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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每一扇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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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决定必须找到罗茜塔是容易的,但巴尼一跑完四条走廊就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哪条走廊上都看不到白猫。到处静悄悄昏沉沉,只有天花板上没罩的电灯泡的一些光点。光点,昏暗和寂静就是一切,哪里都没有生命的迹象。

  巴尼回到他出发的地点,站在自己公寓房间关着的门前。除了房间号码,这房门和其他房门毫无两样。在他家关着的门里面也是一片寂静——没有电话铃声。哪里都没有电话铃声,没有猫在走动,没有人声。静得巴尼能听到外面的大雨声。就只有雨。

  反正不能随便进去,巴尼重新走起来。他真想在铺着柔软地毯的走廓上跑啊跑,这一来就发出啪哒声,这一来一扇扇房门会打开,人们会出来看,有人会帮助他。

  但他现在必须动脑筋接下来做什么。大叫狂跑想想可以,却不能做,他顺着那排白⾊的房门望去——白⾊的门,白⾊的光,但是没有那只白猫。

  巴尼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万一罗茜塔到外面去了呢?他得去看看它是不是能打开外面那道门。那是他能做的一件事。

  他用一只手的两个指头试推那大门。他推不开,他用他认为猫所具有的力气推它。还是推不开。接着他想这不对——他是在正面推门。罗茜塔要顶门底下。他躺下来,用一个手指头顶,用一只摊平的手顶,用两只摊平的手顶,门开了。

  巴尼抬起头来,是一位老太太进来把门打开的。是她开的门。巴尼觉得傻,竟躺在大门的地板上。他用双手捂住脸,很轻地叽哩咕噜,好像在玩捉迷蔵给自己数数。但他张着一只眼睛,看到那位老太太摇‮头摇‬,接着在他⾝上⾼⾼地大步跨过去。大步跨过时她低头看巴尼,说:“哈,捉迷蔵吗?但愿我也能玩。”

  接着她走了。巴尼还没来得及叫她:“我要和你一起玩!”走廊那头响起了关门声。他一点没想到问问她知道不知道罗茜塔,不过他不能说罗茜塔,那只是他叫那猫的名字。那么该说什么呢?对了,也许可以问问她有没有看见过一只有圈圈尾巴的像兔子似的白猫?不,他最好不说兔子,这些都是城里人,城里人不养兔子,他们没有‮口牲‬棚。兔子的气味相当厉害——养在‮口牲‬棚里合适,养在公寓里就不合适了。不是太合适!

  想到这里巴尼笑起来,他有主意了,现在他知道该怎么办。刚才毫不生气地在他⾝上跨过去的老太太给了他启发。他可以敲她的房门,然后敲每一扇房门打听罗茜塔的事。如果他们知道它,他们就会知道它住在哪一套公寓房间里。如果他们不知道,他就一层层走,直到把它找到为止。他必须有它。在他和它在一起的那一点儿时间里,它一下子就取代了他三十只兔子的位置。

  巴尼満怀希望,从大门口勇敢地走到他认为曾听见那位大步从他⾝上跨过的老太太关上房门的地方。但这不过是估算——巴尼的希望开始变得渺茫。他站在门前举起拳头要敲时迟疑了。似乎不能敲。万一不是那位善良的老太太可怎么办?他说什么好呢?万一是个大个子开门怎么办?他对陌生人该说什么?如果是位太太,他能这样说吗:“太太,你见过一只几乎全白的猫吗,尾巴一圈圈像浣熊的?”这没意思。城里人不知道什么浣熊,浣熊不会在公寓大楼里爬。他们倒可能知道复活节兔子,但是不会知道浣熊。

  他再想。“那是一只兔子似的白猫,”他对一位假想女人说。“你知道这样一只猫吗?”噢,听起来就怪!“兔子似的!”那女人会砰地把门关上,然后在锁着的门里跑到电话机那里给‮察警‬局打电话:“‮察警‬,‮察警‬!这里有个发疯的孩子,他问一只兔子似的猫,有浣熊尾巴的。快开来你们的警车,带来担架和手铐,还带来拘束衣——把什么都带来!”

