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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谁施覆雨翻云手 巧布含沙射影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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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知蓬莱魔女与笑傲乾坤谊虽不寻常,甚至可以说得是彼此都有爱慕之意,但却还未曾正式见过面,这次见面,不但将揭开她⾝世之谜,而且也将决定她的芳心谁属,蓬莱魔女怎能不情思撩?蓬莱魔女的习惯,想起了笑傲乾坤,就不知不觉地会联想起武林天骄,这次也是一样。在她即将会见笑傲乾坤的前刻,武林天骄的影子,又在她的心头泛起来了。蓬莱魔女暗暗盼望:“但愿笑微乾坤与我能情相投,他毕竟是个汉人…”她正自胡思想,忽地被耿照的彩声惊醒,只听得耿照说道:“柳女侠,你看好一片山⾊湖光,西湖风景甲天下,果然是名不虚传。”原来在她浮想连翩之际,不觉已是下了栖霞岭,到了西湖岸边了。

  ⽩修罗道:“这条是苏堤,那条是⽩堤。从自堤过去,便是孤山了。咱们就走⽩堤吧。”蓬莱魔女定下心神,想起自己面对如此湖山,却为终⾝大事而烦恼,实是愧对两子⽔秀山灵,不觉暗暗面红,随口应道:“你带路吧。”

  这时已是‮夜午‬时分,昔人有诗道:“湖光潋滟晴方好,山⾊空朦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西湖不但是⽇间宜雨宜晴,晚上星月之下,更有一番清幽的情景,但见湖光如镜,云树朦胧,⽩堤上两边的杨柳低垂,也像睡去的样子。

  柳荫下不时可以发现画舫、渔舟,但因夜深人静,湖上却是一片清寂。只远处可见几星渔火,但也不知是渔舟还是夜归的游客。

  这条⽩堤约有四五里长,他们若是施展轻功,不过半炷香的时刻,便可走完这段路程,但他们面对湖山胜景,即使是最急于要会见华⾕涵的蓬莱魔女,也不知不觉地放慢了脚步了。

  耿照虽然也是初到,但他早已在诗书上认识西湖,这时兴致,不觉就指手划脚他讲起⽩堤上的名胜来历来,说道“这是断桥,⽩堤连接孤山,至此而断。民间传说中的⽩娘娘与许仙相会,就是此处了。”又道:“这堤名为⽩堤。一般人都以为是府朝诗人⽩居易所筑,其实不然,这条堤在唐朝以前就有了。⽩居易曾在杭州做过三年刺史,为兴修⽔利,曾在钱塘门外的石函桥造过另一条堤,那条堤早已荒废,后人为了纪念他,却把这条堤叫做⽩堤。不过,自届易在‘杭州舂望’一诗中也曾提过咱们现在走的这条堤,诗曰:“谁开湖寺西南路,草绿裙一道斜。,因此将它叫做⽩堤,的确也和⽩居易有点关系。”

  蓬莱魔女笑道:“你的诗词掌故,倒是记得很。”正说话问,忽听得橹声伊哑,打破了猢面的寂静。那是一只装饰得颇为华丽的画舫,船头有炉香袅袅。

  画肪中间有珠帘相隔,歌声透过珠帘,飞越湖面,传到了众人耳中,俨如新莺出⾕,啂燕归巢,宛转悠扬,声虽不⾼,夜深⼊静,听得十分清楚,唱的是柳永的“雨霖铃”已唱到最后一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耿照心道:“人言此词,宜于十七八岁女郞,执红牙板,低唱‘杨柳岸,晓风残月。’果然不错。”舱中情景虽不可见,耿照想来,执板轻歌者,必是玲珑娇小的歌女无疑。

  蓬莱魔女却自想道:“此人深夜舟,焚香听歌,端的是雅人雅事,莫非就是笑傲乾坤么?但他国事索心,⾝为浦客,只怕未必有此清兴?嗯,说不定也许是什么豪门公子,游兴方酣,乐极忘归,夜以断⽇?”想到“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这两句暗讽南宋苟安的诗句,又不噤抚然兴叹。

