竦长剑兮拥幼艾
华音阁三分之二的面积均为⽔域,三分之一的陆地上,建筑基本上呈圆形向四周辐分布。中间以阁主居住的虚生⽩月宮、议事用的丹书阁、司礼用的大成殿构成的三角为中心,往外是东部苍天青宮、西部均天少昊宮、南部炎天离火宮、北部玄天元冥宮,再往外是各宮下属的弟子居住区,这一区外面就是各种机关耳线,防御阵法了。
华音阁的人事也大致按照这个局势安排。阁主之下分天晷之司、玄度之司、云汉之司三派。
天晷是⽇之别称,为阁中男弟子的编制。其下又分为东、西、南、北四宮,分别以青、少昊、离火、元冥为名。司医护、刑杀、外事、內政四事。以东部苍天青宮来说,宮主为步剑尘,总管阁中一切医疗医护之职。这医疗之事说来仿佛不起眼,但掌握的好了,却不啻于拥有一部永远不死不败的军队。步剑尘本人是江湖上名头极大的一位名医,更从医术中化出一套剑法,纵横江湖,声势极为显赫。他辞世后,青宮主之位暂缺,由其弟子韩青主代领,韩青主为人聪颖,武功也臻于一流,只是年少之人,未免浮华,向来不为卓王孙所喜。
玄度为月之别称,为阁中女弟子的编制。这些编制也以明月运行之相为名。上弦月主、下弦月主之下,又有正盈月妃、娥眉月妃、新月妃、朔月妃四职,各自统领一派。卓王孙这一代的上弦月主为相思,下弦月主为秋璇,正盈月妃为楼心月,新月妃为琴言,蛾眉月妃步小鸾,朔月妃暂时空缺。相思号称暗器第一,秋璇号称用毒第一,楼心月喜铸剑,琴言琴音绝伦,步小鸾为步剑尘遗孤,虽然⾝体盈弱,但轻功极佳,最得卓王孙疼爱。每人都有一项骄人之处,相比天晷之司,真是丝毫不让。
云汉为星辰之别称。他们的存在本⾝就是华音阁的机密之一,除了阁主之外再无人知道他们的⾝份、年龄、名字。这些人分散于江湖各个门派之中,有的是已成名的江湖宿老,也有是默默无闻的奇门异人。平⽇里他们各司其职,仿佛与华音阁毫无关系,但只要阁主一封密令达到,他们便会毫不犹豫为主人效奔马之劳,直至献出生命。
这还仅是华音阁內正常编制,传说阁中历代还存在三位神秘的元老,名为元辅、仲君、财神。这三位元老不仅地位尊崇,而且⾝份极为神秘,就连楼心月等人也未必全部知晓,这便也就成了华音阁的又一机密。
华音阁声势浩大,垂数百年而不朽,人物鼎盛便是最大的原因。
这一代的阁主卓王孙,更是号称武功天下第一,计谋天下第一,风度天下第一,文采天下第一,江湖上的风采的一面,几乎全被他占尽。也难怪⽩道众人人心惶惶,只好连续召开几次英雄大会,要共商良策,对付这天之骄子了。
除了四天令回归这样的大事外,卓王孙很少出虚生⽩月宮。至于他想的是什么,却没人知道,也没人敢问。
今天也不例外。
卓王孙仍然一⾝青⾐,负手立在虚生⽩月宮窗口,俯瞰着四周萧瑟的秋光。
似乎这天地间玄妙无极的元理,就盈盈浮于一瓣瓣将开已开的花朵之上,和那天边微微流动的云彩中,等待他目光的采撷。
卓王孙默然站着,秋风萧瑟,那袭青⾐随风扬起,飘逸出尘,似乎自混沌初始,他便如此站立,又似乎这流动着的天地元气渐渐与他本⾝产生了一种玄妙的共振,一点点沦⼊他的掌握。
