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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暴食折断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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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一发现不对,即退,才掠出亭子,亭上忽“掉下了”一个人,一出手,一掌如令,已印在她胸膛上;她看到那人,就像是见到自己昨天亲手杀死的人今天活着一样,像连闪躲都忘记了。

  那人一招手,袖手退开了一边。

  他的额头光可鉴人。

  他又狠又绝的出了手,但旋即又大慈大悲的站在那儿,像一个没事的人儿一样。

  他当然就是大将军。

  ──“惊怖大将军”凌落石。

  他在看他的手掌。

  他的手掌像一面令牌。

  将军令。

  惊变。

  ──大变遽然来。

  追命一见大笑姑婆忽然软叭叭的挨在亭柱上,又见大将军蓦然出现,他立即采取了“速战速决”

  他踢飞了欧阳线。

  踢倒了司徒黐。

  他只想/要/意图把这两人踢走。

  ──可就在他踢开两人之际,八条人影,分两处扑去。

  几乎就在同一刹间,那五个人的一组,已把欧阳线“五马分尸”:头、手、脚、各扯了下来。

  同时,另外三个人的一组,亦把司徒黐分成三截:上、中、下断开了三段。

  三人的那一组是大将军⾝边的三名杀手:狗道人、雷大弓、唐小鸟。

  五人的这一组是大连盟辖下的金、木、水、火、土五分盟负责人:斑青、斑红、斑花、斑虎、斑星。

  他们都来了。

  ──这些大将军⾝边的人!

  大将军⾝旁还来了两个人。

  一个是尚大师。

  ──他一向都是大将军所信重的人,大将军在,他便多半会在。

  另一个是令人惊异的人。

  ──他居然会出现在阳光之下,显得世间事常令人不可置信。

  这人不是武林⾼手。

  他甚至连武功也不会。

  但他的出现,比一百个⾼手的现⾝,更使追命震撼,更令大笑姑婆完全绝望。

  他是倦得像一头又癞又病的老狗的上太师。

  ──他不是已经死了的吗!?

  这一点,连杨奷也异常吃惊。

  这时“鹰盟”已全军覆没。

  只剩下了“小相公”李镜花。

  ──只不过,这样看来,李镜花还能不能算是“鹰盟”的人?

  大将军含笑问大笑姑婆:“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大笑姑婆说话了。一说,血水就涌了出来,但不是自嘴里,而是从印堂上冒出来的。她的声音也不是自喉里传出来的,而是从耳朵里溢出来的。

  她只吃了大将军一掌。

  ──一掌已教她五脏六腑‮官器‬经脉全移了位。

  但她问的居然是:

  “你使的是‘将军令’?”

  大将军笑道:“这确是我的掌法,有见识。你是个人材,可惜却叛了我。”

  大笑姑婆的声音也不像是她自己的,她笑时像哭,说话时变成了老汉沙哑的嗓音:“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大将军温和的道:“我一直都在怀疑,也早就留心了。你利用我去歼灭其他帮会,我也正好利用你去替我格杀异己,彼此彼此。但我一直只是怀疑,直至我着你去试探上太师、崔兄弟和司徒老三之际,你杀得不甚⼲净──”

  然后他望向上太师。

  上太师立即病恹恹的说了下去:“你还是不够狠,让我自尽。我是个研药者,又不会武功,你自然放心。我用‮物药‬假死过去,并且硬受你一击而不动,你居然这就信了。你那一掌也真打得不轻!”

  大笑姑婆惨笑。

  她一笑,耳朵就掉了下来。

  ──那是什么掌力。竟可怖一至于斯!?

  大将军道:“上太师死了复生,告诉我的时候,我还要给你一个机会。我先利用你灭了生癣帮,与此同时,我先去私下联系上小相公──大相公李国花跟我已血海深仇,误会难解──但我还可以另辟路径,说服了李镜花:只要她帮我除掉“鹰盟”的障碍,她便是鹰盟的新任盟主。其实,她只因跟李国花有仇,所以跟去了“久必见亭”她与我们倒无怨隙,只要小相公变成了‘大连盟’的副总盟主,她当然就会亲眼目睹冷血杀人了──可不是吗?是屠晚伤了她,我可没有。”

  然后他又向李镜花含笑注目,掩抑不住的一股淫琊之意。

  李镜花徐徐的、悠悠的、有点六神无主的说:“反正,就算我不答允,在大将军的实力之下,鹰盟也完定了──所以还不如乖乖就范。”

  “一个女人能在江湖上混下去,总是要有点出人意表的出⾊本领才行。她就有这等本领。”大将军笑道“你也有,可惜你却对上了我。我已给了你一个机会:如果是上太师施苦⾁计,要诬栽你的话,而你仍是忠于我的话,就不会放过小相公,可是你还是做了,你放了她,她可不放过你。”

  大笑姑婆喘息着说(她的喘息声是自百会⽳之上发出来的):“我…居然还以为你…领队去收拾燕鹤二盟…”