  他们正在揣度船中是什么人,小船已经靠岸,只见珠帝翠卷,一个肥得近乎臃肿的妇人娇声娇气他说道:“多谢大和尚厚赏,小女子不送啦。”这妇人⾝材难看,声音却是十分好听。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外。耿照以为歌者是个娇小玲珑的少女,却想不到是个肥肿的女人。这也罢了,最想不到的是有此“雅兴”的竟然是个大和尚,与蓬莱魔女揣度的什么豪门公子,墨客人,差了个十万八千里,蓬莱魔女不噤哑然失笑。

  耿照与蓬莱魔女觉得滑稽好笑,黑⽩修罗见了那个和尚,却是面⾊倏变,这和尚肤⾊黝黑,⾼鼻深目,似乎是个番僧。蓬莱魔女察觉黑⽩修罗神⾊有异,正想问他,那和尚已在裂开大嘴笑道:“哈,你们两兄弟也到了临安么?听说你们做了一个汉人的奴仆,却不肯替我大和尚执役,哼,哼,当真是岂有此理!”

  声到人到,双手齐扬,倏地向黑⽩修罗抓下!

  ⽩修罗一个筋斗,倒翻出三丈开外,避开了番僧一抓,黑修罗也是同样打个筋斗,要想避开,但他武功稍有不如,只听得嗤的一声,上⾐已给那和尚撕破。黑⽩修罗的武功在江湖上也算得是一流的了,他们倒翻筋斗的怪异⾝法,更是武学一绝,想不到还是在这番僧手里吃了亏。蓬莱魔女不噤吃了一惊。

  ⽩修罗骇极而呼:“柳女侠,快——”

  那番僧飞⾝一掠,双手再抓,说时迟,那时快,蓬莱魔女已是唆的‮子套‬剑来,使出“移形换位”的上乘轻功⾝法,后发先至,拦在那番僧面前,喝道:“哪来的秃驴?”唰的一剑便向番僧的脉门刺去!

  蓬莱魔女用的是剑尖刺⽳绝招,剑尖本来极为锋利,但使用这种上乘武学,练到随心所的境界,则可以不挑破对方的⽪肤,而收点⽳之效。原来蓬莱魔女之意不在伤人,面在制止这番僧向黑⽩修罗追击。

  不料这番憎竟是个武学的大行家,蓬莱魔女因为是用剑尖刺⽳,劲道须得恰到好处,不能太強,这番僧一听蓬莱魔女出剑无声,已知她是不想伤人,只图刺⽳,立即喝道:“哪来的臭丫头,好生无礼,拿过剑来!”竟不闪避,翻掌相近,双指一伸,便来硬抢蓬莱魔女的长剑。

  只听得“呼”的一声,那番僧左掌劈下,右手双指便要钳着剑柄,指尖上翘,反戳蓬莱魔女的脉门,这一招两式使得狠辣无比,蓬莱魔大若不撤剑,一条臂膊便非得给他掌力硬生生“斩”断不可,这还不算,他点向脉门的指法,也是⾜以断脉分筋的金钢指法。

  就在这惊险绝伦之际,蓬莱魔女显出了超卓轻功,不撤剑不跳跃,一个“滑步飘⾝”鞋底竟似抹了油一般,在耝糙的路面“滑”出了一丈开外,那番僧的一掌一指全都落空,蓬莱魔女怒道:“好呀,教你抢剑!”一招“横云断峰”便向那番僧未及缩回的双指削去。她气那番僧太过狠毒,明知自己不想伤他,他却一出手便想令人残废,是以蓬莱魔女这一剑也便不再留情,心道:“你想折断我一条手臂,我切了你的两只手指也不为过。”

  那香僧也是真个了得,双指未及缩回,倏地便改指为弹,蓬莱魔女这一剑只是想削他手指,也未曾用尽全力“铮”的一声,竟给那番僧以金钢指力弹开。

  那番僧哈哈笑道:“女娃子剑法不错,功力尚差,不如我把你收了做女弟子吧。”蓬莱魔女冷笑道:“秃驴,教你知道厉害!”

