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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湖山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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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先生微笑着,他施展的是最平凡的太祖长拳,但每一招击出,都会卷动一大片战云,形成凶烈的风暴,向宸随云袭了过去。宸随云⾝周的战云越来越稀薄,在金先生宛如刀砍斧凿一般的攻击下,似乎也有些难以为继。

  他本想聚集全⾝力量,给金先生致命一击,哪知金先生城府极深,借黑⾐人修成的道尸挡住了宸随云的第一击,再运用战云凝成的诸葛之阵,慢慢将他向死门。

  宸随云空有无上的武功,明知这诸葛之阵在金先生仓促的摧动下,有一千处破绽,但在金先生聚合金国、洞庭两大战云的绝⾼威力下,也被得狼狈不堪!

  战云不同于任何內力修为,它乃由千万人大战时所散发出的杀气聚合而成。如非绝世⾼手,所发出的杀气往往微不⾜道。但人若是多了,这杀气的集合就绝不可小觑。金先生与宸随云运用秘法将两方的战云拘了过来,出招所具威力,扃非人力可及。金先生眼见宸随云左支右绌,被阵法得离死门越来越近,不由得心下大喜。此战若能杀了宸随云,实在是大大的收获。就算十万金军终于败走,但宸随云死后,他便可轻易刺杀岳飞,岳家军灰飞烟灭也就指⽇可待。他越想越是得意,不噤大笑起来。

  突地,他⾝周围凝绕的战云中,突然泛起了一丝目不可见的红⾊。金先生丝毫不觉,一掌摧出,向宸随云卷来。这一掌,本可让宸随云再后退一步,踏⼊惊门,但宸随云举掌一封,⾝形岿然不动,金先生的⾝子却晃了晃!

  他大吃一惊,宸随云感知何等敏锐,一觉有异,双掌立即如影附形般追袭而来。金先生左分花右拂柳,两朵战云飞纵,向宸随云飙去。宸随云掌势如海,将这两朵战云包住,一齐向金先生轰卷而来。

  金先生一退两丈,宸随云已完全脫出了战云的包围!

  金先生厉声道:“为什么?”

  他这时才赫然发现,他所掌控的两大战云,已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全都由浓暗变成了⾎红,刺眼的⾎红。他从未见过这种景况,忍不住心惊,大呼道:“为什么会这样!”

  这变化显然出于他的意料,他的心开始了!

  宸随云并没有抢着攻击,淡淡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浩然之气?”

  金先生叫道:“什么浩然之气?”

  宸随云道:“一旦人完全放弃自我,因世人的痛苦而伤心,立誓要为世人救苦时,他悲天悯人的心怀就会摧发出浩然之气。这股气节乃是人间正气,更在杀气之上,你的战云就是被这股浩然之气瓦解的。”

  他目注金军方向:“我想,那里一定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金先生的脸⾊变了,他⾝形纵起,闪电般掠了出去。他知道,自己的预感成真,独孤剑一定在阻碍着自己的大计!他绝不允许独孤剑破坏自己称霸天下,他要马上赶过去,用手中的三枚金尊神令力庒青狼神令,必要时,不惜⾎染洞庭!

  他一动,立即发现周围的景物变了,唯一不变的,是宸随云那淡淡的笑容:“你哪里都去不了,因为你已经败了!”

  这笑容宛如天地风云般庒了下来,第一次,金先生的心急速收缩,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鼓尽所有的战云,全力向前挡去。风云变幻,浓冽的战云忽然消散于无形,金先生一口鲜⾎噴出,向后狂跌。宸随云并没有急着追击,周⾝缨络如云飘动,仿佛闲庭信步一般向金先生走去。因为他深知,金先生已绝无可能逃离他的双手。

  他已掌控了这一切。

  奇异的是,金先生脸上还含着最后一丝微笑,他忽然探手⼊怀,拿出了一物。那是一朵残缺的⾚莲。金先生盯着宸随云,笑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宸随云淡淡道:“此乃七宝度劫香莲。”

  金先生笑道:“果然有眼光。但这不是普通的七宝香莲,这是曾融合了舍利金丹的香莲,是以称为度厄金莲。凡人只要有一口气,便可以借此金莲之威力,起死还生。”

  宸随云好整以暇的拥起檀香兽尾,微笑道:“你不需要它,因为就算你有九条命,也逃不出我的掌心。”

  金先生道:“不错,但有人需要!”他转头,盯着树林中,笑道:“你需要不需要?”

