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走廊里的玻璃黑板上写着，来到佳期学园。粉红色的气球画了一半，男生的手中抱着彩的粉笔盒，看来是去接待室拿粉笔的时候撞见她。

　　绯有些呆，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转运了，每次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她都是在劫难逃。

　　只是，好像真的是转运了。取款机诈骗。被学姐欺负。是那个有咖啡碎发的男生，完全微笑的眼睛，很好看，让她又像女狼一般盯着他。

　　蓝色粉笔。男生简单地命令着。

　　绯机械地递过去，男生拿起来刚要补颜色，却又垂下头来好笑地看着她：是蓝色粉笔，不是黄。

　　绯手忙脚地在粉笔盒里翻找，只觉得眼前有些模糊，越紧张手都得越厉害。只听见哗啦一声粉笔盒掉在地上，各粉笔滚在走廊里。

　　在最不想要出糗的时候。

　　绯低下头捡起一支蓝色粉笔递上去，不敢抬头，应该是那种嫌恶的眼神。

　　是不是有点累，休息一会儿吧。

　　不是。

　　呵呵，其实那个女生并不坏，是会长让他们去搬礼品，所以把气撒在你们身上。不用因为这个不开心。

　　我知道。她顿了顿问，夏学长，我是不是很讨厌？

　　他应该是姓夏的，刚才听那么女生是这样叫。黑板报上是铺天盖地的气球，粉红色和粉蓝色。他好像只会画气球，并不是很熟练，连形状都不是很好看。男生手上的活停下来，望进绯的眼睛说：不讨厌。

　　仿佛有细小的回声在耳边徘徊。很。绝对是想听的答案。绯却没有任何高兴的感觉，蹲下身来继续拣粉笔。每个人的嘴巴和心都是对立的，心里说讨厌，嘴巴里也会说不讨厌。她自己也是这样的，口是心非的家伙。

　　走廊里只有粉笔与黑板亲吻的声音，还有浅浅的起伏的呼吸。时间仿佛默许两个人这样沉默下去。直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夏森澈，你画好了没有，会长让你去礼堂去发礼物。

　　原来叫夏森澈。随即而来的想法是，很配他。眼角微微地下垂，仿佛有清澈的水纹漾在嘴角。是一株绿色无公害植物。

　　那天在绯的脑海里徘徊不止的是他转身要走时，忽然回头说：谢谢你啊——以为这是完整的结束，夏森澈的声音却忽然低沉下去，脸上笑纹收紧，如暗夜里墙角滴落的水声，安绯。

　　“6”

　　食堂的菜单又做了调整，挂牌上最爱吃的铁板土豆已经换成了红烧小土豆。

　　绯端着餐盘生闷气，后面打菜的同学不耐烦地催，哎，我说那同学，食堂是你家开的啊。绯回过头呲牙一笑，那是你家开的？秉着好男不跟女斗的方针，后面的人还是黑着脸等着伶牙俐齿的女生选秀似的选好菜。

　　小彩花枝招展地站在食堂门口催她：快点，都饿死我了。

　　回家的路上，小彩扯东扯西，将新会当天**的学生会长的照片做成扇子随手拿着。那个会长果然有气势，严肃地可以夹死苍蝇。她说地正开心，半天才发现绯没反应。

　　绯低着头，没打采地盯着地面，脸上浮现着幽怨的表情。

　　小彩这才闭上喋喋不休的嘴问：哎，上次那个叫你去帮忙的帅哥学长有没有再联系？

　　没。

　　奇怪，他看起来对你好的，还救你喔。

　　好像他对每个人都很好。

　　那就是滥情嘛！

　　小彩！

　　好啦好啦，别那么激动。小彩抿着嘴憋到内伤，果然还是那么容易动怒，过了个暑假除了皮肤捂得白了一点，整个人完全没有任何长进。

　　佳期学园离香海公寓步行只需要十分钟，街边的香树投下巨大的暗影，汹涌着没道路，街灯的光在隙里跳跃在脸上。是树叶的香味。还有扑面而来的秋风的味道。是她怀旧还是什么，铁板土豆没有了都可以沮丧。

　　绯，你怎么敢走夜路了？小彩见她走在树的影子里。

　　鬼知道。她咕哝一句。

　　香海公寓三十二楼。这是绯一个远房舅舅的婚房，只是房子布置好就和未婚吹了。他怕住着伤心，也听说安家的小女儿就在学校附近，上学不方便，就自动提出来让绯去住。

　　绯甚至很恶毒的想，幸亏分开了啊。否则母亲绝对不可能掏钱让她在外面住的。父亲唠叨最多的就是，我年薪加奖金一年也就八万块，我掏五万块给你上贵族学校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

