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当我摇摇晃晃地从里面出来时,正好看到这面墙上有一张已经不算很新的印了⽇文的啤酒广告。
我现在可以清楚而完整地回忆起那广告的內容,就象重复放映的电影一样:穿一⾝⽩漆⽪质地的西装摆着很有动感的势姿的男孩,手拿一杯冒泡的啤酒,背景是浪涛涌动的大海。
海风吹了男孩染成栗⾊半长的卷发,也吹开他的上⾐,露出他部腹带着光气息的略显黝黑的肌肤。男孩脸上是俏⽪的表情,充満青舂活力,似乎告诉你这啤酒象他本人一样让人快。
那时同学们羡慕地围拢来看,有懂行的说这是⽇本进口的整箱啤酒里带来的,还有女孩子说准是⽇本明星,比刘德华帅多了。终于露出了整面墙。虽然广告已经积灰、发⻩、卷角,看上去还是很清楚。
尽管过了那么多年,瘦了,苍⽩了一点,染过的卷发也换成了本⾊长直发,而且我也绝对没有见过他露出那样快神情,但这象小⺟鹿一样润泽的双眼,直的鼻子,秀丽的脸颊,丰润的嘴和修长的体形,绝对就是季泰雅本人没错。
“泰雅…”我无声地念叨着“你究竟是谁?”我把广告小心地从墙上揭下来。当初贴上去时就草率,而且过了那么多年,胶⽔早就老化,所以做这件事并不难。
我卷起广告,把柜子搬回原处,回到包房。莉莉和丁非正在对唱情歌。他们再怎么吵闹我也听不进一句。现在我満脑子关于泰雅的疑问越来越多。他不是那种喜主动谈论过去的人,谈及他的过去就会触动他的旧伤。
无论如何,这件事不能再问他本人了。以前上诊断课时一个老教授说过好的医生就象好探侦,可以顺着蛛丝马迹挖出疾病的真象。
我离一个好医生还差很远,那就同时开始学做探侦吧,也算一种临技能训练。我在医学院图书馆扫描并打印了这张广告,把原稿小心地收蔵在书桌的玻璃台面下。
我把广告上的⽇文抄下来给做⽇语翻译的老同学阿华看,她说这是朝⽇啤酒的广告。我问她知不知道这个广告是谁做的,她说朝⽇喜用青舂偶像做广告,所以估计这也是一个青舂偶像,但不是她悉的任何⽇本偶像,肯定是很久以前的。然后我跑了学校附近几家广告公司打听是否有人知道这广告的模特儿是谁。
显然青舂偶像被人遗忘的速度大大超过广告招贴画发⻩的速度,即使我专门挑年纪30岁左右的人问,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是谁。我把扫描下来的图像贴在乐娱网站的偶像BBS上,也没有任何回音。
要在朝⽇啤酒的英文网站上找到1993年以前他们公司的模特儿的姓名实在是不可能的事,但我还是试了一次。
我甚至发EMAIL给朝⽇公司问他们这照片上的人是谁。结果也没有一点音信。⽇本人准是觉得我有神经病。谁会关心7、8年前过气的偶像演员?我开始责备自己多事。
即使不知道泰雅的过去,我们现在不也同样相处得很好吗?哪怕知道他的过去,一定能抚平他的伤痛吗?为什么一定要深挖他的旧伤(如果有的话)打破生活的宁静呢?如果为了清创、修痂、换药而打开包扎的纱布,露出疼痛的伤口被人看来看去指手画脚摆弄来摆弄去,多数病人还能接受,因为到底对病情有利。
而如果有人嗜好看流⾎流脓的伤口,仅仅为満⾜自己态变的好奇心,全然不顾病人的痛苦,简直就象窥癖一样让人恶心。
我现在做的不就是这样的事吗?带着这样的心情再看那张广告招贴画,开始觉得不太象泰雅,泰雅的脸型应该还要长一些,眼睛应该再大一些,上没有那么翘,额头的发际也没有这么低。
这可能本不是泰雅而是一个相貌相似的人。我之所以觉得泰雅面就是因为这个有些象他的小⽇本惑了我的记忆。
至于这个⽇本广告模特儿,无论他是过去的青舂偶像也好,是普通的广告模特儿也好,在一个每年有无数青年男女加⼊演艺界并有无数造星工厂不断推出新产品且年轻一代国民普遍喜⾼消费和新鲜东西的家国里,被人遗忘也是很正常的事。我这全是在自寻烦恼。是我自己搞错啦!于是我就安心享受现在的幸福生活。
***泰雅的小屋就象希腊神化中只要休息一下就能恢复体力和魔力的神秘花园。每当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别的医生疲惫不堪却徒劳希望靠寒气保持清醒的时候,我的心早已飞到泰雅洒満光的小屋里,因而充満了欣和⼲劲。我现在几乎每天都去。泰雅吃得少也睡得少,尽管睡得迟却很早起,当我到他家时他总是已经起梳洗过了。连⾐服也洗好晾好了。他非常爱⼲净,小小的家虽然寒碜却总是很整洁。
没有热⽔器,他会想法用铝制大脸盆在煤气灶上烧出⾜够的热⽔,隔2、3天就在⾜有6、70年历史的浴缸里洗一次澡,换上带光味道的⼲净⾐服。
所以他⾝上总有混合着光如同空⾕幽兰一样芬芳的气息。一次我发现他和我一样都有附近市立图书馆的借书卡,于是我们一起步行走过几个街区去借书。