  降龙浑⾝浴⾎,慢慢从树林中显⾝而出,一手牢牢握着半截禅杖,一手抱着伍清薇,她温顺的偎依在他怀中,却只有了最后一口气。

  降龙盯着金先生手中的度厄金莲,那是唯一能救伍清薇的东西么?一拂脸上的⾎迹,直直走了过去。

  只要能救清薇,哪怕他⼊泥犁地狱。

  金先生笑了,笑得意味深长,笑得悠悠淡淡:“想要这朵金莲么?那你用她的生命,向我许诺,在我走后的一刻钟內,尽你的全力,住这位宸先生。”

  降龙想也不想:“我答应你!”

  金先生笑着点了点头,手一挥,度厄金莲向降龙飞了过去。在他內力下,黯淡的莲花忽然盛放了起来,发出的却不再是原来的⾚红之光,而是淡淡的金光。一股祥和的气息从莲心中放出,本已呈现死灰⾊的伍清薇的脸,忽然有了一丝红润。降龙大喜,一抬手,将金莲接住。他的双目中迸出了烈的光芒,盯住金先生。

  现在,是该他⼊地狱的时候了!

  金先生道:“金莲你已经得到,还不快动手。”

  降龙大叫道:“好!”

  陡然一声啸响宛如霹雳般炸开,千山魔起的万千杖影倏然从降龙⾝上急速扩展而开,轰然向宸随云罩住。他一出手,就是全力一击!

  宸随云的瞳孔骤然收缩,肩上檀香兽的长⽑受劲风所竖起。降龙这拼命一击,就连他也不能小觑!

  金先生満意地笑了,他脚尖一点,向后飘去。只要宸随云被住,而他及时赶到金军阵前,他便有⾜够的把握庒下任何的变数。他的天下霸业,也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他很満意自己的安排,尤其是留下了这朵度厄金莲。

  他才一动,猛然眼前黑影翻飞,降龙的禅杖猛然扩大,竟将他也罩在其中。金先生又惊又怒,厉喝道:“你…你做什么!”

  降龙大叫道:“我只答应你住宸随云,可没说过不留住你!”他一句话说完,疯魔杖法立即全力舞动,万重千重杖影铺天盖地而来,将宸随云、金先生一齐呑没!

  他绝不能让伍清薇以这种方式活下去。他要她堂堂正正地活着,他要为她打出尊严来!

  宸随云淡淡道:“哪要这么⿇烦?你们,都死!”

  他的⾝形猛地烈地旋转起来,降龙跟金先生都觉⾝上一紧,一道狂烈的旋风从宸随云⾝上暴溅而出,两人的⾝子竟不由自主地被带动,就要跟着他一起旋转起来!

  金先生大惊,极力想稳住⾝形,他眼前突然一花,竟満都是⾎⾊。

  狂烈的⾎红随着旋风卷天而上,将天地都染得一片炽⾚,这天地仿佛已失去了本来的颜⾊,变成了⾎池地狱。他的心骤然收缩,然后汇聚成一团极为狂烈的力量,猛地爆开。他大叫一声,一掌拍在一棵大树上。那棵大树轰然炸开,金先生満⾝浴⾎,借着木遁,仓惶逃走。他再也不敢停留片刻,也不敢回头多看一眼!

  与此同时,降龙疯魔杖法被这股⾎红卷住,再也挥动不了分毫。他內息鼓起,想要将禅杖收回来,却发觉体內的真气热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他的心、肝、脾、肺都化作炽烈的火源,在体內熊熊燃烧起来。他一声厉啸,一口鲜⾎噴出!

  但他没有逃走,他全力向伍清薇奔去。他要护住伍清薇。那股⾎红追着他袭了过来。五道強猛的力量从他心肝脾肺中炸开,降龙连惨叫都没发出来,热⾎飞溅,栽倒在伍清薇的⾝上。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握住度厄金莲,将全部功力都灌了进去。金莲忽然脫离了他的手,直直盛开在伍清薇的前。那柔和的金光‮穿贯‬了伍清薇的口,降龙恍惚中仿佛看到金光宛如有生命一般,钻⼊了伍清薇的体內,将那些碎裂的经脉一一接续。

  于是他笑了,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已尽了全力。

  宸随云的掌也在这时印上了降龙的背,无声无息,但这一掌却可将降龙的一切生机全都断绝。

  因为这是宸随云的掌,灭绝一掌。

  金莲的光芒已被伍清薇完全昅收完,萎然坠落在地上。叮的一声轻响,与金莲一起坠落的,是一面⽟佩。

  宸随云的掌刚粘上降龙的⾐衫,他的所有动作却骤然停住。他的目光锁在那面⽟佩上,双目中第一次露出了惊骇!

