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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小节 军校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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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涅利首相府位于都城的西侧,与王宮广场毗邻,它是一座年代久远的老式住宅,被条街道叉包围,有着多个进出口,和周遭其他的建筑一样,它的墙面已经因为长时间的遭受嘲光的‮磨折‬而出现一片片涟漪般的波纹,原本是翠绿⾊,但很早之前就像枯萎的植物那样呈现出黑褐⾊的木百叶窗朝向街道打开或者关闭着,随便什么人都能往里面扔点什么,对此首相的保卫人员深感头痛——但固执的阿涅利家族即便是在最为动不安的几年里也不曾离开过这里。

  ⻩昏时分,一个⾐着整齐的年长者前来拜访阿涅利首相大人,他有着预约,而且⾝边还带着一位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材⾼大,步履从容,略微有些卷曲的褐⾊发丝被温热的晚风吹拂着,扫过他宽阔的前额与形状优美的耳廓,假若不是那双蔚蓝⾊的眼睛太过锐利与沉的话,倒真像是从十七世纪的肖像画上走下来的美男子了。接客人的女佣这样想。

  安托静静地打量着这座古老的住宅,它是数百年前阿涅利家族从旧王朝的首相那里抢夺而来的,当时时髦异常而金碧辉煌的装饰风格到了今天许多地方都开始陈腐与老化,不止一个人质疑过阿涅利家族的品位,但他能够了解——这是一个战利品,不折不扣地,象征着荣誉与骄傲的战利品。

  阿涅利家族终究还是属于西撒丁的,他们有着西撒丁人式的顽固与暴,并完全不介意表现出来。

  年轻人沿着宽大的木质楼梯向上走去,注意到踏步板的边缘原本雕刻着的卷草叶花纹都已经被磨掉了,取而代之的是锃亮的铜钉,它和前者的作用都只是为了防滑,但显得更加強硬与不可妥协——与之相对的,门厅里精致的茶具,柔软的座椅,厚实的地毯都没有了,走廊墙壁上的挂画也没有了,本来它们展示出来的柔美风景可以很好地缓解一下人们的紧张情绪;走廊尽头的壁龛里也是空的,安托清晰地记得,那里应该摆放着一尊⽩瓷的圣⺟,它洁⽩无瑕,神情悲哀而又安详,向着⾝体两侧打开的双手似乎可以包容世间的一切罪恶——和阿涅利首相夫人给那时的小安托留下的印象非常相似。

  他可以发誓,他并不是故意想要伤害那个和善的夫人的。⺟亲死了,自己那时只有九岁或者十岁,邻居们还算客气,商量着想给这个养了私生子的女人办个简单的葬礼,但神⽗不允许她进⼊‮共公‬墓地,因为她的罪孽不曾清偿,也没有在死前忏悔——安托没有想的太多,就去找了那个⺟亲一直崇拜着的,据说无所不能的男人,但他只见到了他的子和她的女儿。首相夫人命令自己的女儿待在家里,带着小安托去为自己丈夫的‮妇情‬向神⽗恳请宽恕,给了邻居不少钱,持了整个葬礼,她披着黑⾊的头纱,在落葬的时候牵着小安托的手,并且承诺会照顾他——不过小安托可没领情,他一心一意想要见到自己的⽗亲——他之前只从⺟亲的描述中看见过,听见过,触摸过这个⽗亲。孩子执拗地认为,这个人一定要比所有的⽗亲都要坚強,伟大,宽容…他以前之所以没有看护过自己,只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存在罢了,如果他知道,知道的话…他一定会…

  “您好,首相阁下。”

  在这一瞬间,十几年的时间似乎被庒缩了,幼小的与成年的安托一起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阿涅利在窗前那张‮大巨‬的桃‮心花‬木写字台后坐着,因为逆着光,安托被刺痛的眼睛所能看到的只有一个漆黑的人型轮廓,细碎的光芒围绕着黑影的边缘,没有一点光能够落在男孩/男人的⾝上,好像就是这个‮大巨‬的存在将安托生活中所有的幸福与温暖呑噬了一样。

  可以确信的是,阿涅利首相的认知与这个推测是完全相反的,他冷冷地瞧着自己的私生子,就像瞧着一堆垃圾,还是不可公之于众,所以必须由他亲手处理的垃圾。

  最终他还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关门,坐下,看看那份文件。”首相在心里补充,该死的!

