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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蛟龙美风千古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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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震大江南北的镖客双许一山去世十几天之后,坐落金陵的故宅中,车⽔马龙吊条者盈门充户,尽是各地武林人物。

  许一山的丧事所以如此哄动武林之故有三:

  一是许一山本⾝武功⾼強,游广阔。

  二是这次丧事由当代武林共钦的天是手柯公亮大侠夫主持,具名发帖。

  三是许一山虽是丧偶多年,但遗有一女,芳名灵珠,近两年来,时时伴⽗遨游江湖,这许灵珠武功固是得到家传之学,还能作画昑诗,更兼姿⾊绝丽,有国⾊天香之貌,博得武林第一美人的雅号。

  武林人物一来顾念到许一山生前情谊。二来莫不想见见当代祟钦的柯大侠伉俪和武林第一美人许灵珠,因此,这场丧事倍形哄动热闹。

  天是手柯公亮偕同夫人⾕虹影,亲自接待上门吊唁宾客,数⽇来.不少人名家老宿亲自前来,其中有两位最惹众人注意的是鹰杖莫大风和君山玄妙观石一鹤道人。

  这两人都是当代名家,近年来已极少在江湖上露面,因此他们忽然莅临吊祭,人人都感到惊讶。

  这一⽇中午,灵堂內外都挤満了人。原来大家听说十年来名撼武林的独角龙王应真,也上门吊祭。

  由于此人心狠手辣,极是气盛,是以被他折辱的名手,不知凡几?

  又因此人虽是出⾝于嵩山少林,行事却大出常轨,有时僧服,有时俗装,少林寺竞不⼲涉他,使人对此颇感神秘莫测。

  是以他今⽇出现,人人都想瞧瞧这个怪杰奇人的真面目。

  灵堂中哀乐悠扬,一个⾝披袈裟头戴僧帽的⾼大和尚,在灵前致祭之后。转过⾝子,两道闪电似的眼神,环扫过四周人群。

  但见他长得浓眉大口:额侧有个⾁瘤,虽是和尚装束,却隐隐有股威煞之气。

  他浓眉一皱,瞧着⾝穿重孝的许一山的义子杨晋,问道:“你妹妹呢?”

  众人听他一开口就问起许灵珠,都想:这厮当真是狂放不羁。

  杨晋答道:“小弟已派人通知妹子,说是应大哥来了。”

  独角龙王应真点头道:“她估恃尽失,固然是怪可拎的,但也可以见得,这世上的一切,原来都非‮实真‬,生老病死,万物皆同。”

  众人方想他这话未免不合眼前气氛,只听他宏亮的声音又说道:“听说柯大哥、⾕大姊出面主持丧事,怎的不见他们?”

  杨晋低头道:“柯大侠伉佰刚刚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应大哥请随便坐。”

  这时,灵堂內外的人,都感到形势有点奇怪,原来一则在灵柩旁侧答叩的妇孺,都退⼊后堂。二则有几个许府的人,有意无意把挤⼊灵堂內的人,挨挨碰碰地迫散,使得灵前空出一大块地方。

  杨晋突然大声喝道:“应大哥,我义⽗是如何死的?你知不知道?”

  喝声中两个人走出来,站在杨晋左右两侧,众人瞧时,原来是当代名家鹰杖莫大风和君山石一鹤道人。

  那莫大风手中的鹰杖,向来不离左右,也还不奇。但君山石一鹤背上揷着长剑,教人看了都泛起紧张之感。

  要知道独角龙王应真,十年以来,⾝经大小百余战,每战必胜,据说武功之⾼,少林寺中已推第一。

  是以如若今⽇闹出动手拼斗之事,鹰杖莫大风和石一鹤两人,虽是名重一时,但单打独斗,却未必就是应真对手。

  应真环眼眯起来,只剽下两条长线,浓眉紧紧皱住,说道:“你这一问是什么意思?”

  杨晋大喝道:“目下当着天下英雄面前,杨晋宣布一件武林丑毒之事。我义⽗许一山乃是死在这恶僧独角龙王应真手下,起因是由于他爱慕我义抹许灵珠,因不遂所谋,被我义⽗发觉,斥责之时,被他杀死,此事有凭有证,不容恶徒抵赖。”

  独角龙王应真额上的⾁瘤,已变成⾎红⾊,两道浓眉上也泛出腾腾杀气。

  应真怒极反笑,仰天道:“妄人,妄人…”但谁都不明⽩妄人之意,因此,他说了等如不说。

  杨晋接着道:“我义妹乃是活活人证,有她指证,别的话都不用多说。我只要当众问一问你,这件恶事你做过之后,心中是否惭愧?又何故还敢前来吊祭?难道你以为我义抹不敢指证你的恶行?”

  应真叱道:“废话少说,叫灵珠出来。”

  杨晋险地哼一声,说道:“她经此大变,已痛不生,我忝为兄长,岂能教她当着这许多人,说出令她难堪之言?反正她指证已有别人听到。”

  他话声一顿,灵堂內外鸦雀无声,便接着说道:“眼下莫老前辈和石真人就是亲耳听闻舍抹证言之人。”

  鹰杖莫大风和石一鹤面⾊沉肃如故,只微微额首,表示杨晋的话没错。

  应真这时不觉惊讶起来,瞧瞧那两个武林名宿,心想:“这两人武功虽⾼,洒家仍然不放在心上。但他们却不是胡为来之辈,可知许灵珠当真有过这等证言。”

  他心中毫无惊惧,但深觉此事扑朔离,奇怪万分,一时实在寻想不出头绪。

  众人见他默默不语,都道他已经词穷內愧,不由得鼓噪起来。

  杨晋厉喝道:“应真,你还有什么话说?”

  他厉声斥道:“胡说八道,我应真岂是这等奷恶之辈,你今⽇若不把真相弄个⽔落石出,洒家把你碎尸万段。”

  他一向对这杨晋没有好感,觉得此人心狭隘,情反复,是以这刻口气极是严酷,这一来,却使人觉得他极是凶野恶毒。

  杨晋骇得退开几步,这时对方若是向他出手,须得从鹰杖莫大风和石一鹤二人之间穿过。

  他胆气复壮,大声道:“应真,你十年前已与先义⽗相识,何以前年见到我妹子,便坚持以兄妹相称?”

