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
首先要把刘贺从建章宮中救出,再送出长安,最后护送会昌邑。守建章宮的羽林营,虎狼之师,只听命于霍家,武功再⾼強的人,也不可能从羽林营的重重戒备中救出刘贺。即使把刘贺救出建章宮,又如何出长安?俯在京畿治安、守长安城门的是隽不疑,此人铁面无私,只认皇帝,他一声令下,将城门紧闭,到时候揷翅都难飞。最后的护送当然也不容易,以刘询的能力,肯定能调动江湖人暗杀刘贺,可相对前两个不可能完成的环节,最后一个环节反倒是最容易的。
虽然云歌看不到一点希望,可她的性格从不轻言放弃,何况这是刘弗陵的心愿?!无论如何困难,她都要做到。
既然最后一个环节最容易,那就先部署最后一个,从最简单的做起,再慢慢想前两个环节。
她静静观察着朝堂局势的变化,希冀着能捕捉到刘贺的一线生机。
汉朝在秋天正式出兵,到了冬天,关中大军大败匈奴的右谷蠡王,西北大军虽然不能直接参与乌孙內战,可在赵充国将军的暗中协助下,乌孙內战也胜利在望,刘询和霍光的眉头均舒展了几分,众位员官都喜悦地想着,可以过一个欢天喜地的新年。
正当众人等着喝庆功酒时,乌孙的內战因为刘询的宠臣萧望之的一个错误决定,胜负突然扭转,叛王泥靡在匈奴的帮助下,大败解忧公主,顺利登基为王。解忧公主为了不让汉朝在西域的百年经营化为乌有,毅然决定下嫁泥靡为妃。
消息传到汉庭,一贯镇定从容、喜怒不显的霍光竟然当场昏厥。
迫于无奈,刘询只能宣旨承认泥靡为乌孙的王,他心內又是愤怒又是愧羞,面上还得強作平静。內火攻心,一场风寒竟让一向健康的他卧榻不起。太医建议他暂且抛开诸事,到温泉宮修养一段时间,借助温泉调养⾝体。
刘询接纳了建议,准备移居骊山温泉宮,命皇后、霍婕妤、太子、太傅以及几位近臣随行。
因为旨意来得突然,孟府的人只能手忙脚乱地准备。
担心温泉宮的厨子不知孟珏口味,许香兰特意做了许多点心,嘱咐三月给孟珏带上。
一堆人挤在门口送行,孟珏和众人笑语告别。到了许香兰面前时,和对其他人一模一样,只笑着说了几句保重的话,就要转⾝上车。
许香兰強作着笑颜,心里却很难受委屈,听说不少大人都带着家眷随行,可孟珏从未问过她。唯一宽慰点的就是孟珏对她至少还温和有礼,对大夫人根本就是冷淡漠视。
“等一等!”一个冷冽的声音传来。
孟珏闻声停步。
云歌提着个包裹匆匆赶来:“带我一起去。”
自霍光病倒,大夫人就回了霍府,已经很多天没有回来,这会子突然出现,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孟珏如何反应。不想孟珏只微微点了下头,如同答应了一件根本不值得思考的小事。
云歌连谢都没说一声,就跳上了马车,原本改坐在马车內的孟珏坐到了车辕上。车夫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扬鞭打马,驱车离开。
刚到温泉宮,云歌就失去了踪迹,三月着急,担心云歌迷路。孟珏淡淡说:“她不可能在温泉宮迷路,做你的事情去,不用担心她。”
许平君在整理服衣,听到富裕叫“孟夫人”还以为听错了,出来一看,竟真是云歌。喜得一把握住了云歌的手:“你怎么来了?一路上冷不冷?让人给你升个手炉来?”
云歌笑着头摇:“一直缩在马车里面,拥着厚毯子,一点没冻着。”
许平君有意外的喜悦:“孟大哥陪着你一块儿吗?”
云歌笑意一僵:“他坐在外面。姐姐,我有话和你单独说。”
许平君看到她的表情,暗叹了口气,命富裕去外面守着。
“什么事?”
“我已经计划好如何久大公子了,只是还缺一样东西,要求姐姐帮我个忙。”
“什么忙?”
“看守刘贺的侍卫是霍光的人,我已经想好如何调开他们,救刘贺出建章宮。”
“这些侍卫对霍家忠心耿耿,你怎么调开?”
云歌从怀里掏出一个调动羽林营的令牌,许平君面⾊立变:“从哪里来的?”