　　母亲唠叨的最多的是，如果你能有你哥一半强，我跟你爸爸就谢天谢地了。

　　刚出电梯就听见有男生说话的声音，被小彩的大呼小叫遮住。

　　恋妹狂。

　　她还是听到了，声控灯暗了又亮，苏镜希和安纯渊面对面倚着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麻烦，你怎么才来，等你半天了！说完这句话，才看到绯身后跟着眼睛贼兮兮的女孩，马上尴尬地石化在原地。

　　哇，绯，你和男生同居啊！小彩惊讶地说，还是两个！

　　绯恨不得掐死她：是我哥和他朋友。

　　小彩尴尬地挠着头站在原地，真是说话不会经过大脑的女人。

　　“7”

　　半夜的时候，绯听到自己的房门轻轻推开的声音，她原本也没怎么睡得。安纯渊将空调的温度调到二十七度，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边将凉被拉过肩。

　　绯一直睁着眼睛，等纯渊的眼睛适合了黑暗的温度，才某然发现黑暗中的那抹晶亮。

　　纯渊下意识地将手覆在她的额头上：没睡啊。

　　绯将旁边让出个位置，纯渊躺上去让绯枕着自己的胳膊。绯好像又瘦了，蜷缩在他身边像一只小猫。

　　哥，让我猜一下，你这次拿了第一名吧？

　　谱子不，第二名。

　　第二名也好。被妈唠叨了吧。第一名十万奖金，第二名五万，少了一半啊，怕是心疼地睡不着。绯笑出声来，就是不知足。

　　纯渊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说什么，是顺着妹妹说，还是逆着她说。在青春叛逆期，讨厌母亲和父亲的小孩，虽然很不明显，但是他还是能感觉得到。

　　沉默到了尴尬的时候，终于被绯的咳嗽声扯断。纯渊一米八高的个子将小花被拉到脖子将妹妹整个人裹住，脚就在外面。

　　绯，不用那么拼命，到时候直升佳期的大学部就可以了。

　　我知道。

　　女孩声音有点闷。家人所有的期望只要哥哥去达到就可以，她只要安分地念完大学，最好再经过相亲嫁给一个家底殷实的男人。与哥哥的沟通，只有在黑夜看不到彼此脸的时候，才能这样自然。好像只要直视对方的眼睛，绯的眼波就会结厚厚的冰。

　　纯渊本身就是个有距离感的人，那种对人的温和也是淡漠疏离的。

　　绯觉得哥哥的心里好像是一个黑暗的窟窿，她想偷偷钻进去看，又怕自己失足滑落在深渊里。

　　恐怕最安全的距离，就是这样用体温来表达那仅存的依赖。

　　她有点想哭。

　　绯早上起来时发现头多了一叠粉红色的钞票。不是很薄。手指收紧又松开，随手丢进抽屉里出门洗漱。屋里飘着很熟悉的香味，她了眼睛，没有看错。餐桌上的瓷盘里，酱的土豆片上撒着香葱，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她了口水。

　　苏镜希笑地很得意说：昨天心情不好，是因为铁板土豆吧，我就知道。

　　嗯。脸颊上漾开笑纹，食堂已经不做了啊，你去哪买的？

　　是恋妹狂一大早坐公车去市内买的。他顿了顿说，我又没有疯。

　　心里仿佛有细丝绷紧，那沉重的关爱，怎么也承受不起，忽然就断掉。绯的声音里听不出半点高兴，只是问：哥呢？

　　回家去了，他昨天从上海回来的，还没回家呢。

　　绯将拿起来的筷子又放下，然后走到客厅里躺在沙发上啃苹果。苏镜希好看的眉毛全挤到一起：趁热快吃啊。

　　我又不想吃了。她眯起眼睛冲着他说，我以后再也不想吃铁板土豆了。

　　再，也，不，想，了。

　　麻烦！我最讨厌你这种欠揍的表情。苏镜希激动地冲到客厅，绯将挠拿起来做武器，他也不示弱地抢过一个抱枕。不甘落后的争斗，绯体力透支躺在沙发上如岸边的鱼一般大口气，苏镜希的脖子留下细长的指甲红印。

　　这个无法无天的女强盗，没法活了。

　　“8”

