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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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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让冯总也等得太久了!好歹人家也是个亿万富豪,对不对?得准允人家有点脾气吧?”补⽟还在兴灾乐祸。

  彩彩跨进接待室,又想起什么,转过脸问补⽟能不能用一下电话,她可以负电话费。补⽟应允了,觉得彩彩规矩还是懂的。等她刚进去,她便拿块抹布,在接待室窗子下蹲下来,食指顶在抹布里,仔细擦着着⽩⾊砖。这么关键的电话她理所当然得‮听窃‬。曾补⽟开店,连⾝份证都不劳驾你们出示,不靠‮听窃‬点儿谈话、电话,我都知道你们都是谁呀?能保障我这小地盘上哪天不发生杀人放火吗?一杀人放火我就得关门,那我一家老小吃什么去?这时补⽟听见彩彩“喂”了一声。然后大声说:“我是郭彩彩!真对不起,本来是请半天假的,现在得多请几天假了…对不住啊,我必须亲自把东西转。特重要的东西,别人转不了,…实在等不了我,那只好就⿇烦您转告姜总,让他另外聘教练吧。…是是是,是不怪你们,当然不能跟您要工资…对不起!是、是、真是对不…”

  电话挂了。一定是对方先挂的没容她完成最后一个道歉。补⽟直起,快步往‮共公‬浴室方向走。走过的两间客房都是大统铺,一片⿇将动的声响。补⽟回头,看见接待室还是虚掩着门。就是说彩彩接着给另一个地方挂了电话。院子里葡萄架枯了一半,剪子下余生的葡萄紫黑紫黑,体积缩小了,几乎直接要成葡萄⼲了。住大统铺的文婷和老张在枯了的葡萄架下喝茶,各自都用那种酱菜或果酱瓶子改制的茶杯。他们⾝边放着拐杖和双肩背的包,包上揷着火红的树叶子。大概刚从野外回来。补⽟判断着。他们午饭后就出去逛秋景了,逛累了回来,却不能进屋。屋里是吵闹无比的一群年轻人。那群年轻人跑这么远,跑进最美的季节里,却关着门菗烟打⿇将。补⽟很想再回去听彩彩又在和谁通电话。别是她的情哥哥。这个彪形姑娘有个情哥哥的话,一定更加彪形,一对彪形姘头合伙讹瘫子冯哥哥的钱财,跟杀人放火大案也就差不多了。但这对老鸳鸯现在正坐在那里望呆,谁走进他们的视野都会成为他们目光的靶心。她刚才从接待室窗下急匆匆撤离时,他们一定看见了,也一定犯疑了,这会儿她又急匆匆走回去,马上就会让他们明⽩,她补⽟的耳朵是揷在她客人生活里的。因此她耐着子,把抹布冲洗一下,拧成个把子。她一边走一边将抹布抖开,同时对二位笑了笑。她这样就光明磊落了,不对吗?

  她已经错过了一大半通话。彩彩的声音从补⽟头上方的窗传出来:“…我是说万一…一旦冯之莹从国外打电话回来,告诉她,她⽗亲的东西还在我这儿。…⽗亲和女儿怎么可能不联系呢?…”

  补⽟听出彩彩很着急,嗓音一会撒破一个小口子。她是那种没有⾼音的嗓音,不看人你会认为它属于一个小男孩,唱旦角的男孩,正在倒仓,音调⾼不成低不就。

  “…刘秘书,我知道您不愿让我知道冯总在哪儿,…行了,你也别辨解了!…我说行了!是不是冯总让你保密的,我不在乎!我真的…”

  补⽟听到“咔嚓”一声,电话筒又落回了机座。这回又是对方先挂的。一定也是没容她把最后一句无指望的辨解完成。她推门走进接待室。彩彩的大长腿支着⾝子,小半个庇股坐在藤沙发的背上。补⽟心里一阵疼:那是她下了多大决心才花钱买来壮门面的藤沙发呀!好在这大块头心不耝,马上面露歉意,一张圆脸蛋⾚红⾚红。

  “补⽟姐这儿还有空房吗?”

  “哟,我查查看。”补主慢慢打开登记簿,目光佯装认真,在一个个房号上走动。还没等她耽误掉⾜够时间,想出一个利于冯焕的答复,彩彩又补充一句,说她明⽩秋天是旅游旺季,她不指望要单间,只要有个空位就行。大统铺的位也行。

  补⽟把目光又抬起,抬到彩彩脸上。这张脸真糊弄你呢——朴实得你想认她做大妹子。

  “单人位价钱也不低了,”补⽟用警示语气、笑眯眯地对可惜不能成她大妹子的人说。

  “那是,供不应求,肯定是要涨价的。”彩彩似乎是在说意料中的事。一副很是就绪的样子,任补⽟宰一刀敲一笔。

  补⽟奇怪,这女孩的大度和大气是哪里来的。也许冯焕给了她不少钱,所以花钱住补⽟山居这样山野小店是不眨眼的。

  “那我得去看看,哪间房有空位。我们这儿登记马虎,因为都是回头客。”补⽟说着合上登记本。

  既然住店钱难不住彩彩,得想个别的办法把她赶出去。你悔青了肠子,想在我这儿往回找补,把冯焕等回来?办不到。彩彩冲着她的背影问,假如连空位也没有,能否在这间接待室的藤沙发上让她凑合一两夜,周末结束,一定会有人退房的。

  “难说,现在这些客人来这儿休年假的也不少呢!”补⽟说,眼睛看看那姑娘⾝后的藤沙发,盘算着她真赖在上面她将开什么价。

  “冯总好象说,他以后就不会来这儿了。在这儿你等也⽩等。可惜了房钱。”

  “不会的。他在‮京北‬找不着我,肯定会找到这儿来的。”彩彩平直地看着补⽟。

  “他这么说的?”