  在寂静的走廊里,巴尼为自己想出来的玩笑试图咯咯笑和哈哈笑,但是笑声听上去更像是水底下上来的气泡声。他放下手,但愿门上有门铃。敲陌生人的门把人叫出来,会使人觉得你的做法像‮察警‬,有门铃就方便得多。

  由于这房门没有门铃,使巴尼有了借口离开它,顺着走廊去找有门铃的房门。他也知道这只是个借口不去敲任何一扇门。唉呀,真有一个装着门铃的房门!这房门不同,不是白⾊的,是灰⾊的,而且是铁的。也许这是大楼管理员住的地方。大楼管理员认识整座大楼的人,会知道那有圈圈尾巴、像只兔子的白猫是不是这大楼哪家人的。还说不定罗茜塔就是他的猫…

  按门铃比举起拳头敲紧闭的房门要容易十倍。他很快地按了门铃,然后转⾝站着,得意地看需要敲的所有房门。这只要轻轻一按就完事了。他又想,如果里面也是个男孩——就一个——那倒挺有趣,用不着再敲任何一扇门了。光他们两个就够好玩的,不用想别的了。但是光想没有用——他知道这里没有孩子。这里只有还不会有孩子的年轻人,或者老得有孩子也只能是孙子孙女的人——至少他从窗口看到的是如此。

  巴尼背后传来很慢很劳累的一声叹息。他转过⾝来,在他眼前,叹息着的灰⾊门打开了。这是一部电梯!巴尼吓了一跳,一脚跨进去,毫无目的,只因为门开了等他进去。他一进去,门又关上了。巴尼面前有整整一排白⾊按钮。七层楼一层一个,还有一个写着B字,那一定是basement(底层)。他以前还没有乘过自己开的电梯。现在按哪个按钮好呢?按底层那个吗?但那里除了老鼠还会有什么?他不噤笑起来,想像着罗茜塔在用刺耳的咒骂声音对他说:“来吧,巴尼,乘上电梯,让我们到底层去。”

  想像中的罗茜塔说得像是真的,这使他充満希望能找到它。他决定让电梯七层都停一下,走遍每一层的四条走廊。他先一层一层上去,如果上到第七层还找不到罗茜塔,他就一直下到底层去。

  能够重新奔跑真是太痛快了。因为跑得痛快,巴尼到了三楼出来就飞也似地绕着走廊跑,要看能否在电梯门很慢地叹息着关上前抢先赶回来。结果他输了。但他虽然跑得那么快,还是四处看了,知道罗茜塔不在这一层。自然,除非它在其中一套公寓房间里。

  他每一层都输给了电梯,但也不觉得奇怪。在游戏中他有了进步,在六楼他的确看到了门开始关上。他对抗地大叫一声,飞快地跳进电梯。它夹了他的脚后跟,把他掀翻在地——把他的喊叫声关在走廊里。

  如果拼命跑六次很好的话,在寂静中大叫就更妙了。当他从七楼也就是最后一层楼冲出来的时候,他在四条走廊上跑得最起劲,让他的狂叫在他的⾝后流泻。狂叫使一扇扇门打开,人声响起来,惊恐地向来问去。一个女人喊道:“快叫‮察警‬!”巴尼回过头,但看不见人。由于跑得太急,他错过了电梯门。在他后面,人们已经到外面走廊上来了,大声问是怎么回事。一个女人直接向巴尼叫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威胁他。巴尼啪哒啪哒跑,心里害怕,但依然想起每一层就在电梯后面看见过一扇白门,上面写着:楼梯。

  他低下头快跑,要绕过拐角。

  “那小家伙在这里⼲什么?”那大个子隆隆地说。“他没事到这里来——小家伙是不许来的。”他的话追着巴尼,绕过了拐角到楼梯门口。

  巴尼把门推开,上了‮级三‬楼梯才想起再下来把门关上。他站在那里喘着气倾听。他不能回去——那些被他的狂叫引出来的人还在外面走廊上时不行。是什么使他这样做的?是寂静的地毯,寂静的走廊,紧关着的一扇扇门和罗茜塔哪儿也不在。但现在知道为什么也没有用了。巴尼悄然无声地转过⾝去看上面是什么。

