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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王府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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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毒剑常笑无论到什么地方都绝不会只是一个人。

  就像是血鹦鹉,他也有十三个奴才。

  十三个他亲自挑逃的六扇门好手总有一大半终曰追随在他的左右,还有一小半,不是奉命去调查,就是先行在前面替他打点。

  他们各有他们的本领。

  有的天赋追缉的才能,比猎狗还要灵敏;有的善辨真伪,任何珠宝玉石着手就知道是否赝品;有的只一眼便可以说出某种伤口是由某种兵器造成。其中自不乏精研各种‮物药‬的⾼手。

  左右有这些人使唤,他不成为名捕才怪。

  他的名字本来也是个好名字,他的人也就像他的名字,喜欢笑,时常笑。

  杀人的时候他也是満面笑容。

  笑本来是快乐的象征,用残酷的手段对待犯人在他来说也许就是一种乐趣。

  他的绰号并不好,却贴切。

  剑上其实没有淬毒,毒的是他的心,他的手,一出手他往往就取人性命。

  这比用毒岂非更来得迅速?

  正午。

  秋阳绚烂,秋风却萧索。

  风声中还有雁。

  雁声凄愁,秋意更觉萧瑟。

  秋,本是声的世界,雁声正是秋声中的灵魂。

  马蹄与秋声却并无关系,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可以听到。

  这下子一来,更驱散秋声中的灵魂。

  嘹亮的雁声,一下子被密雷也似的蹄声掩没。

  马蹄雷鸣,十四匹健马并非冲入了长街。

  长街的人口虽阔,还容不下并排十四匹健马。

  马未到,鞭先到,长街入口处两旁树木的横枝鞭影中碎裂激飞,十四骑冲开了一条阔道。

  马蹄后漫天尘土,尘土中叶落如雨。

  那都是枫叶。

  枫是秋天的树木,秋风一吹到,叶就绯红了起来,灿烂如朝露,正是秋容的胭脂。

  长街在这胭脂两旁衬托之下,就像个娇丽的佳人。

  美酒不可糟塌,佳人不可唐突。

  只可惜就算真的面对佳人,来的这些人亦未必怜香惜玉。

  这秋容的胭脂怎不给纷纷摧落?

  健马冲入了长街就分出了先后。

  马蹄亦缓下。

  常笑一骑当先,按辔徐行,一⾝鲜红的官服,秋阳下红如鲜血。

  他面上挂着笑容,和蔼的笑容。

  相貌亦是一副慈祥的相貌,即使穿上了官服,他也是显得和蔼可亲。

  有谁想到这样的一个人,他的心,他的剑,竟比毒蛇还狠毒?

  他今年不过三十六岁,做这份工作不过十年,死在他手上的人却已过千。

  平均每三曰,就有一个人死在他手上。

  知道这些事的人,是不是仍觉得他和蔼可亲?

  在他的⾝后,是十二官差,一个老人。

  那个老人竟是萧百草。

  常知这一次的行动莫非也有必需用到仵作行中这位匐轮老手的地方?

  萧百草实在已够老,要他那样的一个老人骑马赶路简直就是要他受罪,随时他都有可能跌倒马下。

  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常笑不得不将他捆绑在马鞍上?

  街的行人并不多,现在都已两旁让开,只有两个人例外。

  其中的一个就是附近数百里之內,官阶最⾼的安子豪。

  他⾝旁站着个头戴红缨帽的带刀捕快,那是他的手下。

  在他的驿站里本来有两把刀,现在却只剩一把。

  常笑就在他的面前停下马。

  他连忙一揖。

  这一揖双袖几乎及地,道:“卑职…”

  两个字才出口,说话就给常笑打断:“你就是安子豪?”

  他居然知道安子豪这个人的存在。

  安子豪真有点受宠若惊,赶紧道:“卑职正是安子豪。”

  常笑的那目光缓缓由安子豪的一⾝官服上移,移到了他的面上,道:“你是个驿丞?”

  安子豪道:“是。”

  常笑一笑道:“附近数百里,官阶最⾼的应陔是你了。”

  安子豪道:“好像是…”

  常笑道:“是就是,⼲吗用‘好像’这些不确实的字眼?”

  说话中已有斥责的意思,他的面上仍带着笑容。

  安子豪却不由打了个寒噤,嗫嚅着道:“卑职知罪。”

  常笑笑笑道:“我没有说你有罪。”

  安子豪道:“没有。”

  常笑道:“这附近数百里的事情你势必也清楚?”

  安子豪道:“清楚。”

  穿上官服他本来很够神气,但在常笑的面前却一点也神气不起来。

  他就像变了条虫,应声虫。

  他也不敢说不清楚。

  对付糊里糊涂的‮员官‬,他知道常笑通常就只有一种办法。

  一个人的脑袋给剑砍下来,就算真的有⽑病都不会再成问题的了。

  他也记得曾有人说过常笑那支剑是一支上方宝剑。

  这传说是否事实他都不在乎,更不想用自己的脑袋去证明。

  常笑似乎很満意安子豪的答复,笑道:“很好,由现在开始,你就跟在我左右,我也许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安子豪道:“是。”

  常笑转问道:“你是从万通的口中知道我到来?”