  应真冷冷一晒,并不置答。

  原来他一向洒脫狂放,不拘俗礼,只因与许灵珠十分投缘,是以改变称谓,在他想来,此等事乃是末节、不⾜争论。

  但四下武林豪客,却觉得这话大有深意,又见应真无话可说,这时对杨晋之言,已信了许多。

  杨晋又大声说道:“应真去年曾寄一诗给我妹子,內中有两句说:有女十三郞十五,朝朝相见只低头。又有两句是:琴书别后遥相忆,雪月牍前寄所思。诸位朋友请想,这话岂是寻常一般唱和之诗?”

  这时內外挤塞之人虽是不少,但都是江湖豪客,对诗词之道,大都不识。不过见杨晋当众提出,料必有理,顿时哗声四起。

  应真忽然微晒说道:“洒家也大感惑,这件事定必大有明谋。目下只须等侯柯大哥和⾕大姊回来,待他们说话便了。”

  杨晋接声道:“诸位朋友都听见他的话啦,咱们这就静候柯大侠伉佰驾到。”

  灵堂中寂然无声,应真心中虽是十分烦躁,但外表上沉鸷之极,屹立不动。鹰杖莫大风和石一鹤都不言语,凝神伺守住应真。

  过了片刻,灵堂外面起了一阵轻微动,接着人堆裂开,一对中年男女并肩走进来。

  那中年男人⾝穿⽩布大褂,甚是朴实,面目端方,自具一种慑人威仪。

  女的长得柳眉杏眼,⽪肤⽩净,虽是中年之人,但风韵犹存。

  这两人正是大侠天是手柯公亮和夫人⾕虹影,他们不但武功⾼強,更具仁心侠骨,排难解纷。是以名声赫赫,天下无人不知。

  两人一同走到应真跟前,应真眼中一亮,面上煞气消减大半。

  他合十打个问讯,说道:“柯大哥、⾕大姊来得正好。”

  ⾕虹影轻叹一声,没有开口。

  柯公亮缓缓说道:“我们其实一直在外面,你和杨晋的对答都听见了。”

  应真一怔,先是凝神瞧着他,接着目光移到⾕虹影面上。

  ⾕虹影低下头,避开他的注视。

  这一刹那间,应真心头幻想出许多往事,这些景象之中,都有这对夫在內,或是花前月下,饮酒纵谈。

  或是名山胜⽔、绱徉遨啸。他记得自从出道以来,论到武功人品,唯一折服的,便是这一对夫妇。

  那柯公亮天磊落侠义,但还有一点稍嫌方正。⾕虹影却是文武全才,时时跟他两人同处一室。谈诗论剑,通宵达旦。

  在他想来,柯氏夫妇一旦得知此事,应当不问情由,便可为他作保,力释群疑。

  谁知他们不但早就得知此事、居然还站在外面听那杨晋还辱于他。

  这时他气愤填膺,特别是得见⾕虹影垂头避开他目光,也认为他曾经做下这等丑恶之事一般。心中动更是难以抑制。

  柯公亮缓缓道:“我们兄弟论有年,情不比等闲,若非如此,我这次便不会具名主持丧事,你该当明⽩我的意思。”

  应真越研越是光火,鼻子中嗤了一声。

  众人听那柯公亮之言,都觉得他这话大仁大义,那意思不啻是说。越是亲近之人,他越是得主持正义公道。

  这时见应真冷嗤之态,都十分忿怒,嘘声顿起。

  柯公亮举手庒下众声,又道:“应真,你当众回答我一言。”

  应真不待他说出,狂笑一声,挥手道:“走开,别在洒家耳边聒絮。”

  柯公亮面⾊微变,心中痛苦,现诸形⾊,脚下不觉踉跄了数步。要知他一生正直无私,从来未曾受过这等侮辱之言。

  再者他视应真如同手⾜,在他想来。应真此刻必须规规矩矩,问一句答一句。只等他当众言誓,说此事不是他⼲,那时他也以人头人格作保,泯释众疑。

  但应真这一来,已堵塞此路,他退开几步之后,心痛如绞。

  原来他一方面不信应真会做下这等恶事,但另一方面亲耳听闻许灵珠指证。

  同时以情理推断,当今之世,固然还有不少⾼手,可是能够在数招之內击毙许一山的人,实在不可多见。

  以应真的狂放任,这其中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石一鹤掣出长剑,左手拂髯,说道:“应兄武功⾼強,不把天下之人放在眼中,贫道为了武林正义公道,不自量力,要向应兄请教几手。”

  应真纵声大笑道:“你们这是自取其辱。”

  笑喝声中,突然伸出右手食中二指,极是迅快,夹住石一鹤长剑剑尖。

  石一鹤暗运真力向后一挣,长剑分毫不动,心头方自大惊,应真己松指缩手,仰天大笑。

  他虽是忽然出手偷袭,但以石一鹤的修为,仍然中了道儿,以及挣不动长剑,这等武功⾝手,显然已⾼出石一鹤不少。

  鹰杖莫大风久闯江湖,阅历丰富,一看应真露了这一手,便知今⽇之战,实是平生以来第一险恶之局,非得和石一鹤长剑联手不可。

  当即大喝道:“对付这等琊恶之徒,不要计较规矩过节,石真人上叼!”

  他那鹰杖长达口,‮端顶‬镶着一只比真鹰赂小的钢鹰,双翼微张。鹰口固是锋利无比双翅展现的羽钥,也等如许多刀子。此时倒转过来,手握杖尾,呼地一声,挥杖扫去。

  应真左手一拂,一股力道托住鹰杖,横移尺许,恰好从他⾝侧扫过。但见他右手一伸,又去夺石一鹤手中长剑。

  石一鹤长剑一抖,洒出数点寒星,罩住应真碗臂数处⽳道。

  应真夺剑不成,右手一缩一伸,握拳劈去,力道如山,石一鹤剑势被这股拳力冲得散呆滞,无法续施变化。

  应真但凭一双空手,拳劈掌拍,转眼之间,迫得石一鹤、莫大风二人招数散,团团直转。

  众人虽是鄙弃应真所为,但见他如此威勇,不噤大为惊服。

  柯公亮深知应真武功⾼強,內力深厚无比,石、莫二人虽是名重一时,但仍然不是他的对手。

  心想:“此事曲直未分之前,岂能教两位名家⾝败名裂。”

  当即大声喝道:“应真住手。”

  应真左手一掌,右手一拳,把石、莫二人迫开,纵退数尺,冷冷道:“你若是顾全咱们情,那就离开此地。”

  柯公亮面⾊一沉道:“你到底有没有做下这等奷恶之事?”

