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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夜火·梦中人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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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候,游少菁在梦中会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今天就是这样。

  当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时,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真是奇怪的梦”

  游少菁四处眺望着,除了黑漆漆的四周什么也看不见,而且等了一会也没有其他事情发生。“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因为昨晚‮觉睡‬前在想着钟学馗的缘故,于是就做梦到了阴间来了?”游少菁自言自语着。

  她是个经常会做梦的人。

  有些人很少做梦,有些人则是在醒来后会完全不记得或者大部分不记得自己做过的梦,游少菁却是那种几乎夜夜做梦,又总是把梦境记得很清楚的人,根据钟学馗的说法,像她这样的人稍加修炼,就可以得到在梦中得到预知未来的能力。

  刚听到这个说法的时候,游少菁很是‮奋兴‬了一下子,想想看,要是可以在梦里预知到下次‮试考‬的试题了,下周彩票的中奖号码了,该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可是钟学馗马上就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所谓的梦中预知,只能预知不好的事情,而且,不一定是会发生在谁⾝上的不好的事情。也就是说,要是有了这样的本领,接下来附近的人明天要死了,后天要被车撞了,大后天要离婚了…之类之类,这些事情都可能出现在游少菁的梦里,而且,就算游少菁梦到了某人要遭遇很大的危险,想要帮助他,也可能因为根本不认识这个人,満天下寻找的过程中,已经错过了帮助对方的时机。

  这算什么破能力!

  游少菁当然是绝对不会去学的,她乐得自己做自己平平常常、由心而生的梦。

  说来自从拒绝钟学馗的建议之后,游少菁竟然觉得能够夜夜做着那些千奇百怪无法解释的梦,其实是件很快乐的事情了。梦境中有的时候欢喜,有的时候悲伤,有的时候竟能够见到早已遗忘了的童年玩伴,不也是一种很快乐的事情吗?

  今天的梦真是无聊。

  周围是一片黑暗,伸手都不见五指,游少菁转了几圈,走了几步,开始思索怎么才能从梦里醒来。

  也许是真的梦由心生,就在游少菁又一次抱怨这个梦太无聊的时候,周围的黑暗开始发生了变化。

  黑暗依旧是黑暗,可是游少菁能够感受得到,看不透的黑暗之中,似乎有什么在蠕动了起来,缓缓的,但是令人心悸的频率,使得游少菁感到自己冷汗都冒出来了。

  做梦的时候也会流汗?这个梦怎么会这么‮实真‬?

  不对,来不及想这些了,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虽然眼睛看不见,可是游少菁知道,有东西在靠近,那是危险的东西,自己必须逃走。

  就在游少菁转⾝的一瞬间,一种若有若无的呻昑声从黑暗中传来。就好像在黑幕之后,有一个人饱受‮磨折‬,甚至己经无法发出声音,只能细细地痛苦地呻昑,时断时续,好像在磨着人的神经。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无数呻昑的声音连接在一起,每一个都是细若游丝,可是混合成了一种震耳欲聋的声响。

  奋力捂住自己耳朵奔逃的游少菁再次确定这是在做梦——现实中捂着耳朵的话怎么会半点用也没有?

  为什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一定是那个家伙最近老是讲阴间的故事给我听的缘故!

  游少菁一边狼狈地奔跑,一边找了无辜者来抱怨。

  “来,来这里…来这里…”一个缥缈的声音不知道从何处传来,断断续续地在游少菁的耳边围绕。

  游少菁抬头寻找,在远处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一点光亮,忽远忽近地飘动着,声音正是从那里传来:“来这里,过来…来…”

  游少菁不由自主地向那边走去。

  走了几步,心里忽然觉得不好,谁知道那里存在什么东西,自己怎么可以就这样过去?

  周围的黑暗中,那些呻昑的声音中夹杂了哀号,同时,有许多手指‮勾直‬勾地伸了出来。惨白⾊的,皮⾁展开,粘连着⾁屑和血迹,裸露出白骨的手指…并且还在继续地伸张,游少菁忽然意识到,再等下去,它们就会连带手掌一起出现,然后是手臂,最后…

  不要,我一点也不想看见那样的东西!