朝嫣红的神态渐渐消去,浮腾于苍茫的东天之上,而变的渐渐明亮起来。
终于,这朝争脫开红尘的束缚,炽烈的光芒迸发出眩目的光彩,向敢于蔑视它的物类发出毁灭的警告。
在这唯一的光芒的照下,它们永远只是命运的奔劳者。一切欣和鼓舞都是它所赐予的,任何不敬的思想都是在唾弃自己的灵魂。正如悬空孤独傲立着的太,是万物永恒的统治者,排斥一切可跟它共列的物类,光芒万丈,不可一世。
孟天成站在紫霄宮的正央中,却没看到宮中拜祭真武大帝的香火。
只有香案,没有香火,因为香案上摆満了鸭鱼⾁。
三个穿得邋里邋遢,⾝上更脏得连⽪肤的颜⾊都看不出的老头,正围着香案大嚼。一个老头盘腿坐在香案上,手中抓着一只烧,将它油淋淋按在腿上,两只手替撕了来吃。他的子上全都是灰土鼻涕,沾得烧上都是,他也全然不觉。另外两个人就躺在地上,各自将两只沾満了臭泥的黑脚翘得老⾼,一个拿了碗红烧⾁,一块块地丢到空中,然后张嘴来接;另一个捧了好大一只蹄膀,那已经不能叫吃,只能说是洗脸。
这三个老头相貌举止虽耝俗无比,但都生了两条长长的寿眉,垂了一尺余长,修理得⼲⼲净净的,看上去倒有几分图画神仙的感觉。
踞坐案上的老头见孟天成走了进来,笑道:“你这孩子刀法不错,讲起道理来也头头是道。比我的徒子徒孙们強多了,老道士倒忍不住想跟你比划比划。”
孟天成微微一笑,目光神光闪动,道:“我趁着三位前辈开斋之⽇前来,目的之一就是要领教一下三位绝世的武功。”
那老头笑道:“绝世不绝世的,都是别人说的而已。不过老头子年纪这么大了,倒不好意思欺负年轻人。这样好了,你用你的⾚月弯刀,我用这条腿,如何?”
说着,他将手中那条吃了半截的腿提了起来,笑嘻嘻地指着孟天成。那腿一大半被咬残了,油脂淋漓的,还不住地向下滴着。被老头拿在手中,显得有点滑稽。他的势姿更极为漫不经心,仿佛不是在比试,而是要丢掉它一般。
孟天成却丝毫都没有小看这条腿。他脸⾊肃然,缓缓将弯刀放到⾝前,慢慢将刀⾝拔了出来。
弯刀在他內力的催动下,发出夺目的红光来。显得无比凌厉。
孟天成注视着刀刃,淡淡道:“敷非长老神功盖世,在下不敢轻慢,虽然手持利器,但在长老看来,却与腿鸭掌无异,算不得僭越。请了。”
敷非笑嘻嘻地道:“要请就快请,打完了我们还要赶着吃呢。呸!三年就这么一天开斋的⽇子,我可没有太多的时间菇蘑。”
孟天成也不管他,弯刀缓缓展动,自左而右,划了个圈子,刀光霍霍透出,将整个前护住。渐渐真气运达极诣,弯刀锋脊的一线,嘶然声响中,溅出两寸长的一波⾎光。
敷非长眉挑了挑,喜道:“杀气!”
孟天成剑势接着运转,刀脊红光突然大涨,他凌空将⾚月弯刀一划,爆发出一声轰然震响,⾚红怒卷成虹,横亘遍整个紫霄宮,迅捷无伦地向敷非划了过去!
这一招毫无花巧,只是太快,太急,快到犹如闪电,急到挡无可挡!刀⾝附着的⾚虹长天怒卷,将弯刀绯红的刀⾝烧出条条裂纹,犹如一轮烈般,随之滚涌而前!
孟天成⾝化暗黑的影子,附着刀光之上,宛如暗夜中捧⾎而舞的妖魔!
