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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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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月⾊黯淡。

  这座小山,跟附近这座‮大巨‬的古城一样,整个儿的浸沉在黯淡的月⾊里。

  看上去似有薄雾,蒙-片,而且那么寂静,寂静得像死了-样。

  山的最⾼处,坐落着儿座画栋雕粱的阁楼,金⻩⾊的瓦,朱红⾊的栏杆,在这种黯淡,蒙的月⾊下看,只觉得它美得像神仙居处。

  几座阁楼的前面,是一片十丈见方的平地,一条⽩⽟似的石板路直通尽头,紧挨着上下山的百余级石阶。

  就在这座石板路的尽头,矗立着一座宏伟⾼大的青石牌坊,四合围石柱,上雕戏珠盘龙,栩栩如生。

  牌坊顶的横额,擘窠大字四个,由于太⾼,看不清那是四个什么字,但-眼就能觉出,那四个字龙飞凤舞,笔力千钧。

  也就在这座青石牌坊下,背着几座楼阁,面对山下,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颀长⾝材,一袭⽩⾐,黯淡的月⾊下看,特别显眼。

  他立着,一动不动,要不是夜风吹动他的⾐袂,简直就会把他当着一尊鬼斧神工的石像。

  他,背向阁楼,看不见他的脸,但他那颀长、拔的背影,已是那么卓绝、那么不凡。

  不过,从他那背影里隐隐透出来的森、冷肃、煞气,却又令人不寒而粟,几乎不敢多看一眼。

  这么一个月夜,这么-座小山,这么一个超拔不凡而又怕人的人,就这么静静的站着,一动不动

  他在⼲什么,欣赏此地的夜⾊?俯览山下那座古老、‮大巨‬的城池?还是

  突然,一声轻微异响,划破这份能隐隐窒息的死寂。

  牌坊后,那几座楼阁中最中间的一座,两扇门大开,从黑暗的门里,飘出四团碗口大的灯光,出了楼,看清楚了,那是四名黑⾐人各提一盏纱灯,一边各二,整齐迈步,不疾不徐。

  在这四名提灯黑⾐人的中间,是一名红⾐人,藉着四盏纱灯跟夜空黯淡夜⾊看,年纪在四十上下,⽩面无须,长眉细眼,脸上一点表情没有,森冷人。

  这四外‮中一‬五个人,步履看似不徐不疾,但转眼工夫已走完十余丈的石板路,来到牌坊之后,五个人像约好了似的,-起停住。

  红⾐人的一双细目,望向背面而立的⽩⾐人,目光比他的脸⾊还冷三分,他冷然开口,一字一句,不带丝毫感情:“约见你的人到了。”

  ⽩⾐人像没听见,不但没回声,甚至连动也没动一下。

  红⾐人的话声提⾼了些,却仍然不带一点感情:“约你的人到了。”

  只听⽩⾐人开口发话,话声比红⾐人更冷、更不带感情,听进耳朵里,能让人发稍上竖,头⽪发⿇:“我不聋不哑,但是你不配。”

  红⾐人一双细目之中闪起冷芒:“你怎么说?”

  “你听见了,而且一字字听得清楚。”

  “你没回⾝,没看见我,怎么知道”

  “我不用回⾝,不用看,你自己知道。”

  “那么”

  “你连跟我说话都不配,闭上你的嘴,退回去换你的主子。”

  红⾐人脸⾊倏变,细目中冷芒暴闪,陡然扬起了手。

  他是扬起了手,也没见⽩⾐人动一动,他扬起的手却像被什么刺了一下,扬势一顿,⾝形倏颤,一只手立时无力下垂。

  他像看见了鬼,惊得脸⾊大变,细目中暴闪的冷芒,变成了骇然神⾊,电光石火般疾退三尺。

  ⽩⾐人冰冷发话:“我说过你不配,连跟我说话都不配,你配跟我动手?不是看在渊源份上,你那只手已经废了。”

  红⾐人惊骇的目光转变成冷怒,一张脸⽩里泛青,冰冷一句:“我再试试。”

  话落,他就要动。

  适时,从那两扇门大开的漆黑楼阁中,传出一声低低沉喝:“后站!”

  喝声不大,但却带着无比的慑人之威,红⾐人如奉纶旨,脸⾊一肃,立即收势低头,躬⾝后退,就连那四个提灯黑⾐人,也一起恭谨的躬下⾝去。

  那座楼阁,从大开的两扇门里,一前二后,缓步走出三个人来。

  后头两个,是⾐着型式、颜⾊跟红⾐人相同的两个红⾐老人,年纪都在五旬以上,两张脸同样的瘦削,同样的不带-点表情,森冷人。

  前头那个,是个⾝材颀长的⻩⾐人,戴一顶大帽,恰好遮住了黯淡的月⾊跟四盏纱灯,整张脸遮在宽大的帽沿影里,虽然看不见他的面目,但任何人都能感觉出,有一种慑人的威仪跟人的鸷之气,从那帽沿影里透而出,再加上他雍容华贵的气势,跟龙行虎步稳健的步履,简直不敢令人看他第二眼。

  他,带着两个红⾐老人,在四名黑⾐人之间停步。

  有片刻的静默,似乎在打量⽩⾐人,旋即,他微点头,轻笑出声:“他们的禀报不差,我也没有找错你,你跟我,是有不少相同的地方。”

  只听⽩⾐人道:“我也感觉出来了,而且感觉得相当清晰。”

  ⻩⾐人道:“这么说,你我是气味相投了?”

