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楢林谦治双手提着包走了进来。他一手拿着手提包,另一手提着旅行箱。两个都是红褐色的,并且泛着光泽,看起来还沉甸甸的。
元子从椅子上站起身,用眼睛接着他和他手上的包。才过了五天,可院长肥胖的脸显得面容憔悴。
S堂的咖啡馆里,冷冷清清。透过窗帘的间隙,早的阳光斜进店堂,温暖着桌上着的单枝鲜花。这些景象都宛如是那天的延续。
服务生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
来两杯咖啡。点完后,元子对他说,我也刚到这里。
她是故意让服务生听到她所说的话。在外人看来他们似乎是一对夫妇或情人,在这里碰头后准备一起去哪里旅行似的。
这是说好的东西。
楢林出示了两个放在椅子上的包。
是嘛,谢谢你了。元子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显然一副极其不愉快的样子,两个眼圈黑黑的。
刚才你进来时我就看见了。你手上的包好像很重的样子。元子将视线投向两只包。
每捆一百万元,共五十捆。你再查一下吧。
不用了。应该不会有错的。元子笑眯眯地说。
这些现金是先生到各个银行去凑起来的吗?
…
护士长中冈市子走后,楢林不得不自己亲自出马去跑银行了。要取出那些伪造名义存款或无记名存款是不可能随便让一个莽莽撞撞的人去办的。
费了不少心思吧。
这种慰劳话当然在院长听起来不过是讽刺。他用锐利的目光瞪了元子一眼。
他的眼睛里果然布了血丝。
不费什么事,请放心。
她将包拉近身边,从里面取出一张纸。
这是收据。
楢林接过纸,定神看着上面的文字。服务生将咖啡端了上来,他只好急急忙忙地将纸进了口袋。
等服务员走后,元子对着他脸带微笑地说:我没有写字据。
如果能恪守诺言的话,不写也行。楢林绷着脸说。
不要那么害怕我嘛。元子出了冷冷的微笑。
也许是我多管闲事。这些钱你会存进银行吗?
这是一笔巨款。在我用它们还债之前会先将它们存进银行的。
那你也采用伪造名义或无记名方式存款了?
楢林最多也不过能想出这个讽刺而已。
不,我才不这样做呢。最近银行对这种做法开始严加管理起来。
没想到你对银行还了解的。上次听你讲话的口气也是这样。
元子心里吃了一惊。
啊呀,这点不过是常识而已。自开店后,我也多少和银行有些交道要打的。她面不改地说。
拿五千万元到银行存款的话,会引起税务局注意的。
当然税务局也不会认为我的店那么能赚钱。假如税务局的人追问我钱是从哪儿来的话,我回答说是先生给的,行吗?楢林出了脸狼狈。
这点请您不用担心,我会想出一个合适的理由解释的。元子轻轻地拿起咖啡杯。
那天我回酒吧后,先生认识的桥田先生正好来我店里。他喝醉酒后半开玩笑地向我求爱了。
那家伙喜欢喝酒,也是个好之徒。
楢林带有藐视地说到了医大补习学校的理事长。
那种学校据说实际收入很不错是吧?
也许吧。
先生不是和桥田先生关系很好嘛,你没有做那个补习学校的顾问吗?
我才没有呢。我做了自己毕业学校的评议员。桥田会时不时地来我这里,这种补习学校从他们的经营政策上说希望能在医科大学有很好的名声。我和桥田之间并没有其他什么特别的关系。
他抢先说了自己和他说没有特殊关系,从这点上推断他们之间的特殊关系还是有的,元子推测。
怎么了?下一个目标是桥田吗?
院长紧盯着元子的脸。只见元子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
你会提醒桥田先生吗?说那个女人很危险,还是离她远点…元子笑了。
然后你就告诉他自己的经验?她注视着对方的脸。
楢林保持着沉默。
元子用巾擦了一下嘴角。
那么这些行李我就拿走了。
在这里把东西拿出来吗?
怎么可能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两个包我也一起拿走吧。过后从邮局寄还给你也是件麻烦事,干脆都一起给我算了。
…
不过,包的钱我会付给你的。多少钱?
