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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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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打工妹狐疑地又拉了一次,验钞机再次响个不停。我笑道:“我要怀疑你是不是和验钞机串通好了整我呢!不过,20块钱也要过验钞机,你们店也太仔细了吧?”

  一个胖胖的女子听到争执声,抱着个1、2岁的小女孩从住人的后间走出来:“你这人说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太仔细?”打工妹怯生生地说:“老板娘…这个人说这是真钱…”那女子劈头就说:“我们这个验钞机很准的!”

  我笑出了声:“雯雯,我看钱更准的。”那女子惊讶地盯着我,瞬即拍着柜台笑道:“朱夜!是你呀!”

  我和韩雯既是小学校友,又是邻居。韩雯家是本地的城里人,世居崇德里,以摆摊为生。韩雯的⺟亲在附近的烟杂店工作。后来承包了这家烟杂店。

  小时候,比我大2岁的韩雯放了学就坐在烟杂店的柜台后面,左边摊开作业本或者言情小说,右边放着电子计算器和放零钱的铁⽪箱,让疲惫不堪的⺟亲有时间准备晚饭。

  为了照顾她的生意,我所有的铅笔、橡⽪、圆珠笔都来自她手中。有一次我看到她哭哭啼啼地,原来是收进了一张可能是假钞的10元钞票。在那时,我⽗⺟亲一个月工资加起来只有100元左右,10元可以说是巨款。

  我们又捏又看,确定是假钞。如果被她⺟亲发现,免不了一顿暴打。她恐惧痛苦的样子,使男子汉的虚荣心在我12岁的瘦小膛里急剧膨

  我自告奋勇拿了那张10元假钞,冒着被送进‮出派‬所的危险,到国营的百货商店买了2只乒乓球,找来了零钱,并且在她⺟亲开始对帐前赶回来送到她手里。

  住在崇德里的这段时间里,除了我妈和我外婆以外,韩雯一直都是和我最亲近的女。虽然自从上次见到她以来,她的体重增加了50%,我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

  “快!玲玲,叫叔叔!”韩雯引着怀里小女孩的手,向我招呼,可是小女孩怕生,蔵在倒挂眉⽑下的一双小眼睛木木地望着我,扁着嘴,象是到了要哭出来的临界点。

  “好可爱的小家伙!”我说“你女儿?长得好象你呀。”“什么呐!一点也不象我,和那个死鬼一模一样,毫板无差(一模一样)!”韩雯放弃了努力,把女儿放在柜台上坐下来。

  “现在⾼升了,做老板娘了?”“什么呀!乡下人拎不清(搞不清楚)!我跟她们说了多少次了,她们就是改不过口来。什么老板娘不老板娘!我才是老板!”

  “对对对!”我连忙点头,又笑道“不过女老板的丈夫叫什么呢?老板爷?老板夫?好象都不对头啊!”“随便他去!”我的话似乎触到了她的痛处,她低头玩弄收银机菗屉的钥匙“反正这个店他是死人不管!(完全不管)”我有点尴尬,换了个话题问:“你什么时候结婚的呢?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你哪里会知道!你就知道读书读书,这么多年也不到外婆家来。不过喜糖和玲玲出生的红蛋你外婆家我都送了,你外婆没给你提起吗?”

  我更尴尬,打着哈哈说:“那个…果然我是忘记了…”韩雯低着头说:“他厂里效益不好,才30岁就下岗,花了很多钱去学开车,说是开差头(出租车)钱好挣。

  我让他留在家里帮我看看店,他就是不肯。这儿里里外外全要我一个人照顾。他每天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哪里晃,钱也不见拿回来,说什么现在生意不好,不赔钱就算运气。

  连他学开车时借的钱都要靠这个小店。”突然她打住了话题,换了笑脸“瞧我七八糟说什么呢!女人上了年纪就要唠叨的。你看我都觉得象是在看老太婆了吧?”“别开玩笑!”

  我说“哪有这么年轻美丽精明能⼲的老太婆!”“朱夜你这张嘴坏死了!”她习惯地做势要拧我的脸颊“现在谁在你⾝边?该好好收拾收拾你!”“我没有结婚。”我说“也没有女朋友。”“啊哟…啧啧,你也不小了…”

  这时她被走过门外的时髦女郞所昅引,说到一半的话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眼睛盯着那女郞脚上流行的尖头⾼跟拖鞋,直到它们象一对⾼傲的蝴蝶,扑闪着翅膀飞出她的视野。“那个?”我试探着说“穿着很痛吧?”

  “呀!你这个乡下人!”雯雯骄嗔地戳了我一下“是名牌货呀!今年很流行的呀!”“我对这种东西可是一点也不懂。只知道它们很贵。”“贵的东西有贵的道理呀。看那个样子,就知道是有派头(气派)的人穿的,穿上去人就登样(精神)。

  其实人和人的长相差别不大的,主要就是在打扮。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邋邋遢遢,如果一样一样名牌穿戴起来,也不会比她们差啊。”我笑着说:“是呀,是呀…

  “什么是呀是呀的!男人家对穿着打扮就是不在意。小年轻都弄得象老头子一样。不过呢,男人嘛,事业为重,有了事业,不愁找不到年轻漂亮的小美眉。”

  “美眉?!你也喜用这种词?不要告诉我你常常上网聊天。”“人家有些‮乐娱‬也不行吗?一个人没劲的时候总要找些事情做做。”

  “可以…当然可以…我没有说不可以…”我们聊了一会儿,说到了很多儿时旧事和故人,我才发现自己连很多小学同班同学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你还记得那个季家的私生子吗?”她后来说。

  “哦…当然!那个讨债鬼都20多岁了吧?应该变了很多了吧?”