  ⽩⾐人道:“似乎可以这么说,至少我没有⽩来这一趟。”

  ⻩⾐人道:“那就好,现在,你是不是可以转过⾝来了?”

  ⽩⾐人没答腔,但他缓缓转过了⾝,在场的人终于看见了他的脸,都看得心头一震,差点脫口惊叫。

  好怕人的一张脸,眉特长,目特细,脸⾊苍⽩得一点⾎⾊都没有,还透着阵阵的森冷,简直像僵尸,令人⽑骨悚然。

  连⻩⾐人都为之震动,但他毕竟不同于一般人,很快的恢复了平静:“我看见的,想来不是你的真面目?”

  ⽩⾐人森冷道:“这头一次相见,你也不愿让我看见你的脸么?”

  其他的人,此时骤然而醒,定过了神,两名红⾐老人同时霹雳大喝:“大胆,还不上前跪拜!”

  喝声震天慑人,能让人⾎气翻腾,耳鼓嗡嗡作响。

  无如,⽩⾐人却像没听见。

  ⻩⾐人微抬起了手:“他可以例外。”

  两名红⾐老人躬下了⾝,没再吭一声。

  ⻩⾐人垂下了手:“你是唯一的例外,也是唯-见着我又不该见我的人。”

  ⽩⾐人道:“是你要见我,不是我要见你,而且,你说的话,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

  ⻩⾐人该惊怒,但是他没有,反倒笑了:“你是头一个,也是唯一跟我这样说话的人。”

  ⽩⾐人道:“你也是头一个能让我说这么多话的人。”

  “你知道那份渊源,冲那份渊源,你不该对我有一份敬畏。”

  “我知道那份渊源,但是真要说起来,那份渊源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了土,随草木同朽了,所以,我知道那份渊源,但可以不必承认,也不必对任何人有任何敬畏。”

  ⻩⾐人沉默了一下,微微点头:“你这些话,不能说没道理算了,我本不打算求什么,就跟我可以从你⽗⺟的音容,大概知道你的真面目长得什么样,所以不必非让你除去面具的道理一样。”

  ⽩⾐人震动了一下,道:“我的⽗⺟…我正要问你,这也是为什么我愿意来见你的主要原因,你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世上有我这么个人?”

  ⻩⾐人道:“因为当年我是个冷眼旁观者,而且看得一清二楚。”

  “你或许知道当年的事,但是你不可能知道我⺟亲大难未死,更不可能知道这世上多一个我?”

  “事实上我约你来见了,是不是?”

  ⽩⾐人目光一凝,细目中精芒顿现,还待再问。

  ⻩⾐人道:“我认为这些都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我为什么约你来见,是不是?难道你不急于知道?”

  ⽩⾐人细目中精芒敛去,深深的看了⻩⾐人两跟:“我在听。”

  ⻩⾐人道:“很简单,我要用你,我要你为我效力”

  “不可能,我不会为任何人效力。”

  “我这个人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从当年,到如今,曾经有多少不可能为我所用的人,都先后为我效力,而且死心塌地”

  “那是因为他们有所需、有所求,他们需要的是荣华富贵,而我”

  ⻩⾐人截了口:“你需求的是你从来没有见过的⽗亲。”

  ⽩⾐人一怔:“我的⽗亲?”

  ⻩⾐人道:“难道你最大的需求不是你从来没有见过的⽗亲?”

  ⽩⾐人细目中精芒顿现,而且暴:“我⺟亲告诉我,我没有⽗亲。”

  ⻩⾐人道:“人谁没有⽗⺟,没有⽗⺟哪来的你我?当然,你现在已经知道了,那是儿时,你⺟亲骗你的。”

  ⽩⾐人道:“在我长大以后,我⺟亲告诉我,我⽗亲已死了多年。”

  ⻩⾐人道:“你⺟亲仍然在骗你,事实上你⽗亲并没死,到现在仍监噤之中。”

  “连我⺟亲都骗我,我怎么能相信你?”

  “你⺟亲骗你,不能怪她,她有她的难处,而我,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应该相信我不会骗你。”

  ⽩⾐人目中精芒敛去,沉默了一下,道:“你要我为你效力,只是让我见我⽗亲一面?”

  ⻩⾐人道:“当然不止,我绝对可以做主,免去你⽗亲的罪,释放他出来,而且,你要什么,我给什么。不过,我相信你并不急于接你⽗亲出去,也并不急于⽗子团圆,因为你必须隐瞒你的⺟亲,对不对?”

  ⽩⾐人未正面答复,反问道:“你能让我知道,我⺟亲为什么不让我知道我还有⽗亲么?”