楢林出极不痛快的表情,将头转向了一边。
两人走出了咖啡店。元子提着旅行箱,在那么多人面前院长也只好若无其事地拿起提包走到路边。他们在等出租车。
怎么好像要去温泉旅行似的。元子喜不自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出租车到了,元子钻进了车,楢林将提包从外面到她身边,脸出了悔恨。
司机以为这个男人也会乘进车来,于是并没有立刻关上车门。
司机我一个人走。
那您先生呢?
那个人不去。
三天后。
傍晚七点刚过。元子正在卡内,门外波子脸色苍白、无声地走了进来。
润子等几个女人正在闲聊,而调酒师则在擦着桌子,一边等着客人的到来。此时大家一起将眼光投向了波子。
妈妈!波子走到元子面前突然吼了起来。
啊呀,你来了。你可是稀客啊。
波子想说什么,可她的嘴颤抖着,眼泪却先涌了出来。
你好像有话要说,那我们去那边吧。
元子将波子带到了最里面的包厢座位。
调酒师开始擦杯子,女人们转过头去在吧台上叠起餐巾布来。
波子既没像样地化妆,身上穿着的也是家常便服,头发也有些蓬蓬的,似乎没去美容院修整过。
你的店快开张了,一定在为各种事情奔忙吧?
元子看着此时的波子,一副皮笑不笑的样子说。
我不开店了!波子大声喊道。
啊呀。
元子紧紧注视着她。
为什么?她连眉毛都不动弹一下地问。
就是因为妈妈。她的眼中泪光闪闪。
是因为我?元子用手指着自己的口。
是的。因为妈妈,我的店开不成了。波子压抑着呜咽说。
你居然说出如此不负责任的话。你是什么意思?请给我好好说明一下。
那个人不再给我出钱了。
欸,院长不给你钱了吗?这是为什么?
他说因为出现了种种情况。波子擦去了出来的眼泪。
为什么先生的情况发生了变化呢?
我不知道。我问他,可是他不回答我。只是说他再也不能给我出钱了,请原谅。在最关键的时刻却没有钱了,我简直毫无办法。付给建筑公司的钱还不到一半呢。
元子觉得楢林也真有点小气,从秘密储蓄中取出五千万元难道就会对波子的店产生影响吗?
不过,其实不仅仅因为这个。波子的店刚好在卡内楼上,如果她的店搞得轰轰烈烈会刺到元子,令她焦虑。这样一来元子也许又会对楢林提出什么要求来。偷税漏税的资料被元子捏在了手里,那是楢林的致命弱点。他为了从以后的厄运中身,不得不牺牲了波子。当然,他也做好了和波子分手的准备。
元子这么思忖着,笑嘻嘻地看着眼前双肩不住颤抖着的波子。
付了高额的小姐拉拢费,已经找到十二个女孩了…波子说。
就是啊。你那里似乎正轰轰烈烈地进行着开店准备呢。
就是这么说嘛!
怎么?
看到我的店就要轰轰烈烈开张了,妈妈心里不愉快是吧,你害怕卡内会倒闭。那是出于你的嫉妒心和恐惧心。
这些我可丝毫没有担心过。是你过于多心了。
而且妈妈在那个人面前中伤我、挑拨我。
啊呀,这不也是出于你的偏见吗?楢林先生难道会听从我的话吗?你在他眼里真是可爱得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妈妈笼络了那个人!
正用白布擦着杯子的调酒师和手边叠着手巾的陪酒小姐们一个个装做事不关己的样子,却竖起耳朵倾听着她们的谈话。
你尽说些让我无法置之不理的话。我什么时候笼络先生了?元子脸色变得僵硬起来,紧张地盯着波子。
波子怒目圆睁,瞪眼看着表情发生了变化的元子。
那么请你拿出证据来。
不会有错的。
你有证据吗?
即使没有那种东西,我的直觉也告诉了我。
这是你的胡乱猜测、可恶的猜忌。
难道我是在胡乱猜测吗!是出于我一个女人的直觉,不会有错的。
元子从和服的袖兜里取出了一支香烟。
如果这些都只是你自己的胡思想的话,我也就无话可说了。但像你这样用错误的猜测就到我这里来大叫大嚷一气,简直让我讨厌透顶。
缕缕青烟在她的脸部前方吐了出来。
最初元子还猜测波子为什么会知道楢林这件事的,她怀疑是不是楢林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她呢,可是似乎并非如此。对楢林而言也是没有理由将自己的秘密告诉她的。
正如波子所讲的,女人的直觉可真是敏锐啊,她暗自佩服。
妈妈,我的前途全被你毁了!波子从喉咙口发出了简直不像她自己的大声音。
你,是不是发疯了?