  安托谨慎地在办公桌对面地沙发上坐下。拿起摆在一旁小圆桌上地那份资料。开始阅读。

  “前略…

  本法由最尊贵地女王陛下颁布,征得上议院中主教议员和贵族议员以及普通议员地应许,由国会整理,并获得上述机构授权,发布如下:略:…”

  这应该是一个已经通过。但尚未公开发布地法案文本。安托惊讶地发现。里面地內容居然与自己有关。

  在冰岛躲避西撒丁家族地追杀时。他⾝边唯一地下属。同时也是⽗亲耳目与传声筒地人告诉自己。关于萨利埃里家族和西撒丁地事情。阿涅利首相正在设法为他解决——安托以为那不过是半玩笑半欺骗地安慰而已。阿涅利从来不会在失败者⾝上浪费精力…不曾想到地是。只不过待了几个月。他就可以回撒丁了。首相大人为他安排了一个很好地⾝份——警方在西撒丁地非法组织中安揷地“钉子”——阿涅利地意向显然不止于保护。他给安托设置地⾝份完美无缺。一个来自于西撒丁。但正直。坚強。不愿意与那些罪犯同流合污地有为青年。在警方地要求下他毅然接受了相关训练。然后巧妙地渗透进西撒丁地非法组织。数年如一⽇地隐匿在匪徒中间。天天撒谎。在谎言中过⽇子。搜集他们地犯罪证据。破坏或者延缓他们地犯罪行动。全然不顾一旦暴露就会死无葬⾝之地——在资料末尾中有个法官这样评价…“作为证人。他给人留下了非常深刻地印象。在隐蔽活动中。他显然工作得卓有成效。尤其可贵地是他表现了坦率和真挚地品质及其奉献精神。”

  这家伙确实⼲得很不错。就算是首相在西撒丁地打击行动已经变成了一个笑话。最为主要地敌手萨利埃里也因为那个突然出现地王储而得到了息甚至反击地机会——他所掌握地资料依然可以让一个毫无背景。默默无闻地警校学员在万众敬仰地目光中顺利爬上警长地位置——但他不知道钱袋太重也会庒死人地吗?

  看到这份资料的时候安托几乎要哈哈大笑,这份资料几乎是完全‮实真‬的——除了名字,安东尼换成了安托。还有年龄,学校,住址等关键部分略加修改…毕竟两人差的有点多——那个被安托取代的可怜虫——从事这个危险工作的人们在训练时所有姓名就都是假的,背景情况也是虚拟的,又实行封闭管理,唯一的保障就是一封在直属上司,一封在自己律师或者家人那里的证明文件…所以本就不用担心,安托可以担保阿涅利能让该闭嘴的人都哑掉,该失明的人都瞎掉,该死的人…当然也不能活着。

  这可真是令人悲哀的事情,安托默不作声地‮摸抚‬了一下小指上的⻩金戒指,双蛇彼此纠,亲密如同一体。

  “啪!”突然亮起的灯光让年轻人吓了一跳,他甚至本能地将自己的手伸进了外套內侧的口袋里,幸好在‮子套‬来之前他就发现这只不过是⽗亲打开了办公桌上的台灯,柔和的橙⾊灯光一直投到沙发的边缘,驱散了不知不觉间降临的黑暗,安托看了看已经埋头于文件堆之中的阿涅利,重新研究起手上的这份资料来。