  应真斜睨⾕虹影一眼,但见她垂低头,心中一阵动,厉声道:“用不着你们多管。”

  群声哗然叫嚣,柯公亮踏前两步,朗声道:“咱们打现在起,情断义绝,我深知你武功⾼強,更在树某之上,因此要莫、石两位出手相助,将你擒下。”

  此言一出,所有的武林豪雄,无不讶骇集。

  石一鹤、莫大风齐声道:“好!咱们擒下此人再说。”

  人影一闪,⾕虹影已纵落应真⾝前。

  应真冷冷道:“好啊,你也一齐出手才是。”

  ⾕虹影摇‮头摇‬说道:“我是坚决不信你会做下这种琊恶之事,但悠悠之口,可以烁金。”

  应真道:“走开,别污了洒家耳朵。”

  ⾕虹影柔声说道:“不管你回答说有或者没有,我都不向你出手。”

  应真怔一下,但觉她这话情深义重,比之千言万语,还要令人感动。

  要知她不但⾝负一时之望,而且武功⾼強。若是多她一人,今⽇之战,胜败已分。但她不揷手的话,可就难说得很。

  她丈夫柯公亮可能有送命之虞,她居然当众说出不参与此战之言,可见得她实是进退两难之下的唯一道路。

  ⾕虹影又柔声道:“告诉我,有还是没有?”

  应真热⾎沸腾,情感动,大声道:“没有!”

  ⾕虹影凄然一笑,说道:“好极了。”

  随即曼声昑道:“天涯一旦成知己,沧海他年见此心。”

  昑声中缓缓退开。

  他们这一番对答,众人大都不甚明⽩,不过却感觉得出这两人之间一片光明,衷心互信。并非有什么男女之私,是以暗暗又对那应真另生想法。

  石一鹤、莫大风待得⾕虹影退下,便即上前出手夹攻。

  柯公亮也大喝一声,出掌劈去。

  他的外号称为天是手,掌力极是沉雄。应真出手封架之际,已不复见早先那等挥洒自如的景象。

  四名⾼手亡命相搏之下,灵堂中劲风,声势惊人。不久已战了数十招之多。

  应真突然左手勾住莫大风鹰杖一搂,鹰杖斜开去,恰好架住石一鹤长剑。这一瞬间,应真右手已封住柯公亮掌势,菗回左手,疾劈过去。

  这一招宛如雷霆迅发,柯公亮避无可避,当即运⾜真气,聚集在将被劈中之处,双手招数齐发。

  ⾕虹影深知应真內力深厚,这一掌劈中了的话,柯公亮定须立毙当场,不噤骇得暖的一声。

  独角龙王应真武功之強,世所罕见,这时战局虽是烈无比,但他耳目之聪,仍能兼顾全场。

  ⾕虹影这一声暖,他听得清楚明⽩,这一瞬间,他心中转过四五个念头。

  第一个念头是:她明知必有这等结局,但仍然不肯出手助战,⾜见她坚信我不曾做下这等卑聇之事。

  第二个念头是:可是柯大哥死了,她也不能独生。

  第三个念头是:我这-掌若不全力劈去,势必反而被柯大哥天罡手所伤。

  第四个念头是:我纵是受伤,也不至于立毙当场,柯大哥、⾕大姊与我一段情,难道就全不顾念?

  最后的一个念头过处,登时已作决定,掌力一收,掌心轻轻拍中柯公亮口要害。

  同时之间,柯公亮左掌击中他肩膀,砰的一声,应真⾝躯震得侧旋开去,正当柯公亮右手掌势去路,顿时又发出砰的一声。

  应真跟路直退,第五步上煞住后退之势,但⾝形摇摇,似是难以站稳。

  柯公亮自然晓得应真收回掌力之举,此时双手一分,拦住待要向前扑攻的莫大风、石一鹤两人。

  全场寂然无声,所有目光都聚集在应真⾝上,瞧他到底站得住抑是站不住。

  內堂中奔出一人,迅快奔到应真⾝边,伸手相扶。众人只见这人重孝在⾝,但眉目如画,风姿绝世,自有一种美态,能令人心弦震动。

  当即晓得她正是双许一山的独生爱女许灵珠,武林中公认的第一美人。

  此事大出众人意表,连柯公亮夫妇在內,无不惊愕得目瞪口呆。

  应真侧眼望见许灵珠,豪气顿生,左臂一振,把许灵珠震开,同时之间,肢一,顿时站得稳稳。

  杨晋此时才如梦初醒,厉声喝道:“灵珠,你敢是疯了?快快回后面去。”

  许灵珠却在杨晋喝叫之时,幽幽道:“应大哥真是英雄了得,若不是爹爹…唉…”

  转回⾝子,迅快奔了⼊去。她的话声甚低,只有应真听得见。

  柯公亮上前两步,说道:“柯公亮出道以来,凡是被我天罡手击中的,没有不在第十步上跌倒。于此可见你功力之深厚,实是远在我柯公亮之上。”

  应真心中反复回味许灵珠的两句话,对柯公亮不理不睬。

  杨晋大喝道:“即速擒下此贼。”

  灵堂四隅各有一人应声而出,奔到应真⾝边,却没有一个敢动手的。

  柯公亮大是不悦,喝道:“退下!”

  那四名壮汉哪敢多言,纷纷退开。

  柯公亮接着又向应真说道:“今⽇之事,你是自家了断,抑是由我们公决?”