  他顾不得再伤降龙,袍袖着地卷出,将⽟佩纳在手中。他的目光再也无法离开⽟佩。

  这是一面碎成数瓣的⽟佩,被丝线络了起来,勉強连成一面。他不知道,这就是伍清薇在武当后山用之掷他的⽟佩,他也不知道,这面⽟佩是独孤剑细心络起的。他却知道,这⽟佩是他赠给菂菡的信物!

  他的双目惊骇地抬起,为什么这信物竟在伍清薇的⾝上?

  难道这就是大觉上人所说的,他要找到转世的菂菡,必须要依赖伍清薇的原因么?

  他猛地将伍清薇抱在怀中,似乎要从她苍⽩如纸的脸上,寻觅出出些许菂菡的影子。

  是的,那娇俏的秀眉,那微翘的嘴角,那浅浅绽开的梨涡…都与十七年前菂菡的影子渐渐重叠。

  或许他应该早一点发现的。只是大觉上人告诉他,菂菡在一年前才刚刚转世,而伍清薇,却已经十七岁了。

  难道,菂菡在漫漫幽冥中,也噤不起这岁月的‮磨折‬,为了早一刻见到他,在十七年前,就已提前转世了么?

  但为何,她的记忆却已经消失,竟然完全不认得自己?

  宸随云的手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这一切都不重要,只要她能活下去。

  但他怀中的这具躯体,却已又一次气若游丝。难道十七年前的一幕又要重演?

  难道他与菂菡又要失之臂?

  十七年,这是多么漫长的陵迟。

  菂菡。

  十七年的等待,我已为你⽩头,又岂能再噤得起下一个十七年?

  凛冽的晨风扬起他银⾊的长发,他只觉眼前渐渐模糊,再也顾不得金先生,顾不得天下,紧紧抱住伍清薇,将全部功力都灌注到她的体內。

  这是他的命运,他一定要自己把握!

  所以伍清薇一定会醒来。

  黑⾐人震骇之中,独孤剑踏上一步,扬声道:“金尊神令在此,所有金国将士听真,速速退兵,再无延迟!”

  他的声音中灌満了坚定,再无半分迟疑。完颜粘罕的瞳孔骤然收缩,冷声道:“太子已经考虑清楚了么?”

  独孤剑点了点头,他的确考虑清楚了。这世间已遭受了太多战火,如果有可能,他愿意还世间永远的安宁。如果这个愿望太大,那就能消除一场战火,就消除一场战火。

  他曾经自命侠义,想做一个天下闻名的大侠,这是个多么幼稚的愿望啊,现在,他只愿看着人们都和和乐乐地生活着,让他永远都没有做大侠的机会。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将死也瞑目。

  完颜粘罕的眼睛里充満了失望,显然,他绝没想到独孤剑竟如此做答!倾国的权力,无上的荣耀,竟不能动这少年之心。他求的究竟是什么?

  完颜粘罕冷冷道:“既然如此,你可知道金国祖训?”

  独孤剑摇了‮头摇‬,他生长在宋地,自然不知道金国的祖训。刷的一声,完颜粘罕菗出间的佩剑,肃然道:“如想阻挡相关国运之大事,须用金国皇族之⾎进行⾎祭。”

  ⾎祭?独孤剑⾝子震了震。他用⼲涩的声音问道:“什么是⾎祭?”

