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大难临头
秦⽟偷偷揭开林惠珠面上所罩面纱,遽见她右面半侧腻嫰媚娇,美赛西施,而左面面颊上,却斑痕累累,奇丑无比,不由得大吃一惊,连忙又把面纱替她覆在脸上,暗忖:天下哪有这等奇特的面孔?难怪她一直是以侧面相向,从不肯让自己窥见她的全盘容貌。但看她左脸的疤痕,并非天生,而是被什么奇毒之物所伤,莫非她切齿痛恨庆元寺的和尚,这创伤会是庆元寺和尚们所赐么?
要知秦⽟自幼孤苦,受欺凌,満肚子尽装着对人对世的仇恨,拜师之后,又受⼲尸魔君十年耳提面命,除了嫉恨更深之外,本来对于人世间“美丑”二字,并没有什么鲜明的观念,柳媚虽然美,但秦⽟与其说是爱她的媚娇容颜,不如说是爱她的刁蛮个,何况,他如今⾝受林惠珠活命之恩,林惠珠待他种种,远胜柳媚,他当此意失之时,纵然林惠珠丑比无盐,他也不会因而生出什么嫌厌的意思而且,除了左面半边面颊之外,林惠珠又何尝丑陋?
心意及此,更不犹豫,他仍旧轻轻将那面纱替她扎在面上,然后从怀中掏出药瓶,喂了他几粒师门秘制的“延命保元丹”同时潜运內力,以右掌抵在林惠珠后背“命门⽳”上,将本⾝真气,注人她的体內,协助药力发散,催动她內腑机能。
约莫过了半盏热茶之久,林惠珠轻轻“嘤”了一声,悠悠醒来。
秦⽟收了手掌,轻声说道:
“林姑娘,你现在觉得好些了么?”
林惠珠并不知道秦⽟已经偷看了她的庐山真面目,启开秀目,先就用手摸摸脸上的面纱,面纱仍在,她也放了心,向秦⽟嫣然一笑,道:
“不碍事,我不过受了一剑,流了些⾎,并不要紧,倒是你和邓无极硬拼了一掌,有没有被他伤着?”
秦⽟见她眉绽舂花,眼波流转,笑得那么自然,而且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不由联想到她那半边左脸,这真是天下最大的恨事了,长长吁了一口气,笑道:
“我更不要紧,倒是那个什么万里追风,被我一掌业已震伤了內腑,即算不死,也要他脫一层⽪,那才真够他受的。”
林惠珠跃起⾝来,舒展了一会手脚,觉得非但没有丝毫伤楚疼痛,反较未伤之前,真气还要流畅些,说道:
“我去洗洗伤口,换一件⾐服,你也该静养一会儿,试试內腑有没有什么碍阻,邓无极是一派掌门宗师,功力自然不凡,你不要一时大意,留下无形內伤,那才冤咧!”
说罢,含笑向秦⽟摆了摆手,自去寻她的马匹裹创换⾐去了。
秦⽟呆呆坐在地上,痴望着林惠珠娉婷后影,心中思嘲起伏,忘了行功打坐,一直在盘算如何才能侧面探听出她的际遇,和那睑上伤痕的由来,奇怪的是,他自从私揭她的面纱,看到了左面丑态之后,不但没有因为她的丑陋有半分厌恶,相反地,倒有一种莫明其妙的同情之念,他总觉得上天太不公平了,为什么要在她娟秀的面庞上,留下这个难看的表记呢?容貌,在女孩儿家私心来说,有时比生命还重要,而她,却偏偏在⽩⽟似的雪肤上,留下了…唉!这的确是一个残酷的世界。他慢慢地咬咬牙,猛地在地上擂了一拳,轻轻地,但却有力地念着:“杀!杀!杀!…”
这一天,林惠珠变得开朗多了,除了面上黑纱一直没有解下来,却已能嘻嘻哈哈,不似从前那么生分,两个人猎些野物,由林惠珠生火烘烤着吃,谈谈说说,颇不寂寞,林惠珠弄食物的手艺十分⾼明,不论是山獐鹿麝,野兔野猪,到了她手里,不用任何佐料,就能整治出又香又脆的食物来,吃得秦⽟喜笑颜开,赞不绝口,笑问道:
“林姑娘,你是从哪里学来这一手做菜的本领?就凭两只手,做出这样⾊香味三件都绝的东西,说良心话,我这一辈子还真是第一次吃到。”
林惠珠坐在离他五六尺远的草地上,看着秦⽟吃,自己却不吃,闻言也是吃吃笑答道:
“得啦,你别夸我,捧得太⾼,摔得更重,不过,只要你爱吃,以后或许还有机会,直要吃得你嫌腻了为止。”
秦⽟说:
“咦,你⼲吗只看我一个人吃,自己一口也不肯吃?来来来,别可惜这么美的东西,给你一条免腿可好?”