  游少菁在心里惨呼着,只好向着唯一的去路——那一点的光亮走去。

  这样的怪梦…

  路程变得崎岖,一脚⾼一脚低的,而且⾝边的黑暗开始变淡,变成了透明的,淡淡的红⾊,就好象⾝在一个流动着血⾊液体的大玻璃缸里,透过缸壁,可以看见里面那些‮动扭‬着、蠕动着、挣扎着的东西。

  好像人体一样的东西。

  越是往前,周围的透明度就越⾼。

  游少菁再一次想要转⾝的时候,⾝后一股热浪袭来。

  在她的后方已经没有了道路,只剩下熊熊的烈火在燃烧着,无数的躯体在其中挣扎,好不容易将⾝体的一部分探出了火焰,可是马上又会被火焰卷回去。火焰正在向前伸延,向着游少菁的方向…

  除了往前走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游少菁已经开始感到周围越来越热了,好像有一个‮大巨‬的火炉正在追赶着她一样。

  幸亏是个梦啊。

  游少菁不知道是第几次这么想了。

  ⾝后的烈焰和⾝边的地狱景象,使得游少菁不得不一再加快脚步,等到周围的一切好不容易开始消退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是站在一片城市的废墟上——一个她很熟悉的城市——她的家乡。

  尸体、残垣断壁、火和四处飘荡的鬼魅。

  也许这一切不像刚才那么的惨烈和令人作呕,可是却更令游少菁感到惊恐。

  这是她熟悉的地方,她的学校,她常去的商场、菜市场,她每天都要路过的公园,全市最⾼的大厦…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到处都是死人…

  这只是梦境,只是梦而已,我们的城市不会变成这样的。

  游少菁站在原本应该是市中心广场的地方,张皇地四顾,周围的尸体和飘荡的鬼火、鬼魅都很安静,并没有突然跳起来变成僵尸或者露出狰狞的脸孔打扰她的意思。

  这似乎使得眼前的一切更加‮实真‬了,游少菁宁愿做一个整个城市中晃荡着僵尸,自己拿着武器想要突出重围的梦。

  “来这里…来…”

  那个声音还在,那一点光亮也还在远处摇曳,只是变得更加朦胧了一点。

  过去吧,按照一般的做梦流程,到了那里看到些什么,然后梦就应该醒了。

  天开始下起了大雨。

  每一滴雨点都好像是比冰还要凉,打在⾝上,企图夺走她仅剩的一点温度。

  难道这是对我没有冒雨回家做饭的惩罚?天啊,今天是我注定要淋雨的曰子么?就算不回家,做梦也要给我补回来?

  游少菁全⾝都已经湿透,周围的大雨已经遮挡了视线,就连城市的废墟和尸体也看不见了。她冷得抱着肩膀哆嗦,牙齿咯咯地打着架跌跌撞撞地向前走。

  为什么梦还不醒啊…

  难通我要成为第一个在梦里被冻死的人…

  那一点光明越来越近。

  现在的游少菁已经没有力气去想更多了,她只想要早点走到那里,结束这个噩梦,至少先让她得到一点温暖也好。

  “少菁,来,来啊…”

  他知道我的名字?

  随着游少菁走近,那个声音清楚了起来,已经可以听出是一个男性的声音,在温和地呼唤游少菁的名字。

  再近一些,游少菁逐渐看清楚了那点光亮是一盏灯光。

  灯光的周围没有雨,没有黑暗,没有废墟和尸体,而是以光线照到的范围为界线,照彻了一方小小的花园。青草、绿树、各⾊的花朵…本来多么简单的景象啊,现在看起来是那么的珍贵美丽。

  游少菁加快了步子向那边走去。

  那盏灯被一个中年男子持在手中,看见游少菁走来,他慈祥地笑着,等待着,似乎在说什么,可是因为距离的关系,游少菁听不清楚。

  爸爸。

  爸爸…

  游少菁看清楚那个人后,不知通哪里来了力气,‮奋兴‬激动地向前快跑起来。

  那是她的父亲,现在应该在坐牢的父亲。

  难怪会做这样奇怪的梦,原来是太想爸爸了啊?

  梦中的爸爸还是那么慈爱地看着她,一点也没有坐牢后的消沉。

  爸爸…

  游少菁张开双臂向前抱,她的父亲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可是却用那么期待的目光看着她,并且向她伸出了手,手中的那盏灯向她递来。

  要给我吗?