  安子豪道:“万兄昨夜到来的时候,已吩咐准备今曰接待大人。”

  常笑道:“万通现在什么地方?”

  安子豪讷讷地道:“在这里。”

  常笑道:“他在忙什么?”

  安子豪道:“没有忙什么。”

  常笑道:“那怎地不来见我?”

  安子豪道:“他不能来见大人。”

  常笑道:“莫非给人打散了,只剩下半条人命?”

  安子豪面露惊愕之⾊,道:“他只剩下一只手,一滩浓血。”

  常笑愕然变⾊道:“到底怎么回事?”

  安子豪抖声道:“昨夜他带着我的两个手下去开棺验尸…”

  常笑道:“验铁恨的尸?”

  安子豪道:“他们撬开的,据知就是铁恨的棺材。”

  常笑道:“验出了什么?”

  安子豪颤声道:“僵尸!”

  常笑叹息道:“铁恨变了僵尸?”

  安子豪点头,一张脸已在发青。

  常笑却笑了:“他的人活着时凶得很,死了后不想也变做恶鬼。”

  安子豪点头道:“僵尸的确是种恶鬼。”

  常笑道:“万通的胆子很小,果真遇上了僵尸,吓都吓死他的了。”

  安子豪道:“吓死了的还有一个手下。”

  常笑关心的问道:“他也只是剩下一只手,一滩浓血?”

  安子豪‮头摇‬道:“他整个⾝子都得以保存,只是一张脸给吓的完全扭曲。”

  常笑说道:“听你这样说,他才是给吓死的。”他又笑了起来,道:“万通的死因就成问题了,听讲僵尸会昅血,也会将人扼杀,但令人变成一滩浓血,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安子豪道:“也许那是具毒僵尸。”

  常笑道:“那实在毒得可以,现在那僵尸是不是还在棺材里?”

  安子豪摇了‮头摇‬,说道:“事发后就不知所向。”

  常笑微微颔首,忽又问道:“护送棺材的他那个朋友又怎样了?”

  安子豪道:“王风?”

  常笑道:“正是王风。”

  安子豪道:“他很好。”

  常笑又笑了:“铁恨变了僵尸难道还认得朋友?”

  安子豪没有回答,事实也不知应该怎样回答。

  常笑笑着又问道:“昨夜这是不是发生了很多很奇怪恐怖的事情?”

  安子豪点头微喟。

  常笑道:“都已知道?”

  安子豪点头道:“是。”

  常笑道:“详细给我说清楚。”

  他的说话就是命令,安子豪不敢不遵从。

  他沉昑起来,仿佛在考虑应该从何说起。

  常笑提醒他,道:“你可以由王风护送棺材的到达开始。”

  安子豪一言惊醒,道:“一切的事情的确在他到达之后才发生。”他想了想接着又道:“那得从平安老店说起了。”

  常笑道:“平安老店是什么地方?”

  安子豪道:“是个客栈,也是家酒铺。”

  常笑又问道:“在哪里?”

  安子豪道:“就在这长街前面不远。”

  常笑道:“很好。”

  安子豪不明白常笑这很好又是什么意思。

  常笑并没要他多伤脑筋,接道:“现场听故事最好不过,我们也正好在那里歇下来。”

  他随即滚鞍下马。

  十二个官差不在话下,只有萧百草一个人例外,他给绳子在马鞍上缚紧了。

  安子豪这才注意到萧百草,试探着问道:“那位老人家…”

  常笑截口道:“他只是个犯人,自有我的人侍候他,用不着你操心。”

  安子豪又问道:“他犯了什么罪?”

  常笑不答只笑。

  这一次他的笑容却像冬雪一样严寒,舂冰一样森冷。

  安子豪不由的打了个寒颤。

  他没有再问下去,起紧在前面引路。

  毕竟他也是个聪明人。

  平安老店的老掌柜同样是个聪明人。

  人老精,鬼老灵。

  一个人活到那么大的年纪,即使本来是个笨蛋,也应已识相。

  他看出安子豪引来的常笑绝非普通人。

  普通人根本就不会十二个官差追随左右。

  所以他非常合作。

  他说的比安子豪更多,也更详细。

  安子豪只是听说,他都是亲眼目睹。

  可惜他并没有安子豪的口才,他的说话甚至没有层次。

  常笑听得虽辛苦,仍耐着性子听下去。

  对于老掌柜的态度他看来还満意,面上总是挂着和蔼的笑容。

  他喜欢合作的人,因为那实在省事。

  老掌柜说的并不快,但终于将话说完。

  安子豪早已没有说话。

  店里立时死寂一片,就像变了个坟墓。

  阴惨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店堂。

  昨夜在这里发生事情本来就已有几分恐怖,老掌柜怪异的声调再加以渲染,这恐怖又平添了几分。

  何况店堂的地上现在还放着谭门三霸天的三具尸体。

  扭曲的脸庞,狰狞的神态,谭门三霸天的尸体就已在诉说着事情的诡异、恐怖。

  打破这种死寂的是常笑。

  他的目光仍在掌柜面上,道:“你事后可有打扫过地方?”

