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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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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十五,深夜,月圆如镜。

  年轻的皇帝从梦中醒来时,月光正从窗外照进来,照在前的碧纱帐上。

  碧纱帐在月光中看来,如云如雾,云雾中竟仿佛有个人影。

  “什么人?”皇帝喝问道。

  “奴婢王安,伺候皇上用茶。”

  这是他的太监总管。

  皇帝还在东宮时,就已将王安当作他的心腹亲信,今夜他虽然并没有传唤茶⽔,却也不忍心让这忠心的老人难堪,只挥了挥手,道:“现在这里用不着你伺候,退下去。”

  王安道:“是。”

  皇帝说出来的每句话,都是不容任何人违抗的命令。皇帝若要一个人退下去,这人就算已被打断了两条腿,爬也得爬出去。

  奇怪的是,这次王安居然还没有退下去,事实上他连动都没有动,连一点退下去的意思都没有。

  皇帝皱起了眉,道:“你还没有走?”

  王安道:“奴婢还有事上禀。”

  皇帝道:“说。”

  王安道:“奴婢想请皇上去见一个人。”

  三更半夜,他居然敢惊起龙驾,勉強当今天子去见一个人,难道他已忘了自己的⾝份,忘了这已是大逆不道,可以诛灭九族的罪名?

  他七岁净⾝,九岁⼊宮,一向巴结谨慎,如今活到五六十岁,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皇帝虽然沉下了脸,却还是很沉得住气,过了很久,才慢慢地问了句:“人在哪里?”

  “就在这里。”

  王安挥手作势,帐外忽然亮起了两盏灯。

  灯光下又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很英的年轻人,⾝上穿着⻩袍,下幅是左右开分的八宝立⽔裙。

  灯光虽然比月光明亮,人却还是仿佛站在云雾里。

  皇帝看不清,拂开纱帐走出去,脸⾊骤然变了,变得说不出的可怕。

  站在他面前的这年轻人,就像是他自己的影子同样的⾝材、同样的容貌,⾝上穿着的,也正是他的⾐服。

  “袍⾊明⻩,领袖俱石青片金缘,绣文金龙九,列十二章,间以五⾊云,领前后正龙各一,左右及襟处行龙各一,袖端正龙各一,下幅八宝立⽔裙左右开。”

  这是皇帝的朝服!

  皇帝是独一无二的,是天之子,在万物万民之上,绝不容任何人僭越。

  这年轻人是谁?怎么会有当今天子同样的⾝材和容貌?怎么会有这么样大的胆子?

  王安看着面前这两个人,脸上却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诡笑,忽然道:“皇上想必不知他是谁?”

  年轻的皇帝摇‮头摇‬,虽然已气得指尖冰冷,却还是在勉強控制着自己。

  他已隐约感觉到,王安的微笑里,一定蔵着极可怕的秘密。

  王安拍了拍年轻人的肩,道:“这位就是大行皇帝的嫡裔,南王爷的世子,也就是当今天子的嫡亲堂弟。”

  皇帝忍不住又打量了这年轻人两眼,沉着脸道:“你是奉诏⼊京的?”

  南王世子垂下头,道:“不是。”

  皇帝道:“既未奉诏,就擅离封地,该是什么罪名,你知不知道?”

  南王世子头垂得更低。

  皇帝道:“皇子犯法,与民同罪,朕纵然有心相护,只怕也…”

  南王世子忽然抬起头,道:“只怕也免不了是杀头的罪名。”

  皇帝道:“不错。”

  南王世子道:“你既然知法,为何还要犯法?”

  皇帝怒道:“你…”南王世子又打断了他的话,厉声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朕纵然有心救你一命,怎奈祖宗的家法尚在…”

  皇帝大怒道:“你是什么人?怎敢对朕如此无礼?”

  南王世子道:“朕受命于天,奉诏于先帝,乃是当今天子。”

  皇帝双拳紧握,全⾝都已冰冷。

  现在他总算已明⽩这是件多么可怕的谋,但他却还是不敢相信。

  南王世子道:“王总管。”

  王安立刻躬⾝道:“奴婢在。”

  南王世子道:“先把这人押下去,黎明处决。”

  王安道:“是。”

  南王世子道:“念在同是先帝⾎脉,不妨赐他个全尸,再将他的尸骨兼程送回南王府。”

  王安道:“是。”

  他用眼角瞟着皇帝,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真不懂,放着好好的小王爷不做,却偏偏要上京来送死,这是⼲什么呢?”