  取下拂尘,尘剑兼施,长剑当疾刺,瞬息之间,连变八招,运剑如风,气流,嗤嗤作响。那番僧大吃一惊,这才知道蓬莱魔女的功力,绝不在他之下!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番僧步步后退之际,蓬莱魔女的拂尘已是当空拂下,饶是那番僧闪避得快,被她的尘尾从头顶拂过,几尘尾拂中了他,光头登时现出几条⾎痕。

  那番僧自到中原,未逢敌手,吃了蓬莱魔女这个亏,也噤不住无名火起,一个“盘龙绕步”斜退丈许,已把袈裟脫了下来,大怒喝道:“丫头无礼,胆敢冒犯洒家,叫你到两湖里去洗个澡。”袈裟一抖,就似一团黑云当头罩了下来,蓬莱魔女一剑刺去“嗤”的一声,如中木石,竟然未能将他的袈裟刺穿。

  番僧这件袈裟,也并非什么宝物,只不过普通布料,但经过他內功运用,居然能抵御刀剑,蓬莱魔女也不噤心头微凛,不敢小觑,心道“怪不得黑⽩修罗也怕了他,果然是有几分本领,但也未免太过狂妄了,哼,我不杀他,也要挫挫他的凶焰。”

  蓬莱魔女剑法一变,只见四面八方都是剑光人影,一口青钢剑霎时间就似化成了数十百口似的,向那番僧展开了暴风骤雨般的攻击。同时以拂尘配合,起如鹰隼飞天,退如猛虎伏地,拂尘凌空击下,剑光便匝地卷来,蓬莱魔女轻功远胜于他,招数瞬息百变,暴风骤雨般的攻击一展开来,登时教那番僧前后左右上下全都受敌。番僧之所以能用袈裟抵御刀剑,乃是上乘武学中一种”卸劲运力”的功夫,对方的刀剑触着他的袈裟,他便以巧妙的手法将对方的劲道卸去,同时运力反击,是以虽有刀剑之利,也不能将他袈裟刺穿。但蓬莱魔女以迅捷无论的招数向他攻击,却正好是他这门功夫的克星,教他防不胜防,蓬莱魔女的剑招每每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来得又是这么迅捷,而且是虚实莫测,有隙即钻,那番僧必须打点起全副精神,处处防备,登时落了下风。

  那番僧退了几步,到了湖边,蓬莱魔女心道:“好,你要我到西湖‮澡洗‬,我就请你下去喂鱼。”剑招正要加紧,那番僧忽地大喝:“下去吧!”掌力骤发,势如排山倒海而米,原来他是有意将蓬莱魔女到湖边,再行全力反击。

  那番僧已经知道蓬莱魔女的厉害,但也还是料敌不⾜,蓬莱魔女随着他的掌力疾转一圈,脚步歪斜,⾝形倾斜,看来就似要跌倒地上,就在耿照与黑⽩修罗惊叫声中,只见她拂尘反⼲一挥“啪”的在地上啮,陡然间一跃而起“唰”的一剑,便刺穿了那番僧的袈裟。原来那番僧以全力发掌,袈裟上的防御力道便相应薄弱,卸不开蓬莱魔女蓄劲猛刺的这一剑了。

  那番僧大怒喝道:“好,咱们再见个真章!”蓬莱魔女随着剑招而来的一招“天罡尘式”却也给他的掌风得尘丝飘散,失了威力。双方再度锋,番僧的袈裟已破,当作兵器的效用已减了几分,但辅以掌力,仍是和蓬莱魔女打得难分难解。

  ⽩修罗道:“柳女侠,此地不宜久战,请恕我们两兄弟也要来凑凑热闹了。”他们是怕蓬莱魔女心⾼气傲,坚持江湖上以一敌一的规矩,所以才这么说的。其实,蓬莱魔女虽是心⾼气傲,但却并非骄狂之辈,也知以大事为重,她如今是⾝在南宋的京都,倘然恋战下去,一给官军发现,那可就是大事不妙了,因此便默不作声。

  那番僧大怒喝道:“好呀,你们两个竟然胳膊外弯,要与佛爹作对了?你们眼中还有个上下吗?”黑修罗怒道:“笑话,你自号法王,我也自有我的主人,谁受你的管束?”⽩修罗却笑嘻嘻地道:“对不住,你来到‮华中‬,难道还不知有句俗活叫做‘来而不往非礼也’么?我们兄弟也不是有意与你作对,只不过一抓还一抓罢了!”黑修罗刚才被那番僧抓破⾐裳,怒火正识,听他哥哥出言指点,立即冲上,叫道:“不错,咱们给这秃驴错骨分筋!”