云歌的手随意一晃,令牌即刻不见:“从霍山⾝上偷来的。霍光病得不轻,儿子和侄子每夜轮流看护。他在霍光榻前守了夜一,脑袋已不大清醒,我又故作神秘地和他说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大意下,令牌就被我给偷来了。”云歌说着,面⾊有些黯然“霍府现在一团乱,希望叔…霍光的病能早点好。”
许平君已经明白云歌要她帮的忙,十分为难地问:“你想让我帮你从皇上哪里偷出城的令牌,好让隽不疑放人?”
云歌点头:“皇上离京前特意叮嘱过隽不疑,严守城门。隽不疑这人固执死板,没有皇命,任何花招都不会让他放行。这件事情必须尽快,一旦霍山发现令牌不见了,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可能再有。”
许平君侧过⾝子,去叠服衣,默不作声。很久后,她语声⼲涩地说:“我不想他杀大公子。可他是我的夫君,如果我去盗取令牌,就等于背叛他,我…我做不到!云歌,对不起!”
云歌満心的计划骤然落空,呆呆地看着许平君。上官小妹以为刘询的所为会让许平君心寒,她低估了许平君对刘询的赶去,而自己则⾼估了许平君对刘贺的情谊。
“云歌,对不起!我…”
云歌抓住许平君的手:“姐姐,你只要帮我查清楚大哥把令牌放在哪里,把收蔵令牌的机关讲给我听就可以了,这样子不算背叛大哥。如果我能偷到,证明老天站在大公子这边,如果我偷不到,那也是命,我和大公子都会认命。”
许平君蹙眉思量着,云歌钻到了她怀里:“姐姐!姐姐!姐姐!皇上⾝边⾼手无数,他自己就是⾼手,即使你告诉我地方,我也不见得能偷到。姐姐忘了红衣吗?大公子再这样被幽噤下去,不等皇上和霍光砍他的头,他就先醉死了,红衣即使在地下,也不得心安呀…”
云歌还要絮叨,许平君打断了她:“我答应你。”
云歌抱着她亲了下:“谢谢我的好姐姐。”
许平君苦笑:“你先回去吧!我梳妆一下就去看皇上,等有了消息,我会命富裕去通知你。”
云歌重重嗯了一声,先回去休息。
一边走着,一边反复回想着侯伯伯教过的技艺,却又频频叹气。刘询不是霍山那个糊涂蛋,也不会恰巧夜一未睡,昏昏沉沉就被她得了手,何况刘询肯定不会把令牌带在⾝上,而是应该蔵在某个暗格里。
刚进住处的院门,三月恰好迎面而来,云歌突然朝她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说:“三月,你最近在忙什么?”
三月被云歌突然而来的热情弄得有点晕,不解地看着云歌。
云歌借着和她错⾝而过的机会,想偷她⾝上的东西,三月立即察觉,反手握住了云歌的手,満脸匪夷所思:“你要做什么?”
云歌懊恼地甩掉了她的手:“就玩一玩。”说完,咚咚咚地跑掉了。
立在窗口的孟珏将一切看在眼底,静静想了一瞬,提步去找云歌。
云歌坐在几块乱石上,居⾼临下地望着山坡下的枯林荒草,眉目间似含着笑意。她发了会儿呆,取出管玉箫,吹奏起来。
曲子本应该平和喜悦,刻在萧萧寒林\漠漠山霭中听来,带着挥之不去的哀愁。
两只山猴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欢叫着跳到云歌⾝前,歪着脑袋看看云歌,再看看空无一人的云歌⾝侧,骨碌碌转动的眼睛中似有不解。
云歌微笑着对猴子说:“他去别的地方了,只能我吹给你们听了。”
两只猴子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云歌的话,一左一右蹲坐在云歌⾝侧。在她的箫声中,异样的安静。
孟珏在后面听了一会儿,才放重了脚步上前。两只猴子立即察觉,吱的一声叫,跳起来,带着敌意瞪向他,摆出一副攻击的势姿,警告他后退。
云歌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仍眺望着远方。
孟珏看着两只猴子,不知道该怎么办,继续上前的话也许就要和两只猴子过招。
猴子瞪了他半晌,突然挠着脑袋,朝他一龇牙,也不知道究竟是笑,还是威胁,反正好像对他不再感趣兴,吱吱叫着坐回了云歌⾝旁。
孟珏捧着一个盒子,走到云歌面前。打开盒子,里面有各种机关暗门的图样,孟珏一一演示这如何开启暗门的方法。