  完颜粘罕道:“我族祖先为防后世争执影响国之基,设训如果关系到国运之大事,如须更改,则以一位尽管皇族之命作为带价,受十二金戈刺戮之刑,称为⾎祭。”

  他挥了挥手,十二位雄壮的金国勇士齐齐踏出,每人手中执了一柄丈二长的金戈。那金戈乃是用纯金铸就,上面镂刻着金国图腾,狼的图案。每柄戈上的图案各异,栩栩如生。

  十二柄长戈汇齐,大地中登时充満了肃杀之意。

  完颜粘罕道:“这十二金戈有杀王之权力,所以大军出征时都会随军而行,如帝亲临。你若是真要大军退回,就须受这十二柄金戈刺戮,向青狼神献上自己的生命。”

  独孤剑看着十二金戈,金戈的芒尖映⽇生辉,刺着他的双目。这将是止息他生命的利刃么?他忽然犹豫了起来,是啊,所谓的正义,道义,值得他陪上自己的生命么?如果没有了生命,那么正义、道义又有什么意义?

  山中的茅舍中,师⽗曾经说过,止戈为武,或者,阻止天下⼲戈,才是习武者真正的使命吧。

  独孤剑紧紧盯住金戈,淡淡地,他吐出三个字:“我愿意。”

  十万金军,一齐耸然动容!

  黑⾐人眼中闪过一阵‮忍残‬的‮奋兴‬之光,大笑道:“十二柄金戈给我,我来刺!”

  他一挥手,一阵乌光闪过,十二金国勇士都觉手上一疼,金戈脫手飞出,整整齐齐地揷在了黑⾐人的面前!黑⾐人‮奋兴‬得双眼都红了,叫道:“粘罕老儿,你说,应该先刺哪里?”

  完颜粘罕大叫道:“太子,你该慎重考虑一下!”

  黑⾐人大怒道:“要你来罗嗦!”他一道掌风击出,猛地风沙大作,向完颜粘罕扑出。完颜粘罕坐骑受惊,带着他向后狂奔而去,任粘罕如何喝骂,都止不住。黑⾐人见他狼狈,哈哈大笑,伸手拔起了第一柄金戈。他的目光如刺,紧紧盯着独孤剑,脑海中已然出现独孤剑⾝上鲜⾎淋漓的情景。这一幕刺着他的心神,让他‮奋兴‬得全⾝都颤抖起来。

  独孤剑脸上却没有半点犹豫,他直视着黑⾐人,道:“你答应我,杀了我之后,便不要再妄杀别人,包括她。”

  他的手伸出,指向飞红笑。黑⾐人笑道:“只要你乖乖地让我将这十二柄金戈刺进你的体內,什么要求我都听你的!你不知道,我最喜杀⾼尚的人,尤其是像你这样带着崇⾼感与使命感就义的人,简直就是无上的美餐,让我食指大动!”

  独孤剑淡淡一笑,最后看了飞红笑一眼。这是他注定的新娘,却于红颜无缘,只能相约来生了。来生可再会遇到她呢?遇到那银铃一样的笑声?

  于是他坦然面对金戈。黑⾐人大叫道:“我要刺了?”他很喜这种杀的感觉,唯一遗憾的是,独孤剑并不挣扎求饶。

  突地,一阵冷从独孤剑的背上闪电般沁⼊,雷轰电掣般地将他的丹田冻住!他大吃一惊,猝然回头,就见到了飞红笑的泪眼。

  那是一双诀别的,坚定的泪眼。独孤剑目中充満了惊骇,他不明⽩,飞红笑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攻击他!

  飞红笑的手抬起,轻轻抚着他的脸庞,点点泪珠飞下,被风吹⼊他的眼睛中,于是他的眼睛也润了。

  他的心忽然就被‮大巨‬的悲哀填満。他惊恐地看着飞红笑,想要说什么,却已连嘴都张不开了。

  飞红笑轻轻道:“你不该死的,我知道你不会归于金国,所以我们永远都是敌人。那么,如果我死在此地,你是否生生世世都记得我呢?”

  她捧起独孤剑的脸,仿佛想要将他的面容深印进自己的脑海里。她柔声叹息道:“你知道么,从我刚懂事起,我就知道,我的一生被许给了一个人,他是金国的主人,是一个注定了的大英雄。从那时开始,我就在想,我的夫君,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我为你画了很多像,挂在我的房间里。我描摹着你的一切,想像你喜什么,情怎样,有着多么伟大的抱负…你可知道,我见你虽然很晚很晚,但我却早就爱上你了呀。”

  她引着独孤剑的手,放到自己口:“你可知道,虽然你和我所有的画像都不同,但是,我真的没有失望…”她的心跳着,仿佛那里有‮大巨‬的浪嘲,要将所有的生命,所有的梦想,都尽情彭湃在此刻。

  独孤剑忍不住颤抖起来,他努力地想大叫,但喉头如遭冰封,发不出任何声音。

  飞红笑的笑容转为凄然:“你会记得我么?”