  应真在此时,陡然间悟出许灵珠话中深意,那就是说:若不是她爹爹许一山被害,她纵是深夜受袭,决计不会张扬出来。换句话说,她正是爱上了他。

  悟出此意,不觉如痴如醉,柯公亮说的话,本没有听见。

  沉寂片刻,鹰杖莫大风怒道:“这等倔做无聇之徒,何用多言。”

  举起鹰杖,跨前两步。

  石一鹤朗声说道:“莫兄说得是,多说无益。”

  也剑上前。

  柯公亮心中长叹一声,不再拦阻。

  正在此时,远远忽然传来一声阿弥陀佛,这声佛号虽不响亮,但全场之人听了,都微感耳鸣心跳。

  莫大风、石一鹤二人停手退了两步,面⾊甚是凝重。

  石一鹤说道:“少林寺的道兄们赶到了,只不知哪一位⾼僧宣此佛号?”

  柯公亮沉昑一下,说道:“少林寺中具有这等功力的⾼僧,恐怕只有三位,这一声佛号不是蔵经阁光慈大师,就是达摩院首座光悲大师所发。”

  全场之人听了此言,不噤极度紧张,人丛中起了一阵动。

  鹰杖莫大风、君山石一鹤两人虽是当代名手,但想到可能就要跟少林一流⾼手作战,背脊上不觉沁出冷汗。

  转眼工夫,一个⾝披⻩⾊袈裟的大和尚,从人丛自动裂开的通路大步走⼊灵堂,只见这僧人⾝材⾼大,宝相庄严,眼中神光极⾜。

  他笔直走到柯公亮面前,合十打个问讯,说道:“少林寺弘法僧遏见柯大侠。”

  柯公亮不动声⾊,欠⾝还礼,说道:“大和尚好说了。”

  弘法僧接着道:“敝寺方丈接得大侠谕帖,立即率同敝寺光慈、光悲两位及四弟子赶来,特命弘法先行。”

  众人一听少林寺方丈光德大师亲⾝赶到,今⽇之事,只怕风浪滔天,不易解决,群情尽皆惶惶。

  柯公亮神⾊一肃,说道:“柯某万万料不到贵寺方丈大师法驾亲临,这就出去。”

  却见灵堂门外人群一阵动,道路裂分得更宽,几个和尚缓缓走人来。

  当先的一个老僧,面如満月,慈眉善目,令人一见,即生和蔼可亲之心。

  稍后左右两例,又是两名老僧,左边的瘦削矮小,右边的⾼大黝黑,眉⽑都是灰⽩⾊。

  这三个老憎都披着灰⾊憎袍,与世上一般老和尚,并无差异,但举手投⾜之间,威仪自具。

  再后面便是三个⾝披⻩⾊袈裟的大和尚,一望而知,与最先进来的弘法僧同等⾝份。

  柯公亮欠⾝行札,说道:“少林寺方丈及蔵经、达摩三位大师尊驾莅临,在下有失远,罪甚!罪甚!”

  弘法僧此时已退回三老憎⾝后,应真缓缓跪倒,人人都瞧得出他用尽全⾝之力,才能够不在跪下时跌倒。

  少林寺方丈光德大师合十答道:“柯大侠好说了,今⽇之事,幸得大侠⾝主持,老衲感不尽。”

  三老僧对应真跪下之举,视若无睹,但后面的四名大和尚,眼中都露出不忍之⾊。

  众人见少林寺谙僧这等态度,都暗暗松了一口气,但又微感失望。

  原来少林寺这三位老僧,地位崇⾼无比,谁不想亲限见他们抖露武功?

  柯公亮长叹一声,说道:“大师们德⾼望重,此事自是得蒙秉公处理,柯某心硬情薄,又不自量力,強行出头,唉…”

  他的目光移到应真⾝上,接着说道:“应真啊!那一掌你不该撤回內力才是。”

  这番话,全部懂得之人不多,但却都知了应真刚才掌下留情之事。

  光德老方丈心想:“久闻柯公亮乃是大仁大义之士,他这话分明向应真表示⾝处两难之地,因此立下以⾝殉友之心,一来无愧正义公理,二来顾全私谊,这等用心,果然当得大仁大义四字,但可借方正过甚,易于受欺。应真决计不是这等卑劣之徒,因此上你还不是应真的真正知己。

  只听应真说道:“三位师兄在上,小弟叩见。”

  低头叩拜,忽然⾝一软,显是脫力,便要瘫伏地上。

  光德老方丈左右两侧的光慈、光悲,各各大袖飘摆,两股柔和劲力涌去,抬起应真上半⾝。

  光德老方丈说道:“罢了!罢了!”

  众人直到此时。才晓得应真竟是少林寺掌门方丈的师弟,连同柯氏夫妇在內,都不觉吃了一惊。

  ⾼大黧黑的光悲大师,转头缓缓瞧了四周的人一眼,便即说道:“小师弟,咱们方丈师兄亲自下山,可知道是何缘故?”

  应真道:“小弟愚昧,还望师兄指教。”

  光悲大师灰眉一耸,提⾼声音说道:“方丈师兄本来谕光慈师兄率弟子数名,下山处理此事,但愚兄坚持同行,方丈师兄知道你光悲师兄最是护短,所以才亲自前来。”

  他说到自己之时,不说我,而说你光悲师兄,口气之中,一则表示出对两位师兄不満之意,二则表示对应真疼爱亲近之情。

  众人听了,都不噤呆住。

  应真不觉抬头痴痴望住这位师兄,虎目中陡然浮现泪光。

  光慈大师轻叹一声,说道:“光悲,愚兄嗔念虽无,但痴心仍在,心中之痛,与你赂同。”

  光悲大师万万料想不到这位佛法⾼深的师兄,也当众说出这等至情至的话来,极是感动,合十低首道:“小弟得罪了。”

  光德老方丈不理会他们对答,只是低声念佛。

  形势陡然紧张,石一鹤、莫大风都暗暗运功戒备。

  只见光悲大师转⾝从一名大和尚手中取过禅杖,杖尾在地上一顿,登时穿透方砖,陷⼊半尺之深。

  接着举手按住杖头,那禅杖缓缓陷⼊地下,转眼之间,只剩下尺许露出地面。

  这一手功夫,须得內外兼修皆臻绝顶,才能纯用柔劲按杖⼊地。

  要知厅中地基极是坚实,纵是刚猛之力连击多掌,也未必能办得到,何况是用柔劲按下。

  柯公亮、石一鹤、莫大风三人见了又惊又佩,都想:“以他这等功力造诣,不但单打独斗难以匹敌,便是联手而上,虽是不比应真的手法那般毒辣威猛,但定然别具威力。

  光德方丈低声诵经不辕,光慈大师怔了一阵,忽听光德方丈诵曰:“人寿百岁,多忿不忍,不如一⽇,含喜不嗔。人寿百岁,怠惰不勤,不如一⽇,策励⾝心。人寿百岁,情欣放逸,不如一⽇,归心空寂。人寿百岁,昏暗识心,不如一⽇,洞悟无明。”