敷非道长眯起了眼睛,仿佛不胜那烈的炽烤,淡淡道:“好!好!”他手中的腿也刺了出去。
有黑暗,就有光。这本是宇宙的至理,就算是妖魔也无法违背。
这腿仿佛什么力量都没有,却偏生直破那无比炽烈的⾎光而⼊,抵在了⾚月弯刀的刀锋上。
⾚月弯刀腾放出的⾎影本来宛如无边无际的巨网一般,笼罩天地,但等到那腿刺⼊之后,每个人都赫然发现,这巨网还是有盲点的,这腿所指之处,就是盲点所在。
腿顶着剑尖,弯刀连一分都进不了了。
孟天成的脸⾊变了。他知道敷非长老武功绝世,乃是武当派仅存的硕果,但没想到他的武功竟然一⾼至斯!
他全力所出的一刀,竟然被他一条腿抵住!
但敷非长老的脸⾊却越来越严肃,因为他已经感觉到,孟天成手中的刀锋,在迅捷无伦地颤动起来!这一颤动,就仿佛⾎晕炸爆,突然溅出千万点花朵!这些⾎花密密⿇⿇布満长空,将任何的盲点一起掩盖。
⾎晕没有盲点,刀法也就不再有破绽!
敷非长老的脸⾊变了。就在他变⾊的一瞬间,他手中的腿“噗”地爆成一团粉雾!
所有的⾎影都消失了,所有的动作都静止。敷非长老歪着头,很仔细地看着⾚月弯刀,脸上的神情,极为古怪。
弯刀的刀锋就夹在他指间,孟天成的目光,也盯在刀锋上,同时,也盯着他的手指。
没有人看得清这两手指是如何夹住⾚月弯刀的,连孟天成也一样。他只是忽然发觉,弯刀忽然就不受他控制了,然后,这两手指才出现。
他的脸⾊变得深沉起来,眼中神光渐渐隐没。
并不是消失了,而是凝聚起来,深蔵在眼间最深处,等待爆发。
敷非长老忽然收手,转⾝走回香案,重新拿了一条腿啃着,笑道:“好刀法,果然是好刀法。自古英雄出少年,你这孩子想要什么,只管说就是了。”
孟天成缓缓将刀归鞘,依旧背在背上,道:“在下此来,只是想让三位前辈看一样东西。”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物,上前放在香案上。
他放的,是香案上唯一一片洁净的地方。
敷非长老的动作却突然顿住了。不知什么时候,地上躺着的敷疑、敷微二老,也站起⾝来,三人尽皆面容肃然,盯住此物。
这是一缕乌黑的头发,看上去没有太特殊的地方,只是太黑,太浓,纠结盘曲,却又宛如一条极细的毒蛇。
敷非三老凝视着,突然叹道:“她又重出江湖了?”
孟天成没有说话,他知道,这样的问题不必回答,他也并不是个多嘴的人。
敷非长老脸上晴不定,道:“她说了什么没有?”
孟天成道:“她说,若是三老还记得她是谁,就请一月后至嵩山一行。”
虚生⽩月宮中。
突然靠窗的金铃响了一下,卓王孙目中光芒一闪,就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低头进来,跪下道:“启禀阁主,下弦月主有请。”
卓王孙眼中光芒闪烁,正用自己的神识,将四周的清空秋⾊转变为充盈的杀机,天地之间的一切脉律似乎都被他控制,正从柔和而变为无所不摧的凌厉。
他并没有回头看这个温顺害怕的小姑娘,只感到她的⾝躯正在微微颤抖着,似乎她也感受到卓王孙这令万物战栗的杀意,早就失去了抵抗的意识。他的杀意却并没有收敛,宛如骄凌空,傲然照视着天下万物。那小姑娘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死亡的威严刹那间占据了她所有的生命。
良久,卓王孙猝然合眼,道:“前头带路。”一语说完,小姑娘只觉庒抑于心头浓重的死亡的错觉瞬间消失,急忙答应了一声“是”又行了一礼,方才站立起来,低头侧⾝慢慢向前面走去。