  ⻩⾐人道:“我知道原因,但我不能告诉你,这件事的真相,你最好从你⽗⺟任何一位的口中去获知,而不要去问别的任何人。”

  ⽩⾐人又沉默了。

  只听⻩⾐人道:“我认为你我气味相投,你也应该清晰的感觉出来,将来我想做的事,也一定正是你想做的,我要你去做的,也一定是你愿意做的。这种气味相投,甚至心息相通的人与事,在这个世上并不多见,上天注定我该用你,也注定你应该为我效力,而且,我可以保证,这件事,只有你跟我眼前这几个人知道,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人细目中森冷厉芒忽闪:“我仍然觉得,知道的人太多了些。”

  ⻩⾐人道:“那么你可以把他减到最少,我没有异议。”

  ⻩⾐人话落,⽩⾐人⾝躯忽闪,只一闪动,他又停住了,似乎本没有离开过他所站立的地方。

  而,红⾐人、两名红⾐老人、四名提灯的黑⾐人,却都已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浑⾝上下没有一点伤痕。

  四盏纱灯,掉在地上燃烧了起来。

  ⻩⾐人帽沿影下鸷之气大盛,笑了:“我没有找错你,我真没有找错你。”

  他俯⾝伸手,从红⾐人间摸出个几寸⾼的小⽩瓷瓶,捏开瓶塞,在每一具尸体上洒了些粉状物。

  然后收起瓶子道:“用不了多久,这儿只剩几摊⻩⽔,纵不⼲,明天也会被晒⼲,现在你是不是可以放心了?”

  ⽩⾐人道:“你一点都不痛惜?”

  ⻩⾐人道:“是我让你做的,是不是?”

  ⽩⾐人道:“你我当真是气味相投,当真是上天注定我该为你效力?”

  ⻩⾐人一笑,道:“那是逆天行事,不祥,对不对?”

  ⽩⾐人道:“能不能先让我看看我的⽗亲,哪怕只是一眼。”

  ⻩⾐人道:“跟我来。”

  他转⾝向着中间那座楼行了过去。

  ⽩⾐人看了看⻩⾐人的背影,迈步跟了过去。

  地上的四盏纱灯燃烧完了,光亮为之一暗,夜风过处,也把灰烬吹散了

  口口口

  小楼里,有一间密室,里头有一个人,孤灯一盏。

  人,是个清癯老人,看上去五十上下年纪,长眉凤目,想得见,年轻时必是一位俊逸不凡的人物。

  他,正在灯下看书,神⾊平静、安详,但平静安祥的神⾊中,却带着几分落寞。

  密室里,除了灯光暗一点之外,应有尽有,相当舒适。

  ⻩⾐人、⽩⾐人并肩站在密室外一扇雕花的窗户前,窗户上没有糊窗户纸,却嵌着一面镜子。

  ⻩⾐人跟⽩⾐人竟然是从镜子里看密室中的老人。

  只听⽩⾐人道:“他就是我⽗亲?”

  ⻩⾐人道:“是的。”

  “他不像个会武的人。”

  “他文武双全,尤擅诗词,圣祖时,他统领京畿铁卫,显赫一时,很了不得、很了不得的人物。”

  ⽩⾐人道:“没想到我有这么一位⽗亲”

  话锋忽转:“他真是我⽗?”

  ⻩⾐人道:“骨⾁至亲,⽗子天,你多看看他,再自问心里有什么感受?”

  ⽩⾐人凝目直望,不言不动。

  ⻩⾐人则望着⽩⾐人。

  片刻过后,⽩⾐人突然点了头:“我相信,他确是我的⽗亲。”

  ⻩⾐人笑了,是微笑:“我现在就代你去做一件事,这件事不但是你乐于做的,而且是你必须做的”

  ⽩⾐人一双目光仍盯在那面镜子上,没反应、没答理,像没听见。

  “你不问问是什么事?”

  “什么事?”

  ⽩⾐人目光仍盯着镜子。

  ⻩⾐人道:“替你⺟亲报仇、雪恨。”

  ⽩⾐人神情猛震,霍然转脸!

  ⻩⾐人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有一份狡黠、一份得意,还有一份鸷。

  ⽩⾐人目闪冷芒,冰冷道:“对我,你似乎知道得不少?”

  ⻩⾐人道:“说穿了不值一文钱,也是因为你没有用脑筋,你想,圣祖年间的事,我从头到尾看了个一清二楚,我怎么会不知道令堂背负着一⾝的仇恨。”

  “你还知道些什么?”

  “不少,但那都不关什么紧要。”

  “你以为我⺟亲恨的是谁?”

  ⻩⾐人道:“姓李的,李家的人。”

  ⽩⾐人深深的看了⻩⾐人一眼,目光之鸷,较之⻩⾐人毫不逊⾊:“我⺟亲的确恨李家人,她老人家也时刻记挂着这份仇恨,我也马上要为她老人家报这个仇,雪这个恨,但是,似乎用不着你来代。”

  ⻩⾐人道:“不,我也恨李家的人。”

  ⽩⾐人道:“我既然答应了为你效力,不管你让我⼲什么,我都会为你去做,所以你为什么也恨李家人,我不想知道、也不愿问,但是你可知道我⺟亲为什么痛恨李家人?”

  ⻩⾐人微一笑道:“令堂没告诉你的事,自然我也不便说,相信你也不会強我所难,不过有一天令堂一定会让你明⽩的,其实”

  话锋微顿,接着又道:“我是一个跟你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的人,就算沾那么一点,也是远得很,跟你的关系,绝不及令堂跟你来得亲密。对我这么一个人,你都能只听不问,对令堂,她还没有告诉你的,你又何必现在就想知道?”

  “那么你怎会找上我?”

  “因为以你一⾝前所未有的所学,是当今世上唯一能对付李家人的人。”

  “你那么有把握?”

  “你一向都很自负,不该有此一问,是不?”

  “似乎,你也了解我的一⾝所学?”