林惠珠摇头摇,说:
“顾你自己吧,我不要,一则现在还不饿,再说,这种自己弄的东西,在崂山的时候,天天弄,天天吃,也吃厌烦了。”
秦⽟心中一动,忙问:
“啊!你是在崂山学武的?那么,令师一定是武林中出类拔萃,德⾼望重的前辈了!是那一位呢?”
林惠珠笑道:
“小家伙,你别转弯抹角想打听我的来历,其实,你不说,我又何尝不明⽩?你一定是想知道我一个女人家,独个儿闯上泰山来⼲什么?为什么又一直用一块纱蒙着脸,对不对?”
秦⽟被她一语道破了机关,倒有些讪讪地,笑道:
“姑娘,你说得一点不错,咱们萍⽔相逢,又承你从荒山中救了我一命,难道说,你连真面目还不愿让我见见?那你也未免太…。”
林惠珠抬着说:
“太不近人情,是不是?我不是早对你说过,人生聚散无常。现在咱们同坐在这儿吃吃谈谈,不定明天这时候,早已你东我西,将来是不是见得着,谁也料不到,何必一定耍认得那么清楚,问得那么仔细,空留⽇后烦恼呢?我这个人脾气很怪,常人连一句话也谈不来,倒是奇怪能和你相处了这些时间,在你也许以为短,在我却认为很长了,你也别问得太多,目下咱们利害相同,目的虽然不一样,对付庆元寺的贼秃却是一致的,只等解决了这个问题,那时候,你找你的媚儿,我回我的峨山,就再没有什么可探询打听的了。”
秦⽟被她这一番大而化之的理论,一时间说得哑口无言,愣了半响,才苦笑道:
“话是不错,但咱们能在这儿相遇,彼此又同仇敌忾,总不能说没有缘份,天涯何处不相逢,要是你能把崂山的仙居相告,咱们做个朋友,说不定这间事情一了,我还来崂山找你玩玩,又有什么不好呢?”
林惠珠喟然叹道:
“你这人⼲吗这样死心眼儿?此处事情一了,你有你的媚儿作伴,哪还有那份闲情远赴崂山来着我呢?世上的事,别弄得太完全了,有这份缺憾,或许彼此倒留个良好的印象,如果真的叫你彻底认清了我这个人,只怕你避之唯恐不及,反把咱们现在这一点平凡的友谊全都给破坏无遗啦!”
秦⽟是个耿直人,心里有事闷也闷不住,听她这么说,反不能再矫做作,霍地从地上跃起⾝来,就想去扯林惠珠的面纱,一面叫道:
“你怎能这样小看我?喏!你把面纱拿下来试试看,那怕你再丑,我也不会丝毫改变这一颗诚诚恳恳的心!”
林惠珠像是大大吃了一惊,也闪电一般跃⾝站起,晃肩退后了一丈多远,用手按着脸上的面纱,惊惶地说:
“你…你…难道你已经…?”
秦⽟倒是坦然一笑,道:
“对啦,我已经在你昏未醒的时候,偷偷揭开过你蒙面的黑纱了,你瞧,我不是仍然跟你好好的,何曾为了你左脸上的…”
林惠珠没等他说完,突然狂呼一声,似喊似哭,转⾝飞一样向林中逃去。
秦⽟一怔,紧接着⾝形急晃,抢拦在她前面,探手一把拉住了林惠珠的左臂,叫道:
“林姑娘,林姑娘,你这是为什么?咱们相以心,你怎么把容貌看得这样重呢?”
林惠珠用力挣了两挣,怎奈秦⽟力大如牛,没有挣脫,急得两脚顿,哭道:
“快放手!快放我走呀!你…叫你放手听见了没有…?”
但任凭她又叫又哭又跳,秦⽟只牢牢捏着她的左膀,那肯放松半分,林惠珠急不过,骂道:
“你这个混蛋,放手呀,人家又不是去寻死,难道你连哭一场都不让人家去哭吗?”
秦⽟这才恍然,忙松了手,林惠珠一溜烟钻进林子里,不一会就听见哀号之声,由近而远,大约是一面在哭,一面在跑了。秦⽟大声叫道:
“林姑娘,说好只哭一场的呀,你可不能就这么跑啦!”
