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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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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盛业离开之后,石晋的公寓里呈现一片死寂。

  石晋给自己倒了一杯又一杯的烈酒,俊的眉宇间锁起浓浓的郁,痛苦的裨⾊再也无法掩饰地,自那双深幽的黑瞳里逸出。

  经过这些年,他以为他放下了。

  他以为他对⽗亲已无爱无恨,却怎么也没想到,一听到他倒下的消息,仍旧令他失控。

  汪梓洁在一旁看着他因痛苦而扭曲的俊容,心里涌起了无限的怜惜。

  这样钢铁般的冷情男子,竟也会有如此脆弱无助的时刻,让她不自觉的…想安慰他、帮助他。

  她不想看见他痛苦难过的样子,更不愿意见到他做出终有一⽇,必然会后悔的决定。

  “我妈妈在我九岁那一年,因为一场意外过世了。”轻缓温柔的嗓音暖暖的划开。“你知道意外吗?就是毫无预警而发生的事情。”

  石晋被她的语调所昅引,尽管视线凝视着手中的酒杯,却分散了注意力倾听她的话语。

  “意外前一天晚上,妈妈还答应我,周未要带我出去玩,可是第二天,当我放学回家的时候,却只看见被大火烧毁的家,和在亲戚搀扶下痛哭失声的爸爸。”

  她⽔灿的杏眸直视着他。“这就是意外。我和爸爸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可以跟妈妈说出我们有多爱她,这是意外,也是人世的无常。”

  石晋沉默地仰头,饮尽杯中晶莹晃动的褐⾊酒

  “我很羡慕你,真的,从小到大,多少次我对着佛祖、对着菩萨、对着耶稣、对着流星许愿,请求他们给我一分钟,回到那天早上,让我抱抱妈妈,跟妈妈说我爱她。可是,这么傻的愿望从来没有实现过。”

  汪梓洁的表情透明得让人心疼。“所以我羡慕你。”

  她飘到石晋眼前,神情真挚的凝视着他。

  “我羡慕你还有这个机会…”汪梓洁想起爸爸曾提起石晋的⾝世。“你还有机会不让遗憾发生,还有机会告诉他,你恨他,或者你爱他…”

  爱他或恨他?石晋的眼神倏然騺深沈,口吻几近严厉地质问着。“你知道我的事情?”

  没有人愿意自己脆弱的伤口,被暴露在不悉的人面前。汪梓洁明⽩这一点,只是淡淡地带过。“我爸千方百计要我嫁给你的时候,曾跟我提过。”

  “所以你在同情我吗?”

  这男人的自尊心真是⾼傲的惊人,不过她的诚实也不相上下。

  “刚听见的时候,我的确同情你。”汪梓洁毫不客气的承认。“可是我后来发现,你不是个需要同情的人。”

  “为什么?”

  “你需要吗?”汪梓洁反问着,露出微笑。“如果需要的话,就另请⾼明,我可不是同情心旺盛的人喔。”

  察觉到她间接的安慰,石晋眉头依然深锁,坚毅的脸部线条却放柔了。

  “谢谢。”

  “别跟我客气…我上回偷哭的时候,你不也帮我拿过面纸。”她露齿微微一笑。“这算扯平啰。”

  石晋看着她甜美清丽的笑颜,黯沈的目光加深。

  “⼲嘛一直看我?”汪梓洁对他眨眨眼,一阵悉的疲惫涌上,看样子她又被打针了。“这样我会以为你喜我喔。”

  好困喔…汪梓洁毫不遮掩地打了个呵欠。

  “如果我是呢?”石晋沉默地看了她半晌,忽然出言。

  “啊?”汪梓洁错愕地瞪大眼睛,嘴巴一时合不起来。

  他说什么?汪梓洁甩甩头,企图从越来越模糊的意识里,判断出合理的解释。

  看着她诧异的反应,石晋冷漠的表情瞬间柔和下来,寒冰般的黑眸有了疼惜的暖意。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热情的个、温暖的笑容早已一点一滴渗⼊了他封闭已久的心灵,让他头一次有了爱人的心情…

  “你…说…”汪梓洁已经开始口齿不清了,眼前那张俊美的面容也越来越模糊了,却隐隐约约听见那低沈平稳的嗓音诉说着,她怎么也无法相信的话语…

  “我想,我喜你。”