  皇帝冷笑。

  这谋现在他当然已完全明⽩,他们是想要李代桃僵,利用这年轻人来冒充他,替他做皇帝,再把他杀了灭口。

  然后以南王世子的名义,把他的尸骨送回南王府,事后纵然有人能看出破绽,也是死无对证的了。

  王安道:“皇子犯法,与民同罪,这道理你既然也知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皇帝道:“只有一句话。”

  王安道:“你说,我在听。”

  皇帝道:“这种荒谬的事,你们是怎么想得出来的?”

  王安眨了眨眼睛,终于忍不住大笑,道:“我本来不想说的,可是我实在憋不住了。”

  皇帝道:“你说。”

  王安道:“老实告诉你,自从老王爷上次⼊京,发现你跟小王爷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这件事就已经开始进行。”

  皇帝道:“他收买了你?”

  王安道:“我不但喜赌钱,而且还喜嫖。”

  说到“嫖”字,他一张⼲瘪的老脸,忽然变得容光焕发,得意洋洋,却故意叹了口气,才接着道:“所以我的开销一向不小,总得找个来路才行。”

  皇帝道:“你的胆子也不小。”

  王安道:“我的胆子倒不大,不是十拿九稳的事,我是绝不会⼲的。”

  皇帝道:“这件事已十拿九稳?”

  王安道:“我们本来还担心魏子云那些兔崽子,可是现在我们已想法子把他们引开了。”

  皇帝道:“哦?”王安道:“喜下棋的人,假如听见外面有两位大国手在下棋,还能不能待在屋子里?”

  答案当然是不能。

  王安道:“学剑的人也一样,若知道当代最负盛名的两位大剑客,就在前面的太和殿上比剑,他们也一样没法子在屋子里待下去。”

  皇帝忽然问道:“你说的莫非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

  王安显得很吃惊,道:“你也知道?你也知道这两个人?”

  皇帝淡淡道:“以此两人的剑术和盛名,也就难怪魏子云他们会动心。”

  王安悠然道:“人心总是⾁做的。”

  皇帝道:“幸好朕⾝边还有几个不动心的人。”

  这句话刚说完,四面木柱里,忽然同时发出“格”的一声响,暗门滑开,闪出四个人来。

  这四个人⾝⾼不及三尺,⾝材、容貌、服装、装饰打扮,都完全一模一样。

  尤其是他们的脸,小眼睛、大鼻子、凸头瘪嘴,显得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可是他们手里的剑,却一点也不可笑。

  一尺七寸长的剑,碧光闪动,寒气人,三个人用双剑,一个人用单剑,七柄剑凌空一闪,就像是満天星雨缤纷,亮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可是,就算你张不开眼睛,也应该认得出这四个人云门山,七星塘,飞鱼堡的鱼家兄弟。

  这兄弟四个人,是一胎所生,虽然长得不⾼,但是兄弟四人,心意相通,四人连手,施展出他们家传飞鱼七星剑,在普天之下的七大剑阵中,虽然不能名列第一,能破他们这一阵的人,也已不多。

  他们不但剑法怪异,情更孤僻,想不到竟被罗致在大內,作了皇帝的贴⾝护卫。

  剑光闪亮了皇帝的脸。

  皇帝道:“斩!”

  七柄剑光华流窜,星芒闪动,立刻就笼罩了南王世子和王安。

  王安居然面⾊不变。

  南王世子已挥手低叱道:“破。”

  叱声出口,忽然间,一道剑光斜斜飞来,如惊芒掣电,如长虹经天。

  満天剑光错,忽然发出了“叮,叮,叮,叮”四声响,火星四溅,満天剑光忽然全都不见了。

  唯一还有光的,只剩下一柄剑。

  一柄形式奇古的长剑。

  这柄剑当然不是鱼家兄弟的剑。

  鱼家兄弟的剑,都已断了,鱼家兄弟的人,已全都倒了下去。

  这柄剑在一个⽩⾐人的手里,雪⽩的⾐服,苍⽩的脸,冰冷的眼睛,傲气人,甚至比剑气还人。

  这里是皇宮,皇帝就在他面前。可是这个人却好像连皇DìDū没有被他看在眼里。

  皇帝居然也还是神⾊不变,淡淡道:“叶孤城?”