但是,林惠珠的哭声越来越远,好像并没有停步。秦⽟心里一急,暗忖:不对,别让她羞跑了,再到哪里去找她?忙一闪⾝,也跟着追进林子里来,顺着林惠珠哭奔的方向,拔步紧追下去。
这一片树林层层绵延,范围还真不小,秦⽟紧追一程,相信已在近处了,但却非单没有追到林惠珠,甚至连她的哀哭声音也听不见了,这一来,他更是太急,⾝法展开,快如电闪,一口气就追了约莫二三十里。
数十里路以后,林木业已渐疏,秦⽟仍然未见林惠珠的踪迹,⾼唤了两声,也只有山⾕的回音,不由得他心惊⾁跳,她别想不开真去寻了死吧?
越往坏处想,越是恐怖万分,他真后悔不该说明窥偷了她丑脸这件事,要是真为了这一句话,害死了她,这一辈子,秦⽟真要悔恨一辈子了,十年来,⼲尸魔君谆谆告戒,魔君门下,是有仇必报,受恩必偿的。这一下好了,这个恩不但没有报答,倒死了恩人一条命。他急得六神无主,掉头又向来路找回来。
去的时候急着追人,行得飞快,回来的时候,意在找人,故而走得极慢,一边走,又一边⾼声叫着:林姑娘!林姑娘!
直把这半个山叫得雀鸟不安,差一点将树林子都翻遍了,到⽇影衔西,⻩昏又至,找回到先前席地而坐的草坪,甚至找到了林惠珠遗留下来的那一匹⽩马,但林惠珠却似在林中化作了烟,被山风吹散啦?竟然没有丝毫迹象可寻了。
秦⽟痴痴呆呆轻拂着马儿,悔恨加,愁肠百结,黯然无语,好半天一动也不动,宛如木雕泥塑的一般。
他真是个不幸的人,才遇媚儿,相处不过一天,柳媚无缘无故的失了踪,这一次无意巧合,认识了一个林惠珠,又在一⽇之內,眼睁睁看她消失在这树林之中。
林子!全是林子,柳媚睡的竹林,林惠珠奔进去的树林,难道说林子专门和人为难捣蛋吗?秦⽟一阵气,怒吼一声,双掌连挥,将前后左右的树本劈倒了百来株,但是,密密的林木何止亿万,又那里是劈得完的?发怈了一阵之后,他终于废然而止,力歇地倒卧在地上,一手抓着一把泥沙残叶,咬着嘴,静静啜泣起来。
不知经过了多久,待秦⽟从中清醒,大地已是漆黑一片,旷野寂落,偶尔一两声凄凉的狼嗥,更增无限恐怖,忽然,他觉得一阵缓慢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停止在⾝侧,接着,有一个热烘烘的东西轻轻触推自己际,回头一看,竟然是林惠珠遗留下来那一匹⽩马,在亲切地向自己摸摸擦擦。
秦⽟站起来,用手轻摸着马头,喃喃说道:
“马儿啊,你尽我有什么用?我一样不知道她是死是活?
叫我能去哪儿找她呢?”
那⽩马昂首一声长嘶,摆了头摇,右前蹄在地上敲打“蓬蓬蓬”每一下都像击在秦⽟的心房上。
秦⽟一翻,跨上马背,拍拍马儿颈侧,说:
“现在你主人已经不要你啦从今以后,就跟着我,好吗?
有一天,我们找着她,我会把你还给她。”
马儿又是一声长嘶,似乎听懂了这句话,展开四蹄,在四周溜了一圈,秦⽟跃下地来,从鞍镫旁边找到那一小马鞭,拿在手中掂了掂,又“呼”地抢了一圈,倒是分外起手。
他寻来这马鞭儿,并非为了乘马时需用,皆因自从柳媚失踪之后,将他坐骑和鞭子都带走了,两次闯到庆元寺,都因为手无寸物,未能遂心如意,秦⽟虽然狂妄跋扈,经过两次挫折,也不愿过分小觑庆元寺的和尚了,此刻林惠珠又莫明其妙一走,更使他一腔愤恨,全转⼊庆元寺头上,取鞭在手,如虎添翼,他要三闯庆元寺,再寻柳媚,如果不能找到柳媚,就拿庆元寺的和尚怈忿吧,反正庆元寺既和柳媚失踪有关,又和林惠珠有仇,这一次,单⾝一人,了无牵挂,就杀他一个痛快,聊怈积忿于万一。
一连几次意失,又使他一颗几将转善的良心,重新恢复了原来的残暴,现在装在他脑子中的,除了仇,就是恨,除了杀,还是杀,他很不得立刻杀尽天下的人,那时侯,除了倒卧地上的死尸,不就只剩下他自己和林惠珠、媚儿三个了吗?