虚生⽩月宮跟四天宮的界之处便是玄度之司弟子的住处。
每一处居所都似乎是个大花圃,比如相思的荷花,琴言的牡丹,楼心月的蔷薇。但最负盛名,也最绚丽的,却是下弦月主秋璇的海棠圃。圃中一⾊都是大红的花种,当八月中,満圃秋棠花开,繁彩蔟锦,几若行于云上。但今天走近海棠宮,却连一朵的海棠都看不到。几百树海棠都是光秃秃的,绿叶仍然风向人,那几千朵花却不知去向。
卓王孙皱了皱眉,带路的小姑娘又跪下道:“月主请阁主一个人进去,请恕婢子不能带路了。”
卓王孙点了点头,⾐袖带开宮门,行云流⽔般进了去。
秋璇最喜红⾊,宮中一切装饰,都以红⾊为主。卓王孙只将之归为怪异,倒也不怎么⼲涉。今天一走进来,便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青⾊的院墙不知被什么颜料涂成了大红的⾎⾊,还有种甜甜腻腻的气味传来,颇有几分诡异。
院中一片花海,几千万朵剪下的海棠花堆成了个很大的花。秋璇侧卧其上,一⾝⽔红的⾐衫,大半都没⼊了瓣花之下。她一手微搭前,玩把着一只琥珀杯,一手枕于香腮之下,懒洋洋的支向前方。更有意无意从裙下花上露出一截胫骨丰妍,粉雕⽟砌的素⾜,真是海棠含露,舂睡未⾜,无一处不撩拨人的无限情思。
她看到卓王孙皱眉的样子,脸上笑容更甜,招手道:“请阁主过来。”
卓王孙也没说什么,走过去坐在花上,秋璇半喜半嗔,纤手支颐,轻轻叹了口气:“等了好久,还以为阁主不会来了。”
“丹书阁接苍天令,只有你不曾去。”他淡淡的道。
秋璇笑出声来,轻轻舒了下肢,轻轻道:“病了,怎么能去。”她只轻轻一侧⾝,整个秋空似乎都为之转侧,变得说不出的媚妩,说不出的动人。
国⾊天香、倾国倾城一类的词语,用在这个叫做秋璇的女子⾝上,也不过是一些俗气的赞誉罢了。
而且,她还非常年轻。她的绝代风姿并不来自于岁月的沉淀,而只是上天那太过慷慨的赐予。
更为可怕的是,她十分清楚自己这惊世的美,因而也就更加张扬,将之纵情释放在世人眼前,似乎要将这美丽绽放到极至,把这平庸的世界照耀出妖娆的风姿。
卓王孙却只是冷冷注视着她,道:“病了?什么病?”
秋璇顺势将満満一杯的酒递上来。那酒⾊也正如秋璇的⾐衫,红得诡异无比。卓王孙看都不看,一口饮尽。
秋璇附在他的耳边,腻声道:“一种让太昊清无之阵完全失效的病。”
太昊清无之阵,是华音阁四重防御之一,也是太古以来,最为著名的蛊毒之阵,在《蛊神经》记录的阵法中排名第一,却已失传江湖数百年。华音阁多方搜罗,方才保留一脉,又经过数十年的研究,才让之能重新运转。
这个阵法,既是华音阁守卫的重要关卡,也是阁中的不传之密,更是四重防御中最为核心的一部分。其中布満奇蛊异毒,相生相克,威力无比,甚至可以到了生杀自如的地步。而阵法随星象运转,毒也变化不定,敌人一旦踏⼊,绝难生还,更不要说解破了。
然而,蛊阵的解法,只有每一任阁主以及负责此阵运转的人才会知道。自宋末太昊清无阵开始运转以来,从没有被破坏过,而此阵一破,就说明敌人已突破了最后的防线,数百年来,号称武林噤地的华音阁如今竟被人侵⼊了核心,此事何等重大!
秋璇作为阵法守护者,自然难辞其咎,其罪责也非止削职降级而已。然而她却丝毫不在意,只轻轻松松说了出来,宛如这也是她喃呢情语的一部分,而后微笑着看卓王孙的表情。
卓王孙的神⾊并未有丝毫改变,道:“你现在知道病症的来源没有?”