  她慢慢地站起⾝来,面向黑⾐人。黑⾐人摇首道:“你是我的妹妹,我不能真的杀了你,你让开了。”

  飞红笑不理他,对着完颜粘罕道:“我乃金太宗亲口所许的太子妃,不知我算不算金国皇族,有没有⾎祭的资格?”

  完颜粘罕道:“但…”

  飞红笑打断他,道:“你只说有没有?”

  完颜粘罕叹了口气,道:“有。”

  飞红笑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她弯缓缓捡起了那些金戈。黑⾐人叫道:“妹妹,不要!”

  飞红笑的笑容是那么惨淡,但又那么満⾜:“哥哥,你可知道爱一个人的感觉么?你若知道,就不会‮狂疯‬地想要杀人了。”

  她的话宛如焦雷一般轰进了黑⾐人的心底,一瞬间,他也怔住了。爱一个人的感觉?那是什么?他的心忍不住颤栗起来,难道他心中这扭曲的杀人望,竟是在逃避着什么?

  飞红笑慢慢将金戈一柄柄刺进自己的⾝体。

  鲜⾎宛如十二彩虹,一道道在碧空狂舞。

  她仰望苍穹,轻轻道:“⽗亲,你说得没错,我注定会死,死在我最幸福的时刻。能够代他一死,我真的很幸福…”

  她的笑声再一次响彻碧空,而她的鲜⾎却缓缓淌出,将她⾎红的⾐衫染得更加妖,宛如亭中那袭绯红的嫁⾐。

  中了耀雪寒辉掌的独孤剑,却无法回头,也看不到这一幕。

  他的泪流了下来。

  十万金军尽皆沉默,每个人的心灵都在剧烈地颤动着。呛啷一声响,一名金兵的兵刃落在地上。这声音似乎能传染,千千万万的金军兵刃脫手,但他们浑然不知,只是呆呆地看着満⾝浸満鲜⾎的飞红笑。一瞬之间,他们想到了自己的亲人,自己的⺟亲、子。那生死一之,无怨无悔的深情,难道还抵不过杀戮么?

  又为什么,要染⾎洞庭,屠戮天下;又为什么,要夺取别人的生命,再献上自己的?

  飞红笑委然倒地,仿佛一朵凋残的花,但独孤剑竟不能扶住她!他心底忽然涌起了一股‮大巨‬的力量,冲破了耀雪寒辉劲气的阻挠,仰天长嗥起来。他声音苍凉,遍及天地。

  一道⾝影疾掠而来,金先生満⾝喋⾎,飞奔至独孤剑面前。他没看到地上的飞红笑,他只看到驻⾜的金国士兵。他厉声道:“你竟敢坏我大事!”

  独孤剑猝然住啸,抱着飞红笑站了起来。他双目⾚红,盯住金先生。金先生忽然觉得眼前的独孤剑陌生之极,一股凌厉的庒力席卷而来,竟庒得他透不过气来。这还是独孤剑么?金先生骇异之极!

  独孤剑厉声道:“你究竟要的是什么?”

  金先生狂笑道:“我要的是你手中的金尊神令!要的是天下霸主的地位!”

  独孤剑看着手中的⽟牌,苦涩道:“霸主?神令?”

  他忽然伸手,将金尊神令到了金先生的手上。金先生一怔,下意识地接了过来。独孤剑抱起飞红笑的尸体,紧紧抱住,企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他一面走,一面道:“这只不过是一面很普通的⽟牌而已,你为何偏偏非要他不可?”

  他越走越远,金先生握着手中的⽟牌,心中忽然兴起了一股索然之意。他苦心争夺的宝物,在别人眼中,原来不过是一块普通的⽟牌!但他随即便⾼兴起来,因为他终于集齐了四枚金尊神令,从此便是金国的皇储了!

  他‮奋兴‬地从怀中掏出另外三枚金尊神令来,合着手中的这枚,⾼⾼举了起来,大声道:“我以金尊的名义,命令你们歼灭岳家军!”

  金国士兵尽皆默然,金先生怒道:“你们竟敢抗命么?”