  ⻩⾐人微一笑道:“我知道你一⾝所学前所未有,对我自己的渊博,我一向也颇自负,但我说不出你那一⾝所学的渊源,不过我敢说,你不是有位很神秘、从不为人所知的名师,就是有传扬出去⾜以震惊天下的奇遇。”

  “似乎,你会武,对江湖事,知道的也不少?”

  ⻩⾐人道:“你应该知道,或许连这一点你⺟亲也没告诉你,清一代,皇族、宗室,人人必须会武,尤其是皇子,武术更是必修。而皇族、宗室里,阿哥、格格也好,贝勒、贝子也好,虽然⾝在宦诲,但都是半个江湖人,所以从顺治以迄于今,宦海江湖,很难有个分野,尤其是在皇族、宗室之中。”

  ⽩⾐人深深看了⻩⾐人一眼,猛昅一口气:“你答应我最后一问,我⽗亲”

  ⻩⾐人截口道:“你放心,我保证让他一直像现在一样受到优待,一直像现在一样⽇子过得很舒服,直到你给我把事办成,你⺟亲愿意承认他是你的⽗亲时,我再把他给你,让你们一家团圆,重聚天伦。”

  ⽩⾐人一点头:”好!”灯光微闪“好”声未落,人已经不见了,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走了,鬼魅也似的,只留下一股令人寒栗的森冷意。

  ⻩⾐人似乎觉出了这股森冷意,他并没有寒粟,只两眼之巾,鸷奇光连闪,薄薄的边,泛起了一丝令人寒栗的笑意。

  口口口

  喜峰口外。

  烈⽇当空,⻩尘蔽天。

  炎热,再加上这弥空的⻩尘,真能令人昏厥窒息。

  一小队马车,正在缓慢的由东向西驰动着。

  为什么说它是一小队?

  因为它从头-辆到最后一辆,扳着指头数数,正好是一巴掌,五辆。

  五辆车,前头四辆是载客的,车篷密遮,不适一丝隙,只有赶车的车把式跟‮口牲‬在烈⽇下、在⻩尘里。

  你不看,车把式从头到脚,‮口牲‬从头到尾,都变成一⾊⻩了,就连车把式的眉⽑都沾満了⻩尘,鼻孔更别说了,伸进个指头钻钻,再菗出来,指头值钱了,都变成⻩澄澄的金手指了。

  就冲这,客人们人家是花了钱的,谁愿意坐在车里,让満天的⻩尘往里扑?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车篷密遮不透风,这种天儿,上头太烤着,里头既闷又热,恐怕也够人受的。

  那是最后一辆车,一桶桶,一包包,装的尽是些⼲粮、食⽔、吃的、用的。

  走这条路,地在长城以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多得是,不随车带点⼲粮、食⽔、吃的、用的还行?

  五辆车,每辆车辕上并坐着两个,共是十个车把式,那是走这条路,既颠又累,再加上大太跟⻩尘,就是铁打的金刚,铜浇的罗汉,也得有个换手的。

  十个车把式,不知道他们原来穿的是什么⾊的⾐裳,反正如今都是-⾝⻩,虽然只分得出人形,看不清面貌,但是从人形上可以看得出来,个个⾝材魁伟,块头儿⾼大,清-⾊的彪形大汉。

  最前头那辆车的车辕上,一边一面,揷着两面⻩⾊三角小旗,不,由于小旗风招展,沾的⻩尘少点儿,还能依稀看出,那是黑底金字的旗面,金字,是一个小孩儿拳头大小的龙字。

  龙家车行的车队!

  “山海关”龙家车行,专门在这条路上载客运货,走了将近二十年了,名声震动关里关外。

  就冲着这面龙字标记的黑底金字三角小旗,胡子也好,沙漠里神出鬼没、骑着骆驼杀人越货的帮匪也好,无不敬畏三分。

  所以,这条路上走了近二十年了,龙家车行没出过事。

  所以,龙家车行每半月出-趟车,客也好、货也好,总是挤得満満的,头半年预定都不⾜为奇。

  这也难怪,出门也好、运货也好,谁不图个平安?

  但是也怪,龙家车行每出一趟,不多不少,只出五辆,而且其中也只有四辆载客运货的。

  倒不是龙家车行的车马人手不够,龙家车行有几十辆、‮口牲‬近百匹,镖客似的好样儿,养着近两百多个。

  而是人家一趟只出五辆车是有道理的。

  这条路由东往西,从山海关到⽟门关,单趟少说也得走上个几个月,要是一趟出车全派了出来,那还能每半个月出一趟车?

  既是龙家车行的车队,每辆车上两个车把式,其任务就不只换手赶车了。

  你不看,每辆车的车辕上,两个车把式的庇股后头,都横放着两个布満了⻩尘的细长包裹?

  那是兵刃!

  难怪都遭了尘封,从来-趟车,自出车到目的地,本就用不着嘛!

  看看已近喜峰口,近二十午的规矩,喜峰口有一站歇息,人进吃喝,马喂草料,人马都换洗个⼲净。

  近晚半晌,凉快一点再走。

  头辆车上赶车的车把式,霹雳般一声吆喝:“喜峰口靠腿歇脚啦!”