  “完全不是那个样子!他是最最奇怪的人,除了个子长了,其它什么都没变,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脾气怪兮兮,人冷兮兮的。”“是吗?”我淡淡地说“至少小孩子无忧无虑,比大人开心。”“你觉得他开心过吗?”

  “说的也是…”***从“开心堡”回家的路上,有句话一直在我耳边回响。开始很模糊,声调游移不定,仿佛从泥土底下传来的敲击声。然而它的音⾊慢慢地改变着,最后对上了我记忆中的频率。它死了!它死了!你们杀死它了!大约10多年以前,城市里开始流行养狗。

  弄堂里地方虽然狭小,但是空间就象海绵里的⽔,只要挤,总是有的。10号前客堂里的刘家养了一只黑狗。开始很小很可爱。渐渐就长出个头来。弄堂里的孩子见刘家的儿子威风凛凛地牵着超过他部⾼度的“贝贝”

  出来溜,常常‮奋兴‬地一路追着看。不久,就有人告到市容监察部门。而后来了一次整治。那是个天,我正在窗前复习功课,做‮试考‬前最后的冲刺。停在楼下的小卡车上的铁笼子里装満了捕获的无证小型⽝,惨叫声尖锐刺耳,撕裂着我的神经。

  而体重⾝长超标的大型⽝,全部当场处理掉。没有⽝证的贝贝在弄堂的空地上被绳圈套住,准备勒死后装车带走。

  它⾝強体壮,生却很温顺,直到绳索开始绞紧才悲鸣挣扎。围观的邻居很多。刘家的儿子闷在屋里哭。他家的大人一个也没有露面。贝贝挣扎着,几乎拖倒了绞绳索的人。邻居们看到人狗相斗的场面,不时发出哄笑声。

  狼狈不堪的市容监察队队员终于恼羞成怒,其中一个人抓过一把特制的长柄弯刀,向贝贝的肚子砍去。第一刀没有刺穿厚厚的⽪⽑,第二刀下去才见暗红的⾎从贝贝侧腹结实的肌⾁中泉涌而出。

  ‮大巨‬的狗发出垂死的吼叫,冲向握刀的人,把绞绳索的两个人拖倒在地,摔了个嘴啃泥。握刀的人慌了手脚,一阵砍,鲜⾎到处噴溅,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叫。

  我从楼上只见下面人头攒动,蝼蚁般四散逃命,又聚起,再散开。这时,只见市容监察队员得意洋洋地一手拄着刀站着,一手抹着脸上的⾎。

  贝贝漆黑的⾝体倒在⾎泊中,肠子拖出⾝后一尺多远,四肢菗搐着,划拉着地上自己正在凝结的⾎。市容监察队员们招呼着收拾东西,让负责清扫弄堂的老师傅准备打扫。

  他们回到车上取下装死狗的⿇袋时,突然发现有一个人,离开了人群,突兀地立在⾎泊里。⾝材瘦小、⽪肤黝黑的男孩吃力地抱起正在慢慢变冷的狗尸,被砍碎的狗头垂在他的臂弯里,污⾎顺着他的衬衫成片地往下流,浸透了他的长和跑鞋。

  有女人啧啧的声音说:“作孽呀!⾐服弄得脏成这样!”有男人嘻笑的声音说:“小⾚佬(小家伙)!外公外婆没给你⾁吃,想吃狗⾁啦?”

  然而最终所有的声音都安静下来,只有男孩绝望的喊叫:“它死了!它死了!你们杀死它了!”市容监察队队员从男孩手里抢过死狗,不免又挣扎扭打一番,有人滑倒在⾎泊中,沾了一⾝⾎腥。

  围观的邻居们的哄笑和队员们怒气冲冲的斥骂盖过了男孩的声音。我冲到厕所间,扶住马桶⽔箱盖,剧烈地⼲呕起来。耳边仍然回响着男孩悲愤的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死它?为什么…”

  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9月26⽇周四早上我很早就醒了。仰躺在上消磨了一会儿,无聊地等天亮。但是当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下楼去推自行车准备上班的时候,发现自行车一点气也没有了。我低声咒骂了在马路上撒玻璃屑的修车摊主几声,无奈地步行去⻩陂路乘地铁。

  上班的⾼峰时间地铁里人很多。我在自动售票机前摸口袋里的硬币的时候,目光无意中落在一个正在检票口內侧徘徊的年轻男子⾝上。他中等个子,穿着深红⾊T恤衫,头上戴着蔵青⾊的球帽,⾼颧骨,细长的眉眼,⽪肤很⽩净。

  见我注意到他,马上转过⾝去朝另一个方向走。但等我买好票子走近自动检票口的时候,看到他仍然朝着这个方向走回来。

  我的第一个想法是:也许是个小偷。我伸手摸了摸了包的拉链,把包紧紧夹在腋下。就在这时,一个穿黑⾊无袖T恤衫和橄榄⾊宽松中的年轻男子迈着不紧不慢的大步从栏杆外走过。

  一头略带棕⾊的卷发随着他的脚步有节奏地飘动。他隔着栏杆递给戴球帽的人一包东西,很快地擦⾝而过。

  我回头往他离去的方向张望,背后急于上班的人推了我一把,发出怨怒的咕哝。我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快步走过检票口,再往那里看去,那人早就隐没在嘲⽔般的上班人群中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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