他借的多半是美容美发的大型画册,而我借我们一起挑中的泰戈尔诗集、房龙论音乐或世界地理小册子。我们吃过早餐,一起读美容美发书,钻研一阵子,再读些亲切感人的诗句。
我们一起捧着书读的时候,我会着搬愣愣地盯着他看,欣赏他秀丽的脸颊,小巧的耳朵,因为随着眼睛在书页上扫视而微微颤动的睫⽑。
有时他转过脸来对我说句什么,让我感觉到他温暖的气息,或偶尔碰到他纤长的手指,我的心会象通电一样颤抖。
很多次我非常望渴 摸抚他柔软的头发,但我发现他不喜别人碰他,只好忍住。我又发现泰雅还会画画。他想出什么新造型就在铅画纸上用铅笔画下来。
那天我们坐在餐桌边,他画图而我读希腊风土人情。虽然我手里拿着书却常常从书页上方偷偷看他。
他低头画画的样子非常认真,不知不觉中会做努起嘴的动作,当他一个阶段快要结束时还会欣慰地自己的嘴,象个可爱的大孩子。
“泰雅,听这个”我读道:“’在酒神节到来时,市民们会选出雅典最最可爱的玫瑰般的15岁少年,为酒神的大殿奉献鲜花和美酒。‘多滑稽啊。”我省略了一句“全⾝⾚裸仅着花环”害怕暴露我猥琐的念头。泰雅仍然在画,头也没有抬,低声说:“有什么滑稽?不是和国中人去庙里上香一样吗?”
“我是说他们会用’玫瑰般的‘这样的词形容男孩子。”“那有什么不可以?”“这种话形容女孩子还差不多。”“15岁还是孩子,区别不大啊。”
“不会吧,”我说,脑子里努力回忆初三时班里男同学的模样,想着他们在教室角落里一本正经地用剃须刀在刚长了一层绒⽑的缘上刮来刮去的样子,他们在厕所里扯着耝哑怪异的嗓子唱流行情歌的声音。
“太夸张了,男孩女孩总是分得清的吧?”“是吗?”他了嘴“这个呢?”他举起刚刚画好的图,用手遮住头发的部分。
“这…”确实很难说他画的是男孩还是女孩,人物的面部看上去象⽇本动画片里的人物,而画中能看到的⾐服是T恤的圆领。我只好強词夺理:“这不是⽇本动画片里的人吗?⽇本人没⽔平,画的人没有头发⾐服就看不出男女。”
“那你就错了,”泰雅说“⽇本人很会钻研别人的心思,当然是有目的所以才这样画的。据说女人,特别是30岁以上的中年妇女只有在经月周期的某几天才喜肌⾁发达⾝体強壮的成年男子,其他时间都偏好’美少年‘。⽇本漫画除了那种给男孩子看的打打杀杀的以外,都是针对各种年龄的女的,当然就投其所好啦。”
“那…”我词穷,只好转换话题“你画的究竟是男孩还是女孩呢?”“你觉得应该是男孩,还是应该是女孩呢?”这个问题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如果要我象诊断疾病一样一定要寻找什么依据,那么这幅画本⾝没有任何依据能说明画中人的别。
但假如要按照我的喜好和愿望,反而容易。我也没多想就顺口说:“是男孩吧。”看来我中了泰雅的计,他大笑起来,画滑落在桌面上。果然是男孩,梳中间有一缕翘起的刘海的平头。“讨厌!笑什么?”我着恼地说。
“没想到你的口味和中年妇女一样,哈哈哈。现在你肯定不是’那几天‘喽?”
“过分啊!”我丢下书跳起来追打他。他转⾝逃进房间。我趁他关门时猛地斜揷进⾝想闯进去,但他关门的速度很快,门卡了我的脚一下。
“哦哟!”我大叫道,单脚跳着后退。他开大门探头出头来,嘴里问:“你没事…”我想这下你也中计了,反扑过去撞开门。他猝不及防被我撞倒在地上。
我抓起枕头扑到他⾝上,一手拿枕头按住他的头,另一手照着枕头一阵拳。他在枕头下仍然发出笑声,还抓住我的肩膀要把我掀开。我双膝用力牢牢夹住他的髋部。
直到他停声,我才掀起枕头一角,他本来梳得很光洁的头发散了,脸上泛起晕红,可以看到扩张的颞浅静脉。他秀美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只有一双会说话似的眼睛盯着我。我们就这样对视了几秒钟。
我不好意思起来,觉得自己的手、腿、⾝体放得都不是地方。我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想法找台阶下,他边慢慢浮起一丝微笑,说:“要是你是女孩子准是个老处女!看哪个男人吃得消!”
然后笑容在他脸上漾开来,就象龙卷风在形成,然后又变为狂风骤雨一样的大笑。“去死啊!看我怎么收拾你!”我一把把枕头牢牢捂住他的脸,全⾝重量死死庒在他⾝上。
我至少有15年没有打架了,按照过去的经验,这样虽然打不赢,多半也不会吃亏。他奋力挣扎,伸拳朝我额头上打来。我双手将他的手腕庒在头顶后,用自己的头隔着枕头抵住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