  “错骨分筋”之技,是各种擒拿手中最厉害的一种手法,这两兄弟心意相通,互相配合,同时施展,更见凶狠。那番借手上的袈裟,要抵御蓬莱魔女的利剑,只腾得出一只手来应付。

  黑⽩修罗一人一边,攻他两胁,那番僧知道⽩修罗功力较⾼,怕护⾝的“金钟罩”功夫抵御不了他的分筋错骨手法,当下便放松了黑修罗这边,呼的一掌,先向⽩修罗拍去。

  蓬莱魔女忙把拂尘一拂,将那番僧的掌力消去了一半有多,饶是如此,⽩修罗给他的掌力所震,仍是不噤跄跄踉踉的倒退数步,那一抓也就落空了。

  黑修罗的那一抓却抓个正着,但手触之处,坚逾木石,只听得“卜”的一声,黑修罗连那番僧的⽪肤也没抓破,手指却几乎拗折,痛彻心肺,大叫一声,慌忙跃开,败得比他哥哥更为狼狈!

  不过黑⽩修罗虽然落败,那番僧也是有苦说不出来。表面看来,他一招便赢了黑⽩修罗两兄弟,赢得似乎甚是容易,其实这一招已是使出了他的浑⾝本领,他对付自修罗用的是金钢掌力,对付黑修罗则是运起“金钟罩”的护体神功,还加上了闭⽳的功夫。饶是如此,因他两翼作战,力量分散,被黑修罗一抓抓着了他胁下的“愈气⽳”虽没受伤,真气也已散了,急切间哪能再凝聚起来?蓬莱魔女不知他的深浅,见他只发一招,便击败了黑⽩修罗,而且,⽩修罗还是得她助了一拂之力的,只道那番僧的全数本领还未曾拿出来,大吃一惊,唰唰唰便是连环三剑向那番憎刺去,这连环三剑是蓬莱魔女的杀手绝招,用尽了全力的。蓬莱魔女若不是料敌过⾼,决不至于使出这样杀乎。

  这一未,那番僧吃的苦头可就大了,只听得“嗤”的一声,蓬莱鹰女一剑戳破袈裟,余势未衰,仍然向他部戳来,那番僧无可抵御,这时他已退到堤边,在这命俄顷之际,也算他武功真是了得,只见他双⾜一撑,如箭离弦,⾝形已是倒纵出去。但下面却不是平地,而是西湖!

  那只小船尚在湖中,未曾远去,可是离岸边亦已有十数丈之遥,除非揷翼能飞,否则即使绝世轻功,也绝不能一蹴即至。

  耿照拍手笑道:“柳女侠,你把他迫下西湖,当真是最妙不过!哈哈,大利尚,还是你下西湖洗一个澡,洗去你⾝上的骄气吧!”话犹未了,只见那番僧头下脚上,⾝形下沉,看看就要一个倒栽葱冲下猢心,忽地只见他把袈裟社下一拍“砰”的一声,⽔花四溅,就如击中实物一般,那番僧借着这一点反弹之力,⾝形届然又弹起少许,但还是够不上距离,小船上的舟子递出一支竹篙,那胖歌女在旁笑道:“大和尚,你怎的变成落汤啦?”番僧伸手一抓,刚刚够得上抓着竹蒿,随即一个筋斗,便在船头落下。他以急劲的前冲之势,抓着竹篙,翻上船头,居然未将那舟子牵倒,功力之纯,也是⾜以惊世骇俗的了。

  那番僧站稳之后,満面尴尬,笑道:“我说过要再来看你,现在不是就来了吗?”他取过那支竹篙,亲自划船,小舟鼓浪而行,疾如奔马,转瞬间已从“里西湖”划出了“外西湖”了。

  ⽩修罗叹道:“可惜,可惜,还是便宜了他!”要知当这番借刚才⾝在半空中的时候,蓬莱魔女若发出晴器,即使不能取他命,至少他也要掉下⽔去,真的变作落汤了。蓬莱魔女是因为并非凭一己之力而打败了他,心里也有点儿惭愧,故面手下留情的。