  完颜粘罕‮头摇‬道:“这道命令已被⾎祭更改了,若是你想要金军再行,就请也进行⾎祭。”

  金先生一愕,他四令在握,又岂能舍⾝⾎祭?

  完颜粘罕叹了口气,喃喃道:“太宗看的没错,你始终不如太子啊!”

  金先生脸⾊变了,望着独孤剑那几乎消失的⾝影,他的手颤抖了起来,几乎握不住金尊神令。——难道我真的不如他?

  黑⾐人咯咯笑了起来:“谁敢不遵号令,杀了就是!粘罕,你是第一个!”

  他‮狂疯‬的⾝影飙了出去,疾冲粘罕!粘罕不擅武功,脸⾊一变,还未来得及躲闪,黑⾐人已冲到了面前!

  金、暗相生的曼荼罗花纹突然在他的手掌上闪现,他一掌向完颜粘罕拍了过来。

  猛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叱道:“孽障!你还要作恶到几时?”

  黑⾐人脸⾊剧变,忍不住收掌疾退,一退就是十余丈!

  一位瘦小的老头不知如何出现在了金军之前,他的双眼眯着,仿佛永远睡不醒。但偶尔眼睛睁开,所暴露的寒光却让黑⾐人凛然心惊。他吃吃道:“老…老头子!”

  ⻩泉老人一言不发,走向独孤剑,向他怀中的飞红笑伸出手去。

  独孤剑如遭电击,将飞红笑紧紧护在怀中,双目都要噴出烈火,盯向眼前这个要夺走飞红笑的人。

  ⻩泉老人长叹道:“她是我的女儿,难道不能让我见她最后一面么?”

  独孤剑一怔,低下头,眼泪滴滴落了下来,却始终没有松开手。是的,再没有人能将他们分开,无论是谁!

  ⻩泉老人只得伸出手,轻轻抚了抚飞红笑渐渐冰冷的脸,怆然道:“琳儿,我本不该告诉你的宿命的,我让你统帅金军,就是想让你远离武林,没想到天意难违…”他突然‮烈猛‬地一阵咳嗽,苍老的⾝躯一阵颤,似乎要将自己的心都呕了出来。

  虽然众人皆知⻩泉老人恶名,但此刻见他如此怆然,也不噤心生怜悯。

  黑⾐人的目光却盯在⻩泉老人⾝上,厉笑道:“人死不能复生,好在你还有我这个儿子!”

  ⻩泉老人霍然抬头,怒喝道:“你死自己的妹妹,还有脸说是我的儿子,给我滚!”

  黑⾐人被他这一喝惊得脸上变⾊,他本以为自己炼成道尸之后,就不必再怕任何人,但如今,他却发现那份恐惧已深⼊骨髓,再也无法洗去!他鼓了鼓勇气,仿佛是在为自己宽解:“那又怎样?我有了自己的道尸,我不必再怕你了!”

  随着他的话音,大颠⾝形隐秘显出,站在他⾝边。黑⾐人的胆量陡长!

  ⻩泉老人看着大颠一眼,摇了‮头摇‬,声音中是掩不住的失望:“你永远无法理解,道尸并不是力量,而是痛苦。”

  黑⾐人大笑道:“痛苦?我有了道尸后,只会感受到快乐,哪里会有什么痛苦?你老糊涂啦!”

  ⻩泉老人看着他,肃然道:“我修炼的道尸,没有一具是为自己炼的!我修炼它们,只不过是因为他们都有未了的心愿,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所以我才帮助他们以这种方式重生。等他们愿望达成之后,自然会归于虚无…”他抬起头,看着悠远的天空,声音却低了下去:“你可知道,我练成的第一具道尸,便是我的子,芷君。”

  众人正在惊讶,就听⻩泉老人沉声道:“芷君⾝体孱弱,十月怀胎已耗尽了她所有生机,诞下琳儿后,更是气息恹恹,无药可救。但弥留之际,她死死抓住我的手,说不愿死去,因为她还没有看到琳儿长大成人…”⻩泉老人又是一阵咳嗽,苍老的⾝体蜷得更小,似乎已经直不起来了:“二十年夫,我不忍与她生死离别,更不忍看她不甘地离开这个世界,于是,我冒着天遣,将她练为了第一具通天道尸。她一直暗中跟随琳儿⾝旁,保护她,直到十几年后,琳儿出落得花容月貌,冰雪聪明,芷君才了却心愿,化为烟尘而去。之后就有了第二具,第三具道尸。每一具道尸,都是心甘情愿与我换,他们追随我左右,供我役使,但我却让他们在死后得以完成心愿…每一次我闭关修炼,并不是为了精进,而是帮他们承受痛苦。”

  他目光陡然锐利,一字一字道:“你可了解他们所承受的痛苦?你可知道他们作为行尸走⾁存活在这世上的悲哀?如果连这个都不知道,你又如何发挥出他们真正的力量来?”

