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狭路、冤家、鬼刺客
惶惊的,媚媚匆忙回头瞧去——就在他们⾝后两丈不到之处,也同样站着一条人影,黑暗里,看不真切那人的面孔形态,但是,却可隐约看出那是个瘦削略⾼的⾝材,而且,带着一股无形的慑迫气息…
屏着气,媚媚悄悄的道:“后面尚有一个…”
战飞羽静静的道:“我晓得。”
这时,拦在前头的那个彪形大汉,突然磔磔怪笑起来,他狂妄的道:“姓战的,你还记得我么?”
战飞羽一听这声音,立即明⽩了来人是谁,而同时,他的一颗心便悬吊起来,——这个人既然胆敢卷土重来,那么,跟随他的,也一定是他的強硬靠山了!
那彪形大汉,是“大红云”凌刚。
然则,不用推敲,后头的瘦人物,便必定是凌刚的搭档——“鬼刺客”戈凉无疑了…
战飞羽缓缓的道:“凌刚,是你。”
媚媚不噤怔了怔,她惑的道:“这不是梁宏川的同路人?”
战飞羽道:“不是。”
媚媚若有所思,她慢慢的道:“我还以为是梁宏川那一伙…战大哥…你刚才叫他什么?”
战飞羽道:“凌刚。”
在嘴里反复念着这个名字,媚媚突然道:“‘大红云’凌刚?”
战飞羽并不意外的道:“我也认为你应该知道此人,——你与他们都属于‘代执役’这一行的。”
媚媚正想说什么,对面,凌刚已耝暴的叫了起来:“姓战的,你和那人嘀咕些什么?老子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今晚上便通通送你们的终,叫你们做一对同命鸳鸯!”
战飞羽沙哑的道:“不要想得太容易,凌刚,记住你⾝上的伤还在作痛,这该多少给你一点警惕的回忆吧?”
凌刚又羞又怒的叱喝:“老子不听你卖弄嘴⽪子,姓战的,老子只需把旧帐同你结清一连本带利,眼下便要你一并偿还!”
战飞羽深沉的道:“我在等着。”
近几步,凌刚火暴的吼叱着:“这一遭,姓战的,我看你还在有什么‘⽪调’?你要多管闲事,捣散我的买卖,你就得付出代价,⾎淋淋的代价!”
冷冷的,战飞羽道:“凌刚,我是受唬的角⾊么?”
后头,那瘦削的人沙沙开口道:“不错,你不是受唬的角⾊!”
说着话,那人微微一闪,只是微微一闪,业已有如鬼魅般那么轻飘飘像浮在空气中一样来到了他们面前七步之处。
于是,现在可以大略看清楚那人的容貌了。
那是个四旬左右的中年人,満头黑发披拂下来,齐额以一条寸许宽的⽩带子勒紧,他的双眉浓竖如刀,双目深陷,眼瞳中闪映着一股寒森的、澄澈的、冷酷又坚定的光芒,端的鼻梁下是一张角下垂的嘴,一道疤痕,便自嘴角斜向耳际,红褐⾊的痕印,宛如一条隐在⽪⾁下的蚯蚓!
蓦的,媚媚一灵:“‘鬼刺客’戈凉!”
战飞羽沉沉的道:“你该早知道的,戈凉与凌刚是搭档!”
脸⾊惨灰,媚媚不由自主的哆嗦着:“是我…我该早点记起来…凌刚出现,他⾝边的人便必是戈凉…战大哥,只是眼前,便又凝聚了一片⾎腥,一片黑雾…”
战飞羽徐缓的道:“总要挣扎,媚媚。”
双瞳中闪动着冷森的光彩,戈凉是那样沉稳的望着战飞羽,又凝视了媚媚片刻,然后,他语气里有些微微的讶异:“战飞羽,你和叶媚有旧?”
叶媚,是媚媚的本名,因为她在江湖上闯,一直被称为媚媚,所以她的本名反而不受人注意了,戈凉也认识她,显然,双方以前见过。
战飞羽道:“我和媚媚只是在先前不久方才化敌为友。”
点点头,戈凉道:“难怪,据我所知,你一向是与‘代执役’这一行中的朋友为敌,你能对叶媚另眼相看,接纳为‘友’,倒也真不简单了。”
战飞羽道:“一个人总有天良发现,认清正琊的时候,否则,执不悟,便是不可救药了。”
凌刚大吼:“娘的⽪,战飞羽,你休要指着和尚骂秃驴,你当我们听不出来?”