  蓬莱魔女道:“这番僧是什么人?你们怎的惹上了这样厉害的对头?”⽩修罗道:“这秃驴名叫竺迪罗,东天竺遮普郡人氏,谨普是天竺古王国戒⽇王朝的旧地,他便自称戒⽇法主。后来到了吐著(今西蔵),做了金菩提寺的主持,结支吐著权贵,吐著国王待他以国师之礼。实不相瞒,我们兄弟,也是天竺藉人氏,我们祖⽗那代,移居吐蕃,在拉萨定居,传到我们兄弟,一向做珠宝买卖。竺迪罗在吐蕃开宗立派,说我们是他的国人,应该做他的助手,他迫我们削发为僧,在金菩提寺执役,替他办事。我们不愿为僧,更不愿为他执役,这才逃到中原来的。”原来黑⽩修罗之所以愿作华⾕涵的仆人,除了佩服他的侠义之外,曳有托庇于他的意思。他们深知竺迪罗的厉害,但见了华⾕涵的武功,却知华⾕涵的武功更胜于竺迪罗,这才心悦诚服,做他的仆人的。⽩修罗又道:“这厮远在吐蕃,却不知怎的也到了此地,倒是奇怪。据我所知,吐菩和金国倒是建有国,与南宋却未闻曾涵使节。”黑修罗道:“可惜主人没有出米,否则更有这秃驴好看的了!”蓬莱魔女听了,不觉心中一动。

  竺迪罗何以自两域远来,并在这战云弥漫之际,还有闲精通遥湖上,中夜舟,把酒听歌?蓬莱魔女觉得此中定有蹊跷,不过,她此时也无暇仔细推敲了,因为,还有另一件更奇怪的事情,和她更有切⾝的利害关系。由于黑修罗的那句话,她善地想了起来。

  蓬莱魔女连忙问道:“你们住的地方是在山上还是山下?”⽩修罗道:“我们寄居的那座寺庙,名叫古月庵,就在山,你瞧,已经可以看得见了。那里有个亭子,是西湖名胜之一,林和靖居土的‘放鹤亭’。在亭子两边,林荫深处,隐约可见的那座建筑,就是古月庵了。”

  小孤山以风景著名,但却并不很⾼,⽩堤四里多长,他们已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在他们现在站立之处,已经可以看到山的放鹤亭,那么若是有人居⾼临下,从山上看下来,自必也可以见到堤上行人的影子。蓬莱魔女不山得心中想道:“笑傲乾坤武功卓绝,耳力目力都远胜常人。他住得这样近,在这夜深人静之际,我们刚才那一场恶斗,怎的没有惊动他?他若是听到了黑⽩修罗的呼叫,为什么不下来一看?”

  蓬莱魔女越想越是惊奇,问道:“那庵里原来还住有些什么人?”⽩修罗道:“有方丈古月禅师,有个小沙弥,有个别处来的挂单和尚,还有个香火和尚。”蓬莱魔女道:“这些人会不会武功?”⽩修罗道:“小沙弥与香火和尚,大约只会几路耝浅的拳脚,古月禅师却是个武学大行家,他和我主人切磋武功,我见他使过一套罗汉拳,功力大是不弱。那挂单和尚的深浅,我却不知。但我也曾偶尔听得他与我主人谈论武功,似乎也是个大行家。”黑修罗有点诧异,说道:“柳女侠,你仔细问这些僧人的武功作甚?古月禅师是主人的好朋友,绝不会与咱们作对的。”蓬莱魔女未曾回话,⽩修罗已是恍然大悟,忽地失声说道:“不错,此事确是可疑。”黑修罗道:“什么可疑?”⽩修罗道“练过武功的人,容易警觉,绝不会睡如泥,咱们刚才那场恶斗,庙里的和尚怎的没有一人惊醒?连咱们的主人也没出来?”

  黑修罗道:“你怎知他们没有惊醒?也许他们醒了却不出来?”⽩修罗‮头摇‬道:“不会的。刚才那竺迪罗险险抓伤咱们之时,你我都曾大声喝骂,主人难道听不出咱们的声音。他轻功超卓,若是出来,早就该到了这儿了。哎呀,我看有点不妙,古月庵只怕出了什么事情?”黑修罗嘀咕道:“咱们的主人武功绝世,他在庵中,还能出什么事情?”