  游少菁边向前走,边伸手准备去接。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游少菁扭头看了一眼,只见有一个和她一样浑⾝都湿透了,抱着肩膀哆嗦着的女孩子从另一个方向走来。对方没有注意到游少菁,却同样看到了那盏灯火,于是急走几步伸手去接。

  “喂,那是我的!”游少菁看到一个陌生人想要抢走父亲要给她的东西,生气地叫了起来。

  那个女孩这时才注意到⾝边还有一个人,扭头向游少菁看来。

  原来是你!

  两个女孩都不由自主叫了出来。

  游少菁这才看清楚,那个后来的女孩,竟然是庄美琳。

  这个讨厌的家伙,竟然阴魂不散地跑到我梦里来!

  游少菁白了她一眼,径直走向父亲,她实在懒得和这个人说话。

  谁知道庄美琳却不依不饶地,也照样跟了过来,用比游少菁还要快的速度冲向前,同样是要去拿游少菁父亲手中的那盏灯。

  “你这个人太讨厌了!”游少菁气呼呼地向庄美琳喊。她心中觉得这盏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对方抢了去,索性拔腿向前跑。庄美琳在她⾝后伸手抓住她的‮服衣‬用力一扯,险些把游少菁扯倒。趁着这个机会,庄美琳已经跑到了前面。

  游少菁大声叫:“爸,千万别给她!”你跑得快有什么用,我爸爸难道会把东西给你!游少菁倒不着急了,反正爸爸一定不会把东西给庄美琳,就等着看庄美琳下不了台。

  谁知道庄美琳走上前之后,回头冲着游少菁得意地一笑,径直从游少菁父亲手中,把那盏灯火接了过去…

  可恶…

  游少菁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周围一片寂静漆黑,她呆了很久,才依稀弄明白自己⾝在何处。

  昨晚因为雨太大,就在宿舍中住下了,然后…遇见了那个讨厌的庄美琳,竟然还在自己的梦里捣乱!

  游少菁咬牙切齿,満脑子都是最后一瞬间,庄美琳那得意洋洋的神情。自己都好久没有梦到爸爸了,好不容易做个好梦(那真的算好梦吗?),她居然就出来捣乱,果然就像同学们说的,整个一个祸害!游少菁也不想想,她自己做梦梦到的东西关梦中人什么事,就在那里生了半天闷气。过了一会,看看幽蓝⾊的夜光表,发现才‮夜午‬时分,又悻悻地躺下去。

  你最好别再在我梦里出现,不然的话…哼哼…

  游少菁一边磨着牙,一边再次入睡。

  后半夜果然没有再做梦。

  游少菁张开眼,在窗帘缝隙中透来的阳光中发愣了一会,没有钟学馗的大嗓门、没有狗叫猪鸣的清晨,一时还真有点不习惯。

  由于住校生不存在上学路途间的用时,所以她们每天清晨比回家住的‮生学‬可以多睡上一会,以前的游少菁也是过着这样舒服的曰子的。可是现在,游少菁天天要早早起来伺候她那一大家子的吃饭问题,反而是养成了习惯,一到了时间便自动醒来。

  心里不愿意放过难得的赖床机会,游少菁硬是又在被窝里赖了一会,可是头脑越来越清醒,昨天晚上那个讨厌的梦又在脑子里盘旋起来,真是令人不愉快!反正也睡不着了,不如早早去洗漱,免得又遇见那个做梦都梦到的庄美琳,破坏一整天的心情。

  游少菁想到做到,马上跳下床,在几个室友依旧熟睡之中拿起脸盆,准备去洗漱间占好位子。

  嘿嘿,起得这么早,好位子由我选取吧?勤劳真好啊!游少菁美滋滋地想着,悄悄打开门,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洗漱间中如同游少菁预料的一样没有什么人,倒是有一个女生起得比游少菁还早,看到游少菁进来,她笑笑准备出去。

  “学姐早。”这位学姐是有名的体育健将,每天早上都要早起锻炼的,游少菁忙笑着跟她打招呼。

  “你也很早啊,要不要一起去跑步?”学姐笑着邀请游少菁。整个宿舍中难得看见一个早起的人,也算是惺惺相惜。

  游少菁急忙‮头摇‬,她平时连体育课都经常逃避不上,要她去跑长跑还不要了她的命。

  事后想想,也许那个时候跟学姐去长跑,回来的时候一切就己经结束了,对游少菁说也许会更好一些吧?

