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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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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忆是一把驽钝的锉刀,痛苦愈加痛苦,腐人心肺、渗入骨骸。

  不同于往日的安静气氛,仆人们都觉得主人今天很高兴,吩咐厨房多做点菜,又让人把过去傅岳池的房间收拾干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傅岳池脸上淡淡的,拦住他道:“别忙了,我一会儿回去。”傅庄严笑容一僵,继而挽留道:“难得回来,多呆几天吧?”

  傅岳池移开目光,不大自在地道:“我还有事,不会留太久,带我去见见他吧。”

  领着她来到二楼向南的卧室,傅庄严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地敲了敲门对里面的人道:“阿深,爸爸带人来看你了,可以进来吗?”

  门内没有回应,傅庄严推门而入,辅一进屋,傅岳池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这是一片色彩的天地。

  像是置身在五颜六的海洋之中,傅岳池陷入一种色彩斑斓的混乱,目光集中不到一处,微感昏眩。

  房内正中央坐着一个对着画板勾勒描摹的少年,从背影看,骨骼高大,身材修长,短而齐整的黑硬头发立。

  浅蓝色t恤下的肌轮廓若隐若现,在外面的脖颈呈古铜色,由内而外地散发着野的气息,闷热的房间里没有冷气或是风扇,豆大的汗珠顺着衣服直滚而下,他也无所察觉。

  傅庄严似乎习惯了他的不言不语,耐心地对他道:“阿深,姐姐来看你了,还记得她吗?她过去经常送你上学…”

  傅梓深默默地转过头来,无甚表情的脸在看过傅岳池一眼后迅速将目光移至别处,愣愣地保持着转身的姿势。

  傅岳池看着这张深邃俊美的脸,再也找不到熟悉的痕迹,这个已经高出她一头的男孩于她完全陌生。

  傅庄严拉着她走到傅梓深的面前,络地比划着:“你姐姐,记得吗?”

  傅梓深依然抿着偏头看向别处,不说话也不动作。傅庄严微微叹了口气:“能说话就好了…”

  傅岳池突然想到初见傅梓深的时候,他还是个四岁大的小萝卜头,短胖的胳膊腿,呼呼的脸颊,明亮如星辰的双眸衬得人小巧可爱,永远半低着头不和任何人做眼神交流。

  不说话也没有表情,吴芳到哪儿都牵着他,即便他从不回应仍乐此不彼地逗他说话,彼时十二岁的傅岳池懵懵懂懂地知道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是个自闭症男孩,不是不能说话,只是不想说。

  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弟弟,傅岳池除了震惊就是愤怒,母亲刚刚逝世,父亲便带回一男一女并告诉她“这是你弟弟,以后要好好照顾他”这让她怒火中烧。

  吴芳是个长相不亚于陈荟蔓的漂亮女人,笑起来会有两颗深深的酒窝,傅岳池觉得她有点眼,却不知在哪儿见过,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绝不喜欢这个随时挂着笑的女人,更不用说那个存在感极低的弟弟。

  傅岳池不是天真善良的少女,她喜不喜欢都不会放在脸上,所以见到那对母子,也只是冷漠而不失礼貌地问了好,她知道木已成舟局已定下,即便她再怎么不乐意,也改变不了既定事实,哭闹都没有意义,不过她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在这里过得不痛快。

  傅庄严拉过她的手打断她的回忆,牵着她来到傅梓深面前,小心翼翼道:“我留你们两在这里,吃饭的时候再叫你,你们…交流交流感情。”

  傅岳池不置可否,待傅庄严离开房间,轻轻地坐在靠窗的沿上,上下左右地打量傅梓深的私人天地。

  铺这里比较齐整,被子衣服都摆放得有条不紊,而房间的另一半则是被画具、石膏像所占据,胡乱地放做一堆,等身高的石膏上雕着难以描述的形状,一如傅梓深令人琢磨不清的心思。