  话虽如此,也不免有点惊疑,于是由蓬莱魔女一马当先,众人也都无心再赏西湖夜景了,还有一里多长路程的⽩堤转瞬即已走过。⽩修罗带路上山,没多久,就到了古月庵前。

  当时习俗,道观寺院等“善地”为了与人方便,一般都是门虽设而常开的,古月庵也不例外,晚间大门也只是虚掩。但黑⽩修罗因为是带外人来到,蓬莱魔女又是北五省绿林盟主的⾝份,所以,⽩修罗仍然按照江湖规矩,向主人通报:“柳女侠与耿公子都已来了,请主人出来相见。”

  这一瞬间,蓬莱魔女心头有如鹿撞,卜卜跳。笑傲乾坤在庵中吗?他就要和自己见面了,该怎么说呢?自己的⾝世之谜能揭开吗?那种既朦胧又奇异的,只是彼此心领神会的相思,又该如何诉说?蓬莱魔女在‮奋兴‬之中,忽地又似乎有点什么莫名其妙的害怕,不由得蓦地一惊,心中想道:“我渴会晤笑傲乾坤,为何到了此时,又打点怕见他了?哦,我是为了武林天骄?我该当如何,如何处置——?”原来在蓬莱魔女的內心深处,武林天骄乃是与笑傲乾坤占着一般分量,她实是未曾打定主意,不知对自己的终⾝大事,如何抉择?蓬莱魔女目不转睛地注视门口,等待笑傲乾坤出来接,哪知过了许久,里面还是声息毫无。⽩修罗用的是“传音⼊密”的內功,他那么一通报,庵中若是有人,决不会听不见之理。这时蓬莱魔女也有点慌了,说道:“庵中只伯当真是出了什么事了?不必按什么规矩了,咱们进去吧。”

  进了大雄宝殿,只见漆黑一团,平⽇这佛殿供案上的油灯,本来是终夜长明的,也已熄灭了。⽩修罗正要点燃火折,忽地脚尖碰着一团东西,从触觉上立即知道是人,⽩修罗大吃一惊,他还未曾叫出声来,那耿照已先叫起来了,原来他也踢着一个尸体,几乎绊了一跤。

  ⽩修罗擦燃火石,点起火折,只见躺在地下的两个人,正是那小沙弥与香火和尚,他们的⾝体已经僵硬,显然不是被点⽳道而是死了。⽩修罗无暇察看他们是如何死的,连忙带领蓬莱魔女跑进內间,我方丈古月掸师与他的主人。

  刚刚走出大雄宝殿,踏上回廊,忽地又见一个黑影,一⾜钉在地上,一⾜向前跨出,双臂箕张,作着扑击的‮势姿‬。⽩修罗拿火析上前去看,只见是那个外地来的挂单和尚,丝毫看不出伤痕,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好不骇人,⽩修罗尚未知他是死是活,大着胆子上前一推,叫道:“喂,你怎么啦?”触体如冰,那挂单和尚应手面倒,原来也是早已死了的。

  黑⽩修罗原本也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这时也不觉骇极而呼:“古月禅师,华大侠,华大侠!”当然是没有回声。华⾕涵住在后进,⽩修罗先到了方丈室,这时也顾不得什么礼貌了,一掌推‮房开‬门,便进去看,只见古月祥师却是端端正正地盘膝坐在上。

  只见他低眉合什,神态安详,活脫脫一副⾼僧坐禅的图像。

  蓬莱魔女这一⼲人走了进来,他竟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动也没有一动,⽩修罗松了口气,心道:“幸好古月禅师未曾遇难。”

  上前叫道:“主持上人,客人来了。这庵中出了事情,你知道吗?”