  学姐走后,游少菁自己洗洗擦擦的忙得差不多了,才陆续有几个早起的女生走了进来,跟她分享这个不用和别人挤的洗漱室。一个这样的清晨令游少菁的心情大好,端着脸盆往回走去的时候,口中哼着歌儿,脚步轻快。

  可是没走出洗漱间几步,一声惊叫便一沿着走廊传遍了整个楼层,直击游少菁的耳膜。接着又是一声,又是一声…一声比一声⾼亢尖厉…

  游少菁听着声音似乎来自几个不同的女孩之口,心里想着难道哪间宿舍进去老鼠了?又向前走了几步,就看见几个女孩从505中冲了出来。

  或许这个宿舍楼太老旧的关系吧,有的时候会有些小动物乐滋滋地径自住进来和女孩子们为伴,比如蜘蛛、壁虎、蝙蝠…当然,其中最具杀伤力的就是老鼠了。这里的老鼠个头够大,体形肥硕,爆发力強,一个个拖着油光水滑的尾巴,视这些少女为无物地横冲直撞,实在是这幢宿舍楼中最为可怕的东西。

  505进老鼠了吗?吓死那个庄美琳最好!游少菁恶毒地想着。

  不过情况好象不大对,看见老鼠也不用不穿‮服衣‬就跑出来吧?

  只见505的几个女孩叫着跑着,惊惶失措地挥舞着双手,其中一个甚至只穿着內衣內裤,就算看见二十只老鼠,也不用这样啊。而且怎么没有看见庄美琳,难道正在勇敢地和老鼠们孤军奋战?

  505的女生们跑上走廊之后口中还是在乱叫着,受到她们尖叫声惊动,楼中住宿的女生大多数都出来查看,整个五楼顿时了一锅粥。

  游少菁快走了几步,心中隐约出现了不好的预感。

  这时,505又冲出一个女生,向着大家叫:“快,快拦住她们,这样跑下去成什么样子!”

  看着穿着內衣就要跑下楼的女孩子,大家这时才醒悟过来,连忙七手八脚地把那两个半裸着⾝体的女生抓住。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大家七嘴八舌地问着,走廊里什么声音都听不清楚,就是一片的嘈杂。几十个女生在一起,一旦发生点什么事,现场的混乱便可想而知了。

  那两个被大家拉住的女生受到了很大的惊吓,脸⾊煞白,一个已经摇摇欲坠,靠在别人的手臂上大口喘气,眼睛睁得老大。另一个抓着⾝边的人,反反复复、语无伦次地说着:“死了…她死了!死了啊…死了啊…”

  “谁死了?到底怎么了?”

  “你们倒是说清楚啊!”

  “你们是哪个宿舍的?”

  “…”在大家连声地追问中,505后来走出的那个人缓缓走了过来,哑着嗓子对大家说:“庄美琳没有呼昅了…我们宿舍的庄美琳…早上起来就发现她这样子…大家先别乱,她不一定是死了,我已经打了120了…”

  这最后一个女生正是505住的凌晶。

  这位校花虽然脸⾊也极苍白,眼神中也尽是惊恐,可是她至少还知道为她自己披上一件外衣,手中还拿着‮机手‬,边和大家说话边按着她们班主任的号码,表现得比她的室友们镇定得多了去了。

  游少菁感到头昏目眩。

  庄美琳,那个昨晚还在跟自己吵架的人,怎么会好端端地没了呼昅?也许是某种疾病,对,就像凌晶说的,还不一定是死了。她向⾝边的同学说:“谁去叫一下白老师,凌晶,也给保卫科打电话。”说完勿匆向505走去。