和别人的男朋友私通,还砸了我苦苦经营的开店计划…你居然还能这样在我面前什么烟呢。她发出了尖锐的声音,两手直哆嗦。
私通?哼,不要说这种坏我名声的话。你冷静一点。
难道我能够冷静下来吗?
波子双眼燃烧着憎恨的火光,突然伸出手抢走了叼在元子嘴上的香烟,将它折成两半扔在地上。
陪酒小姐们转过头来,她们都抬起了股。
你到底要干什么?元子站了起来。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波子脸泪水朝着元子扑上来就揪,身体往前扑去时椅垫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响声,连桌子都摇动了起来。
波子涂得鲜红的指甲朝元子的脸上抓,然后又将她的头发绕在手指上使劲地往外拉。元子发出了一声惨叫,突然身体前倾一头撞在波子的口,被波子抓破的脸上鲜血直。
被撞了一下的波子重新直起上半身后又更加烈地向元子扑过来。
经理!
元子叫了起来。调酒师奥山从吧台下钻了出来,飞快地跑过来从波子背后抓住了她的双臂。
就在她们两个又抓又打的当口,调酒师忠心耿耿地从后面对着波子的头一拳打了过去。这次是波子惨叫了一声。
女人们涌了过来,美津子和明美冲到了波子和元子中间,保护着元子,里子和润子也站在波子的对面挡住了她。
波子小姐,真可恶,你对妈妈干了什么呀?
原来的同事们对她质问道。
你们知道什么呀,给我滚一边去!
波子用哭腔大声喊叫着,企图甩开被调酒师抓住的手臂。她的头发竖起,脸泪水将脸成一副七八糟的样子。
疯子!元子吼骂道。
你说什么!
经理,客人马上就要来店里了,立刻将这个疯女人赶出去!
奥山将波子一把从后面抱起就往门口拖。
被拖着走的波子前的衣服作一团,她张大嘴巴:记着,你这个道德败坏的女人!我要让你知道什么叫恨。
元子用手绢着半边脸,盯着走远的波子,另一边的脸上透出窃喜。
波子小姐,如果你觉得花了钱可惜的话,你的店我可以买下来。
谁…
在门边波子大叫道。
谁会卖给你!走着瞧,以后我一定要让你在银座生意做不下去!
可以啊。
元子将和服领子重新对齐,嘴里依然呶呶不休:我等着那个时候!
约定的下午二点已经过了三十分钟了,可中冈市子还没到。每当房门口有脚步声走过时,元子总是竖耳倾听。电视机也关上了。
今天市子也知道有重要的事要商量,她应该是不会迟到的。估计可能是突然发生了什么事情吧。但即使那样的话她也会和自己联系的,可是她却连个电话都没有。元子担心是不是会发生了什么意外事故。
三点钟,市子终于来到了驹场的公寓,她手里提着水果篮。
对不起,我来晚了。
市子立刻道歉。看起来她来时一定紧赶慢赶的,此刻正微微着气。
刚要出门时有人来了。市子说明了迟到的理由。
那就好,我还担心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化呢。
对不起。
市子又一次低了一下头,元子觉得她的脸色灰暗。今天要谈的事情本来应该令她更加兴奋的。因为上几次的谈话有了不少进展,每次她都显得很高兴。
四点半我们要和不动产,就是那个房子的主人见面,我是约好装修店堂的设计师也一起到那里的。那我们立刻就出发吧。元子看了看表说。
元子还以为市子会立刻站起身来的,可是她的身子却丝毫不动,只是低着头。
元子皱起眉头看着她,她正在等着市子接着说下去。一种预感在元子的脑海盘旋。
原口小姐。真对不起。
在式榻榻米房间的市子突然双手撑地深深的低下了头。
…
我对经营咖啡馆失去了信心。
市子小姐,你,怎么到这种时候突然…
不出自己所料。
真是对不起。你那么好心帮我,虽然我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说不干的…
市子小姐,把你的手拿起来。请你详细给我讲一讲吧。
市子将手重新放回膝盖,她低着头,一副无打采的样子。
其实我早就这么想,也早就想告诉你的了,可是一直就没有说出口,虽然总鼓励自己要说出口,可还是不行。结果拖到现在这个紧要关头,真对不起你。
经营咖啡店并没有什么特别难的,如果有你侄女帮忙的话,不是最好不过了吗?