  光德方丈诵的是大法句经偈,经中之意,便是言说:纵是百岁⾼寿之⾝,若是随俗浮沉,不如一⽇之了悟。

  光慈精通佛典,句句烂,但今⽇处⾝此境,却隐隐别有会心,当下摄心沉思。

  光悲大师上前,伸手摩婆应真头颅,大声说道:“小师弟,师兄知道,你含冤受屈,你现下当面说一声没有⼲过这等事,师兄决计出手,替你出气。”

  此言一出,众人一阵动,极是紧张。石一鹤、莫大风已沉不住气,一个缓缓掣出长剑,一个举起鹰杖。

  只有柯公亮动也不动,神⾊沉凝如常。

  应真此时又是感动,情绪又极是

  心想:“我若是答说没有二字,马上就得掀起滔天风波,不知要死伤多少人,若是答说有字,光悲师兄非当场气死不可。”

  这时他实在为难之极,不知不觉目光一转,落在⾕虹影面上。

  ⾕虹影飘飘走出去,说道:“大师且慢。”

  光悲大师双眉一耸,凛凛生威,转眼望去,便待发作,却见是个美丽妇人出头打岔,他到底是有道⾼僧,当下庒住心头之火,冷冷道:“女施主不宜置⾝是非之中。”

  ⾕虹影平静如常,说道:“大师虽是疼爱小师弟,却不是他的知心。”

  光悲大师一怔,⾕虹影接着道:“应真襟宽广,轻生死,重仁义。今⽇纵是冤屈无比他宁可茹呑此恨,不想大师破戒出手,危及别人…

  光悲大师一面觉这话有理,一面嗔心难息,一时失去主张,转眼向光德方丈望去。

  只见他垂眉合十,口中喃喃诵经。

  他一直都没有听见光德方丈诵念何言,此时忽然听得清清楚楚。一阵低沉平和的声音,在他耳边道:“…生闻梵志,来求佛言:佛弟子与他人,有何差别?又有何功德?佛告生闻梵志:我出家弟子及在家弟子,作业若败,亦无忧恼碲哭,亦不痴狂。我弟子,能被饿渴寒热风等所,以杖捶,以恶声骂,亦能忍之,是他人所不能为也。我弟子有此功德…”

  这一段出自杂阿含经,其义甚明。

  光悲⾝为少林达摩首座,自是悉经典,听了开头几句,不由自主默念下去,恍惚别有所梧。

  ⾕虹影见他忽然不言不语,便即退下。

  四周之人,但觉少林三位老僧都甚是古怪,难以测想。

  哪知光德老方丈正借此因缘,为两位师弟除破执,修证大乘佛果。

  只见光慈大师笑昑昑上前去,俯⾝抓住禅杖‮端顶‬,毫不费力‮子套‬来。这一手几乎比揷⼊地去还要困难。

  柯、石、莫三人又是一惊,心想他的功力,似乎更在光悲大师之上。

  石、莫二人举杖、剑上前几步,等他出言掐战。

  光慈大师向他们摇一‮头摇‬,双手分抓住杖头杖尾,构成头尾相接的一个大铁环,缓步走到光悲老僧⾝边,说道:“光悲,此环便是一切法。”

  光悲伸手接过,挂在颈上,眉宇间耀出智慧之光,合十道:“多谢师兄。”

  杨晋在旁边一直额冒冷汗,目下一瞧这场架打不成,便⾝而出,喝道:“灵珠妹子,你说你当晚用过咱们独门秘传的乌芒珠,击中应真的肩头,可有此事?”

  內堂中歇一会,才传出灵珠婉转动听的声音答道:“是的,不过我杨晋接声大喝道:“这就是了,在下斗胆求少林寺诸位老前辈准许验看。”

  原来许家的乌芒珠是用钢管弹簧发,极是威強霸道。

  那乌芒珠打制得别出心裁,中人⾝登时散裂为七颗,每一颗通体皆是芒刺,深扎⼊⾁。

  受此伤者,若是不死,终⾝留下一块黑⾊疤痕,永不脫落。

  光德老方丈运⾜慧眼望去,只见应真左肩上⾐服微微隆起,正是结疤之象、心中大感奇怪。

  别的人自然没有这等眼力,须得解⾐才能见到。

  光慈、光悲全然不信应真会有这等恶行,一听这话,便待上前解⾐,替应真洗雪冤屈。

  却听光德老方丈说道:“用不着解⾐验看啦,老衲且说出处置之法,杨檀越如若不満,再作计较。”

  光慈、光悲大讶停步。

  杨晋却拱手说道:“既是如此,便请大师示下。”

  光德说道:“老衲当着天下英雄,打折应真‮腿双‬,带回少林,不得接续医治。然后在敝寺左侧石崖上,盖搭木棚,供他容⾝,聊避风雨。⽇夕在颈上挂着那个铁环,至死方休。武林同道虽上不得那处石崖,但遥遥可见。”

  众人听到此处,都出了一⾝冷汗。均想这等永无终止的活罪,谁受得住?远不如眼前饮刃而死。

  柯公亮长叹一声,心中凄惨之极,举袖遮住面孔,跟路退⼊內堂。

  光德接着说:“敝寺上下,不得与他谈,让他作个榜样,昭告世人。”

  杨晋也想不到他居然想得出这等希奇古怪的刑罚,照事论事,这等处罚,自是重于立毙当场,纵是⾎海之仇,也只好揭过。

  当下拱手道:“全凭大师吩咐。”

  光德目光缓缓扫过光慈、光悲,只见他们都呆着不动,目光落在应真面上。

  应真微微苦笑一下,低声说道:“多谢方丈师兄慈悲庇护。”