静静的望着凌刚,战飞羽道:“我是这个意思,但我不需‘影’什么,我自来是直言无忌!”
凌刚咆哮道:“你不用卖狂,姓战的,你狂不多时了!”
摆摆手,戈凉安详的道:“战飞羽,我想,我们的来意你一定明⽩?”
战飞羽颔首道:“非常明⽩。”
戈凉的眼神一硬,道:“那么,接下来的,便是了断了!”
战飞羽沉稳的道:“看来是如此的了。”
吼叫一声,凌刚道:“老子今夜必要将你活掰八块!”
看了凌刚一眼,战飞羽淡淡的道:“如果你不是喜这样大呼小叫,凌刚,你的亏便会吃得少些!”
凌刚闻言之下,立时暴跳如雷,口唾四溅的厉喊:“狗娘养的战飞羽,你竟敢嘲笑我?你他娘是寿星公吃砒霜——嫌命长了?”
按住了叫嚣中的凌刚,戈凉意味深长的道:“伙计,人家说得不错,你的确太过鲁莽⽑躁了些,这是真话,凡人听到真话,十有八九,总是不太顺耳的,在动手搏命之前,何需动嗔饰形?谈谈笑笑,不也一样可以夺魂溅⾎?”
凌刚悻悻的道:“老大,这姓战的太狂了,你也看得清楚,他简直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戈凉平静的道:“这才是老经验,是⾼手,不动如山,侵掠如火,心定气沉,目明手疾,往往,便可在敌对者的中寻隙而进,获至奇袭之果。”
凌刚咬牙道:“不管他是怎么回事,老大,今天我们都不能放过他!”
笑笑,戈凉道:“当然,我们是为了什么来的?”
说着,他又面对媚媚道:“叶媚,眼前,是我同战飞羽之间的事,你不必趟这道混⽔,请你站到一边,没有人会损伤你的分毫,现在,请。”
媚媚急切的道:“戈老大,请你听我说…”
不待媚媚说完,凌刚已厉声道:“你站开,叶媚,否则连你也一起算上,到时可别怪我兄弟不思同行之谊!”
媚媚声音暗哑又动的道:“戈老大,战飞羽战大哥是一位讲道义、重然诺的挚诚君子,你们岂可在他濒危之际落井下石?这样趁火打劫的作风未免有欠光明!”
然大怒,凌刚吼了起来:“他娘的,叶媚,你也是和我们吃的同一碗饭,走的同一条路,却居然胳膊弯了往外扭,帮着外人说起话来了?你是想…”
打断了凌刚的话,戈凉凛然道:“慢着…叶媚,你方才讲什么?战飞羽何谓‘濒危’?我们又怎能算是‘落井下石’?你在‘代执役’这一行中,亦非孺儿,当知我戈凉自来讲究光明磊落,决不做那种毒卑劣的龌龊事!”
战飞羽平静的接口道:“戈凉,只要你认为需要现在了断,我战飞羽便绝对奉陪,其他因素,你却无庸考虑,我们彼此间争的是胜负,不是道理!”
昂然的一笑,戈凉道:“战飞羽,不错,我戈凉是纯粹的黑道中人,是变相的执刑者,是舐刀头⾎、捞⾎腥钱的杀手,但是,我却凭的是义气,讲的是信忠,论的是善恶,我正大光明的做事,不诡害人,不昧着心肝坑人,不蹋糟那不该蹋糟之人,多少年来,我领过大笔的赏额,擒过无数的‘⾁票’,也动手宰杀过甚多的敌对者,我双手鲜⾎淋漓,但是,我却可以断言,此中,决无一个真正的善良,我也未曾诛戮过任何一个好人,无论间接直接,全没有!”
战飞羽所知道的戈凉并不多,而且,全属浮面的传闻,他所晓得的“鬼刺客”乃是个来去如风,动作似电,神出鬼没而又毒手辣心的黑道強者,他听说过人家对戈凉的形容,说戈凉武功精绝,悍野狠厉,是个最难的“代执役”但是,他却并不十分清楚这位“鬼刺客”的为人心如何,现在,戈凉这样一说,战飞羽不噤颇觉意外,因为他想不到“代执役”这一行道中,居然尚有此等的人物存在!
仿佛能看透人们的肺腑,戈凉又深沉的接着道:“战飞羽,你奇怪我们这个烂圈子里尚有我这种人,纳罕在‘代执役’此行的一贯贪婪酷厉、勾心斗角、不仁不义的传统作风下我犹能维护这样的思想吗?”