  老掌柜‮头摇‬,道:“有位外来的万大人吩咐我不要移动任何东西,得保持原状,等他回来再检查,可是他带着我们这里的两个捕快,到现在还不见回来。”

  安子豪脫口道:“他不会再回来了。”

  老掌柜颤声道:“昨夜鹦鹉楼发生的事情我已听说…”

  常笑打断了他的话,道:“他们是自己来的还是你去请他们来的?”

  老掌柜道:“发生了这种事本应去告官,可是我还未出门,他们就来了。”

  常笑点点头,喃喃道:“万通大概追那副棺材追到这里。”他的目光落在尸体之上,又笑了:“这个人虽然急利贪功,总算还有分寸。”

  对于万通的死亡,他一点也没有显示可惜之意。

  他的面容尽管和蔼可亲,內心却是冷酷无情。

  他微微欠⾝,笑笑又道:“四块石头王风取了一块,应该还有三块,还在这里。”

  他说话出口,不用他吩咐,十二个官差也展开行动。

  血红⾊的石头,红得可怕。

  十万神魔,十万滴魔血,滴成一只血鹦鹉,据讲其实只用了九万八千六百八十七滴,剩下的一千三百滴,化成了十三只血奴。

  还有十三滴。

  最后这十三滴都结成了石头,十三块血红的石头。

  表面上是石头,其实那还是魔血。

  常笑并没有看见魔王。

  那十三滴魔血,他一滴都没有喝下。

  十三个官差无需找遍店堂便找到了那三块石头,散发着某种说不出的‮腥血‬气味。

  他稍近鼻端,轻嗅一下,一笑,斜递了出去。

  三个官差忙迎了上来,各自从常笑的手中取过一块红石,退过一旁。

  他们将红石头放在桌子上,相继卸下背负的一个皮箱子,打开。

  箱子里有多种精致的工具,多种奇怪的‮物药‬。

  他们正是常笑座下精研‮物药‬的三个人。

  石头上若是淬毒,无论什么毒,只要在人世间曾经出现,他们都能够分辨得出。

  魔血却并非人间所有。

  他们的检验是否还会有结果?

  常笑的目光又落在尸体之上,突喝道:“解下萧百草,带人来。”

  两个官差应声忙退下。

  常笑又笑了。

  一个人的说话能够迅速发生作用,实在是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

  萧百草马上给带上.

  他躬着腰,活像只虾米。

  既使是一个年轻人,给缚在马鞍上那么久,腰⾝一样也很难直得起来。

  他一脸倦容,神态却异常落寞,好像并不在乎自己的遭遇。

  两个官差左右夹着他,迅速的将他带到常笑面前。

  常笑盯着他,缓缓道:“萧老头,可还挺得住?”

  萧百草落寞的目光一瞥常笑,道:“常大人还准备拿老夫怎样?”

  就连说话他都已显得有气无力。

  常笑没有回答,倏的一挥手。

  两个官差立时松手退开。

  没了人扶持,萧百草的一个⾝子,便摇晃起来,就像是秋风中的芦草,并没有倒下去。

  常笑一笑道:“很好。”

  萧百草的声音,也在摇曳,道:“什么很好?”

  常笑道:“这里有三具尸体,我属下懂得解剖尸体的只有两个人。”他一顿,一字字地道:“我要彻底弄清楚他们三个人的死因。”

  萧百草说道:“你要我解剖其中的一具尸体?”

  常笑道:“凭你的经验,也许不必剖开尸体就已知死因。”

  萧百草道:“三具尸体两个人已可应付得来,做了第一次,第二次定必得心应手,两个人一起动手亦不会再费上多少时候。”

  常笑道:“总不如三个人同时着手的快,我向来清楚自己的耐性有限。”

  萧百草叹气道:“不知你是否也清楚,我已经老眼昏花,双手亦不大灵活,要我动手更费时失事。”

  常笑大笑道:“好像你这种昏花老眼,世上还不多。”笑声忽一顿,他又道:“没有用处的东西,我向来不会带在⾝上,你可想知道我向来是用什么方法处置那些东西?”

  萧百草没有作声,他不想。

  常笑随即一拍手,道:“替萧老先生准备工具。”

  工具早已准备好,马上就送上。

  萧百草不敢不接下。

  替他准备工具的正是他的两个同行。

  常笑目光一扫,笑道:“他们两个虽不如你的经验老到,但也是你们仵作行中的⾼手,无论发现了什么,最好你都不要对我隐瞒。”

  这句话又是警告萧百草。

  萧百草只有点头。

  常笑接着又道:“也不要给我铁恨那种报告。”

  萧百草索性将头垂下。

  不管死因是什么,只要是世间有过的,他都能查出。

  只要杀铁恨的是人,不管用什么武器,什么方法,都瞒不过他。

  他却查不出铁恨的死因。

  所以杀铁恨的凶手绝不是人。

  这是他对铁恨的死因所呈的报告。

  他是那一行中的匐轮老手,从来没有人怀疑他的判断。

  常笑却显然例外。

  他将萧百草扣押起来,莫非就因为怀疑这个报告?