  光德老方丈很是感慨,心想这小师弟见识之⾼,当世无双,光慈、光悲远远不及。

  当即吩咐两名弟子上前扶起应真,亲自上前,伸出右手,向应真双腔各各虚敲一掌。

  应真內伤不轻,加上折骨之痛,顿时面⾊大变,仰头晕死过去。

  光德说:“老衲这就奉赠许灵珠姑娘一宗功夫,数⽇即可成功,若有人胆敢‮犯侵‬,定有死无生。”

  他一挥手,光慈、光悲和四名抬着应真的大和尚,先行出门。光德老方丈进⼊內堂,不久,便在天下武林英雄恭送下,飘然而去。

  物换星移,节序匆匆,距双许一山之丧十年后,因此事已无人提起,武林中许多人都淡忘了。

  豫皖大道烟尘滚滚,行人车马络绎往来,其中有两匹骏马,向西北紧行。

  一骑是个年约十二三的男孩子,长得国字口面,卧蚕眉,丹凤眼,大有不怒自威之慨。

  另一骑是个中年汉子,虽不是劲装疾服打扮,但动作矫健有力,一望而知,是个⾝怀武功之士。

  时近中午,那男孩子已显得又累又饿,但领前的汉子,竞没有一点休息打尖之意,尽是向前紧赶。

  男孩子咬咬牙,肢,催马追上。心想:“霍大叔想必是有意磨练我,我决计不可开口央求他歇歇。不然的话,⽇后他回家见到我爹娘时,定会说我年轻稚弱,挨不得一点辛劳。”

  如此驰行了个把时辰,双骑尚在紧赶之际,远远只见十余骑面而来。

  男孩子注目遥望,只见那十余骑全部有红⽩两⾊,马红人⽩,骑骑如是。

  故此相隔虽遥,面目模糊难辨,却已十分惹人注意。

  霍大叔急地勒住马缰,回头道:“沧海贤侄,昨夜咱们赶了一宵路,当中只休息了一次,直到今⽇,时已下午,还未停歇过。”

  沧海听了暗想,我自然不会忘记,不知霍大叔为何提起?

  口中应道:“是!”霍大叔道:“昨夜咱们休息,我暗暗放了一个锦囊在你鞍袋,你现下可收蔵在仔中。”

  沧海満怀狐疑,又应一声是。

  霍大叔微微一笑,说道:“连⽇来,你已疲乏不堪,昨夜迄今这一阵紧赶,亏你支持得住,直不愧是当代大侠之子。”

  沧海道:“大叔别夸赞小侄了,刚才小侄几乎已支持不住啦,这锦囊…”

  他打鞍袋中取出一个锦囊,正待询问。

  大叔沉声道:“快点收起,切勿告人。”

  当即回过头去,催马前行。

  霎时间那十余骑已经来到切近,领头的是个瘦削汉子,双目转动之时,光芒四

  他见到霍大叔,便自一怔,再细看一眼,陡地勒住马缰。

  霍大叔也勒马驻步、沧海从他⾝后向前望去,只见那十余骑都是凶悍汉子,只有最末后的一骑之上,是个秀美小童,年岁和他相仿佛,顾盼之间,神采流动。

  沧海不觉瞧得呆了,心想这位小兄弟长得真好看,简直像画出来的一般。

  那瘦削汉子说道:“来者莫非是无影刀霍兄?”

  言下大有难以置信之意。

  霍大叔拍拍鞍边挂着的绿鞘大刀,应道:“不错,有刀为证,兄弟也想不到光天化⽇之下,竞会碰上夜游神倪冲你。”

  沧海暗暗好笑,心想这人外号夜游神,怪道霍大叔说什么光天化⽇之下的话。

  那边的秀美童子咭地笑出声来,神态娇憨可爱。

  但其余十余个剽悍⽩⾐汉于却严霜罩面,毫无一点表情。

  夜游神倪冲眉笼杀机,冷冷道:“兄弟素来不许别人取笑,但古语有道是拼死无大害,这话也不必多说了。霍兄这就随兄弟走呢?抑是须得在这条大路上见了真章,才肯屈驾?”

  无影刀霍军平静如常,说道:“在大路上出手自然不妥,咱们找个僻静一点的地方也好。”

  这两人对答之间,倪冲是口气甚大,似是稳握胜算。霍军则不露声⾊,深浅莫测。

  局外之人,谁也无法从他们对话中推测出胜负之数。

  倪冲左后侧一个汉子大声道:“何用另寻地点,只须两头路上派人截守,不让闻人通过就是了。”

  倪冲摇‮头摇‬道:“半个时辰之內,有两起赴任‮员官‬,一起镖车经过此地,还是少生⿇烦的好。”

  说罢一挥手,便有两骑驰人旷野。

  霍军淡淡一笑,说道:“兄弟这次重⼊江湖,便听说豫皖道上已是关家堡的天下。现下单看倪兄对这条大路上来往之人了如指掌,可知传言不假。”

  倪冲直到这时,目光才落在沧海面上,心中不噤赞一声:“好个英伟男儿。”

  问道:“这孩子是霍兄的?”

  霍军接口道:“他是我一位朋友的孩子,兄弟这次受友之托,要送这孩子到一处地方去。”

  倪冲那么沉之人,闻言也不觉泛起惊疑之⾊。心想这孩子必定大有来头,否则霍军明知踏⼊豫皖道上必有杀⾝之祸,焉能仍肯受托?

  口中问道:“他姓什么?”

  霍军答道:“姓⾕名沧海。”

  倪冲心念一转,天下姓名都掠过脑海,却没有一个姓⾕的,于是冷笑道:“当真姓⾕?”

  ⾕沧海大声应道:“当然姓⾕啦,难道这姓氏可以胡改的么?”

  他说得神态凛凛,威仪赫赫,教人不得不信。

  那秀美童子讶异地睁大眼睛,黑⽩分明的眸子中,尽是好奇而又倾慕之⾊。

  不独是他,连倪冲那等老江湖也瞧得一呆,问道:“然则令尊是哪一位?”

  ⾕沧海说道:“家慈吩咐不得说出家严名讳,恕难奉告。”

  倪冲点点头道:“既是如此,我也不便你作答,你学过武功没有?”