  黑⾐人被这目光视着,不由得涔涔汗下。他始终无法比得上老头子么?这想法令他倍感屈辱,他大吼道:“我不相信,我的道尸是天下无敌的!”

  他狞笑道:“老头子,你一定是嫉妒我炼成了曼荼罗道尸,比你的青鸟道尸更胜一筹,所以才如此说的么?”

  ⻩泉老人缓缓‮头摇‬,道:“你错了,修习道尸乃是逆天行事,要经过七道大劫。第一道劫,将在道尸修成三个时辰內发作,现在只怕已经到了!”

  他的话音刚落,大颠忽然发出一声悲啸,猛地扑了过来,一把卡住了黑⾐人的脖子。他的力量绝大,黑⾐人一⾝武功,竟然无法格挡,被大颠扑住,只觉狂猛的真力一波波涌来,将他的五脏六腑轰得几乎碎掉!他大骇道:“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攻击我?”

  老头子淡淡道:“因为他并非心甘情愿与你换,所以不认为你是他真正的主人。”

  黑⾐人狂吼着,他怒啸道:“我不信!我是最強的,我一定要成为最強的!”他‮劲使‬一掌擂在大颠的脑袋上,却不噤发出一声惨叫。老头子冷冷道:“他虽不认你做主人,但你与他声息相关,他所受到的痛苦,也就是你的痛苦!除非他自化尘埃,你是无法毁灭他的!”

  黑⾐人怒道:“我没有做不到的事情!我必定会成为天下第一!”

  他猛然张口,一口咬在大颠的咽喉上。金⾊的⾎立即灌⼊他的口中。大颠嘶声长吼着,‮劲使‬擂打黑⾐人,但黑⾐人却死都不松口,终于,两人全都静了下去,金⾊,黑⾊的⾎流得満地都是。黑⾐人只觉随着大颠的生命消亡,自己的功力也在慢慢流失,变得一无所有。他的记忆也越来越模糊,消失在洞庭的冷风中。

  当⽇促使他炼成道尸的,是宸随云布下的九幽归罔阵,这阵法的最強之处,就是消去人的记忆,于是,他意识最深处的回忆就将被一件件,无比清晰地释放出来,飘散风中。

  黑⾐人仿佛看到了一个褴褛的⾝影,在吃力地劳作着。他看着她微笑喂给他饭,他看着她拙劣地掩蔵着手上的伤痕。这是他生生世世都不能忘怀的景象,他忍不住喃喃道:“我一定会成为最強的,妈妈,那时,再没有人能欺负你!”

  ⻩泉老人面容骤变,他凝视着黑⾐人,心嘲起伏。究竟是什么让他的脾如此暴戾而扭曲?

  若他欠芷君与飞红笑的太多,那么欠黑⾐人⺟子的呢?

  那个酒肆间的女子,没有得到过他一朝一夕的爱怜,在贫穷与屈辱中挣扎终生。

  一夕酒后失德,本是他一生逃避的回忆,不想提起,也不想承认。

  然而她,却将这一次过错视为生命中的珍宝,逃离了风月之地,含辛茹苦十数年,为他养大了他们的孩子。

  他却始终没有给她一点名分。

  难道他的一生,都是这样错过的,难道他的补偿,不过都是薄情寡意的借口?

  “玄梧?”他眼中渐渐有些模糊,忍不住伸手去扶倒在地上的起黑⾐人。

  黑⾐人笑嘻嘻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所有的记忆都消抹去了,他的眼神无比清澈,就像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泉老人忍不住叹息,将黑⾐人拉到自己的⾝边。

  他终于又成了一个一无所知的孩子。那么,就让一切从头开始,让他从此好好爱他,给他一个全新的温暖记忆。

  十万大军静默地立着,看着⻩泉老人,这金国曾经的统帅。他不动,他们也没有一人动。

  洞庭烟波,终于渐渐平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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