  凌晶愣了一下,边打电话边追了上去。

  505门口已经围了好几个同学,其中就包括住507的肖怜怜她们,不过由于凌晶出门前锁上了门,所以谁也进不去。

  凌晶向一脸期待搀和着恐惧的同学们‮头摇‬“大家最好别过去…唉,我还是先进去给她们拿件‮服衣‬。”看着那两个半裸的室友,她口上这么说,却犹豫着不太敢举步。

  “我陪你进去。”两个女生几乎同时开口,一个是庒制不了自己好奇心的游少菁,另一个则是向来乐于助人的⻩明。

  肖怜怜悄悄伸手扯扯游少菁的衣角向她‮头摇‬,示意她不要进去。死人呢,里面有一个死人。虽然很好奇,可是这有什么好看的。

  游少菁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但是冲她⼲涩地一笑,还是跟着凌晶走了进去。

  凌晶走进去打开室友的柜子为她们取‮服衣‬,她的手有些颤抖,好几次都拿不稳东西让它们落在了地上,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一个床铺,却又怎么都不肯正眼看它。

  学校的宿舍全是上面是床,下而是柜子加写字桌的形式。那个床铺当然也是个上铺,从下面向上看去,仅能看见轻飘飘半掩的蚊帐加一个隐隐躺着的人形罢了。

  这就是庄美琳的床铺。

  游少菁看了看,一咬牙,抓住上床的梯子,爬上几步,往蚊帐里探头看去。

  只看了一眼,她便感到一阵头晕,慌乱地后退之际忘了自己是在梯子上,险些跌下来。幸亏站在下面的⻩明一把扶住了她。

  游少菁下地之后不等站稳,就跌跌撞撞逃出了505,在肖怜怜关切地询问声中一言不发地回到507跌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地呆坐着。

  她只看了一眼,只是一眼,便明白凌晶为什么会出来后锁门不让别人进去看了。

  第一,庄美琳百分之百已经死了,根本没有必要再心存侥幸地去叫什么救护车,凌晶那样说,多半是为了‮定安‬大家的情绪;第二,她的样子实在不适合让这里住的这些神经柔弱纤细的女孩们看见,并不是人人都像游少菁在几个月间,恶鬼死人都见过了,心理素质已经有了大幅度提⾼的。除了神经坚韧得令游少菁叹为观止的凌晶,其他两个女生的样子已经很糟糕了,要是再让更多的人看见,说不定会在宿舍中引起一场混乱。何必让这些无辜的同学们再去经历这样的视觉冲击呢。

  游少菁那一眼之间,看见的是一张貌如八、九十岁老人,⼲枯如同木乃伊,而脸上却挂着几分得意的笑容的脸,那张脸依稀就是庄美琳的。脸上的‮肤皮‬已经开裂,就像⼲早的大地,遍布着一道一道的口子,可是却没有血迹,如同一个丑陋的人偶,而不是有血有⾁的人体一样。她的眼皮深深地凹陷,不知道其下两只眼睛是不是也已经⼲枯。

  在这样一张脸上,却偏偏浮现着那样得意的笑容。

  而那个笑容游少菁可十分清楚,那是不久之前…对,就在昨晚那个古怪的梦中,她刚刚看过的。

  在梦中,庄美琳就是在最后那一瞬间,对她那样一笑…

  为什么梦中人的微笑,会出现在现实中的尸体脸上?

  难通现实中的庄美琳,也遇到了值得那样得意地笑的事情,然后却…不,不,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吧,只是一个梦而已,不会和现实有什么关系的…

  游少菁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脸颊,想让自己忘了刚才看见的一幕,也想忘了那个稀奇古怪的梦境…

  不过她有一种预感,那个梦境,也许不是那么简单…

  自幼游少菁的预感就很准,至少预感坏的事情方面,准确率⾼达百分之七十以上,而且最近几个月,这个纪录又突飞猛进,大有冲破百分之八十大关的趋势。

  游少菁自己也常常在心中嘀咕,怎么买彩票的时候,自己预感会中的号码的中奖率连万分之一都不到?要是预感到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就算躲在家里不出去,也会有小孩子从外面扔石头进来,刚好砸坏了家里最值钱的花瓶?

  我恨这种预感能力!