  ⽩⾐人道:“山野草民,想不到竟能上动天听。”

  皇帝道:“天外飞仙,一剑破七星,果然是好剑法。”

  叶孤城道:“本来就是好剑法。”

  皇帝道:“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叶孤城道:“成就是王,败就是贼。”

  皇帝道:“贼就是贼。”

  叶孤城冷笑,平剑当,冷冷道:“请。”

  皇帝道:“请?”

  叶孤城冷冷道:“以陛下之见识与镇定,武林之中已少有人能及,陛下若⼊江湖,必可名列十大⾼手之中。”

  皇帝笑了笑,道:“好眼力。”

  叶孤城道:“如今王已非王,贼已非贼,王贼之间,強者为胜。”

  皇帝道:“好一个強者为胜。”

  叶孤城道:“我的剑已在手。”

  皇帝道:“只可惜你手中虽有剑,心中却无剑。”

  叶孤城道:“心中无剑?”

  皇帝道:“剑直,剑刚,心琊之人,中焉能蔵剑?”

  叶孤城脸⾊变了变,冷笑道:“此时此刻,我手中剑已经够了。”

  皇帝道:“哦?”叶孤城道:“手中的剑能伤人,心中的剑却只能伤得自己。”

  皇帝笑了,大笑。

  叶孤城道:“拔你的剑。”

  皇帝道:“我手中无剑。”

  叶孤城道:“你不敢应战?”

  皇帝微笑道:“我练的是天子之剑,平天下,安万民,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以⾝当剑,⾎溅五步是为天子所不取。”

  他凝视着叶孤城,慢慢地接着道:“朕的意思,你想必也已明⽩。”

  叶孤城苍⽩的脸已铁青,紧握了剑柄,道:“你宁愿束手待毙?”

  皇帝道:“朕受命于天,你敢妄动?”

  叶孤城握剑的手上,青筋暴露,鼻尖上已沁出了冷汗。

  王安忍不住大声道:“事已至此,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

  南王世子道:“他一定会动手的,名扬天下的‘⽩云城主’,不会有妇人之仁。”

  叶孤城脸上阵青阵⽩,终于跺了跺脚道:“我本不杀手无寸铁之人,今⽇却要破例一次。”

  皇帝道:“为什么?”

  叶孤城道:“因为你手中虽无剑,心中却有剑。”

  皇帝默然。

  叶孤城道:“我也说过,手中的剑能伤人,心中的剑却必伤自己。”

  他手里的剑已挥起。

  月満中天。

  月更圆。

  秋风中浮动着桂子的清香,桂子的香气之中,却充満了肃杀之意。

  风从窗外吹进来,月光从窗外照进来,风和月同样冷。

  剑更冷。

  冷剑刺出,热⾎就必将溅出。

  倏然,一柄剑出现在叶孤城的面前。

  什么样的剑能够挡住⽩云城主天下无双的天外飞仙?

  这是一柄单锋剑。

  “是你!”叶孤城的脸⾊已变。

  严涉脸上充満了惋叹:“叶城主,我万万没有想到,你居然会做这种事情。”

  叶孤城脸⾊沉不定,望着他道:“你不该来的。”

  严涉道:“是你不该来的。”

  两个人,两柄剑,对峙在月光下。

  皇帝忽然道:“来者可是剑宗?”

  严涉望去:“陛下居然知道我这方外之人?”

  皇帝道:“剑宗之名,享誉宇內,谁人不知。多谢阁下前来救驾,朕必有重赏。”

  严涉嗤笑一声,表现的对所谓的重赏不屑一顾。

  他也的确不屑一顾。

  皇帝等人却都认为这是世外⾼人的风范,不拘一格,更加佩服。

  此时,陆小凤等人已将书房团团围住。

  叶孤城知道,自己失败了。

  败了就是死,他早有觉悟。

  他举起了手中的剑!

  天上地下,唯剑而已。

  忽然,一道马蹄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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