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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东门 (九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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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来偷袭的官军绝对堪称精锐。这一点从他们的推进速度上程名振就可以肯定。从第一声惊呼响起到现在总共也不过半盏茶时间,他们的前锋已经杀到了张金称的中军。而那些平素走路都晃着膀子的贼寇们就像见了猫的老鼠般,除了逃窜之外没有胆量做任何事情。不,即便是逃窜,他们逃得也极其外行,东一波、西一股,很快便被分进合击的官军兜头截住,一个挨一个变成刀下之鬼。

  势如破竹,⼲净利落,所有动作一点都不拖泥带⽔,对于挡在面前的敌人,无论多少都视之若无头野猪。这才是程名振心目中精锐之师,霸者之师。他深深地为与这样的队伍并肩作战而自豪,冲上前几步,捡起杜疤瘌丢在地上的陌刀,凶神恶煞般拦住一伙匆匆逃命的流贼,厉声断喝:“别逃,弃械者不杀!”回应他的是无数双⽩眼,除了绝望之外,还带着几分嘲弄。距离他最近的那名流寇就像没看见挡在面前的刀锋一般,用力推了一把就从他面前跑了过去。另外一名胆子稍小,向旁边绕了几步,继续亡命飞奔。

  “站住!前面是运河!你们跑不了!”程名振大怒,用刀背接连砸翻两名喽啰。他做这些,并不是仅仅想趁抢功。在他眼里,土匪们大多数都罪不至死。事实上,此刻丢下武器跪地乞降,是流寇们唯一的活命机会。像现在这般没头苍蝇般撞,即便侥幸逃脫官军的劫杀,跑到运河边上后,面对的也是死路一条。

  被他打倒在地的喽啰哭喊痛骂,没被击中者则四散而去,毫不停留。“不知道好歹的家伙!”程名振愈发恼怒,拎着陌刀追向跑得最快者,准备杀几个人立威。还没等他将沉重的陌刀抡起来,有排雕翎呼啸着从⾝边飞过,将逃命者一一钉翻在地。

  “嗖!”又是一排羽箭飞来,将躲避不及的几名喽啰尽数杀。其中两支偏离了目标,直奔程名振后背。程名振赶紧俯⾝躲避,感觉到羽箭贴着自己⾐服飞了过去。与此同时,他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耳旁说道:“傻小子,还不把刀扔下快跑。齁老沉的,拿着也是累赘!”

  “我是…”程名振大声強调。他想声明自己是馆陶县兵曹,而不是流寇的同伙。话没说完,耳畔又传来了尖锐的利箭破空声。几串人⾎溅到了他脸上,**辣地生疼。羽箭过后,一队盔明甲亮的官兵冲过来,挥刀割下中箭者的头颅。

  “看什么看,快跑!”沙哑的声音再次与他耳边响起,顺带着还用力推了他一把。程名振跌跌撞撞地汇⼊幸存者队伍,跌跌撞撞地扭头。他看见一张悉地脸,⼲皱而市侩,隐隐地还带着一丝本能的善良。

  “扑通叔!”程名振认出了两次出言提醒自己的流寇。昨天下午,就是此人将自己领到了张金称的大营门口。因为自己的蓄意欺骗,还令对方⽩挨了二十军。“前边是运河!大伙本跑不掉!”带着几分歉意,他再次強调。期望眼前这位绰号叫做“扑通”的山贼头目能协助自己将⾝边的流寇组织起来,一道向官军乞降。

  “我知道!”小头目“扑通”息着回应。他年龄有些偏大,跑起来远没其他同伴有耐力。“那你也不能停,天黑,他们本看不清你是谁!”

  “咱们,咱们一起…”程名振试探着建议。他们是官军,咱们是流寇。这样的划分让他非常别扭。但别扭之持续了一瞬间,转眼,他的话便被一片惨嚎声淹没。无数支狼牙利箭从半空中落下,⼊流寇们本没有铠甲遮挡的躯体。程名振不甘心地回过头,看见另外一队官军斜揷而至,截住逃命队伍的末尾,手起刀落。

  有受伤的喽啰在⾎泊中挣扎,有被包围的喽啰跪地乞降。结局都是一样的,训练有素的官军只用了两次替穿揷,便清理⼲净了那一片‮场战‬。用于统计战功的人头被挂在了黑漆漆的铁甲外,随着铠甲主人的跑动,不停向地下淌⾎,一串,又一串,鲜夺目。

  他们看不清我的长相,我现在穿着山贼的⾐服。震惊之余,少年人満腹郁闷。早知道官军会来,自己本不会换上喽啰的⾐服只⾝前去刺杀张金称。现在可好,张金称没有刺成,反而被人当做流寇追得无路可去。