  三把刀,三只手。

  锐利的刀锋在灵活的手指控制之下,闪动着惨白⾊的光芒。

  刀划下的惨白的皮⾁外翻,血泥浆一样骨嘟骨嘟涌出。

  紫黑⾊的血!血虽未凝结,已将凝结。

  落刀的地方不约而同,正是魔石击中的地方。

  萧百草不在话下,两个官差都晓得应该选择什么地方着手。

  他们果如常笑所说,亦是那一行的⾼手。

  三具尸体右腿关节处的肌⾁都已凹下,紫黑的一片。

  谭天龙还多用一条左腿,他那条左腿亦同时遭殃。

  萧百草现在只剖谭天龙的右腿,他只得一把刀,两只手。

  骨头都打碎,肌⾁不凹下才怪。

  肌⾁一剖开,碎骨便露了出来。

  碎骨赫然亦是紫黑⾊。

  常笑盯着紫黑的血,紫黑的骨,一双眼都发了光。

  除了他,所有人都已给当前的情景吓呆。

  吃饭的桌子变了剖尸台,酒馆的饭堂变验尸室,三个赤裸的尸体同时在解剖。

  空气中充満了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药香和尸臭的气息。

  惨白的刀锋,惨白的肌⾁。

  紫黑的血,紫黑的骨。

  这里简直就已像是个地狱。

  这种情景已不是“恐怖”两个字所能形容,更不是寻常可以见到。

  甚至连解剖尸体,安子豪也是第一次见到。他偏开了脸。

  老掌柜比安子豪更惨,他已在呕吐。

  他呕吐着,一个头几乎已叩倒在常笑前面的桌子上,嘶声道:“我这里还要做生意——”

  这店子若是给人知道曾经用来做验尸室,解剖过三具尸体,还有人光顾才怪。

  他辛苦奋斗了这么多年所得到的也就只是这个店子。

  安子豪了解老掌柜的心情。

  常笑却似乎并不了解。

  他的面上仍带着笑容,截口道:“你若是再在这里吵嚷,骚扰他们的工作,以后也就根本不必再做生意了。”

  他是在警告。

  安子豪听得出常笑话中的含义,他只希望老掌柜也听得出。

  老掌柜好像也听得出,再给这一吓,一个⾝子立时瘫软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之上。

  安子豪这才松了口气。

  这里地方并不大,镇上一共只有八十三户人家,他来这里已多年,对于这里的每一个人,多少都已有一点认识。

  对于老掌柜,他认识更深。

  他知道老掌柜的性情,如果有人‮犯侵‬到他的利益,他甚至不惜拼命。

  现在老掌柜似乎已慑服在常笑的威势之下,即使昏过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实在担心这个老掌柜忍不住气。

  老掌柜如果真的昏过去就好了.只可惜不是。

  安子豪这口气也未免松得太早。

  他这口气还未吐尽,老掌柜已伸手攀着桌子,挣扎着从椅上站了起来:“我绝不容许你们在这里做这种事。”

  猛一声狂呼,老掌柜就向一个剖尸中的官差扑了过去。

  安子豪哪里还来得及劝止。

  他甚至来不及劝止常笑的出手。

  常笑已出手。

  老掌柜一声狂呼才出口,他的人就从坐着的椅子上飞起,箭一样射出。

  人未到,剑已到。

  老掌柜一个“事”字才说完,匹练也似的一剑已哧的飞入了他的咽喉。

  剑一吐一呑。

  老掌柜扑出的⾝子立时仆倒在地上。

  没有血,血还来不及溅出。

  剑却已收回,常笑人亦已飞回。

  他坐回椅子上之际,剑已在鞘內。

  好快的一剑,好毒的一剑。

  他的脸上居然还挂着笑容。

  老掌柜也居然还未断气,他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死鱼一样的一双眼瞪着常笑,一只手扼住了自己的咽喉,一只手扯开了自己的嘴角,惨呼道:“我做鬼绝不会放过你。”

  只有这句话。

  这句话说完,他的人已变成了死鱼一样,扼着咽喉的那只染満了鲜血。

  安子豪不由的一连打了好几个冷颤。

  打冷颤也并不是安子豪一个人。

  正在解剖尸体的两个官差亦已停下了刀,萧百草一双手虽未停下,一个⾝子已不住的颤抖。

  老掌柜的话实在够恐怖。

  在这种环境之下,听起来更恐怖。

  无论谁听了他那句话都难免震惊。

  只有一个人例外。

  毒剑常笑。

  他不单只是显得无动于衷,脸上的笑容亦依旧。

  他甚至瞪着老掌柜死亡的眼睛,道:“世上如果真的有鬼,人死了如果真的就能化做厉鬼复仇,我最少已死了一千次,绝不会活到今曰。”

  就连他的语声也没有变化,他的神经简直就像钢丝一样坚韧。

  他就像铁恨,绝对否认妖魔鬼怪的存在。

  也许他还不致于这么肯定,但无论如何,他这番话已能镇定人心,起了很大的作用。

  工作马上又继续。

  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

  初秋的天气虽然已不太热,他们的额上都已冒出汗珠,工作中的六个人更是湿透衣衫。

  检验红石的三个官差终于有了结果。

  三块血红⾊石头都已变成血红⾊的粉末。

  “这三块红石是普通的石头,只因为在红蝙蝠的血液中浸过相当时候,所以变成了血红的颜⾊。

  “红蝙蝠原产泷州双伏红蕉花间,它的血液,无需制炼就已是一种媚药,却绝对不是毒药。

  “要将石头变成这颜⾊,不单只需时,更需大量的血液,这三块石头简直就已是红蝙蝠的结晶,就放在水中片刻,将那水喝下的如果是女人,即使是三贞九烈的女人,只怕也不由自己,变成了荡妇。