  他说他想她、喜她…他说他想她、喜她…他说…

  汪梓洁支手撑住下颚,思绪紊的不象话。

  她瞇起⽔眸盯住躺在上沈睡的男人发怔,今天葯效退得早一点,她也跟着早醒,一出现在石晋家,就开始回想昨晚昏睡前听到的那句诡异告⽩。

  边的闹钟直指五点三十九分,再过十一分钟,他就会被闹钟的声音叫醒,然后起刷牙、洗脸、慢跑、吃早餐。

  这样规律、沉默得要命的男人,居然开口说喜她?!

  会不会搞错了啊?

  可是话说回来,像他这种惜字如金、谨慎小心的人,怎么可能不经大脑就说话呢?除非他是…认真的。

  汪梓洁飘到石晋边,俯⾝就着晕⻩的夜灯,打量着他连沈睡时都显得太过刚毅的俊美面容,看着看着,终于不能自己的伸手触碰他的脸颊。

  她手指沿着那轩昂的眉宇、狭长紧闭的双眸、直的鼻梁轻轻描绘而下,最后停留在那张宽薄坚毅的上。

  尽管透明的灵体无法实际触及到他,但不知为何,她的指尖却窜过一阵⿇庠如电流的感觉。

  她不是没谈过恋爱,也不是没喜过人。可是她以前所往的对象,都是懂得风花雪月、甜言藌语、有情调的男人,而眼前这位…却全然相反,沉默寡言、不苟言笑、规律如机器人一般,跟她的理想对象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但尽管如此,她却常常为他那双如刀削般冰冷无情的黑眸,而失神心动。

  有时候,她觉得他好冷漠,好像全世界的事情都与他无关,让她想逗他,他瓦解那张冰脸﹔有时候,她又觉得他好寂寞,让她想伸手抱抱他。

  这表示她爱上他了吗?汪梓洁有些困惑,但心头因念而泛起的甜藌令她忍不住扬起甜甜的笑。她倾⾝凑上前,以贴上了他的。

  一个透明的吻。汪梓洁想着,轻轻闭上眼,用心想象着那触觉和温度,并察觉到自己的心跳,居然因为凉薄无感的空气而加快了。

  这如果不是爱,那么至少是喜了吧!很喜、非常喜的“喜

  汪梓洁漾起笑窝,満⾜地睁开眼,却对上了一双幽深难测的黑眸,惊讶地往后跃离畔。

  “早安。”沈如古钟的嗓音低低划开空气。

  “吓我一跳。”汪梓洁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小鹿撞”而且这头小鹿可还真不小啊,撞得她心口直发疼。她捂着心口,直瞪他。

  石晋也凝望着她,眼瞳由棕⾊转为墨浓,像深不可测的黑潭,几乎要让汪梓洁透不过气了。

  他⼲嘛这么这样直盯着她不放,她家的小鹿都快关不住了,还看!

  汪梓洁脸颊热烫,开始有些恼怒了。

  石晋的眸光掠过淡不可闻的笑意,但在未被察觉前,他安稳敛去,慢条斯理的开口指控。“你偷吻我。”

  “啊?”汪梓洁一愣。

  “你偷吻我。”石晋面无表情的重复。

  他居然偷学她平⽇逗他的招数?!

  “怎样?!我就是偷吻你!不行吗?”汪梓洁很快回神,气恼他的无动于衷。

  要学就学全套,她平常逗他有这么凶神恶煞吗?好歹也给点笑容苏!

  “行。”石晋眸里露出了暖意。“只是为什么?”

  “你管我!我喜、我愿意、我爱!”汪梓洁重重一哼,转过⾝子不理他。

  小气的男人!连个透明、没感觉的吻都要计较。汪梓洁扁扁,却蔵不住心头在意,侧耳细听着⾝后的动静。

  她多希望他能像大众情人型的男人一样识趣,说几句甜言藌语,但回敬她的,却只有一片寂静。

  笨蛋石晋!他在⼲嘛,这家伙昨天不还跟她告⽩吗?怎么斗嘴几句后就不管她了?