  古月禅师有如一尊石像,仍然纹丝不动。⽩修罗道:“哎呀,这老和尚⼊定了。”他虽非佛门中人,却知得道⾼僧,闭关坐禅,可以达到⼊我两忘的境界,这种境界便叫做“⼊定”往往两三天也不会醒来。

  蓬莱魔女凝神注视古月禅师,忽地失声叫道:“不对,不是⼊定,老禅师也被害了!”⽩修罗大吃一惊,叫道:“什么,老禅师也被害了!”原来以⽩修罗的武功造诣,一眼就可以看出古月禅师并没有被人点⽳,而在他⾝上,也看不到半点伤痕。蓬莱庞女说他被害,⽩修罗虽知她武学深湛,一时间也是难以相信。

  黑修罗叫道:“老禅师几十年功力,本领何等⾼強,焉能如此轻易被人害了?哎呀,不好!果真是被人害了!”原来他一面说,一面上前要把古月神师拉起,他也是像他哥哥一般,以为古月禅师是“⼊定”的,心想:“庵中出了事情,拼着冒犯这位⾼僧,且把他‮醒唤‬再说!”哪知手指一触,其冷如冰,脉息毫无“⼊定”决无如此现象,黑⽩修罗要想不信也已不能,古月禅师分明是死了多时了。

  黑自修罗⽑骨悚然,几疑置⾝恶梦之中。过了半晌,⽩修罗惊魂稍定,说道:“柳女侠,你看看他是怎么死的?”古月禅师武功之⾼,比我主人也差不了多少,我倒想知道那人怎生能害了他?”原来⽩修罗还存有万一的希望,希望蓬莱魔女看出他是中了毒,他两兄弟是解毒能手,可以及时‮救急‬。

  蓬莱魔女也看不出他受的是什么伤,说道:“这必定是有绝顶功夫的內家⾼手,以掌力震断了他的奇经八脉,外表是完全看不出米的。”⽩修罗仔细审视之下,也看出了古月禅师决非中毒,因为不论任何厉害的毒药,毒死之后,眉心至少也有一丝黑气,但古月神师却是神态安详,毫无异状,而且以他这样的武功,任何毒药也决不能一下子便将他毒毙,他临死之前,必会挣扎,哪还能盘膝端坐,有如“⼊定”?⽩修罗喃喃说道:“我不信世上有谁能有如此功力,居然能一举手就把古月禅师的奇经八脉震断,杀他于不知不觉之间?”

  蓬莱魔女听了此言,蓦地心头一震,暗自寻思:“能有如此功力之人,以我所知,世上只有两人,一个是我师⽗公孙隐,他当然是决不会来到江南,暗杀古月掸师的,另一个人就是那柳、柳元甲了。他及不上我的师⽗,但以他的功力,只怕也还可以勉強做到。”

  蓬莱魔女疑心方起,随又想道:“不对,据铁笔书生所说,柳元甲那晚追不上我,已经回转千柳庄了。那晚他被铁笔书生住,耽搁了他一些时候,后来铁笔书生哄他,说是代他寻觅女儿,他还深信不疑,一再拜托呢。铁笔书生是亲眼看着他回去的,还能有假?”她又自问自答道:“焉知不是柳元甲老奷巨滑,故弄玄虚,他表面装作相信铁笔书生,托他觅我,转一个⾝,他又从另一条路追来,潜⼊临安,杀了古月神师?”“这假设虽有理由,也还不对。我走的这条路,是最短的捷径,柳元甲的轻功还比不上我,更难及铁笔书生,我也是直到栖霞岭上才碰见铁笔拐生的,他岂能走到铁笔书生的前头,便在这占月庵杀了人了?”“还有一层,倘若是他,他到来之时,除非笑傲乾坤不在此庵,否则焉能让他得手?以笑傲乾坤的本领,即使不能赢他,也决不至于败在他的手里。唉,他究竟是不是我的⽗亲,有没有私通金国?如今又多添了一重疑案:他究竟是不是杀害古月禅师的凶犯?这重重雾,只有见了笑傲乾坤,才可以云开月现了。可是,看这情形,笑傲乾坤此际多半不在庵中,唉,我千辛万苦来到临安,探求⾝世之谜,难道又是扑了个空,不能与笑傲乾坤晤面?”

  蓬莱魔女为笑傲乾坤的下落不明而担忧,黑⽩修罗也想到了这一层了。⽩修罗蓦地失声叫道:“不好,古月禅师已死不能复生,咱们还是赶快、赶快找主人去!”要知黑⽩修罗深知古月禅师的武功,与他主人也差不了多少,不噤想道:“这人能举手就杀了古月禅师,只怕,只怕主人也不是他的对手,莫要连主人也遇害了?”他们想至此处,不噤冷汗直流,也顾不得给古月禅师料理后事了,急急忙忙便跑出方丈室,直奔华⾕涵所住的房间。

  房门大开,一眼便看得清楚,里面并没有人。黑⽩修罗稍稍宽心,华⾕涵未曾遇害。蓬莱魔女却不噤心头如坠铅块,果然不幸给她料中,又是不见笑傲乾坤!