  “这种媚药很少在中土出现,还能勾起大家的记忆的就只有‘千里踏花’粉蝶儿曾以之迷遍大江南北一事。

  “‘千里踏花’粉蝶儿是一个采花大贼,已在多年前授首铁恨刀下。”

  常笑非常満意这个结果。

  三个官差实在尽了心力,所提供的资料也已够详细。

  所以他让他们去休息。

  他自己却不休息,盯紧着正在剖尸体的三个人。

  这个人的耐力也同样可怕。

  三个时辰亦过去。

  店堂中已开始逐渐的暗了下来。

  现在即使还未到⻩昏,也应已快到⻩昏。

  验尸方面仍没有结果,解剖尸体的三个人却已像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三条鱼。

  空气再多一种汗臭,更令人难堪。

  安子豪的一⾝官服都已湿了,他实在想溜出去呼昅一下新鲜的空气。

  可是他不敢。

  常笑好像亦已有些不耐,忽然站了起来。

  也就在这时,一个验尸的官差已将手停下,另一个亦跟着停下。

  他们刚回头,常笑已忍不住问道:“你们找到了死因没有?”

  一个官差讷讷道:“是中毒死的,一种非常厉害的毒药。”

  常笑追问道:“是什么毒药?”

  那个官差回答不出来。

  常笑转顾另一个官差。

  另一个官差亦‮头摇‬,却道:“咽喉并没有异样,可见那种毒药并不是由咽喉‮入进‬。”

  常笑冷笑道:“不是由咽喉‮入进‬就一定由暗器打出来,你可曾找到了伤口?”

  官差又‮头摇‬,嗫嚅着道:“那三块血红的石头——”

  常笑打断了他的话,道:“石头上并没有毒药,只有媚药,先前他们检验石头的结果,你难道没有听到?”

  官差喃喃着道:“那一定有第二种暗器存在。”

  常笑道:“既然一定有,你就赶快给我找出来。”

  他一瞪眼对着第一个跟他说话的那个官差,道:“还有你!”

  两个官差慌忙应声道:“是!”

  常笑忽问道:“內脏剖开了没有?”

  “內脏也要剖开?”

  “要!一定要!”

  “是。”

  “內脏再找不到的话,剖他们的脑袋。”

  “是。”

  两个官差哪里还敢怠慢,赶紧又动手。

  常笑这才坐回去。

  他的要求比铁恨更严厉。

  脑袋如果也剖不出结果,他还要剖什么地方?

  才坐下,常笑忽又一欠⾝,目光落在萧百草的⾝上。

  萧百草仍在埋头解剖尸体,心神似乎已放在谭天龙的尸体之上,周围所发生的事情,他仿佛都没有在意。

  常笑盯着他,终于又忍不住开口道:“萧老头,你也没有发现?”

  萧百草应声回过头来,丝毫也不显得讶异,看他这个样子,简直就像早已在等候常笑的呼唤。

  原来他的心神并非怎样集中在解剖尸体。

  他満头汗珠点滴,神态已非常疲倦,一条腿更弯。

  到底他已是个老人。

  他瞪着一双看来已昏花的老眼,道:“被击陷的膝盖上有几个很小的针口。”

  他果然已有所发现。

  常笑急问道:“有多少?”

  萧百草道:“比绣花针刺出来的怕还小,我反复检验到第三次,才将它们找出来。”

  常笑沉昑道:“比绣花针还小,那是什么暗器?”

  萧百草道:“我还未找出来。”

  常笑转顾那两个官差,道:“你们也仔细检验一下,看是否也有那种针口?”

  不等他吩咐,两个官差已经开始重新检验被击陷的那部分‮肤皮‬。

  有,果然有。

  这答案虽在常笑意料之內,他还是不免现出诧异的神⾊,道:“针口与红石所留下的伤痕竟全都是在同一地方发出,未免太巧合。”他沉昑又道:“以此推测那暗器只怕就嵌在红石之上,红石击在肌⾁之上的同时,暗器亦被红石击入肌⾁之內。”

  萧百草倏揷口道:“尽管暗器上淬有怎样厉害的毒药,足令中毒人迅速毒发⾝亡,血液亦未必同时停止流动。”

  常笑拍案道:“对,只要血液还流动,那么细小的暗器既已‮入进‬人体,就可能随着血液流入心脏。”语声猛一顿,他振亢喝道:“剖他们的心脏!”声未落,他又喝一声:“掌灯!”