  汪梓洁终于沈不住气的转⾝,却险些撞上一堵宽阔的膛,她仰起俏脸,石晋俊美的脸庞倏然庒低,薄贴上了她的。

  天啊!他竟主动吻她?!汪梓洁瞪大杏眸,原本透明飘渺,该是毫无所觉的她,居然感到一股汹涌刚的气息如海涛袭来,鼻间彷佛窜⼊了他好闻的男气息,而嘴上也似乎感觉到他温热的

  石晋狭长深邃的黑眸,闪烁着柔和的光芒,静静瞅着她的,彷若磁石般,完完全全将她昅引进去,那感觉是如此深刻、如此震撼,直直撼动了她的灵魂深处。

  尽管触不到真正的他,她的心跳却被暧昧火热的氛围所跃着。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里,时空彷佛停止了流动,凝滞成一刻永恒。

  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在她的记忆中,没有任何一个吻可以与之媲美。当石晋退开⾝时,她觉得好像自⾝有一部分也被他带走,就此不再完整了。

  “我们扯平了。”石晋坚毅的嘴角,勾起漂亮的弧度。

  “扯平?”汪梓洁捂着怔愣地重复,好半晌才明⽩他的话语。

  扯平是互不拖欠、毫无关系吗?

  瞪着石晋背⾝站在⾐橱前的拔背影,汪梓洁心头滑过一抹失落。

  不过那淡淡的若有所失,很快因为石晋逐渐⾚裸的景象而被抛诸脑后。

  那片⾚裸的背,呈现着⾊泽均匀的古铜,宽厚结实的颈背以下,彷佛每一束肌理都经过长久的锻炼,完美的紧绷、无一丝多余的赘⾁。

  纯棉的合⾝黑⾊运动衫自他头上套下,⾐襬滑过直刚正的背脊,令她莫名地泛起一股轻颤,也同时遮蔽了大好美景。

  唉唉唉!真是太可惜了!汪梓洁在心里猛叹息。

  这辈子,她头一次发觉,真正刚的男体格真的会让人脸红心跳!不但教人想摸几把,还让人想感受一下被这种英伟男子拥在怀中的滋味。

  “怎么了?”

  石晋的声音打断了汪梓洁脑子里,正热辣延烧的十八噤画面。

  “啊?呃…”“在想什么?”石晋不自在的询问。

  见他终于表现出一点关心,汪梓洁明媚的⽔眸忽然一转,又冒出鬼点子。

  “嗯…石晋。”她靠近他轻唤着,带着情动沙哑的‮媚柔‬嗓音,⾜以酥了男人的骨、蚀去男人的魂,汪梓洁毫不心软的施展起‮媚妩‬天赋,只见她俏脸绯红,一汪桃花杏眸,⽔亮亮地闪着火花,直瞅着他,角也勾着若有似无的笑。

  “嗯。”眉心微攒,石晋轻哼着,不为所动。

  “答应我一件事情好不好?”汪梓洁更进一步赖着他,媚的小脸上挂着明显的算计神情。

  “你说。”反正她现在这架势摆明是吃定他了,石晋察觉到一股陌生的柔情自心头泛起。

  “我…”汪梓洁才要开口,忽然觉得眼⽪沉重,懊恼地打了个呵欠。“真可恶!我才睡醒,怎么又要睡?!”

  哪个笨蛋又替她多打一次针了?

  “怎么了?”

  “没事,我赶紧说好了。”葯效一发作,不用一分钟,她就会消失,汪梓洁眼,努力保持住最后一丝清醒。“等我醒来之后…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石晋没料到这就是她的要求,他眼里闪过一丝愕然。

  “好不好?你回答我,我要在睡着之前听到你的答案…”她越来越无法抵抗葯力,⾝影已经逐渐透明,心上不知道为何感到不安,彷佛忧虑这一睡去就不再醒来,她的神情显然急促了起来,只想要他一个承诺。“好不好?”

  石晋来不及回答,她已经完全消失在空气中,只留下淡淡的光影浮动。

  “可是你还有这个玑会…去告诉他,你爱他,或恨他…”

  汪梓洁进⼊休息状态后,石晋照着平⽇的时间表作息,却怎么也摆脫不了汪梓洁娇柔甜美的嗓音,和如泣如诉的悔恨,最后他终究被⼲扰了心绪,在上班途中转了方向,直奔医院,回神的时候,已经伫立在特别病房前。

  人是到了,可是站定在门前的脚步却迟迟不动,心里瞬时平静下来,脑海里迅速掠过这些年来的一切爱恨纠葛。

  究竟爱他或恨他呢?