  正自各怀心事,忽地听得一阵笑声,就似半空中降下来似的,声音越来越是⾼亢,听得出那是伤心、失望、愤、鄙夷,种种情绪混合的狂笑!声音从远处自空而降,却震得他们耳鼓嗡嗡作响。蓬莱魔女心头大震,黑⽩修罗已是大声叫道:“主人还在,咦,他为什么跑上山头狂笑去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连忙跑出古月庵,从那笑声的来处上山。笑声未止,忽又听得一缕箫声,袅弱悠扬,从山上传来,狂笑之声虽然响彻行云,却也抑制不住萧声的清亮。萧声透着一片凄凉,似是无限委屈,无限伤心,而在无可奈何之中,又透着几分气愤。众人本来都是満怀焦急的心情,听了箫声,竟不觉神移意夺,为之黯然神伤!

  黑⽩修罗用手指堵了耳朵,心神稍定,骇然叫道:“这是武林天骄的箫声!”蓬莱魔女一片茫然,‮意失‬无神地似是回答黑⽩修罗,又似是喃喃自语道:“不错,是武林天骄!”蓬莱魔女不但听得出是武林天骄的箫声,还听出了他吹的是那悉的调子,他们第一次在泰山相遇时,他就曾向自己吹奏过的一首唐诗;“凄凉宝剑篇,羁泊穷年。⻩叶仍风雨,⾼楼自管弦。新知遭薄俗,旧好隔良缘。心断新丰酒,消愁又几千。”这是唐诗人李商隐给一位朋友送行的诗篇。前面四句,正合武林天骄的⾝份,他不容于家国,挟剑漫游,曲⾼和寡,抱负难展,心情的寂寞凄凉,自是可想而知,是以“凄凉宝剑,羁泊穷年”就不啻为他写照了。后面四句,蓬莱魔女当初在泰山听他吹奏之时,曾为之引起惶惑,她猜想武林天骄是藉此曲来表达他的心意,他和自己第一次见面之时,已是把自己当作“新知”看待了。然而“旧好隔良缘”又何所指?她一直还是未能透彻明⽩,只隐隐想到武林天骄是有对自己爱慕之心。(这猜想后来又经过一次见面深谈,是更进一步证实了。但对于这一句诗的解释,她还是不便去问武林天骄,始终闷在心里。)如今她听了笑傲乾坤的狂笑,随着又听了武林天骄的萧声,突然间心中已是透彻了悟“是了,武林天骄实是早已对我有求凰之意,他以为我与笑傲乾坤乃是‘旧好’,因而他自叹‘良缘’阻隔,不敢对我启口求婚。”“他怎知道情形刚刚相反,我与笑傲乾坤虽然是彼此慕名在前,但却是直到如今,相互还未曾正式见过,严格说来,还未曾算得是‘相识’呢!我与武林天骄却总算是了朋友,与他相比,笑做乾坤倒只能算是新知了。”

  蓬莱魔女在笑声震撼心灵,萧声又轻叩心扉之下,怅怅惘惘,心如⿇,竟不知“良缘”该系在谁的⾝上?这两个人都似是上‮安天‬排定了,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知道她的⾝世,甚至是和她的命运发生连系的人。她为了探求自己的⾝世,曾希望遇见两人之中的任何一个。却想不到如今两个人一齐遇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但两个人一齐遇上,却倒教蓬莱魔女感到为难了。她将如何抉择,如何安置那“第三个人?”

  耿照纳罕道:“咦,他们两人好怪!怎的在这山头,一个狂笑,一个吹箫?笑声如哭,萧声更是如怨如慕,比狂歌当哭,还更令人伤心!”⽩修罗忽地叫道:“不对,主人的笑声中已含有杀意!”活犹未了,只所得笑傲乾坤狂笑道:“非吾族类,其心必异。你杀了古月禅师,你始终还是金国的檀贝子!”正是:非吾族类其心异!不由大侠暗疑猜。

  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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