  “清理”完了‮场战‬的官兵又从背后追杀过来,几乎每个人间都别着一颗⾎淋淋的脑袋。他们之中的弓箭手训练有素,每一次攒总能将程名振⾝边的喽啰兵放倒一大批。侥幸没中箭的人不敢回头,撒开‮腿双‬,能跑多快就跑多快。燃烧的帐篷被甩在了⾝后,同伴的尸体被甩在了⾝后,辛辛苦苦抢掠来的财物被甩在了⾝后。很快,破碎的连营也被甩在了⾝后,大伙没命地跑,没命地逃,片刻也不敢停留。

  但官军的羽箭始终于⾝后倾泻。指挥这支队伍的将领非常有手段,自始至终也没给流寇们重新组织起来的机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只是追着流寇走,并不过分迫,但只要流寇们的脚步稍慢,羽箭和横刀立刻替着招呼上来。

  程名振不再心存侥幸,他现在手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份的信物。而即便手上有,他也不敢赌⾝后的官兵会放过自己。那些人早已杀红了眼,本没打算留任何俘虏。或者说,他们从一开始战,便没将流寇们当做同类。

  与⾝边其他逃命者唯一不同的地方是,程名振始终没放下手里的陌刀。尽管好心的“扑通”一再提醒他,军之中仅凭一把陌刀本无济于事。相反,由于此物的沉重,倒会耽搁持有者逃命脚步。但程名振本能地握紧了刀柄,闭着眼睛跟在人流中间向西。他不敢回头看那些被杀的喽啰,更不敢回头张望追上来的官军。那不是他心目中的大隋官军,童年的记忆里,⽗亲口中的大隋府兵是一支仁义之师,王者之师。从不杀无辜,从不将刀砍向那些没有力量抵抗者。

  很快,他就不得不将眼睛重新瞪大了。一哨游骑包抄了过来,截断了他所在逃命队伍的脚步。“饶命!”这次,不待程名振提醒,喽啰们纷纷跪倒于地。拦路的校尉只是犹豫了一下,随后轻轻一挥手。马蹄声骤然加急,雪亮的刀锋兜头劈落,无数残肢在半空中飞舞。

  一把横刀扫到了程名振头顶,吓得他向旁边一跳,避了过去。又一把横刀紧跟着扫来,得他不得不举起陌刀抵抗。锐利的横刀与厚重的陌刀相“当!”地一声,横刀飞向半空。马背上的骑兵大声尖叫,侧着⾝子拨转坐骑。

  “当!”“当!”“当!”程名振接连挡了几下,将从自己⾝边扫过的横刀全部挡了开去。眼前骤然一空,骑兵们相继去远。五十步外,他们从容地拨转马头,检视这次冲击的战果。除了一个手握陌刀的少年人附近还有二十几个幸存者,其他流寇要么被战马踏翻,要么被横刀砍中,死伤枕籍。

  看到贼军中居然有人接下了自己一轮轻骑冲击,带队的校尉惊诧地瞪圆了碧蓝⾊的眼睛。这是自从他出道以来少有的怪事,麾下的弟兄虽然不如內府兵一样精锐,但也是江淮劲旅中十里挑一好手。即便⾼句丽正规军,在轻骑面前都只能作鸟兽散,而那个少年流寇在逃过一劫后居然依旧横眉怒目地站着,嘴里还不停地向自己嚷嚷。

  “他喊什么?”一边带领弟兄们调整队形,碧眼将领一边向⾝边的亲兵追问。他祖上不是中原人,自幼又长在江南,对北方话很不悉。

  “禀王校尉,他在骂咱们!”亲兵添油加醋地汇报。自家校尉是陈棱老将军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上眼前这批人头,说不定就能升到车骑都尉。所以不管那个少年人喊得是什么,割下他的脑袋都是第一要务。

  “可惜了!”王姓校尉轻轻‮头摇‬。站在⾎泊中那个怒不可遏的少年是土匪里边少有的英杰,如果他肯弃械投降的话,自己愿意网开一面。但这个満口北方话的家伙既然敢出言辱骂自己,就怪不得自己心狠了。割下他的脑袋,刚好能给今晚的功劳再添上一笔。

  “他们都投降了!”眼看着官军又要发起新的一轮冲击,程名振大声咆哮。“他们已经投降了!我是馆陶县兵曹,我拿人头担保他们!”稚嫰的声音带着哭腔。除了周围已经吓得失去抵抗勇气的流寇们,没人仔细听他的话。骑兵们缓缓拉开彼此的距离,⾼⾼地举起了横刀。

  “你自己逃吧。程兄弟!”就在这个当口,程名振感觉到有人推了自己一把。他踉跄着跑开数步,然后就看到十几匹骏马旋风般从自己刚刚站立的地方冲了过去。⾎⾁横飞,在最后一刻将他推出人群的“扑通”叔在刀丛中绝望地打着旋儿。一把把横刀借着战马冲刺地惯扫在老人的背上,每一刀,都带起一片⾎雾。

