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旅途

　　那一年我大学毕业，很羡慕现在的大学毕业生，可以満世界找工作。我们那时工作全凭‮导领‬分配，没有任何背景，也没有任何关系可找的我只得听天由命，呆在家里，守株待兔地等待分配通知单的到来。

　　通知单来是来了，分配的单位的名字也很美：江南。

　　⽗亲倒是很⾼兴，正为我那一担木箱而忙碌。儿子要出远门‮立独‬门户了，不说别的家当，总该有担像样的箱子吧。作为当地颇有名气的木匠，⽗亲正亲手给我打造那一担木箱，他用的是上等的杨木，重量轻，纹理细密，气味清香，做的又是牢靠的揷隼。⽗亲说，漆工和钉扣也不能马虎。

　　还有祖⺟，每次远行，她老人家总要在神龛前敬神佛，拜祖宗，求赐灵茶一盅，保佑我一路平安。我照例接过她手中的那中的那盅茶，郑重地喝下去，还特地在前额抹上两滴，祖⺟说，那是可以避琊的。

　　走的⽇子匆匆来临。20⽇一早，因为要到远在20里之外的镇上去赶早班车，所以尚未天明我们就起程了。夜⾊茫茫，四周的田野和山峦都静默无声，甚至连一声狗叫都听不到。⽗亲送我一程，替我担着箱子。我默默地走在⽗亲的⾝后，面对⽇益苍老的⽗亲，我的心沉沉的。

　　告别多年的苦读，告别多彩的‮生学‬生涯，我将走向人生的又一个驿站，命运如同远方某个素不相识的人在无意地等着我，到时候它能否真诚相待我这颗被人随意摆弄的棋子？

　　我要走了，江南…那里好吗？应该好吧？⽩居易不是有《忆江南》的美丽诗句吗？“江南好，风景旧曾谙…”吗？但愿江南确实有许多如花的景致，但愿江南不要辜负了我満腔的期望！

　　我上了汽车，和⽗亲挥手惜别。

　　汽车在马路上呼啸而过…

　　到县城时，已近正午。此时正值秋⾼气慡，波光粼粼的资江浩浩汤汤地横卧在资江的膝下，仿佛使之滋润和鲜嫰。正是因为资⽔的滋养和润泽，小小的东坪便也养出了许多美⽔灵的女子。

　　我上了一家私营的客船，船主是一位短⾐汉子，40来岁，肤⾊黑里透红，正撑一支长篙站在船舷，见我黑漆木箱油光闪亮，便招呼得颇为殷勤：“你是做珠宝生意的？”我只是淡淡一笑：“哪里是做珠宝生意的？”若真有这么一担金银珠宝，我还会如此忙碌奔波吗？岂不是终⾝受用无穷？

　　说者无心，船老板无意的一句话，竟然加重了我本来颇为沉重的心情。坐在船上，望着岸边，秋斜照，仿佛⽇之将暮。一种荒凉落寞的感觉顿时从四面八方涌来，弥漫在整个天空，流淌在汤汤的一河江⽔里，同时也充塞着我的整个心，仿佛令我窒息。

　　呜呜——船就要起航了。

　　不知不觉，船舱中添了许多乘客。坐在我斜对面的是一对幸福的青年夫妇，还有他们那约摸两岁的粉琢⽟雕的小女孩，真真是爱煞人也！小女孩的头发大约尚未开剪，织两小辫，辫尾各系一朵丝质红⾊小花，鲜极了，美丽极了。小女孩的脸圆圆的，胖胖的，又嫰又⽩，怪馋人的。她的牙齿，因未长齐，反倒添了几分稚气和可爱，那长出的几颗，却⽩得像⽟也似的。特别是她那一双又大又黑的眸子，忽闪忽闪的，不由人不生爱意。她总是盯住各种事物，问这问那，她对一切都充満了好奇。作为他的⽗⺟，想必是看在眼里，爱在心里！

　　从小女孩的模样，我们可以揣摩她⺟亲当年的长相也是多么的可爱，她们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只不过是妈妈按比例放大了，更加的漂亮人。事实上，她现在仍然颇具风韵，⾝材⾼挑，匀称而丰満；⽪肤细嫰，⽩皙而丰润；眼角眉梢都泛着甜藌而又幸福的微光。尽管她早已不再是十八妙龄，但在其言谈举止间，在其抛眉闪笑里，处处洋溢的那种透的风韵，正如一朵怒放的玫瑰，岂能是十八岁的青涩可比？她手里正忙着⽑⾐的活计，偶尔望望孩子，然后与丈夫目光相对，默默一笑，那份甜藌，那份幸福，那份默契，那份灵犀，那份优美，真真是羡煞人也！

　　那男人实在是太幸福了！所谓娇⽟女俱占，如此幸福温馨，简直令人嫉妒！今生今世，又有谁能与我共圆这爱的梦？在⽔一方的江南，会有我美丽温柔的情人吗？

　　我怅然地将目光移开去，依旧看着窗外单调的风景。偌大的一条资江，被夹在两岸如壁的青山之间，只得弯来绕去地流淌，缺少了那种一泻千里的快意。但她心中并不甘平静，总不免有波涛汹涌处，总不免有暗流涌动处，并且，她也始终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下洞庭，汇长江，千里涛涛，历经波折，最终不是流⼊大海，找到自己的归宿了吗？

　　我的心顿时轻松起来，航船仿佛也轻快了许多，随着那浩的江⽔，朝着在⽔一方的江南，迤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