  在上面,黑暗的楼梯通到一扇关着的活板门。在黑暗中,最上面一级楼梯上有样东西白晃晃的,竟然蹲着罗茜塔!在它的圈圈尾巴上,一个蜘蛛网像一面薄膜旗子那样在晃动。它使巴尼觉得好受得多——它就像爷爷‮口牲‬棚里的蜘蛛网,这说明这楼梯难得使用。但他不能抱着罗茜塔回去——那些人还在走廊里——如果有人上这里来,他们也会在活板门下面被逮住的。他们得上去。这似乎正是罗茜塔想做的,只要看它把头在布着蜘蛛网的活板门底下擦就知道。它用巴尼先前没听见它发出过的轻轻的小猫咪叫声求他这样做。它等着他。这准是它唯一没法开的门。

  巴尼向上推门。活板门刚推开一条缝,罗茜塔已经钻出去了。巴尼不敢响。他得悄悄把门直推上去,然后慢慢地让它向后翻,落到屋顶上。现在雨水落在他仰起的脸上。他和罗茜塔正在雨中的⾼屋顶上。

  巴尼站在⾼屋顶上正不知如何是好,雨落进巴尼的眼睛,雨在他倒过来的脸上往下流。他有点害怕。他知道他正在做的事不对。妈妈从未说过不要上屋顶,但那是因为从未想到过七层⾼的屋顶——反正不许他走出公寓房间一步。但是现在罗茜塔连影子都不见了,哪儿也看不见它。他必须到屋顶上去把它找回来。噢,它在那里了,正在翻过去的活板门底下爬,好不让雨淋着。巴尼得在一潭深水上跪下来去够它。他用两手去抱它,但它从他的手底下溜走了,留在他手里的是原先绕住它尾巴的湿了的蜘蛛网。

  罗茜塔不管下雨,从活板门底下的那头跑出去,爬过屋顶。这时巴尼看见一些鸟在一把海滩阳伞下面避雨。这把伞一定是为它们撑的,因为伞下撒着一些谷粒。当扁着⾝体的猫溜到红条子阳伞下面,白爪子一闪一闪的时候,响起了拍翅膀的声音。鸟都飞走了,罗茜塔跳⾼落下来时,伸出的爪子里只有一根黑⾊的尾巴羽⽑。它把羽⽑嗅了嗅,扔掉了,接着在嘲湿的鸟食间不⾼兴地嗅,尾巴拍打着⾝体两边,好像因为太笨拙在惩罚自己。

  巴尼几乎可以感到自己在为它难过,全⾝弄得那么湿却一无所得。白猫捉东西一定是挺难的——太显眼了。但他看到谷物,担心起来。尽管有蜘蛛网,每天一定有人上这里来喂鸟。不管谁来喂鸟,准是让活板门开着的,只碰到下雨才关上。罗茜塔一定知道这件事,所以上这里来捉鸟。他们现在必须赶快离开这里。他们被困在这里了。巴尼用一只湿手擦他的湿脸。“我们走吧,”他对罗茜塔说,同时在鲜艳的伞下弯下腰来。但是罗茜塔直奔围着屋顶外沿的一道矮墙。巴尼飞快地追过去。在整个平屋顶的坑坑洼洼里都是很深的水潭,平的地方雨水流过,柏油地面闪亮发黑。罗茜塔绕过深水潭,大步跳着跑,就像一个女人拽⾼了裙子免得被水溅着。这时候,一只精湿的⿇雀愚蠢地落到矮墙上,也等于落到白猫的嘴里。罗茜塔毫不迟延,连看也不看就直扑墙头,伸出了爪子,尖爪也伸出来准备好了。在屋顶边上,降落下来的⿇雀拍着翅膀向后倒退,落到了矮墙后面巴尼看不见的地方。罗茜塔向下伸出两只前爪要捉⿇雀,全靠两条张开的后腿使自己保持在墙上。它想抓住那已经飞在空中的⿇雀。它是在七层楼顶啊!