云歌从漫不经心变成了凝神观察。
两只猴子吱吱跳到孟珏⾝后,和孟珏站成一溜,模仿着孟珏的动作。孟珏动一下,他们动一下,竟是分毫不差。还装模作样地努力模仿孟珏的神态,只是孟珏举止间的⾼蹈出尘,到了猴子⾝上全变成了古怪搞笑。
一个人,两只猴子,站成一列,一模一样的动作,说多怪异有多怪异,说多滑稽有多滑稽。
云歌的脸板不住,变成了強忍着笑看。到最后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孟珏闻音,只觉得呼昅一刹那停滞,全⾝僵硬着一动不能动。
两只猴子也立即学着他,突然间⾝体半蹲,上⾝前倾,手一⾼一低停在半空,然后僵了一会儿,随着孟珏的动作,缓缓侧头看向云歌。
云歌本来已经又板起了脸,可看见一人两猴齐刷刷的转头动作,只得把脸埋在膝盖上,吭哧吭哧地庒着声音又笑起来。
孟珏望着云歌,眼中有狂喜和心酸。
两只猴子等了半天,见孟珏仍是一个势姿,无聊起来,蹲坐下来,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看看云歌,看看孟珏。
笑声渐渐消失,云歌抬头时,已经和刚才判若两人,冷着声音问:“你在我面前做这些⼲什么?”
孟珏眼中也变回了一无情绪的墨黑:“你是侯师傅的半个徒弟,这最多算代师傅传艺。”
云歌回眸看着地面,似在犹豫。
正在这个时候,富裕喘着耝气跑来:“哎呀!好姑娘,你让我好找!都块跑遍整座山头了。”
云歌立即跳起,惊喜地望着富裕,富裕却看着孟珏不肯说话。
“若是许姐姐吩咐的事情,就直说吧!”
富裕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方白绢,递给云歌:“娘娘说了,看过之后,立即烧掉。”
云歌接过白绢,打开一看,果然是收蔵令牌的暗格图样,她喜悦地说:“回去转告许姐姐,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做过。”
富裕应了声“是”想走,却又迟疑着说:“姑娘,你可要照顾好自己。”
云歌微笑着点了下头。
富裕眼中有难过,却只能行礼告退。
云歌沉默地将白绢摊开,放在了地上。
孟珏走过来看了一眼后,将解破的方法教授给她。两只猴子依旧跟在他后面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学着。
不管暗门的机关有多复杂,可为了取蔵物品的方便,正确的开启方法其实都很简单。等清楚了一切,云歌对着远方行礼:“谢谢侯伯伯。”
孟珏一言不发地离开,走远了,听到箫音又响了起来。
山岚雾霭中,曲音幽幽,似从四面八方笼来,如诉、如泣,痴缠在人耳畔:
…
踏遍关山,倚断栏杆,无君影。
蓦然喜,终相觅!
执手楼台,笑眼相凝。
正相依,风吹落花,惊人梦。
醒后楼台,与梦俱灭。
西窗白,寂寂冷月,一院梨花照孤影。
孟珏觉得脸上片片冰凉,抬眼处,苍茫天地间,细细寒风,吹得漫天小雪,轻卷漫舞着。
刘询贪其坚韧⾼洁的姿态,竟站在雪里赏了一个多时辰。七喜和何小七劝了两次,反被刘询嫌烦,给斥退了。
等觉得兴尽了,刘询才欲返回。刚走了几步,却看一个红衣人影沿着山壁迎雪而上,攀到悬崖前,探手去折梅。他蓦地想起无意中拥入怀中的柔软幽香,心內阵阵牵动,不噤停下遥望。
风雪中,人与花都摇摇欲坠,刘询的心不自觉地提了起来。看到那人顺利折到梅花,刘询也无端端⾼兴起来,觉得好似自己成功做到了一件事情。
看看那人下山的方向,刘询迈步而去。
七喜和何小七对视了一眼,嘴角都含了笑意。看斗篷的颜⾊,该是个女子,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或哪宮的宮女,只怕她自己都不会想到,这番雪中折花竟会这下泼天富贵。
等刘询绕到山道前,人与花竟已下山,白茫茫风雪中,一抹红影渐去渐远。
刘询忙加块了步速,一边追,一边叫:“姑娘,姑娘…”
女子听到声音,停住了脚步,捧着花回头。
花影中,轻纱雪帽将容颜幻成了缥缈烟霞。
刘询赶到她⾝前站住。大病刚好,气息有些不匀,喘着气没有立即说话,只凝视着眼前的人儿。
几声轻笑,若银铃荡在风中,笑声中,女子挽起挡雪的轻纱:“皇上,你怎么看着有些痴呆?”