  说着,她就咳嗽,这回声音是自口腔里发出来了,可是,一咳,就吐出了一片血⾁,看去依稀可辨:是肝胰的一小部份。

  “我不是说过‘大出血’和‘小心眼’已经进城了吗?我可没骗你的。对付凤姑娘和长孙光明的事,由他们这种第一等杀手料理不就得了,何必劳烦到我?”大将军居然眨眨眼睛“俏皮”的说“你看,我是特别看得起你,才亲自出手来收拾你。”

  大笑姑婆艰辛的说:“…我…真光荣…但毕竟我在大连盟己卧底了不少曰子…也⼲下不少事了…”

  “你忒也利害──不过,你利用我,我何尝不是在利用你?”大将军平心静气的道“就像今天,你以为自己是为公殉职,可是,我会替你传开去,是你杀了鹰盟的张猛禽的。你大概还不知道:张猛禽和欧阳、司徒已投靠朝廷,成了帮、会、盟中的卧底內应了。情形跟你也有点相近。他们辈份官职可比你更大,你这是争功杀上,同僚內讧,死也死得不光采──我就看你还能怎么个不朽!”

  大笑姑婆几乎完全瘫痪掉了。

  “你们这些斗士、志士、死士,便是可怕在这里:可以为完成一个任务而不惜死,并视死如归,当牺牲性命为通往不朽的大道。”大将军用一种猫哭老鼠的惋惜语音说“可惜,你遇上了我,连不朽也只变成了一场梦。”

  然后说:“你想死得好一些,舒服一些,告诉我:谁是你的同党?”

  他又温和的补充道:“上太师听见你和同谋在对话,可惜那人蒙上了面,上太师当时伤重,分辨不出到底是谁──所以,只有你来告诉我了。”

  几分伤心几分痴,一场游戏一场梦。

  大笑姑婆的梦碎了。

  她的计划破灭了。

  ──就算她不追求快乐,不追求幸福,只追求不朽,可是不朽那么远,纵是最‮实真‬的时候,也如一场梦。

  最理想的死,是要亲自上演的。

  她的戏是悲剧收场。

  而且已经演完了。

  现在,她要努力演到最后一刹。

  这一刹是从她知道梦省计败之际,唤出杨奷撤退那一句话的开始,已经在演了…

  她咕咕咕咕的笑了起来。

  她全⾝胀得像只牯牛,只有她自己(还有大将军)知道:她全⾝上下內外,无一不离了位。

  她说:“…我已经快死了,还会告诉你这些吗?”

  大将军脸⾊倏变。

  他有一张巫师的脸。

  ──谁也难以看出他真正的表情。

  不过他变脸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件事:

  他自己的一个错误:

  他以为大笑姑婆如果不说,得要活着受苦──可是大笑姑婆还是可以死的。

  他虽然已震散了的心脉、真元,但她要死,还是可以死的。

  她一阵咀嚼。

  然后就流出白⾊的血。

  毒。

  她嘴里有毒。

  ──毒大概就蔵在牙齿缝隙里,只要咬破了,毒汁流入嘴里,便可以立即毙命。

  大将军跺着脚,横了上太师一眼。

  上太师立即扳开了大笑姑婆的口,她的‮头舌‬已变成了紫⾊。

  没有生死病痛能瞒得过上太师的眼睛。

  “死了;”他向大将军沉重的‮头摇‬“她牙缝里蔵了‘老字号’的‘见灾化水’,一遇唾液即毙命。”

  大笑姑婆的嘴边掉下了一颗金牙。

  金光灿烂。

  ──它横在主人横硕的面颊上,也像它主人在生时一般嚣悍,像它的掉落也只因暴食而打断。

  大将军眼尖。

  他瞥见金牙內里像镂有几个小字。

  他即吩咐上太师拾起来,念:

  “杨”

  “副”

  “使”

  三个字。

  上太师每念一个字,杨奷的脸肌就牵一牵、颤一颤、搐一搐。

  念完这三个字后,场中每一个人,目光都从大笑姑婆的尸⾝上,转到了他的⾝上。

  连大将军的语气也比平时沉重多了:“杨副使,原来是你。我平时待你不薄,你在‘天朝门’我也没委屈你…”他显得有点痛心,所以越发看得出来,他的秃顶显然已到了寸发必争的地步了“…原来你跟大笑姑婆勾结,出卖我这样一个信重你,提携你,有恩于你,而且把毕生精力都奉献给‮家国‬民族,尽一切所能以施惠大众,只偶逼不得已时才用暴力解决以除暴扶弱的人!”

  他恨恨的说:“你们真令我这个脸冷心慈、行善不遗余力的人感到失望、难过和痛心!”

  他说。

  稿于一九九零年四月初:小说收入“上班族的故事”选集中。

  校于一九九零年十一月三十曰:申请永久居留惊变。

  再校于二零零零年七月廿二曰:会刘天赐;遇文隽;舒展超与马⾼议定:“将军”上马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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