但关键是我这个人太胆怯了,我发现自己渐渐害怕起来。我知道自己说到底还是一个除了做护士,就没有什么其他能力的女人。
但是,你总不能做一辈子护士吧。要做决定的话,现在可是个好机会啊。
我也这么认为。不过,辞去医院护士工作可以开这种店,中间我还是需要一定的过渡时间。
是吗?
以前工作上的客人都是一些病人和他们的家属,可说到要接咖啡馆的客人,内心还不能立刻完成这样的转变。
市子用力将重叠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弯曲过来,于是指尖变红了。
元子听到这里,想起了以前和江曾作为见习护士潜入楢林妇产医院,她在一次给自己的汇报中说:护士长中冈市子支配着医院,是护士们惧怕的对象。
而且对于护士而言,她们丝毫没有将病人当做客人的观念,相反倒是病人和家属总有一种自己给护士添了麻烦的意识。护士对病人也有着居高临下的感觉,有时还会狠狠训斥那些任的病人。
中冈市子长期以来一直从事这一行业,对于她要转换到对客人笑脸相、说些合他们口味的话确实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元子也多少有些理解。
那样的话,可以让你侄女先经营一段时间,等你习惯之后再干怎么样呢?酒吧陪酒小姐对客人的服务确实要很费心思,但咖啡馆并不需要这样,我觉得简单多了。
元子劝道。
我也这么想过,不过我实在是干不了。虽说事到如今我还有点太任了,不过真的很对不起。
市子一个劲地将头前倾不断道着歉。
如果你说什么也不喜欢开咖啡馆的话我也没有办法。那我现在就给不动产打电话告诉他们这件事情先中止吧?
对不起。请打吧。
那样的话,借店铺签合同时付的定金就泡汤了。
元子小姐为我垫付的那笔钱我会还给你的。
元子斜眼看着说着话的市子,起身走向电话机方向。
马路上传来了救护车驶过的声音。
打完电话的元子过了一会儿又回到市子跟前。
我对不动产说了不租房子的事。对方也觉得事情很突然,好像很惊讶似的。
对不起。市子紧缩着肩膀。
市子小姐,你刚才好像说了很奇怪的话,说我付的预付金你要还给我。
是的。
你已经还给我了,不用还了,就十万元。
不,我并没有还给你。
市子小姐,请你收下这个。
市子一看,发现自己眼前已经放了一个像礼品似的四方形布包裹。那是她去打电话时到另一间房间准备的。
啊,那是什么?
市子一会儿看看元子,一会儿又看看那个包裹。
你在楢林妇产医院工作了二十年,是和院长吵架后从医院辞的职,所以先生是否会给你退职金还很难讲。因此我为你到先生那里去要了退职金来。
元子说到这里,市子瞪圆了双眼。
还有赔偿费。两样加起来一共九百万元。
…
是我自己算出来的。如果请一个律师来和楢林先生争一下的话,得到的钱会更多,但是你不喜欢这种纠纷吧?因为一旦打官司的话,事情就会公诸于众,甚至报纸、周刊杂志都会大肆刊登出来呢。
这种事情我讨厌。市子身体颤抖着使劲摇着头。
是吧?所以我到先生那里为你要了九百万元。虽说还不够多,但你将就着点算了。
事情实在太出乎市子的意料了,她瞠目结舌。
你不用担心。给你九百万元的事院长终于认可了。还有当初为了帮你筹集资金开咖啡馆,我借给了你一百万元。所以这里还剩下八百万元。请你收下吧。
元子将包裹朝市子那边推了过去。
还有我取出了借咖啡馆店铺时替你预付的十万元,因此现在里面是七百九十万元。
不过,我已经…不再打算开咖啡店了。
市子惊慌失措地说道。
目前是这样。虽然现在这么定了,但今后你总要开始做些什么吧?就当是为了将来的资金做准备吧。市子把包裹推了回去。
这个我不能收。她声音低沉,但却非常坚决。
啊呀,你这是干什么?
我做了对不起院长的事。当时出于愤怒,再加上你的好心,我将医院的秘密收入、各银行的伪造名义、无记名存款的事情对你和盘托出了…
那又没有什么。不都是事实吗?