　　绯抱着作业本停在楼道口，眼睁睁地看着夏森澈带着招牌式的微笑和说话很大声的女同学拿着拖把面走过来。白色的校衫衬衣洗成微微透明的颜色，扣子正好开到前第二颗，是引人遐想的位置。

　　又瞎看了，什么出息。她谴责自己。

　　正要低着头走过去，好似隐形人那样走过去，却听见背后有人很大声的叫：安绯！老天爷，幸好你还没进办公室，我终于把作业抄完了！

　　绯抿气下嘴，微微地尴尬。

　　夏森澈扭头看见她，眼底骤然收紧，有些微妙的审视。绯正好也扭头看他，目光在半空中相遇，轻轻地摩擦过去，格外细小的电。他轻轻地朝她点了点头，然后别过头继续去听女同学说话。

　　他们走到楼道的转角处。

　　女同学对着夏森澈说，刚才那个女生叫安绯啊，真是独特的姓氏，全学校一个吧。夏森澈下意识地抬起头冲着绯的方向说，是啊，令人印象深刻的名字。

　　魂不散的家伙。绯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旋脚穿过走廊。

　　也许他们已经无数次在这条走廊里遇见过，像这样擦肩而过，听见他的声音，或者被低着头抱着作业本走过的绯撞到。

　　对不起。

　　没关系。

　　连视线接触都没有，没有任何故事发生。但是故事要发生的时候，如夏天积聚太久的云层，遮住阳光昏天地暗，一发不可收拾。

　　绯站在大雨倾盆的房檐下，突然想起一句话，我来到这个世界上，走走停停，寻寻觅觅，就是为了和你相遇。

　　“9”

　　他怎么知道我叫安绯。

　　绯在某天早上醒来忽然想起来。新会那天，他是叫了她的名字。心尖有的恐慌，见鬼，他是什么人类。

　　“10”

　　周四上午第三节的体育课，绯象征地在操场跑了一圈，就跑去操场边的香树下乘凉。体育老师好笑地指着她说，哎哎，安同学，你这样不行啊。虽然这么说着，脸上却挤善意。

　　有些不服气的女生嘟囔着，看人家跟在自家花园散步似的。

　　你不服啊，你也考个第一试试。

　　我要是像安绯那样用功，说不定会拿全校第一。

　　少恶心了，有本事你考过安绯就可以了。

　　她

　　剩下的话被风扯断，她们聊着天跑远，体育老师吹着哨子说，再聊天就加两圈。女生的抱怨和哀号声得绯发笑。那没听到的话应该是，她有什么了不起之类。

　　她也觉得自己没什么了不起的。如果非要她和了不起这三个字扯上什么关系，那就是有个了不起的哥哥吧。

　　苏镜希抄着口袋站在球场边上，面对没有什么升学压力的某些三年级男生，上语文课溜出来打篮球也是无可厚非。他却不会打球，只是站在球场边上，安静的身影与球场上的喧闹，仿佛是两个世界。

　　也许根本就是两个世界。

　　苏镜希的世界，是她也走不进去的，属于他一个人的世界。

　　绯刚想偷偷地溜进教室休息，苏镜希却眼尖地看见她，她跑，他也跑，在教学楼口被他逮个正着。

　　苏镜希捏着她的脸咬牙切齿的说：我又不是鬼，你跑什么？

　　绯将手心贴在脸上覆住他的指尖，直到力度松软下来，才咧着嘴咕哝：被别人看见多不好，你脖子上还有红印子呢，人家以为是我抓的怎么办？

　　什么叫以为是你抓的，本来就是你抓的！苏镜希手指的力度又增大，我这两天受到的视线攻击，你也来给我承受一下！不如让我在脖子上咬一口吧！

　　苏镜希！绯抬脚踢了他的小腿，趁苏镜希弯下去时，她趁机打了他的头，撒腿就向教学楼上跑去。

　　其实知道苏镜希在想什么。

　　安纯渊在市一中，要坐十三站路才到。在偌大的校园里，见了面可以这样毫无顾忌地扑上来的人，也只有绯。

　　他说过的最认真的话是，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两个朋友，他们都姓安。

　　叫她麻烦也好。

　　见了面就会针锋相对，大打出手也好。

　　怎样都没有关系。

　　绯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每次在学校里遇见苏镜希总觉得不自在。或许是听多了别人说，她有什么了不起。怕这句话后面再多出一句，那帅哥瞎了吧，怎么会看上这么没存在感的女的？

　　是自卑吧。她也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