他厉啸一声,纵⾝上马,鞭儿挥舞,催马登山,风驰电奔又向庆元寺而来。
人儿含忿,马儿怒奔,哪消多久,业已赶到庆无寺的山门外,塌倒的山门还没有修好,寺中和尚更料不到这位凶神昨夜才去,今夜又来,毫无所备,被秦⽟一马直冲到大雄宝殿面前,甩镫离鞍,手中马鞭抡动“啪啪”两响,就将殿门口嘻哈二将打成粉碎,厉声喝道:
“应元寺的贼和尚们,今天你们死期已至,还不滚出来纳命吗?”
这一声大喊,声震屋瓦,自然惊动了全寺僧人,一个个全从被窝里爬出来,各执兵刃,拥到大殿前广场上,但和尚们谁不识得秦⽟厉害,仅只远远围住,一层又一层,却没有一个敢向前动手的。
钱螯钱狮兄弟也提到赶来,见秦⽟浑⾝一片⾎红,倒提着一条小马鞭,背向大殿,俨然而立,看那架势,今晚上准是来拼命的了。
二老钱狮心中暗暗着急,低声对哥哥说:
“你着怎么办,师⽗尚未回来,邓老前辈又受伤未愈,寺內空虚,这家伙功力又⾼,怎么办才好?”
钱螯恨恨地咬咬牙,说:
“说不得,咱两个就以剑法会会他吧,叫全寺弟子准备硬弓围着,万一咱们不胜,就改由弩箭对付他,千万不可近他的⾝,多作无益牺牲。”
钱狮连忙待下去,又令人保护万里追风邓无极的卧室,不使前院恶斗影响了他的疗伤,然后兄弟二人剑分左右,排众而出,戟指秦⽟喝道:
“咱们庆元寺与你何冤何仇?你三番几次到此滋事伤人,究竟是什么目的?好歹你说个所以然出来,咱们总能接着,要如自以为学得几手武功,到庆元寺来逞強寻衅,咱们也不是怕事的。”
秦⽟朗声笑道:
“你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姓秦的有言在先,要想求生,趁早送出柳媚来,否则,明年今天,就是你们的周年,姓秦的可没有那许多精神跟你们废话了。”
钱氏兄弟怒道:
“这么说来,你是存心来找碴了,咱们兄弟先就会会你到底有什么惊人艺业。”
说着,陡的两下一分,双剑抖现黑夜中寒光两道,滚进秦⽟两侧,一上手就是“剑法”起式“划影掠波”一取“云门”一取“下”
秦⽟纵声大笑,手中马鞭一转“——”两声响,震开了两柄长剑,鞭头斜出,反击钱螯腕肘,同时口里骂道:
“你们那老鬼师⽗和什么万里追风⼲吗不敢出来,却叫两个不中用的来送死?我真替你们可怜咧!”
钱氏兄弟听了,气青了面孔,也不再搭话,两辆剑左盘右旋,紧紧裹住秦⽟,快速出手,眨眼间抢攻了五剑。
无奈秦⽟功力,实在他们之上,今晚手中又多了一马鞭,鞭儿虽小,拿在他手里,內力贯注,竟比金铁还要紧硬,比丝带还要灵活,几个照面下来,钱氏兄弟剑法未臻火候,不噤相形见绌非但失去了主动,反被秦⽟得团团转,处在挨打的地位了。
但,剑法乃普静禅师精心研创,原是对付⾎海仇人⼲尸魔君的,进招撤招,无不绝妙精奥,远非一般剑法可比,钱氏兄弟十年苦炼,也有六七成火候,加以明知寺中再无⾼手,说不得全都舍命抢攻,一时间,尚未全盘落败。
秦⽟在十招过后,见钱氏兄弟依旧剑光霍霍,毫无退意,不由就起了真火,鞭⾝上猛一加力,顿时威势大变,更以左掌相辅,又过了三招“-”的一声响,钱狮手中剑首被一鞭震飞,钱螯一见大惊,挥剑猛扑,挡在秦⽟面前,大叫:
“二老快退,先救邓老前辈出寺。”
秦⽟格格一笑,不避不让,探手一把竟将钱螯长剑的剑锋抓住,用力一扭“咔嚓”一声,长剑拦折断,笑道:
“何必费心呢,反正今晚一个也跑不掉,叫他也死在一起,曹地府,多个作伴的不好吗?”