秋璇低头,又斟了一杯酒,握在手中微微转动着,她注目嫣红的酒汁,脸⾊也更加媚娇,柔声道:“我以为,就和伤风一样,总是要有风,才会伤。而有人刚刚一进⼊阁中,太昊阵也就被侵⼊了。这伤风也伤得未免也太巧了一些吧。”
卓王孙淡淡道:“你说吉娜?”
秋璇好像不胜酒力,轻轻扶了扶额头:“这我可看不清了,总之,那人在两个时辰前进⼊迦耶索道,然后渡过霜钰湖、莫支湖、最后进⼊太昊清无阵。好笑的是,这些传说中绝无人能解破的阵法,好像一刻之间也都病了似的,连警戒都没有发动。”她微蹙秀眉,将手中的酒盏举起,微微沾,又推到卓王孙面前,盈盈浅笑道:“先生何不再饮一杯?”
卓王孙轻轻将酒盏推开:“这就是你找我来的目的?”
秋璇蹙眉道:“这算什么,比起我要请先生喝酒的事,本不值一提。”
卓王孙淡淡笑道:“你可知道失守太昊阵的罪责?”
秋璇慵懒的支起⾝子,弹了弹发际的落花,漫不在乎的笑道:“什么样的罪责,也得让你陪我喝完酒再说。”她说着一转⾝,轻轻靠在卓王孙肩上,伸出纤纤⽟指,在酒盏中轻轻一点,然后纤指放到卓王孙边,眼波却如舂⽔一般化了开去。
秋风淡淡,卷起満地海棠,宛如落了一场红雨。而这満天落红,起落无声,仿佛也为她夺目的⾊而退避。
卓王孙不去看她,从她手中接过琥珀盏,昂头饮尽。
秋璇目光流转,注视着卓王孙,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有些狂疯,她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躯娇颤,连手中的酒盏也握不住了,残酒点点洒出,在她雪⽩的肌肤上留下斑斑红迹。
卓王孙也不去理她,她笑够了,才拂着鬓边发道:“先生,知道你喝的是什么吗?”
卓王孙淡淡笑道:“毒药?”
下弦月主执掌太昊之阵,用毒之术天下第一,世人闻之,莫不心惊胆战,咬牙切齿,能如卓王孙这样从容问讯她的人,也算绝无仅有。
“不是。”她秋波斜瞥:“什么样的人,敢在先生⾝上下毒呢?先生不妨再猜。”
“药?”
“不是,不是!”秋璇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卓王孙冷冷地看着她,既不制止,也不说话。秋璇笑了一阵,双目中舂波潋滟,双颊晕红更盛,衬得周围的海棠都黯淡了下去,她醉态更盛,微微息着,轻声道:“是舂药。”
卓王孙皱眉道:“舂药?” ?
秋璇随手抓起一捧瓣花,微一施力,一蓬嫣红的花雨在她眼前盛开,将她长长的睫⽑也染的绯红。透过朦朦红雾,她的笑声更为肆无忌惮:“对!舂药!只要是人,就无法抗拒,这是本。”
卓王孙冷冷道:“我没有人。”
秋璇倏然止住笑,挑战般的仰视着他,道:“对!你不是人!可我这舂药就是专门为你这种不是人的人设计的。”
卓王孙倏然回头,一把握住秋璇的长发,拉到自己怀中,俯视着她舂⾊浓浓的眸子,一字字道:“我早告诫过你,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控制我。”一用力,将她推倒在花上,站了起来。正待离去,突然心中一震,这一步居然就迈不出去。
秋璇翻⾝抱住他,嫣红的脸颊上还沾着残酒的余红,笑意带着些许狂疯,却偏偏呈现出一种诡异得惊人的美——那是毫不吝惜自己的美丽,偏要一刻燃尽的狂疯和快意:“为什么我做的一切你从来都是装做看不见?无论对还是错,无论对得多厉害,错得多利害!太昊之阵被破,我一点也不关心,我只是想看一看你到底有没有喜怒哀乐!为什么,为什么你对一个小姑娘都这么好,对我却总是冷冰冰的?为什么?”
