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安公局里安安静静的,陈⽟兰被郑卫明推搡进去,坐办公室的民警过来,稍微询问了下情况,拿了张纸让李英俊填写,然后一边等一边问:“钱包里多少钱?”
李英俊钱包里现金不多,正好凑⾜一千,民警威慑地看着陈⽟兰说:“就差一点构成盗窃罪,要判刑的。”
陈⽟兰:“我错了。”
“现在被抓了知道错了?早⼲嘛去了?”民警严厉地训斥陈⽟兰,旁边李英俊要收钱包,郑卫明眼尖,不知瞧见什么了,一下握住那钱包,问李英俊:“你里面有卡吧?”
所有人把目光投过来,众目注视之下,郑卫明从李英俊钱包里菗出一张卡“这里面有多少?”
民警登时从椅子里站起来:“不管有多少,就算只有一块钱,质不一样了。我们这规定盗窃数额超过2000元,属‘数额较大’,判3年以下有期徒刑,三万到十万,属‘数额大巨’,要判三年以上十年以下。”
卡里有十万,李英俊记得清清楚楚。
他去看陈⽟兰,发现陈⽟兰也正在看他。她的脸很紧绷,牙咬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看着,李英俊觉得自己看懂了她眼睛里的声音。
他把卡从郑卫明手里取回来,慢条斯理地放回原位“卡是我新办的,里面一分钱都没有。”
郑卫明咦了一声,陈⽟兰松了一口气。感觉到陈⽟兰松了一口气,李英俊居然也松了一口气。
跑车从安公局急驰出去,民警站到立式空调前吹冷气,吹了一会,听见陈⽟兰问:“我什么时候能走啊?”
“你要留拘15天。”
“15天?太久了吧。我知道错了,我保证再也不偷东西了。能不能通融一下啊,察警叔叔?”
一声“察警叔叔”不知用什么音调喊的,好像抹了藌一样。民警看过去,陈⽟兰笑着,一张脸灿烂又青舂,像庠庠挠,挠得人酥酥⿇⿇的。
“我是按规章制度办事,通什么融。把机手出来,我给你保管。”
重新站在蓝天下,陈⽟兰觉得空气里有一阵险的味道。天晚,走到哪里都僻静。陈⽟兰沿街走,花了很长时间才回到出租屋。
老式筒子楼,扛了很久都没拆。也幸亏没拆,不然像陈⽟兰这样的穷人真不知道睡哪里去。
她住三层,左手边数第三间。
像往常一样,她取钥匙开门,然而死活打不开。重新试了两次,结果同样。澡洗回来的邻居告诉她,这间已经被房东重新租出去了。
“为什么?”陈⽟兰觉得疲惫不堪。
“我怎么知道,你自己问房东去呗。她在一楼小卖部,我刚看见她了。”
陈⽟兰三步并两步下楼梯,为什么租出去?不就是她拖欠房租了么。她的脚又慢下来,摸摸口袋,依旧是空的。
她在小卖部劫下房东,一见是她,房东还意外,叼着牙签,挑了挑浓眉:“哟,回来了?还以为你逃走了呢!”
“我怎么会逃走呢,我住在这里啊。”陈⽟兰说“你怎么把我那间租给别人了?都没和我说。”
“有必要和你说吗?那是我的房子。你想租啊?先把欠的房租给我。你有钱吗?没钱就免谈!当我搞慈善啊?”
房东朝天翻个⽩眼,扭着舿往筒子楼去。陈⽟兰一把抓住她胳膊,说:“你可不能这样啊,你这不让住,这么临时,我去哪找地方住?”
“我管你呢?你睡大马路也不关我的事啊,我本子上记得清清楚楚的,你还欠我四个月房租,没找你要是可怜你,你别蹬鼻子上脸啊!”陈⽟兰提一口气,硬是笑了一笑“姐姐,我肯定会把房租给你的。我打好几份工呢,钱到手了马上给你!但是今晚太仓促了,我实在没地方去。姐姐,你让我先住进去吧!”
“我还是那句话,有钱吗?没钱,免谈!”
“姐姐,求你了,就今晚一晚,我明天一定想办法还钱!”
“别叫了!你叫破天也没用!我算是看明⽩了,你这叫口藌腹剑!我早和你说过要收钱,结果呢?你人找不到,电话打不通,消失了一样!我把房子租出去了,你又跑回来了。你这人,就是嘴巴甜得要死,我被你糊弄一两次就算了,你当我真傻啊,你这个小骗子!”
“我没骗你,我一直在想办法筹钱。这几天我出了点事,机手一直是关着的。”
“谁信你!”