钱螯见他居然不畏剑锋,⾚手夺剑,心下骇然,一抖手,将手中剑柄对秦⽟面门打去,同时撤⾝暴退,两兄弟全跃落到圈子外,大叫:
“快些放箭!”
四周和尚应声开弓,刹时箭如雨骤,从三面疾秦⽟,秦⽟吃吃而笑,鞭稍挥舞,化着一团乌溜溜的光芒,同时,将⾎影功运集护⾝,全⾝肌肤,坚逾铁石,即算有一两只流矢中⾝体,何能伤得他分毫,秦⽟只用鞭护住面门五官,纵⾝而起,着箭雨反扑了上去。
和尚们何曾见过这种不畏刀箭的人,惊得哗叫呐喊,向后挤退了丈余远,被秦⽟窜⼊人群,掌劈鞭打,转眼击毙了十余个。
钱氏兄弟知道大难临头了,哪敢多留,急急奔进后院万里追风邓无极的卧室,从上把⾝负重伤的点苍派掌门人背在背上,各人又寻了一柄剑,钱狮背着人,钱螯仗剑护卫,弃了庆元寺,向山后落荒便逃。
前院的秦⽟尖笑连声,东赶西追,和尚们算倒了大霉,碰着的脑裂头飞,闯上的腿折臂断,不消半个时辰,被秦⽟连毙百余名,其余的但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四散逃命,満山遍岭,全是庆元寺逃出来的和尚,呼爹叫娘,好不凄惨。
秦⽟杀人如⿇,反而心中大快,又在大雄宝殿上放起一把火来,烈焰腾腾,照耀得整山岭,一片⾎红,数十里外,全都能望见,他自己却立在火场边,两臂⾼举,大声敞笑:
“啊!痛快,痛快!”
就在他得意大笑之际,一个纤巧玲珑的人影,也静静立在远处一座山岭,遥望着庆元寺全寺大火,轻轻发出一声満⾜的低笑,这个人秀发披肩,紧装负剑,下半边面庞尽蒙在一块黑纱之中,正是逃进林中,秦⽟遍寻不得的林惠珠。
秦⽟尽情发怈了心中气愤,直守到大火渐弱,庆元寺已是満地残砖断瓦,这才沉一笑,退出寺外。
但当他寻到下马的地方,抬头一看,却见林惠珠斜着躯娇,风姿绰约的坐在马背上,脸上黑纱飘拂,难遮她眉角盈盈笑意,秦⽟狂喜,迈步抢上前去,连马带人一把抱住,叫道:
“林姑娘,你真找死我啦!那片林子,哪一个角落没有找遍,你究竟到哪儿去了?”
林惠珠一动也没动,让秦⽟抱着自己腿双,笑答道:
“哪儿也没去,我一直坐在林子里,谁叫你没找着呢?”
秦⽟头摇不信,说:
“你说你躲在哪里?⼲吗我叫了老半天,却一句也不回答我?”
林惠珠道:
“我吗,我就坐在一棵大树上,亲眼看见你在发牛脾气,拿四周的树本劈了个精光,再劈几株,我也无法存⾝了,喏,亏你还是个男子汉大丈夫,我还见你赖在地上哭呢?唉呀!哭得多伤心.差一些连我也感动得哭起来。”
她调侃着他,吃吃而笑,益见风情万种,秦⽟倒被笑得脸上绯红,尴尬地说道:
“你这人心真狠,既然就在旁边,也不出个声儿,害我一气,拿庆元寺的和尚们杀了个飞狗跳,才算出了一点怨气。”
林惠珠突的收了笑容,从马背上滑下地来,一本正经地执着秦⽟的手,说道:
“说真格的,我那时不答应你,是怕你嫌我左脸上这些创疤,你想吧,羞恶之心谁没有呢?那时候我羞得真想去死了的好,谁知道你倒是和一般男人不同,不但没嫌弃我,反而哭了一场,又替我烧了庆元寺,出却这口积恨,现在我算真正知道你了,咱们做个朋友,我把我脸上受伤这件事的经过,讲给你听,好吗?”
秦⽟当然求之不得,便拉了林惠珠席地坐下,催着她快说,林惠珠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唉!说来话长,这已是五年前的事了,那时,我还只有十四五岁,方从峡山仙芝崖我师⽗处,奉命下山来备办一种物药…”
秦⽟揷口问:
“你师⽗是谁啊?”