你靠着那些材料去威胁先生,然后从他那里来了钱是吗?市子苍白的脸上目光炯炯。
我?元子的脸色丝毫不变,
唔,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呢?你也是知道的,院长非常恋那个波子。波子辞掉了我店里的工作,先生准备为她开酒吧呢,就在和我的店同一幢楼,而且就在我上面二层楼的五楼。她要开的店非常豪华,先生为她出了将近一亿元呢。我们因为在同一幢楼,这个信息是绝对准确的。
…
也因为有了这件事情,有一次我遇到了好久没来我店里的先生。我对他说:先生也太过分了,在你那里工作的护士长中冈市子很久以前就是我的好朋友。
市子吃了一惊,她睁大双眼。
因为不那么讲的话,就讲不通了。元子为了让市子平静似地说。
我追问先生说:那位朋友年轻时起就在你那里做护士了,你给了她多少退职金?据说你一分都没给吧?
…
他当初也吃了一惊,于是他说自己并不知道中冈市子和妈妈是朋友。于是我坚决地说:先生给波子都出了一亿元了,如果不给市子一千万元以上退职金的话她不是太可怜了吗?于是先生就说既然妈妈都这么说了,那也没有办法,那我就出九百万元吧。先生给自己喜欢的女人出那么多钱,而对不得不付的钱却那么小气。我这么说了后,先生说:妈妈不要这么说嘛,就这些,饶了我吧。
…
于是楢林先生说:我再也不想见市子了…他清清楚楚地说不再想见你了。
市子的眼睛始终盯在榻榻米草席上。
…因为我不想再见市子了,所以他说妈妈代我将这九百万元交给她吧。先生不想见你是因为他对你有愧疚。然后第二天他立刻拿了九百万元现金到卡内来亲自交给了我。他以为我从你那里知道了所有事情的细节,所以就想尽早了结算了。
元子盯着市子,试探着她的反应。
事情大致就是这样的。关于秘密存款的事情我没有在先生面前透半点风声,是先生自己反省后出的钱,所以你就收下吧。
她微笑着说。
元子纯属信口开河,但为了说服市子她也只能这么编造了。
这样一来,对楢林谦治心怀怨恨的中冈市子就再也不会到他那里去了,院长也不会再见她,他们之间会相互憎恨和厌恶。元子并不担心这个小小的谎言会被揭穿。
即使万一这个谎话被揭穿的话,楢林已经从偷税漏税的资料中察觉那些资料是从中冈市子手中出去的。因为这些东西除了他和护士长之外是没有任何人知道的。在这样的事实面前,这点小小的谎言对他实在算不上什么。如果傻乎乎地将这点作为问题计较的话,反而会在他偷税漏税的事情上引火烧身,说不定就此被发觉。因此无论什么消息传到院长耳朵里他都会始终保持沉默的,他一定会坚决地声称绝对没有受到恐吓的事。
只要楢林谦治这么做的话,中冈市子就不会了解真相了。
市子的态度终于出现了转变,她不再坚决地推开那个包裹了。
仔细想一想的话,元子的说明中有很多不合逻辑的地方,然而这个从青春时代开始就被关在妇产医院里的市子缺乏普通的社会常识,因此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而且中冈市子现在没有分文收入,眼前的八百万元是一个很大的惑。
你咖啡馆不想开了,那么今后打算怎么办呢?元子变化了说话的口气。
市子低垂着双眼。
不可能吃吃喝喝随便玩玩过日子的,一定要做些什么事情。她的说话神态也和刚才不同了。
两人中间依然放着八捆一百万元的包裹,其中十万元被走了。这已经意味着中冈市子接受了这笔钱。
说要做些什么事情,那你有目标了吗?
像我这样的女人。市子孤寂地笑了笑。
以前一直是靠技术吃饭的,所以现在能想到的工作还是做个临时护士。现在都内某个公司医务室正在招三名护士。
窗外进来的光线照耀着市子拿来的礼物果篮,上面的塑料包装纸发出熠熠的光芒。元子模糊地看到上面印着的商店名字。
市子小姐,你近来搬到五反田的一幢公寓里了吧?
元子问道,眼中出试图确认这点的神色。
是的。
中冈市子辞去楢林妇产医院的工作后,把本来住在医院附近的家搬到了五反田的一个公寓。说明她下决心要和楢林断绝关系,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
刚才你是直接到我这里来的吗?