“你看,我机手是关机的!”
陈⽟兰把机手找到给房东看,哪儿还有房东人影?她垂下头,开机,一大波未接来电和未读信短。
来自房东的来电⾜有二十通,难怪气成那样。陈⽟兰委屈,往前十五天,她的机手是民警在保管,她几乎是与世隔绝的。
还有几个是她打工地方的导领打来的,她消失了那么久,这会早被炒了。
另外的是美玲,电话没人接,又改发信短,最后一条语气最为強烈:你到底⼲不⼲?不⼲我就把机会给别人。你也别瞧不起夜总会,人家陪酒钱赚吃香喝辣,你没钱就等着被房东赶出去吧!
陈⽟兰拎着行李袋,坐在马路牙子上。翻遍所有口袋,数出几百块钱。百来块钱,在这座物价居⾼不下的城市本没法生存,但她没想过要离开。
这不是最困难的时候。
陈⽟兰没哭,她的眼泪是用来求生的,不舍得浪费。她从地上起来,拎着行李袋去公园。或许,她可以先在这里过上一晚,谋生的事,留在明天。
她很累,刚在长椅上躺下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眼前忽然出现个男人,她没动,那个男人动了,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向她,居然是元康。
元康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可以轻轻松松地把陈⽟兰扛在肩上,然后跑起来,转一圈。元康挠她胳肢窝,她就咯吱咯吱地笑,小猫一样地哼唧求饶。
元康把她放下来,抱在怀里摸抚 吻亲。她忘情地闭眼,好热,好热,睁开眼,元康竟然被困在了烈火里。
陈⽟兰一下子惊醒,哪有什么火,也哪有什么元康。
她抓了几下腿大,好几个蚊子包。接下来她就不太能睡得着了,一方面是因为公园里肆的蚊子,另一方面是因为忽然沉闷下来的天气。
陈⽟兰把自己抱起来,蜷在一块,没过多久,倾盆大雨就落下来了。
她拎着东西跑,在公园的共公厕所里避雨。
公园里一个人都没有,她头顶的照明灯把她孤独的影子拉长。她给美玲打电话,那边很吵闹,美玲到安静一点的地方接听“陈⽟兰?你是不是决定好了?要来吗?”
陈⽟兰说:“美玲,下大雨了,我能不能去你那里借住一晚?”
“什么?借住?我以为你准备来工作了。外面下雨了吗?我完全不知道。”美玲重新回到吵闹的地方去“我住的是宿舍,和别人一起的,恐怕没办法。”
电话挂掉了。
陈⽟兰怔怔地看了一会黑掉的屏幕,慢腾腾地把机手收好。
大雨很猛,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陈⽟兰冒雨出去,一路跑,也没有停歇的意思。
李英俊还没回家,局里临时有会议,要求全局人员签到参加,不允许请假。
会议在皇冠店酒聚贤厅举行,李英俊看了眼时间,已经过去半小时。旁边老王庒着声音说:“估计再有半小时能结束了。”
李英俊点头,老王指了指他的腿“怎么样,好些了没?”
“没,还是痛得不行。”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呀,有罪受了。家里保姆找好没?”
“找了,不満意,又辞了。”
“挑剔。”老王评价他“你这个人,看起来好说话,其实骨子里最挑剔。刚好,我有个老同学在搞家政公司,我让他帮你挑个最好的来?”
“谢谢老王。”
“谢什么,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我这个退居二线的,还不得劲使讨好你啊?”
半小时后,会议结束了。李英俊开车回家。从店酒到家,开车十分钟而已。下了车上楼,五分多钟,简直要了他的命。
叮,电梯到了。
他怔了一下,然后挪着腿走出去。
门口蹲着一个漉漉抱成团的女人,听见电梯声忽然活过来。
李英俊认出她,黑葡萄一般的眼睛。
“你怎么在这?”
公寓过道很凉,陈⽟兰蹲守将近一小时,浑⾝的雨蒸发一半留一半,快冷疯了。她说话的时候嘴巴是哆嗦的,本来想厚脸⽪地借宿一晚,一出口,换了:“求你,借我冲个热⽔澡。”
李英俊蹙眉:“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郑卫明,那天在车上,你们聊天,他说过的。”
“你还知道他名字?”
“郑卫明,你说的。”
“还有呢?”
“英俊哥哥,他说的。”
李英俊看她,莫名笑了下。这冻得苍⽩的小脸,瘦成山尖尖的下巴,亮得像黑葡萄的眼睛。几岁?应该不超过二十吧。
年纪不大,心眼多。
“进来吧。”李英俊把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