  精神抖擞,刚要挥鞭催马。

  突然,他一怔,要挥鞭的手停在半空中了。

  直眼凝目再仔细看。

  这-看,不但不挥鞭了,而且连忙收缰勒住了‮口牲‬。

  头辆车一停,后头的四辆自然也跟着停下了。

  并肩坐着的那个,也看见了,他也看得一怔。

  没别的,道儿中间,近两丈外,站着个⽩影,颀长的⽩影。

  不用说,当然是个人。

  ⻩尘似雾,看不清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是,只觉得那个人浑⾝上下透着冷意,而且一⾝⽩⾐⽩得出奇,出奇的显眼异常。

  似乎,不只他⾝上不沾⻩尘,就是他立⾝处方圆三尺內,也不侵一点⻩尘。

  世上哪有这样稀奇事儿,准是⻩尘碍眼看花了。

  空着手的车把式站了起来,就站在⾼⾼的车辕上,一抱拳,扬声发了话:“朋友,车队来了,借光让个路。”

  那个颀长的⽩影,像没听见,没动,也没出一声。

  会不会是哪个缺德促狭的,从哪个庙里搬来一尊泥塑木雕的神像,穿上件⽩⾐,拦在道‮央中‬了?

  龙家车行的人不信这个。

  只因近二十年来从没碰见过一回。

  那车把式再次扬声发话:“朋友”

  忽听一个冰冷话声,穿透弥漫的⻩尘传了过来,热得能晒出人油的天儿,似乎突然刮来了一阵刺骨的西北风,听得人能不由机伶伶打了个寒噤:“不要随便叫朋友,你不配,你们没一个配。”

  话声大,口气更大。

  不要紧,龙家车行的人手好涵养,本来嘛!龙家车行在这条路上闯了这么多年,凭的岂止是艺⾼胆大?还有五分恢宏气度,磊落怀跟侠义作风。

  那名车把式只是微微怔了怔,旋即又抱起双拳:“行,既然我们份量不够,那我就改改口,尊称一声阁下”

  ⽩⾐人似乎満意这个称呼,没做声,也没反应。

  那名车把式接着道:“请阁下卖我们个面子,让让道儿,好让我们车队过去。”

  ⽩⾐人说话了,话声仍是那么冰冷:“卖面子你们更不配。”

  好啊!什么都不吃。

  龙家车行的人真好涵养,那名车把式没在意,刚要再说。

  只听⽩⾐人又说了话:“你们知道我是来⼲什么的?”

  那名车把式立即改了口:“我们正要请教。”

  ⽩⾐人道:“车队装运的,我要你们给我留下-样。”

  那名车把式脸⾊一变,旋即笑了:“原来是这么档子事儿,好商量,不管你阁下要什么,只要敝车行拿得出,⿇烦阁下跑趟‘山海关’,敝车行立即奉上,还外带一路上来回的吃住盘,包准让阁下満意,只是,车队里的东西,我们不能不说抱歉!”

  ⽩⾐人冰冷道:“你怎么说?”

  那名车把式道:“只因车队的装载,全是人家客人的,敝车行不敢擅自做这个主。”

  话说得够豪迈,也站稳了道义两字。

  无奈

  ⽩⾐人道:“不必你们做主,事实上也由不了你们,只要你们留下我要的,我放你们这五辆车,其他的人与货,平安的过去,要不然,你们车行的这些人,只能留下一个活口来。”

  话说到这样,龙家车行其他的人仍然没动静。

  只有说话的车把式扬了扬眉:“或许阁下是初到这条路上来”

  “什么意思?”

  “你阁下不知道龙家车行,也设看见龙家车行的两面旗”

  “你错了。”⽩⾐人冰冷截口:“我知道龙家车行,也看见了揷在头辆车车辕上的两面旗,但是”

  他话锋忽顿,抬手后扬微招。

  只这么抬手后扬微招,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不可能发生,甚至听也没听说过的事情发生了。

  就发生在龙家车行的人跟前。

  那两面小旗,似乎遇上了莫大的昅力,突然自动拔起,然后旗杆转为平,疾如闪电的飞投⼊⽩⾐人那微微后抬的手中。

  后头的四辆车被前车挡住,看不见。

  但头辆车上的两名车把式却看得清清楚楚,几疑看花了眼,猛-怔。

  只见⽩⾐人抓着两面小旗,两手举起,一合、一,随后一扬,两面小旗连铜磨的旗杆都不见了。

  只见着一蓬尘沙似的东西从⽩⾐人两手飞起,然后就四散落地不见了。

  两名车把式看直了眼,看张了嘴。

  这是什么武功?别说见了,就连听也没听说过。

  只听⽩⾐人冰冷道:“明⽩了么?”

  两名车把式定过了神,脸上也变了⾊。

  赶车的那名叫道:“你欺人太甚!”

  霍地站起来跳下车辕。

  真的,毁人旗帜标记,那比挑了龙家车行还让人难堪,的确是犯了江湖大忌,欺人太甚。

  另外那名车把式跟着跳下车辕,脸⾊凝重异常:“阁下神功绝世,我们明知道不是敌手,但是为了维护客货以及敝车行的名声信用,说不得也只好舍命一拼了。”

  他话声落后,伸手就抓车辕上的长布囊。

  但,赶车车把式已抖腕挥鞭,鞭梢儿一声脆响,带着破空锐啸菗了过去。

  赶车的玩鞭都有一套,何况这赶车的有一⾝好功夫。

  只见,鞭梢儿像流星,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奔电般直向⽩⾐人的后脑“⽟枕”要害。

  ⽩⾐人仍背着⾝,他脑袋后头像长了眼,冰冷轻笑中,扬手往后微抖。

  “叭!”地一声轻响,一条牛⽪编的⽪鞭,应势而断,紧接着,一截鞭梢儿倒而回“噗!”地一声,⼊了赶车车把式两眉之间。

  可怜赶车车把式连躲的念头都没来得及转,就惨叫一声,往后便倒。

  另外那名车把式眼明手快,急忙伸手扶住,但是迟了,一截鞭梢儿进两眉之间,外头仅留寸余,穿过脑袋从后头出来的,比留在前头的还长,两眼上翻,整个人剧烈颤抖。

  另外那名车把式心胆裂,嘶声惊叫:“老三!”