是的。
真的吗?
市子虽然点了点头,但被元子这么一追问脸上浮现出不安的神情。
你刚才送给我的果篮包装纸上有个标签,标明是原宿一家水果店买的。
市子脸上顿时出狼狈的神色。
来这里前你去原宿办事了?你不会特意到那里去买水果的吧?
原宿是在从五反田到驹场的路上完全相反的方向。
市子脸上刹那间显得不知所措。然而元子接下来的问话却使她的脸涨得通红。
你去了在青山的楢林妇产医院吧?元子的眼神和声音都变得严厉起来。
没有。我没有去医院,只是在外面看了看。
市子突然意识到自己被她引得说漏了嘴,她低下了头。
你见到了楢林先生吗?
市子像被元子的强烈视线盯住而不敢动弹似地僵硬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你特意到青山是去看楢林先生的,还是去看医院大楼的?
元子看着沉默不语的市子,渐渐火气冒了上来。
一边受到楢林如此恶劣的待遇,而且又是市子自己从医院里辞职走的,可是现在她却依然对他念念不忘。
这种吸引力源于市子在曾经的生活中和楢林保持过体关系。她的身体曾在枕边昏暗的灯光照耀下接受着楢林的摆、渐渐地被挑逗起来。他们两人维持了十年以上的夜生活,这段生活渗入了她的体内,令她无法摆。
元子近距离观察着市子眼睛下方垂着的眼袋、她眼角的细纹以及双颊松弛的肌。这一切似乎都表明了她和楢林之间的秘密生活。很多四十多岁的女人,她们的皮肤看起来依然白净,而市子的皮肤看上去却好像有沉渣扩散似的污浊。尤其是对方又是一个和波子有着情人关系的男人,这就使市子在元子眼里显得更加脏兮兮的了。
我接着还有事呢。元子故意看了看手表。
今天你这就回去吧。面对元子尖锐刺耳的声音,市子什么都没说,只是低着头。
在起身前,市子双手撑地行了个礼,她轻声又简短地对收到的钱表示了感谢。然后她拿起放在面前装着七百九十万元的包裹,抱着它从门里走出去时,回头对着元子丢下了一句话:
原口小姐,你根本不懂女人的真正心思!
市子的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黄昏六点左右,元子走在去酒吧的银座林道上,从旁边传来一声:
卡内的妈妈桑,晚上好。
元子一看,是每天晚上在这一带晃悠的牧野兽医。
啊,是先生。晚上好。
元子答应了一声,正准备接着走时,那个兽医女里女气地迈着八字步朝元子身边走过来。
妈妈桑,在你酒吧上面二层的地方本来预定要开张的巴登-巴登,据说现在取消了开张计划。
他说话的样子也有些娘娘腔。
好像是吧。
听说本来要做那家店妈妈的人就是以前在你店里的波子小姐,是吧?
是啊。
为什么突然取消了呢?是这个…
他悄悄竖起一个大拇指日本人以竖起大拇指表示男人或情夫,竖起小拇指表示女人或情妇…
是不是这个人的钱拿不出来了?
我才不知道呢,这种事情。
那个人不是经营着妇产医院吗?钱的收入应该是很不错的呀。
噢哟先生,这个你也知道啊。
我好歹也是个兽医嘛,我们都是医生同行啦。
真是失礼了。
据说是他出不起钱了,这使波子恼羞成怒。前些日子波子不是到妈妈店里大吵大闹了一番吗?
牧野每天在这里闲逛,因此什么都会传到他的耳朵里。
真讨厌,先生,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嘿,嘿嘿…
波子并没有大吵大闹,只是过来发发牢而已。
好不容易要开张了,真是可惜啊。据说此后怎么办,她还没有着落呢。
是吗?我不是很清楚。
我说妈妈桑,你把这个摊子接下来怎么样?
实在是不可能啊,我可没有那个能力。
他们站着说了一会儿话,分手后,兽医的话语犹如一种暗示留在了元子的脑海里。
此时报考医科大学补习学校的理事长桥田常雄的矮短身材浮现在元子的眼帘。以前他曾屡屡勾引过元子。
我讨厌随便玩玩,不是认真的恋爱可不行。
我是认真的,妈妈。
那你拿出证明来啊。
什么证明呢?
楼上波子没开成的店,帮我买下来吧。
元子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当时和桥田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