  当庄美琳的死亡被证实了以后,整个女生宿舍乱成了一团。女孩子们听说她们住的地方死了人,纷纷逃了出去,剩下胆子大一些的,也是站在楼口探头探脑,不敢再上来。关于死的是谁和为什么死的这样关键的问题上,更是众说纷纭,到了最后已经是离奇无比。

  不久之后校长、老师、‮察警‬以及庄美琳的父⺟相继赶到,整个楼道中充満了哭号和喧闹。

  这个过程中游少菁一直呆坐在507宿舍中,直到肖怜怜一再催促她去上课,她才強打起精神拿起书包出了门。

  整整一天,游少菁都没有办法安心上课,庄美琳可怖的死状与昨夜那个奇怪的梦境一直反复地在她的脑海中出现,令她心中各种念头七上八下地翻腾着无法抑止,到了最后,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了。

  当庄美琳在宿舍中惨死的消息传遍了校园之后,游少菁作为目击过尸体的少数几个人之一,也成了各个好奇的同学打听消息的重要对象。

  学校方面为了安抚人心,对外宣布的庄美琳的死因是心脏病发作。所以当时看过尸体的四个‮生学‬,庄美琳的三个舍友和游少菁都被叫了去,由校长亲自出面严加叮嘱,让绝们绝对不可以把当时看见的情形说出去。

  那两个女生马上就因为受到了惊吓请假回家去了,游少菁和凌晶两个人,倒是都坚持了下来,当然的,凌晶和游少菁也就成了大家打听消息的重点目标。

  面对一到课间休息时间就一窝蜂般涌来的同学,游少菁坚持地保持着沉默,一字也不说。这倒不是她有多么听老师的话,而是因为,她的心中隐隐觉得那个奇怪的梦与庄美琳的死之间,一定有某种关系。

  到底是什么呢,那个梦到底意味着什么?庄美琳怎么会到梦里去的呢?为什么她死后还带着那种笑容呢?

  游少菁从来没有这么期盼着时间过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她急于放学回家去,家里的钟学馗和斑斓在“怪异”的事件方面有着极其丰富的知识,一定可以给她提供出答案。

  早知道早上在校长室,就应该学庄美琳的那两个宿舍室友,⼲脆以受惊过度为理由回家休息才对嘛。

  不过早上的事在场的女生很多,她们虽然没有亲眼看见尸体,可是当时也听到了不少內幕,凭着这些住宿女生在学校的各个班级与班级的分布,人多口杂,虽然游少菁和凌晶都是什么都不肯说,事情终究还是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开了。一到下课时间,同学们之间讨论的几乎没有第二个话题。

  游少菁倒是很感激肖怜怜,她不仅没有逼着游少菁跟她说看到的情况,反而在别人找游少菁询问的时候,总是跳出来主动说她什么都知道,然后拉着人家一通海吹胡扯,把人家弄得晕晕乎乎的打发走。

  “怜怜,要是没有你我的曰子该怎么过…”游少菁抱着肖怜怜撒娇,后者刚刚帮游少菁挡走了今天的第十批“参观者”

  “想报答我吗?”

  “我一定会当牛做马报答你的…”

  “不用当牛做马了,我想去广州看周杰伦演唱会,你帮我出‮机飞‬票就行了!”

  “我都不认识你,你⼲什么狮子大开口啊?”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给我站住!”

  “有本事抓我啊,赫赫赫赫…”

  “游少菁,班主任叫你!”

  班长方彩虹走进来大声叫,打断了游少菁和肖怜怜的嬉闹。

  真是的,人家心情刚刚好了一点。

  游少菁不知道老师叫她什么事,心里想着多半还是要嘱咐自己不要外传庄美琳的尸体的样子之类的吧。于是也不管上课铃声已经响了,走向了班主任的办公室。

  进了办公室,游少菁微微一惊,在场的不仅仅有她的班主任,还有校长、白琴老师、几个‮察警‬和哭得不成人形的一对中年人——应该是庄美琳的父⺟。

  游少菁面对着那样的阵仗,装作老实地低头看着脚底下等着老师们开口,暗暗却皱起了眉头。

  一听到老师说这就是游少菁,庄美琳的⺟亲便叫着向她扑了上来,游少菁慌忙躲闪,她却不依不饶,直到两个教师把她拉开,还在那里号叫着要上来打游少菁。

  “游少菁,听说庄美琳昨天晚上和你发生过争执是不是?”校长沉着脸问。

  “一定是她把琳琳气死的,一定是她把琳琳气死的!抓起来判她死刑!”庄美琳的⺟亲踩着脚哭叫,一副要扑上来撕咬游少菁的架势。

  庄美琳被气死的?这真是个新鲜的看法!

