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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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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傍晚,亲队伍停驻杜曲镇。

  于季友说话算话,轿子一停,他立刻放人。在这之前,不管普宁在轿上怎么威胁迫,随行女官们,就是没个有胆帮她松绑。

  开什么玩笑!她可是堂堂大唐公主,竟被一个胡虏绑在轿上绑了两个时辰,简直威严扫地!

  “妳们这几个吃里扒外的家伙!”普宁重重踩脚。“亏我平常待妳们不薄,一出了皇宮,妳们就当本公主是地上泥,话都可以不听啦!”

  “请公主息怒——”众女官伏在地上回话:“小的们不是不听公主吩咐,而是行前皇上再三吩咐,三月初一的婚期绝不可延误…”

  普宁冷哼:“妳以为搬出我⽗王名号,我就拿妳们没办法?”

  “小的们不敢,请公主饶命…”

  “最好是不敢。”她俯视女官们脑勺。“妳们违逆我的帐我晚点再跟你们算,先去把那家伙叫过来,说本公主现在就要见他。”

  “是。”女官们不敢怠慢,几个人磕完头,速速退到门外。

  “气死我了!”普宁愤怒拍桌。

  活到这么把年纪,十七岁,她还不曾尝过如此丢脸滋味。于季友那家伙,竟敢当众人的面教她难看,这口怨气,要她怎么呑忍得下!

  没人欺负得了她。她焦躁地囓着指头。她非得想个办法治治那家伙,老虎不发威,他还当她是病猫!

  只是要想什么办法——她苦思半天,就是挤不出一个适恰的主意。

  她突然想起李进的好。

  李进是普宁宮里的贴⾝护卫,打从小开始,他就一直跟在她⾝边。不管遇上什么,他向来是全力帮她到底,不像刚那几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她恨恨地想。

  早知道会遇上这种事,她当初就不该听⽗王的,留李进在宮里,她懊悔极了。要这会儿有李进在,他一定会有办法帮她解气。

  她这厢还没想出报复法子,女官们已又走回房里。

  “人呢?”她抬头一看门外没人,一双秀眉皱紧。

  “回公主——”一女官代表说话。“驸马爷说大婚之前,不适宜与公主私下相见,所以…驸马爷没办法过来。”

  听这什么烂借口!早先他还跑过来绑她,现在却说不适宜与她私下见面?

  “欺人太甚!”普宁一吼,一⼲女官又吓得跪成了一排。

  “公、公主息怒…”

  “那家伙真以为我普宁没办法治他?”普宁拉起最接近她的女官。“带路!不管他拿多大帽子扣我头上,我今天非见到他不可!”

  普宁乒乒乓乓直闯于季友房间。碍于她的⾝分,外边护卫也不敢拦人。只是踏进门里,瞧见里边人在做什么时,她脸红。

  “公、公主?!”小厮胡里傻愣地停下擦背的动作。

  坐在澡桶里的于季友头也不回地说:“公主也看见了,下官正在‮浴沐‬。”

  普宁僵硬地退到门外。

  于季友一使眼⾊,胡里赶忙过来关门。

  可恶!她在门外气得跺脚,生平最厌人违逆她、不睬她,偏偏这家伙,打从开始就没给她好脸⾊看过。

  她瞪着门扉想,难不成要一辈子受这窝囊气?

  “启禀公主——”尾随来的女官在厅外小心劝说:“时候不早了,明天还得赶一天路,依小的浅见,您要不要,早些回房歇息…”

  “啰嗦。”她负气坐下。今晚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见于季友,誓不回房。她意有所指地嚷嚷:“我就坐这儿等,里边那家伙要是个男人,就快点滚出来见我!”

  “大人?”房里边的胡里听见,是慌得要命,但于季友却不紧张,一样按原本步调做事。

  “由她去,我都说过成亲前不好跟她见面,是她自个儿要跑来。”

  “但是惹公主生气不好吧?”

  “大不了送她回去。”于季友动动酸疼的脖子,云淡风清地说,接连几天从襄州到长安两地奔跑,铁打的⾝子也略觉吃不消。

  见状,胡里赶忙帮主子捏背捶肩。

  胡里跟在于季友⾝边也六、七年,最是了解他家主子脾气,向来是吃软不吃硬,而瞧公主脾气,该也是个倔骨头。

  这两个人还有得斗呢!胡里‮头摇‬,边捶背边说:“不过说实在的,公主长得真漂亮。”

  胡里也是虏族,一般说来虏族女子肤⾊偏黑,少有机会出现像普宁那般肤若凝脂、丰腴娇贵的丽人。

  闭眼假寐的于季友一哼。“长得漂亮又如何,瞧她动不动要人顺她的娇蛮脾气,她若愿意主动退婚,我倒额手称庆。”

  胡里吓了一跳。“大人…不中意这门亲事?”

  在襄州,打知道皇上允婚,可说家家户户都替少主感到荣幸;尤其是藩镇大人,更是开心至极,成天笑不拢嘴。

  于季友不说话,只是回头瞅了胡里一眼。

  一切心事,全写在那一双瞳目中。

  里边人呢,是窃窃私语说个不停,外头人呢,则是等得心浮气躁,一会儿环一会儿跺脚,大有快忍耐不住的态势。

  不过就是洗个澡,那家伙也能在里边磨蹭这么久——普宁第十五回站起又坐下,正打算拍门催赶,內厅木门终于“咿呀”开启。

  小嘴儿打开正想开骂,可没想出来的,却是她先前见过的小厮。

  “小的见过公主。”胡里弯⾝一拜。

  她眼朝里边一斜,皱眉问道:“你家主人呢?”

  “这个…”

  “呑呑吐吐什么!”普宁一箭步抢过胡里,可一看,里边竟然没人!