林惠珠⽩了他一眼,继续说道:
“我师⽗复姓夏侯,上素下姬,人称为崂山姥姥,当时因为要炼一种独门暗器,需备办几样极毒的物药,其中一种名叫凤凰藤的,这东西最毒,专能腐肌烂⾁,就只泰山附近才有,是配合暗器的主药,我师⽗正在炼制紧张关头,分不开⾝,使命我到泰山来采取,我费了⾜有半个月时间,才在你误食毒果的那个山⾕中找到一株,刚刚设法取出了藤浆,要带回崂山去,就遇上了庆元寺的普静贼秃…。”
秦⽟急道:
“是不是他就拿那毒浆,毁了你的左颊?”
林惠珠苦笑头摇,道:
“当时倒是没有,他也是路经该处,看见我一个十余岁的女孩子在深山采药,采的又是那种绝毒的东西,便喝问我的师承姓名和物药用途…。”
说到这儿,林惠珠仰面望天,眼中出怨毒的光芒,似乎在缅怀往事,竟忘了接着说下去。
秦⽟正听得出神,见她不说了,急问:
“后来呢?你可告诉了他么?”
林惠珠狠狠一挫银牙,说道:
“如果我不告诉他,也许就没有以后这些事了,了不起他抢去我的凤凰藤毒,也就算啦,但当时我年轻气盛,先不肯说,还和他动手,后来打不过他,便在逃走之前,恫吓地说出了师承,并且说要等暗器炼成,再来找他报仇,谁知如此一来,却替我师⽗惹下了杀⾝大祸。”
她略为一停,又接着说道:
“待我返回峡山,不到三⽇,普静贼秃就找上了仙芝崖,硬我师⽗出毒浆和所配制的暗器,我师⽗自然不肯,就和他动了手…。”
“你师⽗赢了还是输了?”
林惠珠笑道:
“原是赢了的,但当我师⽗打出刚刚炼成的暗器——子⺟毒弹。却被普静贼秃以內家掌力拨歪,其中一枚弹子,就在离我左脸五寸左右爆裂我连忙举袖掩住了眼睛,侧头想躲,已经来不及了,被其中的毒伤了左颊,师⽗也在我惊叫之际,略一分神,中了普静一掌,內腑受了重伤,等到她老人家忍住伤,替我敷了药,却经不住內伤举发,自己反而一命归天…”
秦⽟听到这里“哦”了一声,喃喃说道:
“可恨!可恨!”
林惠珠也不明⽩他是恨谁,但亦没有深间,继续恨恨地说:
“是我葬了师⽗,面上伤势虽愈,却永远留下这难看的创疤,江湖中好事之徒,送了我一个丑号,叫做半面观音…。”
秦⽟“噗嗤”笑出声来,道:
“这是谁取的名宇?真缺德!”
林惠珠一片冷漠,又说道:
“五年来,我也不敢再在崂山住下去,独自下山,闯江湖,见了我的人,谁也不肯接近我,五年之中,受尽了多少冷嘲热讽,讥笑指戳,这才一气,又找上泰山来,却不想在山⾕中遇见了你…。”
秦⽟听完她这一段⾝世,也想起自己幼时遭受的欺凌和苦楚,越加对林惠珠生出一丝同病相怜的好感来。便执着她的双手,问道:
“你除了师⽗之外,难道就没有一个亲人了么?”
林惠珠漠然摇头摇,幽幽道:
“我从小就跟着师⽗,只知道自己⽗⺟早亡,寄生在婶婶家里,婶婶待我不好,我师⽗路过,见我可怜,便把我带上山去,这世了除上我师⽗,再没有半个可依可靠的亲人了,可惜她老人家也…。”
秦⽟动异常,紧紧握着她的双手,用力摇撼,道:
“你别难过,我和你一样,也是从小就受人欺凌和待的可怜孩子,今后咱们永远在一起,就像姊妹兄弟一样,我就是你的亲人,谁敢再欺侮你,咱们就宰了他,好不好?”
林惠珠凄惨地笑笑,说:
“你别一时⾼兴,说这种孩子话,过两天就忘得一⼲二净,唉!我就不信世上还有同情我,爱护我的人!何况,有一天,你找着了你的媚儿,那时哪还记得我这个丑妹妹呢?”
秦⽟急道:
“不,我就是同情你,爱护你的人,媚儿也会喜你的,她的心最好,有一次,我要杀那个假扮的算命先生,叫什么帖子左宾的,她还拦住我,放他逃了呢!”
