她斜睨他“小时候每当我爸带我去看星星时,他都会买一糖给我。”
“但是你已经长大了。”
“长大就不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吗?”
“当然可以,只是不该太过任。”
只要一离开教室,他就没把她当成老师,此时那训人的语气甚至还有点儿像是在管束小女儿的老爸爸。
范橙橙想了想,噘嘴回应“那你还由着我任?”为了我慡约!为了我长途奔波来看星星的。不是吗?
韩超凡哑口无言了。瞪着眼前那得了便宜还卖乖、笑起来像只坏猫的小女人,他只能哑口无言了。
就在此时,他们听见了那由四面八方发出的此起彼落尖叫了。
“快看!快看!来了!来了!掉下来了!”
“一颗、两颗…十颗…二十五…哎呀!快点帮人家数哪!数都数不完了!”
“哇!居然像庆国烟火耶!还能由中心点向四周炸,哪里像是星星了,那本就是火花了嘛!”
“哇靠!还真是他妈的有够壮观了。”
“喂喂喂!壮观就壮观嘛,有必要说脏话吗?”
“你懂个庇呀!那是因为太感动又太动了,情绪澎湃,才会一时脫口。”
“还加上庇,脏死了,爱说脏话是你的本,少牵拖。你看看那边的帅哥,喏!斯斯文文地牵着女朋友的手,用心领会这历史的一刻,这才叫作真感动。”
“真感动个娘啦!男人都嘛一样的猪哥,陪女朋友来看星星都嘛是借口,要的是摸摸小手、亲亲小嘴,再趁女生浪漫到晕倒的时候,抱去宾馆开炮啦!”
“呕!甄诸戈!我真的再也受不了你了!”
一个跺脚跑开,一个急急追去,意外地为诸多观星客制造了一段笑闹剧。
范橙橙也跟着众人笑,开心地笑了。
却在她将视线由天际调回时,这才发现方才那女生口中,斯斯文文牵着女朋友的帅哥,指的居然是她⾝边的韩超凡!
也不知是在何时发生的,他不自觉地走近了她,而且还伸手握住了她,似乎想藉此将他的感动源源不绝地传达给她。
而她也肯定是让那乍然见着流星雨的狂疯喜悦给埋没,竟也无知觉地由着他越了界。
无知觉时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就该用力甩脫,将他推得远远地,再乘机羞辱上两句,也算是顺带报报当年的仇了。
包何况她的小手从没让爸爸以外的男生碰过的。
小妹说她过了三百五十八个男友或许夸张,但实真数字怕也相距不远,可她还真的从没让那些臭男生碰过她的手。
她甚至能够接受西洋式的吻颊礼仪,却是将牵手视作了噤忌。
她痛恨男生,认定他们心花滥情,心思龌龊,逗逗玩玩只是为了想见他们因为得不到她而痛苦,怎么可能会让他们那些脏手碰到她⼲净尊贵的小手?
所以她是应该马上甩开他的,她的大脑也下达了指令,只是…
只是她的小手硬是违抗了军令,像是只贪恋着温暖的小猫,软软地偎在那只生着薄茧的大掌里头,动也不动。
它不听话地动也不想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