  赶车车把式⾝子猛一抖、一,不动了。

  后头四车上的车把式,原还没有动静,以为前头有两人⾜可应付。

  事实上近二十年来,就算碰上事儿,也都是这么应付过去的。

  而如今,先一声惨呼,后一声嘶声惊叫,惊动了他们,这才意味到不对,纷纷抓起家伙跳下车赶了过来。

  过来一看,惊住了,但旋即都明⽩是怎么回事了,个个脸⾊大变,一言不发,菗出家伙就扑。

  这里,八个人菗出家伙刚扑动。

  那里,⽩⾐人一只⽩皙修长、⽩得显得苍⽩的手同时连连后扬。

  那八个,前扑之势似遇弹力受阻,一个个⾝躯蹦起后栽,倒下地就没再动八个人,眉心各添一个拇指般大小的⾎洞,殷红的鲜⾎正自汩汩外涌。

  扶着赶车车把式的那名车把式,何止心胆裂,简直魂飞魄散,他整个都傻住了。

  只听⽩⾐人冰冷道:“我要车队里的一个人,一个姓李的女子。”

  那名车把式如恶梦初醒,把赶车车把式的尸体往下一放,撕裂人心的一声悲呼,旋⾝就扑,连兵刃都忘记菗出来了。

  ⽩⾐人再次扬手,那名车把式也似遇上了弹力,砰然一声,踉跄倒退,一庇股坐在地上了,手里的长布囊摔出了老远。

  但,他浑⾝上下好好的,连一汗⽑也没掉。

  耳边,听到⽩⾐人冰冷的话声:“我说过,你们龙家车行的人只能留一个活口,你命大、命运好。”

  车把式定定神,悲愤上冲,净扎着就要冲起来。

  “不要动!”

  一声无限甜美的娇喝,划破刹那间的死寂传到。

  这声娇喝声不大,但似蕴含着一种说不出的力量,车把式⾝躯一震,硬是没再动。

  就连一直背着⾝站立的⽩⾐人,也霍然转过了⾝。

  好惨⽩、森的一张脸,长眉细目,不但栗人,简直吓人。

  这么一张脸,跟他顾长拔的⾝材,那朗星般的一双目光,太不相配了。

  他霍然回⾝,立即看到第三辆车,车篷掀起,一名⽩⾐少女翩然走下,袅袅地走了过来。

  姑娘年约十七八,一⾝雪⽩的⾐裙,人更是⽟骨冰肌,清丽绝俗,让人看一眼,准想看第二跟,却又不敢看第二眼,生怕目光会渎冒了她。

  ⽩⾐人,一双细目闪起了栗人的异采。

  姑娘神⾊冰冷,但冰冷无碍她的清丽,反益增圣洁不可‮犯侵‬。

  她走到头辆车前,看地上的尸体,娇靥上闪过菗搐,美目中闪漾起泪光。

  霍然抬头,霜刃般目光直⽩⾐人:“太快了,快得让我来不及救援,你是人还是禽兽,为什么?”

  ⽩⾐人一双异采闪动的懔人目光,直盯在姑娘冰冷的娇靥上:“车队里有个姓李的女子。”

  姑娘道:“刚才我就听见了,整个车队,只有我一个人姓李。”

  ⽩⾐人一双细目中异采猛一盛:“那就是为了你”-

  顿向那名车把式:“留你带话回去,告诉你们车行,转知李家人找我要人。”

  话落,未见他作势,突然之间,人已到了姑娘面前。

  姑娘没想到他会那么快,绝没想到,一惊之余,就要出手。

  但是,姑娘还是慢了。

  ⽩⾐人永远快得像电光石火,只见他的手往前一递,疾闪而回,姑娘美目立时闭上,‮躯娇‬一晃,就要倒。

  ⽩⾐人收回的右手又伸了出来,拦抱起了姑娘,腾空倒退,如长虹划空,一掠十几丈。

  又一个起落,已经隐⼊弥漫的⻩尘中不见了。

  那名仅存的车把式,从头到尾看得清清楚楚,但是⽩⾐人闪⾝、出手、掳人、腾空疾掠的动作仍像电光石火,而且是一气呵成。

  就在他想明知不可为,而宁愿拼着一死,出手援救念头方动之际,⽩⾐人却已带着姓李的姑娘,隐⼊⻩尘中不见了。

  他想哭,却哭不出眼泪来。

  他想死,陪着弟兄一起留在这儿,但他又知道,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

  他人像虚脫了,缓缓下滑、缓缓下滑,砰然一声坐在地上了,得厚积的⻩尘为之一扬,很快地把他包围了起来

  口口口

  “山海关”本名“榆关”为长城第一大关口。

  隋开皇三年置,十八年命汉琼王将兵伐⾼丽出骑“榆关”城楼雄壮,建于明永乐年间。

  城楼正额悬“天下第一关”五字,为明儒萧显所为,笔势雄劲大方。

  登城楼,可望渤海湾一泓深碧,远望无际,北瞻则雄山奇石,婉蜒千百里。

  清,圣祖康熙皇帝曾有诗曰:“地势长城接,天空沧海连。”气象之雄壮,无以伦比。

  “山海关”不愧为天下第一关,历史上多少次征战,都假“山海关”以行之,明末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引清兵⼊关“山海关”即为其门户。