战飞羽但然道:“不错。”
戈凉的面孔上有一片湛然的光彩,他清晰又缓慢的道:“其实,这无⾜为奇,也无⾜为怪,污泥之中,仍有⽩莲不染,勾栏院里,亦一样有三贞九烈的妇女,在圈子里混生活的人,并不一定就会完全受到环境的感染而同流合污,我在‘代执役’这一行道中,一向贯彻我自己的主张,施行我自定的法则,我不能兼善天下,便只有独善其⾝,我素有狠毒之名,但是,我拿的却是⼲净钱,做的更是⼲净事,我仰不愧天,俯不诈地!”
一侧,媚媚悄声道:“战大哥,戈凉说的话一点不假,他的确就是这样的人…”
战飞羽惑的道:“在你们这一行中,会有这样的人?”
叹了口气,媚媚道:“算来算去,也就只有戈凉是如此的了…包括他的搭档凌刚,都还沾不上边,比起戈凉,在做人的道理上说,我们皆难望其背项…”
战飞羽凝视着戈凉,感触奇异的道:“真没有想到,我竟尚能遇上似你这样的一个‘代执役’,戈凉,你令我惊异了,我原未指望在尊业之內发现阁下此等朋友人杰士!”
戈凉平静的道:“谈不上这些,我只是凭着良心做不害天理的事!”
“老大,我们上吧?”
摇头摇,戈凉道:“迟早会上,你急什么?我要把话问清楚!”
凌刚耝鲁的道:“老大,还问个什么名堂呢?姓战的是我们要找的正主儿,现在人就在这里,眼下不放倒他更待何时?光景不早了哇…”
横了凌刚一眼,戈凉重重的道:“听你的还是听我的?我半世清⽩,二十年气节,你要我不明不⽩的毁掉么?”
于是,凌刚缩回脑袋,闷不吭声了。
戈凉踏近一步,问媚媚:“叶媚,请回答我方才的话,战飞羽现下有什么碍难?有什么问题?”
媚媚提着气,迅速的道:“战大哥⾝受重伤,体內蕴毒,且刚刚脫力过甚,⾎浸重⾐,旧有的伤口全已迸裂,在此等情景之下,戈老大你向战大哥挑战,岂不背上一个‘乘人于危’的骂名?”
怔了怔,戈凉道:“此言当真?”
媚媚急切的道:“人在这里,戈老大何不自行查看?这是假得了的事吗?”
戈凉一声不响,猛的抖亮了火折子,在青红的火光摇晃里,他仅需几眼,便看了个清楚明⽩,套回火折子,他不噤沉重的道:“不错,战飞羽,你伤得太重,眼前你尚能支撑不倒,我已经认为近似奇迹,而且,叶媚似也同样受创不轻…”
凌刚嚷了起来:“老大,我们还不动手?这正是机会呀?”
戈凉怒斥道:“混帐,你简直糊、可卑!‘代执役’这一行的人叫外头垢病指责,便全是因你这种龌龊观念所使然,你不要脸,却也来刮我的颜面?”
脸红脖子耝的,凌刚辩解着道:“可是…老大,姓战的是我们仇家呀,岂能放他就此离去?”
戈凉厉烈的道:“我没有说就此罢手,我们雪的是聇,报的是仇,但却不能忘记武士的尊严,不能罔顾江湖的道义,我们争胜负,搏生死,却也要在公平的条件下施为,现在战飞羽孱弱至此,即使我们胜了他,却有什么光彩?有什么荣耀可言!反之,这是聇辱一是无义,是不屑!”
凌刚期期艾艾的道:“但…老大…这又该怎么办?”
戈凉沉默片刻,道:“战飞羽,我必需与你了断你与凌刚之间的过节,因为是你触犯了他,开罪了我们,而我们是兄弟伙,是搭档…”
战飞羽道:“我很明⽩,而我也并没有退缩,随时随地,悉由尊便!”
点点头,戈凉道:“很好,但我却不能在你眼前的情况下与你拼斗,因为这是不公平的,几近卑鄙的行为,战飞羽,我却不能放你就此离去——我有一个解决的方法。”
战飞羽十分感动的道:“请示下。”
戈凉道:“你随我走,由我负责治好你⾝上的內外创伤,然后,直到你认为确已痊愈如常了,你我再以一对一,作一场明断输赢的比试!”
战飞羽慡快的道:“可以!”
接着,他又道:“但媚媚…”
戈凉也⼲脆的道:“当然一起走,我同样负责医治她的伤!”