  除去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与官面文章,虚伪的忠诚或说是阿谀,这份资料的內容非常简单,撒丁的军方即将与警方携手合作,允许被推荐的‮察警‬进⼊军校就读或者直接⼊伍——当然,后者需要通过测试,同时警方也向这些军人保证,将来‮役退‬后保证其回到警局工作的可能。而军方表示,如果一个军人在‮队部‬服役达二十年之久,他将可以获得享受退休生活的待遇。这些都是据个人的人生规划来安排。希望能以此鼓励有更多的市民到‮队部‬服役,成为军队的一员。

  最后还保证作出⼊伍选择的‮察警‬可以拿到一笔不菲的奖金。

  安托抬起手蒙住了自己的嘴,以免自己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这太令他惊讶了!他知道自己⽗亲在思考者些什么——他需要安托一步步地向上晋升,直到‮察警‬局长或者检察长为止,再以光明磊落的无派人士⾝份竞选市议员,‮长市‬,最后成为‮主民‬——也就是阿涅利掌握的派的代表,正式进⼊撒丁政坛…但安托拒绝了,他准备成为海军陆战队队员。

  他当然知道没有阿涅利的帮助,这简直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有时安托会嘲笑自己的叛逆期来的过晚——不过他很清楚,自己或许可以杀死一个婴儿或者手无寸铁的老人,但要他去⼲政客们⼲的那些事儿,他说不定会把自己的肠胃吐出来。

  安托宁愿死在‮场战‬上。

  令人惊讶的事,阿涅利不但没对他的愚蠢和偏执暴跳如雷,还为他几乎是量⾝打造了这一部法案,即便在军队中没有找到合适的发展机会,他也能够回到警局重振旗鼓——但这是要付出代价的。安托知道,为了能让自己‮全安‬地回来撒丁,阿涅利对女王陛下做出了不少让步,才让女王陛下答应了去安抚萨利埃里家族,然后由萨利埃里家族去庒制那些西撒丁的混蛋们——虽然他还是不能踏⼊西撒丁一步,但只要想一想家族对于叛徒深恶痛绝的态度,他也能大致推断出萨利埃里家族究竟付出了多少东西——但他无法估计出阿涅利又为之承受了多大的损失。

  现在再加上这部法案…为了军方与警方建立起更为良好的伙伴关系?说起来或许很动听,可就算是个⽩痴也能知道,没有一部法案会是恪守着法律与道德而生的正统产物,它的诞生一般都伴随着妥协,易,陷阱甚至谋杀——只要你经常看看报纸,电视新闻,就能对它污秽的底细一目了然。

  安托深深地为之疑惑。

  “如果看完了,你就可以出去了,资料留下。推荐书和必要的东西会为你准备好,希望你这次不要辜负我的希望。别忘了关门。”

  阿涅利头也不抬的说。

  安托放下手里的纸张,站起⾝来走到门口,在关上房门之前,他有些犹豫地看了看蓬松着一头⽩发,似乎全神贯注在文件上的阿涅利。

  “…谢谢…”他急匆匆地说:“…爸爸…”

  最后一个音节被紧闭的房门彻底地卡断。

  “不用谢。”

  阿涅利面无表情地回答,他的钢笔突然出⽔不畅,他用黯沉沉的蓝眼睛看着它金⻩⾊的笔尖,用无名指小心地碰了碰它…然后以更为谨慎的态度将它按在桌面上,思考了一会,他开始逐渐增大庒力,铱合金的纤细笔尖在细密富有弹的桌面上发出悲惨的吱扭声,然后彻底地从中裂开,堆积着杂质的笔⾆丑陋地露在外面,它现在真正地变成了一个无用的废物。

  首相拔起钢笔,桌面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凹陷,他没有在意,径直走到窗前,马灯造型的路灯投下的光暗淡而模糊。他需要眯起眼睛才能看到自己的私生子正和那个不称职的下属并肩走在街道的另一侧,两个人从背影看起来有点像。

  “你最幸运的就是有我这个⽗亲。”阿涅利小声地说:“而我最大的不幸就是有你这么个儿子。”

  他轻轻挥动手腕,那只报废的钢笔在暗的背景中划出一道短暂的亮光,就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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