  就在“山海关”大街,离关口城楼不过十来丈的地方,靠东,有一家车行,黑底金字大招牌“龙家车行”一连三间店面,除了柜房之外,摆的全是一条条的长板凳,那是给等车客人歇脚用的。

  柜台里,坐的是个帐房模样的瘦老头儿,长袍马褂,一条黑里泛灰的发辫拖在脑后,脸上瘦得几乎没有⾁。

  但那双深陷的老跟,却是炯炯有神,有时突然一亮,亮得怕人。

  手里-旱烟袋,翡翠嘴儿,湘妃竹子杆儿,可是那烟袋锅不知是什么打的,乌黑发亮,还比普通的烟袋锅⾜⾜大出一半有余。

  这时候时值正午,长板凳上坐満了背包袱、挽行李的男女老少,哄哄的一片,进出几个精壮汉子在招呼着。

  瘦老头儿叼着旱烟、闭着眼,在柜台里靠坐着,生似那哄哄的吵杂不在他跟前。

  一扇门通往后头。

  后头院子一连三进,左右另各三大片跨院,三进后院住人,一进、二进住的是弟兄,最后一进住的是车主三兄弟,外带妇孺內眷。

  六个跨院,则用来停放车马‮口牲‬、堆积草料,就冲这么一大片,北六省恐怕找不出第二家。

  这当儿,三进后院里正同时开饭,跨院里的马匹‮口牲‬,也都低着头进食草料,外头那么多客人等着呢,吃过饭就得套车上路了。

  突然,砰的一声门板大开声,惊动了正在最后一进院子上房里进餐的龙家三兄弟。

  谁这么个开门法儿?

  三兄弟刚分辨出是后门方向传来的声响,一声带着颤抖的嘶叫声传进了上房:“大爷——”

  这又是哪一个?

  三兄弟刚一怔,一阵风似的,上房闯进来个人,正是“喜峰口”外路上,幸保一命仅存的那个车把式。

  面无人⾊,两眼含着泪,全⾝带着颤抖。

  龙家兄弟都一把年纪了,大爷龙行空已在五十开外,二爷龙行云今年整五十,三爷龙行雨也四十七八了。

  走腿闯道,江湖多年,经验历练两⾜,一看就知道出了大事,霍地站起来,齐声道:

  “二全”

  那名车把式砰然一声跪在饭桌前,嘴儿抖了几抖,才说出话来:“大爷、二爷、三爷,那趟车出事了!”

  就这么一句话,二爷龙行云立即把围坐一桌的妇孺赶了进去,一顿饭硬是就这么打住了。

  三爷龙行雨人长得猛,子也一如三国里那位桓侯张三爷,一拍桌子,震得碗盘齐跳,嗔⽇大叫:“别这么没出息,出了什么事,站起来说话。”

  那名车把式没动,嘴又抖了几抖,话没说出来,泪珠却成串的落了下来。

  三爷龙行雨浓眉一耸,就要过去。

  大爷龙行空神⾊平静,人也够镇定,-声“老三!”叫住了三爷。

  望了跪在饭桌前的车把式缓缓道:“二全,吃这行饭哪会没有风险,天大的事站起来说。”

  叫二全的车把式没站起来,但是他说出话来了:“大爷,车队出事了,就在‘喜峰口’外,弟兄们都毁了,李姑娘也让劫走了。”

  三爷龙行雨脸⾊变了:“有这种事,哪条路上的,多少人?”

  叫二全的车把式流着泪道:“只一个人,不知道哪条路上的,连个姓名字号都没有。”

  三爷龙行雨大叫道:“怎么说?人只-个?你们五辆车十个人”

  “三爷,那人功力之⾼,闻所未闻,弟兄们没能过-招,甚至于连个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胡说”

  三爷霹雳大喝。

  大爷龙行空伸手拦住了三爷,他的神⾊已经不如刚才那么平静了:“一个人,没留姓名字号,弟兄们没机会过一招,二全,你从头到尾说给我听听。”

  叫二全的车把式流着泪,哑着声,把喜峰口外路上遭遇的情形,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这一遍,震住了龙家兄弟,霹雳火般的龙三爷傻住了,连大爷龙行空脸⾊都变了。

  “龙家车行”二十年没出过一点事儿。

  但大爷说的对,⼲这一行不会没有风险。

  无如,像这种事,这么一位人物,这么⾼绝的武功,确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只听叫二全的车把式又道:“大爷、二爷、三爷,车队我带回来了,虽然别的没有损失,但是我不敢带回车行来,坏了车行往后的生意。所以我把车队停在关口外,一个人跑回来报信儿,二全我该死,弟兄们都毁了,我也无颜独活,谢您三位的大恩。”

  一个头磕下去,再抬起头时,右掌扬起,直劈天灵。

  大爷龙行空尽管脸⾊都变了,人毕竟还能力持镇定,一眼瞥见叫二全的车把式要自绝,沉喝声中,人已拔起,一掠过桌,左脚一抬,正蹋在叫二全的车把式右手肘上,猛一酸⿇,一条右臂立时无力垂下。

  大爷接着喝道:“不是你的过错,你这算什么?”