林惠珠似乎心中一动,忙笑道:
“我把⾝世都告诉你了,你也该把⾝世对我讲讲,也不枉咱们相识一场。”
秦⽟便把自己如何受后⺟待,如何逃上小五台山,遇见⼲尸魔君,如何潭中取宝,吕梁山学艺,如何忍受无边苦楚,才炼成刀剑不伤,天下莫敌的⾎影功…等等,一一向林惠珠详述了一遍。
林惠珠听了,又惊又喜,笑道:
“难怪你武功那么了得,刚才你说媚儿不让你杀那左宾,可是生得一双⽩果眼,叫做阎王帖子的?这个人可是个好人,脾气怪一些,心眼倒正派,你⼲吗要杀他?”
秦⽟便将新乐县城柳媚算命,左宾暗施辣手,以及争夺九龙⽟杯等情,都对她说了,林惠珠霍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叫道:
“达摩奇经乃是天下珍品,你⼲吗不去夺回那九龙⽟杯来?”
秦⽟一摊双手,耸耸肩说:
“我本是要夺过来的,怎奈媚儿不见了,接着就马不停蹄赶来这里,倒忘了⽟杯的事啦!”
林惠珠道:
“现在这里事情已完,普静贼秃虽然漏网,将来还有机会找他报仇,可是那九龙⽟杯关系非浅,我就立刻陪你再去直隶,设法夺取⽟杯,千万不能让它落在别人手中。”
秦⽟笑道:
“也好!反正这里庙已烧啦,媚儿即算来,也无处落脚,必然会回她师⽗天目山去,咱们去过直隶,再顺道逛一趟江南,上天目山找媚儿去。”
林惠珠狡猾地笑笑,道:
“看不出你真是个痴情种子,人家躲着你了,你仍是死不了心,千里迢迢,念念不忘要去找她,这媚儿准是个天仙化人的美人胎子啦?”
秦⽟腼颜一笑,说:
“话不是那么说,她这样不明不⽩一走,难解她是被人胁迫还是自己偷逃的,我总得找到她,亲口问问她。”
林惠珠格格笑道:
“行!冲着你这一句话,我也非见见这位媚儿不可,看看她到底是多美,能叫你如此死心塌地的。”
这两个在世间受辱凌,満怀仇恨的少年男女,越谈越投机,彼此慰藉,互相倾吐,不觉得夜一已尽,庆元寺火势渐小,方才起⾝上马,一骑双跨,觅路下山,迳奔河北而去。
再说铁笛仙翁卫民谊和缺得鬼方大头苦守破庙,一面掩埋了庙祝的尸体,一面修妥大门,守候秦仲,直过了两个时辰,秦仲才悠悠醒转,感觉得痛如绞,忍不住“劈里啪啦”拉了一地的乌黑便大,臭气薰天,便大解完,又沉沉睡去。
方大头当仁无法推让,只得捏着鼻子替他打扫⼲净,又过了两三个时辰,才见秦仲完全清醒,睁开眼来,四下里望了望,诧道:
“咦,这是什么地方?那位姊姊呢?还有骑马的坏蛋,到哪里去了?”
卫民谊忙上前按住他,不让他动,一面含糊地说:
“小兄弟,你被那坏东西打伤了,快别动,闭上眼睛多休息一会,那小姊姊去追骑马的坏人去啦,等一会就会回来,你安心养伤吧!”
秦仲浑⾝无力,其实想起来也起不来,睡在神案上,尽问这问那的,卫民谊像哄孩子似的,总拿些不要紧的话安慰着他,要他安心静养,别混想太多,方大头最爱这孩子,坐在案桌边陪他说笑,讲故事,逗着他玩,老小三个,就在破庙里直守了三天,好在庙后还有剩米和食物,倒不匮饮食。
第三天,秦仲已全部复原,三个人相处几天来,已经融如家人,卫民谊这才放心和方大头带着秦仲,离开了破庙,向南来寻郑雄风。
这三天之中,变化实在太大了,等他们将至新乐,发现了七彩烟筒,找到鲁庆时.才知道柳媚已经变节从敌,九龙⽟杯已经落在阎王帖子左宾手中,八步赶蝉郑雄风亦已被宋笠所伤,只剩得奄奄一息,就差咽下最后一口气,鲁庆哭诉了几天来的经过,真叫卫民谊信疑参半,方大头心急如焚而秦仲却瞪了两眼,一句话说不出来。
铁笛仙翁沉昑半响,说道:
“媚儿的事,目前只能暂时搁下,待见着面时,自然⽔落石出,据我看来,她必有不得已的苦哀,你们倒不可断言太早,冤枉了这孩子,现在当务之急,第一是九龙⽟杯下落,第二是雄风的伤势,还有你们师⽗那儿,也得尽快送个讯去,我一个人实在顾不了这许多头绪,须得让他赶来料理才行了。”
方大头慨然道:
“阎王帖子左宾和我倒有一面之识,九龙⽟杯的事,就给我姓方的吧,我即算讨不来,好歹偷也偷他回来,如何?”