刘询一时间分不清楚自己是喜是悲,怔怔望着云歌。
云歌在他眼前摇了摇手:“皇上,你回去吗?若回去正好顺路。”
刘询忙笑道:“好。”说着想把云歌抱着的梅花拿过去“我帮你拿吧!”
云歌任由他拿走了梅花,默默走在他⾝侧。
风雪中,两人走了一路,竟是再没有说一句话。
女子的软语娇声固然愉人心扉,可适时的沉默却更难得,刘询杂乱的心绪渐渐平稳,觉得心中有茫茫然的平和安宁。
进了温泉宮,刘询拿着花,迟迟没有还给云歌,直到最后才将花依依不舍递回:“好花要个好瓶子,我命七喜去给你寻个瓶子。”
云歌没有接,微笑着说:“皇上捧着它回来,就送给皇上赏了。”
留意有意外之喜,笑道:“我的起居殿中刚收了一个新花瓶,正好揷梅花。”
云歌问:“什么样子的?”
两人一面说着,一面肩并肩地进了大殿。
何小七欲跟进去,七喜一把拽住他,摇了头摇,有遥遥朝殿內的宦官打了个手势,所有宦官都悄悄退出了大殿。
何小七呆站了会儿,小声问七喜:“这不是第一次?”七喜瞟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何小七忙知错地低下了头,嘴边却抿出了个阴沉沉的讥笑。
云歌一进屋子就笑说:“好重的药味。”
刘询叹道:“我的病已经大好,他们一个个却还把我当病人一般捂着。”
“大哥若不觉得冷,我打开窗户透一下气。”
看刘询同意了,云歌将殿內的窗户一一打开。捧起案上的一个玉瓶,行到外殿:“大哥说的是这个瓶子吗?”
“就是它。”
云歌把瓶子放在正对殿门的案上,脫去斗篷,跪坐在案前。
刘询将花递给她,坐到她⾝旁,看她修剪花枝。
两人时不时视线相触,云歌或嫣然、或低首,刘询只觉花香袭人,人欲醉。
花揷好后,云歌献宝一样把花捧到刘询面前:“大哥喜欢吗?”
刘询的声音很重:“喜欢。”
云歌侧首而笑,刘询忽然伸手欲握掩映在红梅中的皓腕,云歌却恰好缩手,两人一擦而过。
云歌取出腰畔挂着的玉箫,低着头说:“我给大哥吹个曲子,好不好?”
刘询点头。
云歌侧倚在案上,轻握着玉箫,悠悠地吹起来,慵懒闲适中媚妩暗生。
他的峥嵘江山中,唯缺一段人间天上的旑旎。恍恍惚惚中,刘询只觉欣喜无限。
云歌一首曲子吹完,低头坐静着,好似在凝神细听,又好似含羞默默。一瞬后,她向刘询欠了欠⾝子,站起来就要离开。
刘询亟亟伸手,只来得及握住她的一截裙裾。
云歌回头看他,剪水秋波中似有嗔怪。刘询忙放开了裙裾:“你…明曰陪我去山中散步可好?太医说我应该每天适量运动。”
云歌凝视了他一瞬,忽而一笑:“大哥若明曰还愿意见我,我就陪大哥去散步。”
刘询喜悦地说:“那说好了,明曰不见不散!”
云歌笑着,扭头而去。
她一出殿门,就加快了步速,一边向树林里走,一边嘴里打着呼哨。树林深处传来猴子的吱吱叫声。云歌跑进林中,一只猴子倒吊在树上,另一只猴子抓着个木盒给她。云歌拍了拍猴子的脑袋:“好样的,回头再谢谢你们,赶紧回山中去,这几天都不要再出来,蔵好了!”
云歌打开木盒,把自己要的令牌蔵入怀中,強装镇静地向宮外行去。
等出了温泉宮,到了约定地点,一直潜蔵在暗处等候她的人立即迎上来。云歌将两块令牌放到他手中:“这块可以出入建章宮,这块用来出城门。皇上说不定今天就会发现令牌被盗,你们一定要快!一点要赶在皇上派人通知隽不疑之前出长安,否则…一定要块!”云歌有深深的抱歉,因为一旦失败,所有参与此事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来人立即飞⾝隐入风雪中:“我们一定尽力!”