  没等王姓校尉‮出派‬的小队骑兵拨转马头,程名振已经跳了起来。⾎光烧红了他的眼睛,他忘记了自己是馆陶县兵曹,忘记了自己不是流寇的同伙,更忘记了官军才是自家袍泽!凌空跳上前,冲着一匹匆匆而过的战马挥动陌刀。厚重的陌刀带着风声扫过,将马背上的骑兵一刀削为两段。

  “杀!”程名振听见自己在声嘶力竭地叫嚷。急奔数步,单手拉住无主坐骑的缰绳。惊慌的战马将他带了个趔趄,骑兵们纷纷凝神观望。很快,少年人的⾝影便出现在马鞍上。一手提缰,一手拎着厚重的陌刀,拨转马头,冲着骑兵的‮央中‬冲去。

  电光石火之间,没人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数。特别是指挥这伙骑兵的那名王姓校尉,‮出派‬二十名弟兄去诛杀剩余流寇,他自认为已经给⾜了敌将面子。谁料到敌将在最后关头居然先抛弃了同伙,然后又夺了一匹战马,试图冲上前跟他同归于尽。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骑兵们一愣神的功夫,程名振已经急冲而至。他松开缰绳,双手将陌刀抡得像风车般,将仓促拦过来的兵器一一撞开。比陌刀短了太多也轻了太多的横刀被纷纷击飞,失去了兵器的骑手満脸难以置信。有人分明感觉到自己的兵器与少年人的⾝体发生了接触,有人分明看到了⾎迹在半空飞舞。但那名咆哮着的少年如同一头发了疯的老虎,片刻也不停留,偌大的陌刀冷森森闪着寒光,直奔王世充校尉的面门。跟在少年⾝后,是十九名惊慌失措的袍泽,他们刚刚杀光了少年人的同伙,他们没想到阵前的变化,也无法追上少年人的马蹄。

  眼看着山贼大王情急拼命,王世充只好硬着头⽪了上去。今晚欺敌人是流寇,他本没有带长兵器。手中的横刀追杀步卒尚可,与陌刀对击,明显差了些分量。可现在他已经没有选择了,疯子般的敌将越冲越近。如果他让开,看在其兄长送的那几笔钱的份上,陈棱老将军未必拿他的脑袋正军法。但此后这支江淮劲卒中,将永无他王世充的立⾜之地!

  “当!”刺耳的金铁鸣声扫清了王世充心中的所有杂念。他看到自己手中的横刀像玩具般断成了两截,看到浑⾝是⾎的疯子少年在马背上狂笑着拧⾝。“啊!”他发出一声惨叫,双脚用力踩了下马镫,翻⾝侧滚。‮腿大‬边缘紧跟着传来一股**辣的感觉,数片染⾎的⽪甲纷纷飞向半空。

  “救王校尉!”“救王校尉!”骑兵们大声叫喊,顾不上再劫杀程名振,团团围住王世充落地之处。⾝上不知道被割了多少刀的程名振杀开一条⾎路,冲出人群。望着周围纷的火光,他呲了呲牙,调转马头,又向骑兵们冲去。

  那不是⽗亲的大隋府兵。不是!那不是大隋官军,不是前来援救馆陶的袍泽兄弟。那是一伙恶、混蛋、害群之马。他要把这些人全部杀掉,全部砍死。

  陌刀撞上一个人,程名振双手用力,将半截尸体甩上半空。冷森森的刀面泼开一道⾎瀑,他砍中了第二个,将对方连人带兵器一道砍成了两段。紧跟着是第三个,对方是一名面目秀气的年青人,吓得已经不知道抵抗。程名振一刀拍过去,将此人的脑袋拍成了⾎葫芦。

  第四个对手给他的‮腿大‬来了一记,第五个对手砍中了他的胳膊,这两个家伙随即被他用陌刀推下了战马,是死是活无人知道。耳边马蹄声如雷,刀光闪成一片,程名振狂笑着挥刀,刀刀进攻,决不防守。他知道自己要死了,被当做一个贼杀死。他很不甘心,但无法抗拒命运!

  眼前景物突然一空,再没人挡住他的去路。程名振狂笑着拨马,看见骑兵们簇拥着那个碧眼校尉,惊慌失措地向远处四散逃去。在他们⾝侧,几百匹战马杀了过来,马背上的山贼一个个长得像凶神恶煞。再远处,更多的流寇徒步跟在战马后,宛若洪流。

  “笨蛋!愣着⼲什么?还不快走!”带队救了他的女人厉声呵斥。两天来,程名振已经被这个女人呵斥了无数回,唯独本次,呵斥声听起来如此地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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