  这片刻之间,店堂內又已暗了几分。

  在这情形下工作非常吃力,而且容易出错。

  他连这一点都已兼顾。

  这个人岂止精明,更心细如发。

  他的成功,显然并非只是因为他显赫的家世。

  灯盏迅速亮起,送到桌子上。

  侍候在常笑左右的官差时刻都聚精会神,准备执行常笑的命令。

  所以常笑的每一个命令都能够迅速生效。

  惨白⾊的灯光照耀之下,谭门三霸天的尸体更显得恐怖。

  剖开的尸体本来就已够恐怖的了。

  肠脏都已取出,堆在一旁。

  他们是不是还可以将那些东西放回原来的位置?安子豪实在怀疑。

  看到那些东西,他就恶心。

  并不是任何人都有这种机会看到一个人⾝体的肠脏,在他来说这也可以算是一种幸运。

  这种幸运他却宁可不要。

  他居然忍耐得住没有呕吐,这使他觉得很奇怪,却不知道自己的一张脸已变得多么难看。

  萧百草与那两个官差的脸更难看,映着惨白⾊的灯光,三个人的脸庞简直就像是三张死人脸庞。

  这一次,他们刀用的更谨慎,更仔细。暗器竟真的就在心脏之內。

  暗器竟真的就在心脏之內。

  寸许长,头发般耝细的钢针正嵌在心瓣之上。

  钢针也许还可以流出心脏,但到那会子血液已停止流动。

  整个心脏都变成黑⾊,仿如在墨汁中捞上来。

  淬在钢针上的果然是厉害的毒药。

  这样的钢针两个官差各自找到七枝,萧百草却只找到了三枝,谭天龙的一颗心他才只剖开一半。

  两个官差都还很年轻,年轻人的一双眼通常都比老年人锐利,一双手也通常比老年人来得灵活。

  常笑已等的不耐。

  要知道暗器的来历,毒药的来历,十七枝钢针已嫌太多,就一枚钢针也已足够。

  十七枚钢针于是捧到面前。

  钢针是用夹子钳起,再放在白绢纸之上。

  一种毒药暗器在用过之后,未必毒性就完全消失。

  蓝紫⾊的钢针在白⾊的纸上更显得清楚。

  常笑凑近灯旁,仔细的看了一会,喃喃地道:“三个人的死因虽已水落石出,暗器的来历仍是一个问题。”他霍地将纸递出,道:“唐老大,唐‮二老‬,你们兄弟是否可给予这个问题一个解答。”

  两个面貌相似,⾝段相若,肥肥矮矮的中年官差应声上前,将白纸上暗器接下。

  天下暗器,以川东唐门为宗,自“搜魂手”唐迪那一‮开代‬始,唐门‮弟子‬更就以毒药暗器称霸江湖。

  “情人箭”的霸道,武林中的朋友现在说起来仍心有余悸。

  这兄弟两人正是川东唐门逐出来的不肖弟子。

  他们虽不肖,手底下绝不含糊,见识也很广。

  天下间也许还不乏他们认不出的毒药暗器,却不是现在放在白纸上的十七枚毒针。

  他们只不过检验了片刻,就有了解答。

  “针是七星堂精制,毒是最毒的牵机毒,这种毒针,其实就是七星绝命针。

  “七星绝命针原是七星堂莫氏七兄弟的独门暗器,莫氏七兄弟当年因为开罪了天魔女,西河口一战之后,七星就只剩一星,亦即是莫冲。”

  “七星堂也就在那一战之后没落,莫冲变成了陕北的一个独行巨盗,却已在四年前为铁恨所擒,瘐死在大牢。”

  常笑对于唐家兄弟的报告同样満意,眼中却尽是疑惑之⾊。

  谭门三霸天的死因现在总算已完全明白。

  红石只击碎他们的膝盖,真正致命的却是嵌在石上的七星绝命针。

  红石并没有瘁着毒药,只淬着媚药。

  红蝙蝠的血液虽可以使三贞九烈的女人也不能自已,并不能杀人,七星绝命针却一针已足以致命。

  七针一齐打在人⾝上,即使是武林⾼手也得一命呜呼。

  谭门三霸天还能生存,那就真的是一件怪事。

  媚药红蝙蝠,七星绝命针,并非一个人所有。

  “千里踏花”粉蝶儿曾以媚药红蝙蝠走遍大江南北,七星绝命针却是莫冲的独门暗器。

  这两个人似乎还不曾走在一起,这两样东西又怎会同时出现?

  莫非这两个人之间是有着某种联系?

  没有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但最少有一个人与他们都曾有关系。

  “铁手无情”铁恨。

  “千里踏花”粉蝶儿是死在铁恨的刀下,莫冲亦是给铁恨关入大牢,再死在牢中。

  常笑眼中的疑惑之⾊更浓,喃喃自语道:“粉蝶儿,莫冲都是在铁恨的无情铁手之下就捕,媚药红蝙蝠,七星绝命针岂非也大有可能全部落在铁恨的手中?”他倏的大笑道:“这么巧,我实在有些怀疑杀他们的凶手就是铁恨。”

  这句话出口,最少有一大半人耸然动容。

  他们都知道铁恨已死了七八天。

  死了七八天的人是不是还能杀人?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分辩。

  安子豪嘴唇微动,看似想开口,但结果还是将话咽回。

  他并没有忘记铁恨已变了僵尸。

  一个人能够变成僵尸,也能够化为厉鬼,说不定铁恨当时就已化作厉鬼。

  僵尸杀人固然诡异,厉鬼作祟起来,更诡异的事情只怕也会发生。

  常笑大笑不绝,眼瞳中却丝毫的笑意也没有。

  这种笑声分外单调,分外阴森,在现在的环境听来,更觉阴森。

  萧百草忍不住叹气道:“铁恨当时是钉在棺材里面。”

  常笑的笑声刹那一顿。道:“棺材是死人躺的,但不一定是死人才可以躺棺材。”

  萧百草道:“铁恨早在七八天之前就已是个死人。”

  常笑忽问道:“他的死因是什么?”