  原来他见⾕沧海骑在马上姿式及持缰腕指,都不似练过武功之人,所以有此一问。

  ⾕沧海郑重地道:“没有,若是练过武功,这一次出门,何须劳霍大叔的驾。”

  那秀美小童见他神情宛如大人一殷,觉得十分好玩,唁的一笑,叫道:“是啊,倪伯伯你问得真笨。”

  霍军这时才十分注意地望他一眼,心想:“倪冲乃关家堡第一⾼手,握有生杀大权,听说堡中之人无不对他畏惧。这孩子不知是什么⾝份,竟取笑他笨?”

  ⾕沧海听了他的笑语,便勾起童心,也忍不住笑起来,遥遥抱拳问道:“小兄弟你贵姓大名,可许见示?”

  秀美小童掩嘴道:“瞧你这副样子,别这么文绉绉行不行?”

  ⾕沧海道:“你还没有回答在下的话呢!”

  他咭咭笑着,接着道:“什么在下不在下的,你今年多大?”

  ⾕沧海道:“十二岁了,属龙的。”

  他道:“我十三岁,属兔的,比你大一岁,你该叫我哥哥。”

  ⾕沧海外表虽大有威仪,老成沉实,其实机智异常,聪明无比。

  心念微转,便知他有意要占便宜。

  但面上不表露出来,郑而重之的道:“你比我年长,叫声哥哥也应该,但天下间有不知人家姓名却哥哥弟弟的叫?你说是不是?”

  他们说个不停,霍军微微而笑,倪冲则与他大大相反,面⾊越来越寒冷。

  秀美小童怔一下,道:“你说得是,不过…不过…”

  ⾕沧海接口道:“不过你不便见示姓名,对不对,那就算了,咱们这叫做有缘见面,无缘结。”

  最后两句话乃是出自真心,因此词⾊恳切,大有不胜遗憾之意。

  秀美小童怔一下,说道:“大人们老是喜造堵墙,把人隔开,你可有这等感觉?”

  ⾕沧海严肃地道:“你说得真有见地,我常自想,世上许多是非,都是因这堵无形的墙发生的。”

  霍军讶然地瞧瞧他又瞧瞧那秀美小童,说道:“奇怪,你们年纪轻轻的却是想得很多。”

  倪冲道:“都是空话。”

  声音之冷,宛如从冰雪中迸出来的一般。

  这时两骑迅驰回来,报说此去半里之遥,便有平旷之地,他们已把附近之人赶走。

  众人当下向那边驰去,⾕沧海夹在众骑中,忽然被人在背后心拍了一掌,差点栽倒马下。

  回头一瞧,原来是那秀美小童。

  他眨眨眼睛笑道:“原来你当真未练过武功。”

  ⾕沧海但觉他的样子顽⽪得可爱极了,也不生气,道:“这我何必骗你们?你到底姓什么?住在哪儿?⽇后我有空或者找你玩。”

  秀美小童悠然神往道:“啊!有朋友上门来找我,那多好啊!”⾕沧海两道乌黑的卧蚕眉一皱,说道:“你仍是没有回答我的话。”

  他小声道:“⾕兄弟千万别怪我,你瞧他。”

  ⾕沧海转目望去,只见倪冲狠毒地盯住自己,当下道:“他是谁?何故这么凶狠?好像要杀人一般?”

  秀美小童道:“他是关家堡最凶的人,杀人不眨眼,没有人不怕他的,我向来谁都不伯,就是有点怕他。”

  ⾕沧海微微一笑,心想你伯他还敢笑他笨,若是不怕,那真不知怎样了。

  只听秀美小童又道:“我如把姓名告诉你,他就非杀死你不可,所以我实在不能说。”

  ⾕沧海和他离得近了,这才瞧出他左颊上有一点淡淡的红痣,笑时恰好是在酒涡中。

  他谅解地道:“原来如此,那我就不问啦!”

  转眼间已到了一处平旷草地上,那十余骑忽然散开,远远排成一个大圈,围住倪、⾕、霍和秀美小童等四人。

  倪冲翻⾝落马,霍军也跃落地上,神态甚是凝重。

  ⾕沧海催马揷在他们中间,问道:“霍大叔,你为何要跟他打架?”

  霍军迟疑一下,答道:“我们之间结下私怨,今⽇狭路相逢,不得不用武力解决。”

  倪冲突然间伸手向⾕沧海抓去,相隔尚有五尺,⾕沧海已觉一股大力摄住自己,不由得倒栽葱直跌落地,⾝子还未碰到地面,不知如何已到了倪冲手中。

  秀美小童一催马,疾冲过来,伸手捞住他的手臂,但⾕沧海落势猛极,因此他揪不牢,仍然让⾕沧海摔在地上。

  不过有他揪了一把,势子消卸大半,而且是双脚落地,总算没有摔着。

  ⾕沧海但觉头昏眼花,躺了一会,才爬得起⾝。

  倪冲道:“霍兄这等修养,世上少见,但你莫以为兄弟不敢取他小命。”

  霍军冷静如常,道:“你若是取了他一命,霍某虽有负朋友之托,但关家堡也将冰消瓦解,这话信不信由你!”

  倪冲冷冷道:“那就走着瞧,霍兄的无影刀,近年来练得怎样了?”

  霍军掣出大刀,把绿鞘抛在地上,道:“倪兄的轻⾝功夫,天下无双,兄弟正想瞧瞧是刀快呢?还是人快?”

  倪冲一举手,登时奔来两名汉子,一个抱住锯齿刀,一个倒持长剑。

  倪冲道:“这是王龙、王虎兄弟,他们在关家堡中已非等闲之辈,霍兄不能大意。”

  王龙、王虎上前去摆开门户,无影刀霍军朗声道:“两位允予赐教,兄弟甚感光彩。只是霍某的无影刀不能轻发,一发就是必死之招,两位还是退下的好。”

  王氏兄弟冷笑一声,王虎道:“大哥,咱们闯了数年江湖,好像还未听过姓霍的这一号人物。”

  王龙道:“虽是如此,咱们也不可大意,免得让他多走几招,反而成全了他的声名。”

  霍军淡淡一笑,提起大刀,向两人各各虚砍一刀,他出手迅快,这两刀也只是别人发出一刀的时间而已。

  王氏兄弟离开他刀锋远达五尺,兀自感到刀风锐利,劈面生疼,暗暗一惊,唰的一声散开,打左右两侧夹攻上去。

  这对兄弟的武功各走一路,王龙的锯齿刀凶猛刚辣,王虎的长剑毒刁诡,加上他们合作已惯,威力倍增。

  霍军使开大刀招数,忽攻忽守,迫得王氏兄弟团团直转,无法得近⾝。

  ⾕沧海大叫道:“不要脸,两个对一个,霍大叔别打啦!”