  “他老跟我说,老了就来这儿安家。他的度假庄园快盖好了,能不回来吗?”

  彩彩越是平实沉稳,补⽟就越是气不打一处来:看这大块头小‮子婊‬把冯哥怎么捏在手心里的。人可不貌相。你寻思她光长块儿不长心眼?她长这么大块儿也没耽误长心眼。她凭了什么把那么精明个冯哥制住了?

  “他哪能住得了这破地方?也就是那么一说!”

  “他喜这儿!”

  “来我这儿住店的都喜这儿。都说赶明儿在这儿买地盖房。要是真的都来了,他们谁也不会再喜这儿了。这叫时尚。时尚我懂。跟我这件⾐裳似的,绣着这些小珠子是这两年的时尚,兴许明年就不时尚小珠子了。时尚顶靠不住。这会儿他们城里人时尚来村里住,明年说不准流行去德国、法国住了。所以说什么都是那么一说,听呢,也就那么一听。冯总回这儿来⼲嘛?见什么伤心什么。我真没见哪个男人那么伤心过。伤心伤到⾝子骨了。真让我长见识,人伤心就是伤⾝子。整宿地不睡,整天地不吃,⾝上都烂了。你要见到他病成什么样就明⽩我说什么了。”

  彩彩的目光一闪,躲开补⽟的视。

  补⽟又笑起来:“反正伤都伤了,就随他去吧。你也别太多想了。他有那么多钱,找什么女人找不着?你先坐会儿,我给你看看哪个屋有空位。”

  补⽟走到院子里,看见后院的一对男女拎着行李出过来。他们说好晚上回‮京北‬。假如他们到接待室退房结账,孙彩彩可就真得在山居扎下了。她赶紧上去,说要跟他们一块回房间去,核点一下东西——上回两个客人走了,她发现席梦思垫上有一个烟头灼痕,灼成一个深深的洞!这对男女不⾼兴了,说他们不菗烟不喝酒不唱歌,不是早就告诉老板娘把房子开得远离那帮菗烟喝酒唱歌的孙子们吗?老板娘这会找他们什么拐扭,耽误他们赶路?!补⽟一看他们已经跟进后院,并且也瞥见孙彩彩从接待室出来,站在葡萄架下。紧接着老鸳鸯们和她可能会开始一场搭讪,所以她连忙跟那对男女陪笑脸,说对不住,请谅解,怪她老板娘忙晕了,房钱一共四百二,预付的是三百块,现在他们欠她一百二十块钱餐费。男的掏出四百元,又在子口袋和夹克口袋一通地摸。补⽟心想,又是一对野鸳鸯。只要男方掏钱,多半都是婚外恋人。她说二十块就算了,算她付的广告费,请他们回到‮京北‬把补⽟山居的电话散发散发。两人眉开眼笑,保证会在朋友里广泛散发补⽟的厨艺、补⽟的被单卧具多么⽩地面多么光亮上网多么方便…

  补⽟看见文婷和彩彩真的搭上话了。这是补⽟对自己的山居得意的地方:进了这两进院子人们就找到家的感觉。只要品行、心不是天壤之别的客人,都能处成好邻居。

  文婷和老张能跟郭彩彩这样的女孩谈什么呢?她那伪冒质朴在上年纪的人面前兴许吃得开。

  补⽟不止一次跟周在鹏嘀咕这对老鸳鸯。老周说他们走到远离人群的地方会勾肩搭背,到他们自认为谁都看不见的所在才相依相偎。他们不知道満山遍野闪的不仅仅是照相机镜头,还会有单筒、双筒的望远镜。就象他周在鹏揣在挎包里的那种,能把远景变成特写,再把它用记忆定格,用语言着⾊,以转述和复述夸大。老周认为这一对是大学里的同事。他们的气质既超群又落伍,跟他老婆刚刚跟他恋爱时比较接近。补⽟的猜测和老周不同。随着他俩一次次来山居,她渐渐怀疑他俩不是一般人。哪儿不一般?说不好,反正不是居民楼里住着的一般老年小知识分子;就是一大早在小区空地上围着一架破立体声跳华尔兹跳成对儿的。周在鹏说补⽟可是错了,他看见老张文婷在河滩上走“慢三步”好象是文婷老太太在教老张。

  这时郭彩彩跟老情人们谈着话,补⽟想,过去她以为自己猜字谜是个笨蛋,但猜人一猜一个准。现在四十岁一过,反而连自己都摸不透自己——她怎么从冯焕的对头‮夜一‬间变成了他的死?(瘫子铆了打么大的劲儿才把宅基地的价提到六十五万),她怎么就替他记郭彩彩的仇了呢?…

  这样想着,她朝正向她看来的大块头丫头笑了一下。

  就让这丫头住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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