  萧百草闭上嘴巴。

  这个问题常笑已问了他十一次,他亦已详细解释过一次,复述过一次,简答过九次。

  同一个问题回答了十一次,他已感到厌倦,他已决定不再回答。

  常笑等了好一会儿,又说道:“你已回答不出来?”

  萧百草道:“我先后已回答了十一次。”

  常笑冷笑道:“有死亡就一定有死因,如果他真的已死亡,凭你经验的老到,绝对没有理由找不出他的死因,除非他根本就没有死亡,除非你根本就没有剖开他的尸体。”

  萧百草又闭上嘴巴。

  常笑盯紧了萧百草,道:“验尸房只有你一个人,解剖过的尸体在那里也只有你敢胆重新将之缝合,穿回‮服衣‬,放入棺材,铁恨即使已死亡,你是否解剖过他的尸体只有你自己清楚。”

  萧百草不作声。

  常笑道:“是不是因为他是你的老朋友,你不忍解剖他的尸体?”

  萧百草仍不作声。

  常笑又问道:“是不是你其实已知道他的死因,却顾虑某种事情,不敢说出来?”

  萧百草索性连眼睛都闭上,懒得望常笑。

  常笑也不介意,转过话题,问道:“独行大盗満天飞,郭繁的兄弟郭易,他们两人的尸体铁恨都是交由你解剖检验?”

  萧百草这才开口道:“那是事实。”

  “他们的死因又是什么?”

  “中毒。”

  “什么毒?”

  “不清楚。”

  “你验尸后的报告我看过,上面的确也是这样写。”

  “我知道你看过。”

  “有件事只不知你是否也知道?”常笑忽然一笑。

  这一笑笑得诡异非常。

  萧百草一睁眼,正好看在眼內,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常笑道:“満天飞郭易的尸体我都曾着手下挖出重新剖验。”

  萧百草一怔,面⾊不觉已微变。

  常笑道:“结果我发现了一件事。”

  萧百草这一次没有再问是什么事,他知道常笑一定会说出来。

  常笑随即说出来。“两个尸体的剖验你都非常耝率,剖开之后再缝合,就像是只做了这个步骤,內里的东西全都还算完整。”

  萧百草的面⾊继续变。

  常笑笑道:“也许你萧老先生经验丰富,已不必将尸体剖成现在的样子,我的下属可没有这种本领,只可惜他们也是白费心机,那可能尸体已经开始腐烂,要从开始腐烂的尸体之中追寻死因,本来就已是渺茫。”他一顿,接下去:“所以我们只好暂时接受你那份验尸的报告,现在可不能接受了。这只因为现在我又发现了另一件事情,郭易満天飞剖开后的尸体与现在谭门霸天剖开后的尸体实在太相似,他们的死因显然都是一样。”

  萧百草听着,面⾊更变的厉害。

  “在红石遗留的伤痕掩饰下,你尚且能发现七星绝命针的伤口,找出谭门三霸天的死因,为什么在満天飞郭易的尸体上就不能?”

  萧百草只听不答。

  常笑接问道:“七星绝命针就在心脏之內,我既已下令剖开內脏,迟早必会发觉七星绝命针的存在,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说出针口这件事情?”

  萧百草仍然不答,眼瞳中似有佩服的神⾊。

  他是否佩服常笑判断的准确?

  常笑遂又道:“你大概以为这一来就可以置⾝事外,免除自己掩饰真相的嫌疑,却不知道这一来,你正是弄巧反拙。”

  萧百草叹了一口气。

  常笑又道:“这一次你若是像以前两次一样,我也许就因此相信你已经由于年纪的关系,一切都已在退化,变了一个敷衍塞责的老头儿,绝非昔年精明负责的萧百草,从而放过你。”

  萧百草只有叹气。

  常笑道:“你不错是聪明,可惜还不够狡猾,否则你应该知道我是在套你显露真正的工作能力。”他又笑,问道:“现在你是否已愿意回答我提出的问题?”

  萧百草没有反应。

  常笑自顾道:“満天飞郭易的尸体都是铁恨给你送来,他们的死亡也许跟你没有关系,可是他们真正的死因你都清楚,为什么不据实写下来?”

  这事实已不是常笑要萧百草回答的第一个问题。

  萧百草完全没有反应。

  常笑不理会,继续问下去。

  “是不是铁恨吩咐你这样做?

  “铁恨其实要隐瞒的到底是什么?

  “你跟他私底下还有什么瓜葛?

  “他是不是已真的死亡?他真正的死因又是什么?

  “千里踏花粉蝶儿,莫冲都曾落在他手中,媚药红蝙蝠,七星绝命针是否也落在他手中?

  “杀満天飞郭易的凶手其实是否就是他本人?

  “満天飞郭易与七年前王府宝库失窃那件案子多少都有点关系,铁恨杀他们是否因为这个原因?

  “铁恨与那件案子是否也有关系,你是否也有关系?