  霍军没有出声理睬,⾕沧海正要再叫,却听那秀美小童轻轻道:“你若是叫他分了心神,便有命之忧。⾕兄弟此举太外行啦!”

  ⾕沧海不噤一怔,道:“谢谢兄弟指点。”

  他轻轻一笑,道:“我的小名叫阿莺。”

  倪冲此时全神查看霍军的刀法功力,但见他无影刀绝技尚未使出,己迫得王龙、王虎无法近⾝,那柄精光耀眼的大刀,刚猛时还胜王龙锯齿刀,柔时⾼于王虎之剑。

  因此王氏兄弟如非联手拒敌,占了许多便宜,而是单打独斗的话,只怕每人都走不上十招。

  他正待命别人替下王氏兄弟,忽又付道:“霍军数年不见,功力大进,我还是且借王氏兄弟消耗他的內力。”

  那王氏兄弟突然间使出一路怪异招数,联手合击,招招都从想不到的方位进攻。

  霎时之间得霍军刀圈缩小,连刀背刀把都用上了,才勉強抵住攻势。

  四周的凶悍汉子都面露喜⾊,⾕沧海也瞧得出来。大是忧愁道:“霍大叔不行啦,阿英兄弟,你能叫他们不打么?”

  他把阿莺读为阿英,字音相同,便阿莺也不知他弄错,阿莺‮头摇‬道:“他们不听我的话,只听倪伯伯的。”

  两人正说时,忽听霍军大喝一声,大刀闪电般连劈两刀,瞧也瞧不真切。

  王龙、王虎一齐倒退,一个口裂开,一个头上砍开一半,鲜⾎直冒,顿时倒地。

  两名大汉奔过去,抬起他们,都简短地说声死啦,便退开去。

  倪冲冷冷道:“无影刀果是不同凡响,有请冯恺、金旋二位出手。”

  霍军眼中杀机已露,说道:“这两位有点道理,那王氏兄弟固然未闻霍某之名,霍某也从未听过他们行事出⾝。”

  这时一⾼一矮两个汉子纵落霍军面前,⾼的便是冯恺,手持双钩,矮的乃是金旋,左手一把匕首,右手一支铁尺。

  这一次打得远不如王氏兄弟那等烈,双方都招数才发便收,⾕沧海看得近似嬉闹,也不十分担心。

  倪冲眼见霍军不但功力精进,这攻拆之间更是精微奥妙,心想他不知得到哪一位⾼手薰陶指点,真是比往昔⾼了一级,纵是亲自动手,也无必胜把握。

  心思转到⾕沧海⾝上,付道此子无疑大有来历,霍军武功的精进必与此子尊长有关,想了一阵,已有计较。

  霍军攻拆了数十招,但觉耗力不少。心想倪冲尚未出手,便已如此,今⽇怕劫数难逃,手中大刀一连数招都微露破绽,果然得冯、金二人近抢攻。

  ⾕沧海惊得啊一声,阿莺笑道:“别怕,别怕,你的霍大叔要赢啦!”

  话声未绝,霍军不知如何一刀劈去,冯恺惨叫一声,仰跌开去。霍军⾝形一旋,大刀从左肩劈出,又是快得瞧不真切。

  金旋惨哼一声,左手匕首脫手掷去,揷⼊霍军左肩后,随即跌倒。

  两名⽩⾐大汉上前抬起冯、金二人,又报说已死,迅快退开。

  倪冲冷冷道:“霍兄可还有奋战之力?”

  霍军淡淡道:“有便怎样?没有又怎样?”

  倪冲道:“若是无力再战,可随兄弟回到堡中,免去惨死之祸.如若不屈,兄弟只好亲自出手。”

  霍军想不到连杀四人之后,反而形势大变。他肩上负伤,⾎流甚多,实是无力再战。

  但更为担心的是⾕沧海如何发落。

  当下问道:“⾕贤侄呢?”

  倪冲冷笑道:“怨有头,债有主,我自找你,与他何⼲。他走他的大路,若然怕他年幼路,兄弟可以派人送他。”

  ⾕沧海应声道:“我不走。”

  倪冲冷冷道:“你敢是活得不耐烦了?”

  ⾕沧海凛然道:“霍大叔遭危难,我岂能不顾而去?”

  无影刀霍军道:“贤侄但去无妨,谅他们也不敢把我怎样。”

  ⾕沧海应道:“霍大叔别看侄儿年纪小,不懂事,这些人如此凶恶,你又杀害了他们几个人,他们拿住你,焉肯让你活着?”

  阿莺接口道:“你就算牢牢跟住他,难道就能保存他的命?”

  ⾕沧海道:“我虽是无力帮忙霍大叔,但今⽇若是舍他而去,便是无情无义之人。想我⾕沧海幼承庭训,誓作忠孝节义之人,宁可不要命,也要保存情义二字。”

  他说得理直气壮,神态凛然。人人一望而知他这些话句句出自真心,实是难以勘转他的心意。

  夜游神倪冲朦胧睡眼一睁,寒光四,大拇指一挑,喝彩道:“小兄弟说得好,咱们就一块儿走。”

  霍军大是感动,眼眶微微润,大声说道:“我霍军走了一辈子江湖,只有⾕贤侄你当得上大仁大义四字。”

  四周的⽩⾐悍汉个个都微微动容。

  霍军迅速使自己冷静下来,徐徐道:“但贤侄若是执意陪我的话,一则不该把令双亲牵扯⼊这件江湖仇杀之事。二则使我有负所托,变成不信不义之人。三则耽误了你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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