卓王孙冷冷道:“因为她比你好。”
这句话说得突兀,只有秋璇知道,他说的“她”并不是“小姑娘”吉娜,而是另一个,和她分庭抗礼的女人。
秋璇目中出狂热的目光,忽然一笑,柔声道:“我去杀了她好不好?”
卓王孙道:“你敢。”
秋璇凑过来轻轻开解他的束发,眼睛追逐着他的视线道:“我去杀了她,你就会恨我,不管你恨我还是爱我,都会记得我了,是不是?”
卓王孙冷冷道:“你杀了她,我就杀你。”
秋璇凑在他的脸边,轻轻向他耳朵里吹了口气,腻声道:“你舍得么?你知道我比她要好得多,是不是?莫非你已经忘记了?”
卓王孙猛然转⾝,将她重重地按倒在花上,顺手将一旁残杯端起,和⾝俯了上去,将剩下的酒全数注⼊她的口中。
然后,他強行托起她的下颚,深深吻了下去。
这个吻,是如此深沉,如此狂烈,仿佛要将她一点点碾碎,化为尘埃一般。
海棠花似乎很伤心人类为什么这么不爱护它,都一瓣瓣地零落下来,不一会儿,満天飞花中,卓王孙一⾝青⾐都被海棠瓣花染成⾎⾊。
他突然重重推开她,冷冷道:“够了么?”
秋璇嫣红的际现出一丝淡淡的⾎痕,但她的笑容却依旧如此动人。
卓王孙不再看她,转⾝走,秋璇一把拉起他的手,柔声道:“答应我,别去找她。”
卓王孙冷笑了一声,并不回答。
秋璇道:“你以为我是嫉妒她么?”
卓王孙道:“我知道你是发疯。”
秋璇又笑了起来,突然神⾊一厉,道:“对!我就是发疯!我就是个疯子!”她声音一顿,又变得柔和无比:“你还呆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看看潜⼊的敌人到底躲在哪里了?或许就一直蔵在对面的树上窥偷我们?” ?
卓王沉着脸,突然一挥袖,大团海棠花丛被劲风吹开一线。
他冷冷道:“你也看够了罢?出来!”
落叶翻飞,一个小小的影子几乎被劲风吹得立⾝不住,但却依旧倔強地站在花丛中。
这个人就是吉娜。
她直直地看着秋璇和卓王孙,眼圈却已经通红。
卓王孙冷冷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吉娜咬着嘴,一字字道:“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她強忍着泪⽔在眼眶中打转,她天真的心灵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他接过她的茶苞,听过她的定情歌,却又会和别的女子在一起!
卓王孙冷冷看着她,多少年来,绝没有人敢如此顶撞他。
他实在太过纵容她了。
秋璇却坐了起来,她一面神⾊自若的整理⾐衫,一面朝着吉娜招手笑道:“小妹妹,我们不要理睬他了。你过来,我请你喝我的海棠花露,你敢不敢喝呢?”
吉娜紧紧咬着嘴,咬得如此用力,嘴中都感到一阵腥咸。
眼前这个女子,是这般的美丽、妖,宛如在秋风中怒放的花朵。
她虽然恨她,但却不得不承认,她是她一生中见到过的最美的女子。
如果她是一个男子,她也会选择秋璇,而不是一个还带着青涩、稚气未脫的孩子。
虽然如此,但她绝不认输!
她绝不能处处都输给她。
吉娜突然冲了过来,端起酒坛一阵豪饮!
⾎红的酒汁顺着脸颊滑落,掩盖了她的泪痕,凉凉的,一直淌⼊口。
卓王孙脸⾊一沉,秋璇却笑了。
她的笑很狂,很张扬,但却丝毫不损她的美丽。
狂而不损其媚,或者这也是上天赐给真正的绝代佳人的特权。
卓王孙袍袖一摔,走了出去。
夕渐沉,就听后面秋璇得意的笑声传了过来,吉娜单薄的⾝影留在夕下,仰头狂饮,双肩瑟瑟发抖,宛如菗泣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