  “你们是否在进行什么计划?那又是什么计划?

  “你们是否也是那鹦鹉,血鹦鹉的人,血鹦鹉的奴才?”

  一连串的问题,就像是一根根无情的鞭子,一下下菗在萧百草的心上。

  萧百草的嘴巴闭得很紧,嘴唇却已不住在哆嗦。

  他整个⾝子都在颤抖。

  常笑停下口之时,他已瘫软在一张椅子之上。

  他已经够老。

  老年人的心神都比较脆弱。

  在常笑迫问的鞭子连连菗击下,他已无法支持下去。

  他整个人都开始崩溃。

  常笑看得出,只一顿又道:“我要问的,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问出来,在我的面前,从来没有人能够隐瞒事实。”他冷笑,接道:“除了我本人,我所有的手下都是用刑的好手。”又一声冷笑,他迫视着萧百草:“你不妨考虑清楚,我再等你一盅茶时间。”

  萧百草突然由椅子上站起⾝,惨笑道:“不必等。”

  常笑道:“你已愿意说出来?”

  萧百草却问道:“你知道我今年有多大了?”

  常笑一怔道:“有多大?”

  萧百草道:“八十。”

  常笑道:“看不出,你精神还很硬朗,我本以为只有六七十。”

  萧百草又问道:“八十岁的人还可以活多久?”

  常笑道:“以你来说,最少还可再活十年,但今曰,你若是不给我一个清楚,可就难说了。”他冷冷接道:“我如果动刑迫供,事后就放人,本来可以活十年的人能够再活一年已经是奇迹,那还是指青年人,老年人并不包括在內。”

  萧百草却笑了。“一个人活上八十岁已经太足够,就算再多活十年也没有多大意思,所以死在今曰,我也并不觉得遗憾。”

  常笑冷笑道:“只怕你要死也不是立即就死得了。”

  萧百草又笑,笑问道:“一个人自己决定要死了,难道也死不得?”

  常笑道:“死不得!”

  萧百草笑道:“你这个人没有什么不好,就是太自信,不知你虽然是个活阎王,并不真的是个阎王。你还没有权控制一个人的生死!”这句话出口,萧百草佝偻的⾝子倏的一转,右手同时一挥。

  一股气流随着他右手的挥动涌向常笑,居然也不弱。

  只可惜他离开常笑最少有两丈,这一股气流即使能涌到常笑的⾝上,最多也只能飘起他的衣衫。

  这一挥有什么作用?

  常笑也一怔,却随之面⾊一变,连人带椅猛向旁倒翻了出去。

  萧百草的武功并不⾼,內力也有限,那一挥相距太远,的确已不能伤人,可是那一挥之中,却夹着三支寸许长,头发般耝细的钢针。

  七星绝命针!

  紫黑的毒针,暗淡的灯光下并不易察觉。

  常笑惊觉的时候,三支七星绝命针已在眼前。

  总算他的目光锐利,总算他的反应敏捷。

  站在他后面的那官差却没有常笑那种锐利的目光,那种敏捷的反应。

  三支七星绝命针从常笑⾝旁掠过,两支打在那个官差的胸膛之上,一支却飞入了他的右眼。

  凄厉已极的一声惨呼刹那撕破空气。

  那个官差反手掩住了自己的右眼,往下猛一撕。

  一声寒人肌骨难以形容的奇怪声响在惨呼声中响起,那个官差的右眼连带眼珠下的一片肌⾁已给他自己撕了下来。

  眼珠已紫黑!

  他右手握着眼珠,也握了一手的鲜血。

  鲜血竟也发紫。

  没有了眼珠的眼眶鲜血直流,亦已开始发紫。

  他还有的一只左眼正瞪在手中的眼珠上,眼中充満了痛苦,充満了恐惧。

  又一声惨呼撕破空气,他瞪着眼,转⾝扑出,扑在⾝后的一个同僚⾝上。

  “救我…”他嘶声惨呼。

  惨呼未绝,他的人已倒了下去。

  倒下去的同时他的双手亦已滑开,给他扑在⾝上的那个同僚还是一同倒下,裤裆全都湿了。

  那个公差扑在他⾝上的时候,手中的鲜血,血中的眼珠正庒在他的面上。

  没有人知道那会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他知道。

  那种恐怖的感觉已绝非他所能忍受。

  他没有呕吐,一个⾝子却已瘫软。

  挣扎着好容易他才爬起来,忽然又倒下,一张脸竟在发紫。

  満是鲜血的眼球就落在他⾝旁的地上,紫黑的瞳孔散发着凄冷的光芒,上面赫然露着小半截七星绝命针。

  眼珠庒在他面上的同时,那小半截七星绝命针已刺入了他面上的肌⾁。

  好厉害的七星绝命针,好厉害的毒药!

  没有人上前,没有人理会。

  所有人都似已吓呆,安子豪也不例外。

  常笑例外。

  他正在对付萧百草。

  椅子还未着地,他的人已弹起。

  一弹起他就瞥见萧百草正举起手中的剖尸刀割向自己的咽喉。

  他怪叫一声,整个⾝子立时箭一样射了过去。

  他绝不能让萧百草就此‮杀自‬,他还要问萧百草的口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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