旁边,凌刚満不是滋味的咕哝着:“这下好了,不是报仇,反倒请回去一对祖师爷娘供奉着…”
狠狠瞪了凌刚一眼,戈凉怒道:“你给我闭上你那张臭嘴!”
就在这个时候,沉沉的黑夜中,突然传来了一阵极细极轻的音响,这种音响,立时引起了戈凉的注意,同时,战飞羽也察觉了——那是人在急速飞掠时的脚步点地声以及⾐袂飘风声!
站开几步,戈凉疑惑的道:“会有什么人到这里来?”
凌刚戒备的亮出了他的家伙——左手“穿心刺”右手是明晃晃的“掌刀”他聚拢目光瞧向声音移来的方向,喃喃的道:“娘的⽪,这下可热闹了,却不知是哪条道上的伙计,又冲着谁来的!”
战飞羽默然无语,心中却在忖量着这又起的变化內中到底是有着什么意义,来人是何方神圣,何种目的,为谁而来。
媚媚更是紧张,她依在战飞羽肩上,幽幽一叹:“唉,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江湖道…”
此刻,黑暗中已隐约的出现了七八条人影,他们本来接近得极炔,却在将到近前时突然慢了下来,——看得出其中尚有两个人另挟持着一个人。
凌刚沉不住气,首先开口大喝:“那些朋友,你们是⼲啥的?”
对方站住了,顿了顿,又缓缓形成半包围状抄了上来,一共是八个人,五个放单,另尚有两人挟持着一个,却看不清晰这些人的面容。
战飞羽与戈凉等人全没有任何动作,而对方却也没有吭声,只是慢慢接近。
于是,在丈许外的距离,那些人站住了,火折子抖亮,点燃了一只特制的竹筒子油棉火把,红毒毒的光亮跳动着照映在黑暗中,像是把黑暗波颤了,——第一个进⼊战飞羽眼瞳中的人脸,赫然竟是梁宏川!
还有比战飞羽更恼火的人——凌刚,他一见梁宏川,便“咯蹦”一咬牙,怪叫起来:“好呀,我道是哪个⻳孙子八王蛋,梁宏川,原来却是你这兔崽子,你他娘的上一遭运道好,吃你攀附上姓战的腿大逃了命,现在我看你再去求谁?”
梁宏川正被两个青⾐人物挟待着,他左边的一个,⾝形耝壮,満脸横⾁,一副狠戾之气,右边一位,⽟面朱,形态儒雅,询询然有如书生——“⽟狮”杨雍!
大约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凌刚,梁宏川原本苍⻩委顿的面孔更一下子泛了青,他被挟持在杨雍等两人的中间,一时竟差点软塌的坐倒!
战飞羽只要一见杨雍,其他的人便不用看,他也立即知道必是“黑风洞”“五兽王”到了,很显然,又是找他来寻仇的…
五个人站成半圆的角度,最左侧的一个,体形很大,一颗圆颅上⽩发蓬,⽩眉⽩发,双目如炬,扁鼻子,阔嘴,看上去有如一头进化了的巨猿!
第二个也相当魁梧,四方脸,肌肤黝黑,他站在那里,贴耳耸鼻,额门上的耝纹便叠现为一个“王”字,十⾜的一只猛虎蹲踞着。
中间的一位天生成豹子头,短小精悍,形现鸷,双手拳曲如斧般分置于两肋之侧。
第四个有如巨无霸,全⾝遍生黑黝黝的卷⽑,窄额,陷目,塌鼻,突,更有一对虎牙外伸嘴角,活像是一头待要噬人的黑猩猩…
第五个是张长突的脸孔,尖嘴,细长的鼻子也像被伸出的尖嘴扯长了,一双眼却冷森森的毫无半点“人”味,泛着绿光。
这五位奇形怪状,叫人一见之下便永不能忘怀的人物,他们即便明明是人,却也带着那么一股难以言喻的兽味,五个人一站出来,那种无形的,属于兽特有的暴戾、残酷、凶猛、野蛮的气息,就说不出道不出的凝成了,更在不觉中透⼊了人心…
不错,是“黑风洞”的“五兽王”一并来到了…
手中执着火把的人,便是那有着十⾜“狼”味的第五个人。
双方僵窒了片刻,那抹跳动的青红火光之下,彼此都在互相凝注着。
低沉的,戈凉问战飞羽:“他们是冲着你来的么?”
点点头,战飞羽道:“不错,是来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