  “他刚不是还在里边?”她指着门问。

  “回禀公主,我们家大人刚才确实还在,可一穿好⾐裳,大人就从窗户那儿跳出去了。”

  搞什么鬼!普宁气炸。“我不是叫他弄好出来见我?你怎么可以让他离开!”

  “回公主,我们家大人是说,即将成亲的新娘跟新郞倌,真的不适合碰面,所以就…”

  “鬼话连篇。”普宁跳脚。“说不能见面,早先他⼲么跑来绑我?还有刚刚,我不也看见他了?!”

  “回公主,刚才小的也问过,我们家大人是说,他早先冒犯您,是职责所在;至于刚刚,也是公主突然闯⼊,大人回避不及…”

  换句话说,在成亲之前,他打死不见她就对。

  “气死我了!”见不到于季友,普宁只好空骂人出气。“区区一个小节度使也敢欺负我!他真以为我治不了他,好,我现在就写信告诉我⽗王,要他帮我评理。”

  胡里一听,忙跪下求情。“不行啊鲍主,您不能这么做。”

  “你一个下人也敢指使我?”

  “小的不敢,小的的意思是,我们家大人会这样对公主您,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普宁横眉竖目地说:“他有苦衷就可以绑我,就可以不听我命令?”

  “公主…”胡里答不出话。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话声——

  “要是公主能够明理一点,下官自会以礼相待。”

  是他!

  普宁一箭步追出去,可先前还站在门外的于季友,却早一步退到花园外。

  她越追,他就退得越远。

  “是个男人就过来跟我说话。”普宁指着自个儿跟前。

  于季友‮头摇‬。“很抱歉,就这事不能依公主。”

  这家伙!普宁大叫:“来人呐,拿下他。”

  一个是公主一个是将来的驸马,站在门房四周的护卫面面相觑,不知该做何反应。

  “你们造反啦?”普宁惊讶。“你们不知道我是谁?我要你们拿下他,你们竟敢不听!”

  “他们当然不会听。”于季友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令牌。“瞧瞧这是什么——”

  御赐金牌,犹如皇上亲临。

  这方令牌,是皇上担心途中发生危险,特让于季友带在⾝边,好调度周边镇甸差吏用的。他大概也没想到,这方令牌头一个治的,会是自个儿的掌上明珠。

  在场所有人一见,同时屈膝跪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儿臣叩见⽗王。”普宁银牙一咬,不得不屈⾝拜见。

  “都起来吧。”于季友将令牌收回,然后眼一瞟,要伺候公主的女官们向前。“带公主回房休息。”

  普宁甩去女官们的搀扶。“不用,我自个儿会走。”她气闷地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气忿地吼道:“于季友——你给我记好了,你今天的所做所为,总有一天,我会要你付出代价!”

  说完,她重踩着脚步离开。

  一整晚,普宁怨气难消,不管女官们送来什么吃食,再怎么苦劝,她一概不吃。

  气都气了还吃什么!她想。

  “公主,再没胃口也得多少吃点,万一饿坏了⾝子…”

  “怎么样?”她板起脸。“怕我有个万一我⽗王会唯妳们是问?原来本公主吃饭不是因为我自己⾼兴喜,是为了保有妳们头上这几颗脑袋?”

  “不是的公主,小的们是真的担心您的⾝体…”

  普宁驳斥道:“我才不相信妳们是真的关心我,早先我要妳们帮我松绑,要妳们想办法把于季友找来,妳们做了什么?”

  “公主…”女官们満脸疚⾊。

  “少在那找借口,我才不相信妳们。”普宁一抹眼眶。

  说到底,她的娇蛮、逞強、任,不过是种伪装。她在宮里十七年,见过太多嘴脸,更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是打自內心喜她、接受她。

  她恐惧让人发现,她怕寂寞、怕人不理她、不在乎她。

  所以她不给人选择的机会,直接下达命令,要所有人全按她指示行事。这样一来,她就永远不会知道有人不喜她,但相对的,当她发现连命令都无法使人听命的时候,她便手⾜无措了。

  她很寂寞。但是这一点寂寞,她又没办法向其他人吐露。

  要她说什么?⾼处不胜寒很苦?受太多人的期待重视,只会让人倍觉沉重?

  这些话语,只会教人更觉得她⾝在福中不知福。

  她很清楚,⾼⾼在上受人拥戴的公主,不应、也没资格抱怨寂寞。

  “妳们走,全都给我出去,我看到妳们就烦。”普宁连抓带轰将女官们推出她房间,门一关上,她在里边推桌踢椅,闹了个天翻地覆,才扑上雕花大,埋头痛哭。

  候在门外的女官们一直等到哭声隐去,才胆敢推门观望——房里成一团。

  普宁呢,应该是哭累了,绣鞋也没脫,趴在上睡着了。

  几人看着上如花似⽟的脸蛋,又是‮头摇‬又是叹息。她们这个公主啊,心情好的时候,笑靥如花,出手更是大方不吝啬,只可惜太孩子心,一闹起脾气,说风是雨。

  但就算她不好伺候,宮里却没人不喜她。她有股奇妙的魅力,只要看过她,就忘不了她甜甜的笑脸,让人发自內心想替她效命——就像宮苑里带刺的蔷薇,照顾起来费心费时,但一当盛放,又立刻让人忘了先前的辛劳。

  只希望将来的驸马爷能看清楚公主的伪装,知道她刁蛮的外表下,不过是个没心机的孩子。

  女官们合力将桌椅搬回原位,撤下菜肴;又帮普宁脫去鞋袜,卸去她満头的珠花翠饰。

  蹑手蹑脚,女官们拉来棉被帮她盖上,吹熄烛火,将房门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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