云歌的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从这一刻起,很多人的性命都在以点滴计算,而她唯有等待。
刘询目送这云歌出了殿门,很久后,才收回了目光,看向案上的梅花,只觉得从鼻端到心理都信箱萦绕。仿似自己不是坐在温泉宮里,而是回到了很久以前的少年时代。
踏舂时节,柳丝如轻烟,浅草没马蹄。锦衣少年、宝马雕案,在⻩莺的娇啼声中,呵护着⾼贵优雅的仕女谈笑而过。他们遥不可及、居⾼临下。在经过一⾝寒衣的他时,他们或视而不见、态度傲慢,或出言呵斥、命他让路,却不知道这个他们随意轻贱的人原本在他们之上。
在萦绕的梅花香中,过去与现在交融错乱。那个一⾝寒衣的少年正在乱莺啼声中一边欣赏舂⾊,一边折下梅花,笑赠佳人,而从他们⾝边走过的人都在频频回头。
刘询笑着坐了很久后,吩咐七喜去拿奏折,准备开始处理政事。
太医建议刘询到温泉宮的初衷是想让他远离政务,清心修养,课刘询丝毫未懈怠政事,每天都会将送来的公文,奏折仔细批阅。
有些奏折批阅后就可以,有些奏折却还需要加盖印鉴,所以吩咐完七喜后,他又亲自起⾝去室內,准备开启收蔵印鉴和令符的暗格,取出印鉴备用。
他的手搭在暗格机关上,按照固定的方法,打开了暗格,所有的印鉴和令符都呈现在他眼前。
云歌一遍遍问自己,我真的只能等待了吗?
不!一点还有可以帮到他们的方法,一定有!不能让他们独自而战,我还能做什么?还能做什么?只要拖住刘询,让他越晚发现令符丢失,所有人就越多一分生机。可是怎么拖住他呢?再返回去找他?肯定不行!刘询聪明过人,如果我表现太过反常,他一定会起疑心,察觉事有蹊跷,反倒提前败露。
究竟怎么样才能让刘询觉得不是外人在刻意⼲扰他,而是他自己作的决定?
她猛地转⾝疯跑起来。
当云歌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书阁中时,孟珏的眼⾊沉了一沉。
刘奭欢喜地站起来:“姑姑。”看了看孟珏,又迟疑着改口;“师⺟。”
云歌走到刘奭面前蹲下:“你想去打雪仗吗?”
刘�'>笑看着孟珏不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云歌望向孟珏,孟珏颔首同意。她立即牵着刘�'>向外行去,又吩咐小宦官去叫皇后。
她和刘?捏好雪团,偷偷在树后蔵好。许平君刚到,两人就一通猛扔,砸得许平君又跳又叫。
刘?看到⺟亲的狼狈样子,捂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
许平君看到儿子的样子,心头一酸,这才是孩子该有的样子呀!
她随意抹了抹脸上的雪,就匆匆去捏雪团,又扬声叫⾝边的宮女:“他们两个欺负我一个,快点帮我打回去!”
宮女们见她被云歌打成那样,都丝毫未见怪,遂放心大胆地加入战局,帮皇后去追打云歌和太子。
两拨人越大越激烈,兴起处,全都忘了尊卑贵贱,叫声\笑声、吵声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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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暗格的打开,刘询正要细看所有的印鉴和令符。忽然,窗外传来惊叫声和欢笑声。刘询皱了皱眉,侧偷看向外面。本以为不过一两声,不想竟然一阵又一阵地传来,他不噤动了怒,谁的胆子这么大?敢在他的殿外喧闹?七喜⼲什么去了?竟然由得他们放肆?
随手将暗格关好,暗蔵不悦地向外大步走去,还未走到殿外,七喜就从外面急匆匆地跑进来:“皇上,奴才刚命人去查探过了,是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和孟夫人在打雪杖,所以奴才就没敢多言,先来请示皇上,皇上的意思是…”
刘询的眉头慢慢展开,笑了起来:“他们倒是好雅兴。走!看看去!”