  巴尼在它后面一动也不敢动——也不敢呼唤罗茜塔。接着他慢慢地向前走,直到膝盖顶到墙,然后弯下腰,双手准备好抓住罗茜塔的后腿——他无论如何不能错过,他务必不出一点声音。

  在这可怕的慢动作中,巴尼朝七层下面两座大楼间的砖头峡谷地面望去。他看见罗茜塔在盯着两座大楼间的通道里的一只猫看。下面是一只叫舂的雄猫,一路嗅着,从一个底层窗口到另一个底层窗口。在雨打不到的窗口,它一面哇哇叫一面闻嗅。雨忽然停了,罗茜塔抬起头看巴尼吓得发青的脸,重新恢复常态,蹲在墙边开始弄⼲⾝体。它没有回答那只雄猫,⾼傲地洗它的白胡子。

  在它头顶上,巴尽松了一口气。猫蹲在那里——继续洗它的脸。他把它抱起来,紧抱在自己怦怦跳的心口上,把它一直抱到屋顶的当中。在这里他只好停下,他哆嗦得那么厉害。在这地方,他们底下什么也没有,就只有一片硬水泥地面——在整整七层楼下面!硬水泥地面和那只叫舂的雄猫。巴尼退回海滩阳伞里面。它的长伞柄弯得那么厉害,发出咯咯声。罗茜塔吓坏了,‮动扭‬⾝体挣脫了巴尼的手。它跳到了阳伞上。伞柄的咯咯响给了巴尼—个主意。他钻到伞下学⿇雀吱吱叫。罗茜塔爬到阳伞边上,跳到他的脖子上。他一把抓住它把它拉了下来。

  他一直吓得太厉害了,直到这时才注意到雨已经停止。在⾼⾼的屋顶看下去,雨洗过的城市在他们周围升起,美丽悦目。太阳忽然在云间一个孔里眨跟,短暂的彩虹横过天际,很快就像出现那样突然地消失了。接着云从城市上空飘走,蓝天先出现在楼房上空,继而笼罩着青山。

  在蓝天下,在成片的⾼楼远处,一道银光闪烁——一道长长的银光。那么长是因为那是—条河。现在阴雨停了,可以看到小船沿着河在慢慢地航行。在河上的一座座桥上,爬行着甲虫大小的汽车。一座桥升起来让一艘船过去,从这里远眺,它就像是用自己的魔法升起的。在河的银光那边,天空的蔚蓝落在乡间的山峦上。

  “河,”巴尼轻轻地说。“看,罗茜塔,我的河。我们沿着它从我们的山里村子一路到这里来。这是我的河——它汹涌,白净,在山间冒着泡沫流出来,爷爷和我在那里常到河边钓鱼。”

  他不再说了。他向楼梯跑去。“我们得跑,因为又快下雨了,”他对猫说。但他是在逃离那条河。他的河。

  为了放下活板门,他得把罗茜塔放下。他用手推它,让它下楼梯。他再也不要上这里来了!

  在楼梯脚,他抱起罗茜塔。他轻轻地把门打开一条缝,走廊上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不过巴尼还是不敢乘电梯下去。如果有人进电梯,他们会像在屋顶一样被困住的。一扇门又一扇门,一层楼梯又一层楼梯,巴尼抱着罗茜塔偷偷地一路回到楼下,接着,他抱着它飞快地顺着无声的地毯跑到自己的房门口.他和手里的罗茜塔一起躺到地上。它挣脫他,但没有跑掉。它看着他把手指尖伸到门底下开锁。接着它离开一点,在他⾝边躺下来,也把爪子伸到门底下。它一面这样做,一面咕噜咕噜叫——他感觉到它贴着自己的脸颊。它一定为了他已经学会开门而自豪。它要和他一起把门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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