  在这一刻,他已经有了答案。对于一个太陌生、太冷⾎的⽗亲,不管是爱还是恨,都已不再強烈。

  他曾经敬爱着⽗亲、‮望渴‬得到他的疼爱,可是算命先生的一句话,就粉碎了他的‮求渴‬。

  从七岁被送出石家后,他被迫在一夕之间尝尽了各种感觉,被遗弃、被同侪取笑、孤独、寂寞。年复一年,面对想念却不能见面的⽗亲,他只能从照顾他的人口中得知⽗亲的状况,或从报章杂志上,探看他的消息。

  渐渐的,他对⽗亲的敬爱随着长大而消磨,转变成浓烈的恨意,恨他为了算命先生的一句话,誓言不到他十八岁,不再见他。

  在怨恨和绝望里,他独自呑忍下来,也沉默下来,明⽩了什么是无力感,明⽩他的抗争有多渺小无用。他开始学会冷眼看着周遭一切,不愿再信任谁,也不愿再踏出自己的世界。

  直到国中那年,他认识了项敬之,被他毫无心机的热情所迫,怎么对他不理不睬、冷面相向也吓不走,最后他终于成了他生命里的第一个好友,也因此,因缘际会的认识了蒋承礼、温望非和耿仲平。

  他们每个人都各自有自己的故事,故事背后的伤痛和脆弱,使他们成为更亲密的好友,尽管平⽇打闹不休,却无损他们之间的情谊。

  而他也从他们⾝上,学会了另一种人生态度,过去的伤害虽然依然,但他已经能够不再把自己的人生浪费在怨恨、自怨自艾中。

  斑中毕业后,他考完联考,填了南部的大学,次⽇就背着行李,摆脫掉⽗亲派来照顾或监视他的人,孤⾝南下,拒绝在十八岁生⽇的那天与他见面。

  尽管最后⽗亲终究用了強烈手段,他相见,但他心里打从十八岁生⽇的那一⽇起,就对自己宣示,他的人生从此之后完全属于自己的,再也没有人脑控制他的去处。

  这些经历,让他在往后的人生,成为那样一个完全遵循规律生活的人,他想把时间和世界平稳掌握在手心里,他需要那种毫不脫轨的规律,让他确认自己不会再被人突然背叛或抛弃。

  之后几年,他陆续和⽗亲见过几次面,但也是寥寥可数,算来距离最后一次见到⽗亲,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他不否认,汪梓洁的话让他一度动念,第一次主动想探望⽗亲,但此刻,站在病房门口前,他只觉得可笑。

  虽然她全然出自于关心,但其间的曲折,又岂是那么简单的探望就能解决呢?

  石晋终究还是从病房门口离去。或许,等他哪天能面对⽗亲时再说吧。

  “石先生。”

  石晋走在长廊上,准备转到汪梓洁的病房“顺道”探望她时,却被人喊住。

  “漏了东西没拿吗?”他转过头,一名眼的护士笑瞇瞇地和他打招呼。从第一次探病之后,石晋开始在生活里多加了一条习惯,就是在汪梓洁固定休息的时间里,偷偷来医院探望她,也因此和该时段值班的护士多次打过照面。

  “什么东西?”石晋反问。

  她的话没头没尾,石晋心里却泛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咦?我以为是…难道你不知道吗?病人转院了!”护士‮姐小‬惊讶地问,她可一直以为这个冰山帅哥是汪‮姐小‬的情人呢。

  “转到哪?”石晋心中不安的感觉逐渐扩大。

  “汪‮姐小‬的家属已经决定带她出国就医,一早来‮理办‬出院手续,还是我们科主任亲自当随行医护人员,听说是九点多的班机,差不多也开始登机了。”护士‮姐小‬看看手表猜测着,她头一抬已不见人影。“石先生?”

  对着像风一样,忽地消失在长廊上的⾝影,护士‮姐小‬终于亲眼目睹大自然的奇景“冰山位移”在亚热带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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