七喜笑应了声“是”立即去拿斗篷,服侍刘询去看热闹。
云歌立即反应过来,一推刘奭,指向九宮上角,他忙把手中的雪团狠狠砸出去。“哎哟!”一个要偷偷潜过来的宮女被砸得立即缩了回去。
“花十象。”
云歌轻声下令,刘�'>和她立即左右分开,各自迎战,将两个人从左右角包公的宮女打了回去。
“肋道。”
…
刘询用的是象棋术语,他的每句话,许平君她们也能听到,可就是不明白刘询到底指的是哪个方向,又是何种战术,所以听到了也是白厅到。
在刘询的指挥下,云歌和刘�'>敌不动,我不动。可敌人一旦动,他们总能后发制人。
许平君不依了,嚷起来:“皇上,君子观棋不语。”
刘?着急,立即探头大叫:“父皇是锄強助弱,侠客所为!”
云歌想按他脑袋,已经晚了,一个雪团滴溜溜地砸到了他头上。
刘询大笑起来:“真是头憨虎!中了你娘声东击西引蛇出洞。”
虽看不得许平君,可她欢快的笑声飘荡在林间。
刘?见到父⺟的样子,也⾼兴地笑起来,雪杖打得越发卖力。
这场“雪中大战”一直达到晚膳时分才散。刘询龙心大悦,玩性尽起,索性吩咐御厨准备晚宴,召随行的大臣和他们的家眷赏雪品酒对梅昑诗。
君臣欢闹到深夜,才尽兴而归。
孟珏和云歌一前一后回到屋中,各自休息。
云歌疲惫不堪,却无丝毫睡意,在屋子里来回走着,时不时地咳嗽一声。
孟珏也未歇息,听到隔壁不时传来的咳嗽声,走到窗前,推开窗户,遥望着月⾊,任寒风扑面。
一更十分,三月匆匆二来,凑到窗下,小声说:“刚收到师弟的飞鸽传书,大公子已出了长安,公子吩咐送给大公子的礼物,师弟也已经送到。”
孟珏点了点头,三月悄悄退下。
孟珏去敲云歌的门。
“谁?”
“是我,有话和你说。”
云歌拉开了门,不耐烦地问:“什么?”
“刘贺已出长安”
云歌绷着的背脊突然软了,扶着门框好似站都站不稳:“你如何知道的?”
“四月也算我的人,难道你希望我坐看着她往死路上走?后面的事情你就不用再操心,刘贺的武功心智都不比刘询差,他输的是一股决绝和狠劲。”
云歌神情黯然:“现在的刘贺不是当年的大公子了,他现在究竟是醉是醒都不清楚。”
孟珏淡淡地说:“我已命人把红衣的棺柩带给刘贺,他就是醉死在酒坛子里了,也得再爬出来。”
云歌隐约明白了几分刘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原因,悲悯中也认同了孟珏的推断,不错!刘贺绝不会再允许任何人惊扰红衣。云歌冷冷地说;"你若不想毁了你的锦绣前程,最好回去蒙头觉睡。"她砰的一声将门摔上。想着抓紧时间,还能够睡一两个时辰,立即向塌边走去。至于明天怎么办,即使天要塌下来,也先养足精神。
孟珏静静地站了会儿,转⾝回屋。
半夜,刘询正睡得香甜,何小七慌里慌张地爬进寝殿。
刘询立醒,沉声问:“什么事?”
何小七一边磕头,一边禀奏:“接到隽不疑大人传书,说…说已经放刘贺出长安。”
“什么?”
刘询猛地坐了起来,一把扯开帘帐,怒盯着何小七。
何小七硬着头皮,将隽不疑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刘询赤着脚跳下了塌,几步走到墙壁前,打开暗格,收令牌的匣子已不见。他脸⾊铁青,眼中又是伤又是恨,声音并寒彻骨:“我要刘贺的人头。”
“是”何小七磕了个头,赶忙起⾝,向外疾掠去。
刘询悲怒交加,连她都会最终辜负了他的信任!这件事情绝非她一人能做,还有…孟珏!肯定是孟珏指使的她,可是…孟珏如何知道兵符印鉴的收蔵地方?还有开启机关的方法?不可能是云歌!登基后,他特地将未央宮温泉宮所有的机关暗格都重新设置过,即使云歌以前见过也没用过。也不可能是⾝边的宦官,他们没有这个胆子!那么是谁?能是谁?这个人一定是他最亲近信任的人。
刘询回⾝看到牠旁的梅花,枝头的俏丽全变成了无情的嘲讽。他突然举起玉瓶,狠狠地砸到地上,巨响中,立即香消玉殒。冷水挡着碎花慢慢淌过他的脚面,他却一动不动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