铁笛仙翁大喜,道:
“那敢情再好不过,目下雄风伤势沉重,必须尽早救治,百毒叟宋老头掌上炼有巨毒,我立到带他就近赶往泰山庆元寺六指禅师处,他那里蔵有千年首乌,最能解毒的,庆儿和我一起送你师兄去,咱们就在他那里知会你师⽗,等他赶到泰山,再作长远之计,方兄但有⽟杯消息,也请到庆元寺会齐,那⽩马少年功力怪异,不易力敌,要是遇上,千万不可冒然动手才好!”方大头应了,就要动⾝,秦仲叫道:
“你们都有地方去,我去哪儿呢?那位姐姐不见了,我既找不到我妈,又没地方可去,这怎么办?”
缺德鬼方大头见他一脸惶恐之⾊,笑道:
“小兄弟,你这样找你妈妈,何异大海捞针,再说你学了一⾝武功,也该到江湖上阅历阅历,机缘一至,自然找着你妈妈了,你要是愿意,何不跟我一块儿走走,有了你,咱们也不在乎什么阎王帖子了,他不给九龙杯,我们爷儿俩抬着揍他。”
秦仲跳了起来,叫道:
“去!去!我跟你去,咱们不但找⽟杯,还要找媚儿姐姐,把她从坏人那里救回来。”
铁笛仙翁拈须笑道:
“的确,有你两个作伴,无论武功机智,我也放心得下,咱们就这样一言为定,在泰山庆元寺候二位佳音了。”
当下五个人分作两路,方大头和秦仲直趋新乐,去寻阎王帖子左宾,铁笛仙翁卫民谊领着郑雄风和鲁庆,东赴山东,在冀西定县附近,碰着了普静禅师,普静禅师要他们缓缓东行,自己先赶回庆元寺,取了千年何首乌再上来。这段时间,正好是秦⽟和林惠珠二闯庆元专,没有遇见普静的原因,当然,普静再也料想不到,自己虽然取了物药赶来救好郑雄风,庆元寺却因人手空虚,被秦⽟三次闯山,放火烧成了平地,等到他领着铁笛仙翁叔侄三人回到泰山,百年古刹业已遭了大劫,钱氏兄弟舍命救得万里追风邓无极,哀哀哭诉禅寺被焚经过,老和尚气得只有头摇,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这是前情,表过不提。
书中单表方大头和秦仲结伴同行,迳⼊新乐,在新乐兜了整整一天,再也见不到左宾人影,方大头有的是私门道,暗中一打听,就有人告诉他,前不久半夜三更,三个人绕城长途赛跑的事(事详本书第五集),方大头细一琢磨,忙回到下处告诉秦仲,道:
“照这样看,左宾得到⽟杯必然没落到好处,而且正被那怪少年和百毒叟两人紧紧追赶,左宾在这里站不住脚,必定会去一个地方,咱俩个能快些赶去截住他,⽟杯到手,就有了指望啦!”
秦仲忙问:
“那是什么地方呢?离这儿远吗?”
方大头笑道:
“左宾有一个最要好的朋友,姓钟名英,混号癞头泥鳅,住在山西太原府,此人不单武功⾼強,而且⾜智多谋,机诈无比,左宾被那两个⾼手一,决然会逃往太原求助于癞头泥鳅,咱们立即动⾝赶往太原,准包找着左瞎子就是。”
秦仲本没有主见,方大头说去太原,就去太原吧,两个人连宿也不在新乐留宿,趁夜动⾝,取路又奔太原。
冀西赴太原,路途并不算遥远,两人只怕截不住左宾,所以认准西方,专择捷径,过曲,越太行,再折向西南,好一阵急赶,第三天一早到了山西东部的寿县,计算行程,再有一段紧追,当天夜里也可以赶到太原府了,方大头看看秦仲,见他几天来⽇夜不停,钻行西进,却是精神奕奕,丝毫没有疲态,便道:
“小兄弟,看不出你小小年纪,还真能跑路,这几天咱们这一阵急赶,仍然没有追上左宾,看来是无法在途中截住他,只好去太原以后再见机行事了,反正急也不在一时,咱们先找个地方吃喝⾜,休息一天,晚上上路,你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