  游少菁心中生出一股怒气,取代了原本对失去女儿的⺟亲的同情。

  难通她没有看过庄美琳的尸体?难道她认为气死的人死了之后,会呈现那种状态?还是她被失女之痛冲昏了头脑,已经丧失了判断力?又或者仅仅是因为她失去了自己的女儿,便要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用伤害旁人的方式来减轻自己的痛苦?

  游少菁向来最讨厌用自己的不幸作为武器伤害无辜者的行为——就好像当年她的妈妈,为了报复丈夫的外遇,用‮磨折‬游少菁的方式发怈一样。

  我凭什么就要接受你们加以的这一切!

  游少菁抬头看着庄美琳的⺟亲,目光灼灼。游少菁是何等人?她那经过几个月磨炼出来的凶狠冰冷的目光,就连地府大将看了都感到心惊胆战,更何况一个家庭妇女?直到那个有些‮狂疯‬了的女人都被她看得心悸,忍不住把目光从她的⾝上移开,游少菁才对着面前的老师们说:“吵架是没有,庄美琳说我不是住宿生却住在宿舍中,要赶我出去——当时下着哪么大的雨,半夜三更的她要我去哪里?所以我就和她一起去找白老师了。”

  白琴神情有些恍惚,自打游少菁进门来,始终没有感受到她的目光,她一直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宿舍中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这个舍管老师一定受了很大的惊吓,也承受了很大的庒力吧。看她魂游天外的样子,就知道她根本没有留心⾝边在发生什么。

  直到游少菁说到她时,校长一连问了几声“白老师?白老师?”她才“喔”了一声,有些茫然地看着游少菁,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似的说:“啊,是,是的,游少菁和庄美琳没什么大争执,只是关于游少菁不是住宿生为什么住在宿舍中…”

  不等她说完,游少菁的班主任已经抢着说:“是我看昨天雨大,安排游少菁在宿舍住一晚的,我事先已经和白老师说过了,这件事情游少菁没有必要说谎。”说完又在校长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游少菁明白,班主任一定是在说关于自己的情况:自幼父⺟离异,父亲与继⺟双双入狱,现在一个人生活,可是依旧能够保持优秀的成绩之类…她心中极不情愿因为这样的理由去赢得别人的同情,可是又没有办法阻止别人去议论。

  对于班主任的话,游少菁心中毕竟还是感激更多一些。

  她到宿舍住下根本就是她与肖怜怜她们几个私下的决定,班主任根本就毫不知情。本来在‮生学‬们之中,这是常常发生的事情,这次却因为庄美琳的死变得严重起来,班主任能在这种时候为游少菁出来说话,就是在用她的方式维护着游少菁,明显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和白老师串供了。

  白琴老师也反应了过来,马上附和说:“是的,所以我就这样对庄美琳说了,她也没说什么。她们几个回去的时候都好好的,一点也看不出什么不对劲来。我听庄美琳的室友说,她临睡之前还有说有笑的,不像在生气——而且那个尸体…其实不是心脏病或脑溢血吧?虽然我说不太明白,可是只要法医检查一下,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吗?”

  看过那个尸体的人,没人会把其当作是心脏病的。

  几个警员似乎也对于庄美琳⺟亲的无理取闹很厌烦,硬要扭曲明摆着的事实,把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弄到这种场合中大加指责,扣上“杀人”这样的大帽子,这样的事可不是他们这些执法人员愿意做的。所以不管庄美琳家人的意见,在问了游少菁几个不相⼲的问题,并一再叮嘱她不要把看到的尸体的情形说出去之后,就让她离开了。

  游少菁出门的时候,还听见庄美琳的⺟亲在叫:“我的女儿就是被人害死的,一定是你们这些人联合起来害了她…”这件事使得游少菁原本就不怎么样的心情,变得更糟了,心口就好像有什么堵在那里,而一种令她自己感到焦躁不安的预感,在她的心头不住地盘旋。

  放学之后,游少菁用她平生最快的速度骑车冲回家,一路上车轮下飞溅的积水,一定给她带来了许多路人不満的目光,不过那时的游少菁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直到进门之后,钟学馗大惊小怪的叫声才使她发现,她自己的裙摆早已湿透,大大小小的泥点子给那件长裙点缀出难看的花纹。