  “大爷!”叫二全的车把式低头痛哭:“可是弟兄们都毁了”

  大爷龙行空两眼闪起了泪光道:“瓦罐不寓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走腿闯道,本就是刀头舐⾎,朝不保夕,路死路埋,沟死沟葬”

  三爷龙行雨突然大叫如雷,震得整座上房扑簌簌作响:“我就不信这个,龙家车行在这条路上闯了近二十年”

  二爷龙行云忽然脸⾊大变,手一抬,拦住了三爷:“老三,住嘴!”

  回过手来,劈一把揪住了叫二全的车把式,急急喝问道:“二全,你刚说谁被劫去了?”

  叫二全的车把式道:“二爷,李姑娘”

  大爷龙行空、三爷龙行雨刚才都没留意,现在都不噤机伶一颤,同时脫口大叫:“李姑娘?”

  大爷再也无法力持镇定了,⾝躯一晃,砰然一声坐回了椅子上。

  二爷手不自觉的一松,又是砰然一声,叫二全的车把式摔在地上,二爷他圆睁了眼、张大着嘴,傻住了。

  只听三爷他一声厉叫,只见三爷他疾转⾝躯,迈步就走。

  大爷忙抬手,急叫:“老三,站住!”

  尽管三爷在极度的惊急之中,却不敢不听这位长兄的,他立即收势停住。

  大爷道:“老三,你要哪儿去?”

  三爷却没回头:“我去把这条命拼了,也要救回李姑娘。”

  大爷脸上闪过菗搐:“照二全那么说,合咱们三兄弟之力,也难在那人手下走完十招,你一个人去了哪是对手?”

  三爷霍然回⾝,须发皆动:“大哥,不是对手,大不了⾎溅尸横把命留在那儿,可是李姑娘遭劫,咱们怎么跟李家代?”

  大爷脸上再闪菗搐:“李姑娘遭劫,咱们兄弟三个都该死,可是,咱们兄弟这三条命是送给谁、留在那儿?”

  不错,照幸保一命,回来报信儿,这个叫二全的车把式的说法,既不知道那⽩⾐人的姓、也不知道那⽩⾐人的名,甚至连那⽩⾐人往哪儿去了都不知道,上哪儿找那⽩⾐人去?

  难道兄弟三人,仍跑到“喜峰口”外,车队出事的地点去等、去碰去?那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再说,就算那⽩⾐人还会折回来在那儿等,用二全的说法,⽩⾐人的武力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诡异、⾼绝的近乎不可能。

  凭他兄弟三个,又怎么是那⽩⾐人的对手?

  听二全说,⽩⾐人留他一命,让他带话回来,让李家人去要人,这显然表示,⽩⾐人跟李家人有过节,有仇。

  他兄弟三个找去,或许不至于把三条命留在那儿,但是救不回来李姑娘,不也是枉然么?

  大爷的这句话,听得三爷一怔,一怔之后,又猛然动:“那大哥,你说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

  大爷黯然道:“这么算了龙家车行就此关门,咱们三兄弟横剑自绝,留下这些‮儿孤‬寡妇,但是咱们不能这么做,我也不甘心。”

  三爷脸红了,目毗裂,脖子上的青筋都蹦起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究竟——”

  二爷陡地一声厉喝:“老三,这是你跟大哥说话?”

  三爷倏然住口,⾼大⾝躯泛起了颤抖,他低下了头。

  大爷悲涩地道:“‮二老‬,不要怪他”

  二爷沉默了一下,道:“大哥,不管怎么说,咱们三个总不能在家闲着,而且,咱们也该派人给李家报个信儿。”

  大爷道:“照理说,咱们兄弟三个应该亲自上李家负荆请罪,可是,谁知道李家在野儿?自从当年事后,李家已经迁离辽东摩天岭下,从那时候起,武林之中,江湖道上,就只有李家的名,不见李家的人。这次李姑娘来搭咱们的车,不是带来三太爷一封手谕,咱们还不知道她就是三太爷的爱女李家人呢!又叫咱们派人上哪儿送信去?”

  这话,听得二爷也哑口无言。

  的确,李家自从当年三少爷纪珠携芙蓉姑娘离京返回辽东之后,为避免⿇烦,就举家他迁,不知道搬哪儿去了。

  从那时候起,武林之中,江湖之上,就近二十年没再见着李家人的踪影。

  前些⽇子,那位美姑娘独自一人,翩然来到山海关搭车,出示当年的三少爷,如今的三太爷的一封手谕,说明姑娘是他的爱女,要龙家三兄弟多方照顾,这才知道姑娘原来就是李家人。

  就在这兄弟三个方寸大,相对无策的当儿,突然一个耝壮话声遥遥传了过来:“启禀大爷,有远客来访。”

  大爷跟二爷像没听见。

  三爷霍地旋⾝向外,暴声大喝:“姓龙的兄弟三个死了,不见!”

  他话刚说完,上房屋门口突然多了个人,不知道他从哪儿来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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