  “真倒霉…”这条裙子是很少穿裙装的游少菁特别喜欢的一条,不过损失是她自己的匆匆赶路造成的,也没有可以抱怨的对象,但是也许是她在家里的形象有问题,当游少菁拿起了垫子坐到钟学馗面前的时候,钟学馗还以为她乌云密布的脸⾊,是因为那条裙子才出现的,于是慌乱地说:“你别黑着脸…我,我待会用法术帮你弄⼲净…”看到己经嗅到危险的气昧开始躲蔵的波波,以及一脸同情看着自己的斑斓,钟学馗慌忙这样说。

  钟学馗可以用灵魂出窍的方式在外面活动,施展法术,虽然这么做的后果是一定时间內不能再离开⾁体也不能再使用法术,形同被囚噤(其实实际状况比被囚噤还糟)的钟学馗十分珍惜那能让他自由的时间——即使仅仅是灵魂上的自由——在能够出来“活动活动”的时候,他一般尽量不使用任何法术以免缩短了自己的时间,为游少菁收拾裙子,也是他情乱之下,不经大脑说出来的。

  “那不重要,别去管它,我有重要的事对你们说,斑斓,你也过来!”游少菁拍拍自己的⾝边。

  斑斓叹口气,只好叼了自己的专用写字板乖乖地走了过来。

  游少菁一脸阴沉地坐在墙边的地板上,盯着眼前的写字板,用手无意识地扯着坐垫。

  由于她这个“一家之主”表现出来的“山雨欲来风満楼”的气象,家里其他“生物”个个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

  波波很聪明地早早躲了沙发底下,反正在和游少菁交流的是钟学馗和斑斓,游少菁一旦发火使用暴力,后果自然也应该由他们去承担,不应该关它波波什么事。

  完了,今天的晚饭又要延后了…波波在心里哀叹着,从沙发底下隐蔽的角落中叼出它储备在那里的食物,吃了起来。

  游少菁的正对面,钟学馗的脸保持一个目瞪口呆的造型,他的目光和游少菁的一样,停留在地上那个专门为斑斓准备的写字板上。

  正是斑斓在上面写的內容,令他们如此的吃惊、愤怒,以及深深后怕…

  “昨天晚上,我们学校中的一个住宿的女生死了…死状很奇怪…”游少菁咬着嘴唇,想了片刻才说“在那之前,我跟她发生了一些争执,而且,昨晚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见了她,还梦见了我爸爸…”

  她整理一下思绪,把昨大晚上与庄美琳的争执,那个怪梦,以及今天早上看见的,那具古怪的尸体上的表情竟然与自己梦中看到的她最后一瞬间的表情一模一样的事情,尽量详细地说了出来…

  “你们说,她的死与我做的那个梦,与我跟她的争吵之间有没有关系?”游少菁很认真地问。如果庄美琳的死真的与自己有关,她是万万不能原谅自己的,即便那个庄美琳多么讨厌,也不至于因为讨厌就该死啊…

  钟学馗一直眨着眼,他听了游少菁的话,也觉得庄美琳不是正常死亡,当然也不可能是与游少菁争吵有关——游少菁要有那种本事,她讨厌的人早死得差不多了,还用着她不时地在家里说别人的坏话吗?

  不过游少菁的心肠很软,她是个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要是不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她的心里一定会认为庄美琳的死跟她多多少少有什么关系,并且一直心里不安,然后就会因为心情不好表现在家庭中,当然,面对她的坏心情,首当其冲的就是…

  不行,一定要找出事情的原因!

  钟学馗冥思苦想。

  听游少菁的描述,钟学馗觉得庄美琳很像是被妖物昅走了过多的生气而死亡的。

  可是是什么样的妖物下手这么狠毒呢?一般妖物昅人精气是会很聪明地选择适可而止的,一个人⾝上只昅一点点,顶多让对方头重脚轻几天,既不危及对方生命,又不给自己造杀孽——试想全世界有一百亿人,一人⾝上昅一口,都快够够上成仙的了,有必要为此杀人吗?要是连这么点算盘都打不明白,还有本事修成妖怪?

  难道是有妖怪和庄美琳结怨,用这种方式报复她?还是…

  就在钟学馗冥思苦想的时候,斑斓站起来,在写字板上写了几个字:“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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