  将目光重新停驻在傅梓深身上,傅岳池不意外地看到了他左额上半指长的扭曲疤痕,心不由自主地颤悸了一下,画面便又回到十三年前。

  看到电视机里抱着男主人公撕心裂肺地哭喊的女三号,傅岳池终于知道吴芳是做什么的了,一个一直混迹于娱乐圈的三演员。

  接的戏不是苦情就是抗战,人气也一直不上不下,不意外会遇到算是半个同行的傅庄严,珠胎暗结。

  四岁大的傅梓深坐在一旁的地毯上安静地堆积木,吴芳跟他说话他惘若未闻,像是置身在只有他一个人的世界里,谁都不在他的视线之中。

  吴芳不大放心傅梓深一个人和傅岳池共处,因此她要工作或是休息的时候会叫来女佣陪在他的身侧,虽然傅岳池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她总能感觉到这个只有十二岁的小女孩森森的恨意。

  傅岳池善于伪装,人前她就是个听话的乖乖女,又有一个令人可怜的身世,总能引起别人的同情,所以没其他人在场的时候她会时不时地给吴芳一个阴冷的眼神吓吓她。

  看她僵直着身体警惕地防备她的样子就觉得说不出的畅快。真正让她恨傅梓深的,是傅庄严的态度。

  诚然她不尊重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因为他配不上母亲陈荟蔓,但这不表示她乐意看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傅庄严不是喜欢这个白痴儿子吗?欺负他顺带可以膈应吴芳,反正没人会相信是她做的。

  于是,傅岳池主动提出接送傅梓深上下学,特殊学校离她那儿不远,顺路的事。

  吴芳听后几乎没有思考地尖声拒绝了,傅岳池一脸无辜、哀怨地看着她:“吴阿姨,你讨厌我。”

  吴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小心地看了眼脸色骤变的傅庄严,耐着子解释道:“小池放学晚,小深一个人在学校等我不放心,我知道孩子是好意,但还是不麻烦了。”

  傅岳池不说话了,低着头戳碗里的饭,面容恰到好处的悲伤,就像是一个被孤立在他们世界之外的陌生人,莫名的凄凉。

  傅庄严察觉到她的失落,又思及自己对她母亲略显凉薄的做法,头一回儿对这个女儿感觉到了一丝愧疚,女孩子都是感的,她没有对吴芳母子表示过,但也没做出什么出阁的事。

  对傅梓深示好的举动多半是想要缓和和吴芳母子的关系,便警告地瞪了吴芳一眼,转而温和地对傅岳池道:“那以后弟弟上学就麻烦你了。”

  傅岳池这才微微出些笑容。吴芳虽然嘴上没说,心里仍然放心不下,暗中派人跟着他们上下学,有什么情况及时告诉她。

  令她奇怪的是傅岳池真如她所说那样,只是接傅梓深上下学,风雨无阻,还会给他买好吃的,人多的时候会抱着他走,就像一个爱护弟弟的好姐姐,连特殊学校的老师都对她赞不绝口。

  更令吴芳惊奇的是,傅梓深一点也不排斥她,虽然不说话,但傅岳池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回家或是上学的路上都会用的小手拽着她的裙摆。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风平静,吴芳也就渐渐放了心,自己的儿子这么可爱,也许傅岳池真的喜欢他。

  而经过一个多月的亲密相处,傅岳池摸清了傅梓深的习惯和嗜好,爱吃甜食,喜欢色彩鲜明的事物,对他好他不知道、对他坏也没感觉,听话跟她走那是因为傅岳池一直穿亮衣裙,那能吸引傅梓深的目光。

  两个月后的下午,傅岳池去接傅梓深的时候,被告知人已经被接走,她毫不意外地样子回家了,等到了家里吴芳兴冲冲地来看儿子的时候,傅岳池一脸茫然:“他不是被你接回来了吗?”

  意识到儿子走丢了或是被人掳走,吴芳吓得瘫倒在了地上,继而扑向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翻阅图书的傅岳池:“是你,你把我儿子到哪里去了?”

  傅庄严闻声而来,质问发生了什么事?吴芳眼泪直,痛苦地道:“小深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傅庄严皱眉“不是小池去接的吗?”

  傅岳池并不抬头,淡道:“我去的时候,老师告诉我人被接走了,我以为是吴阿姨接的。”

  傅庄严道:“那老师有没有说是被谁接走的?”傅岳池摇摇头:“我没问。”

  吴芳快要歇斯底里了,指着傅岳池的鼻子道:“一定是你把他丢了,你一直看我们母子两不顺眼,千方百计地想把我们赶出去。”

  傅岳池厉地看向她道:“我难道不该赶你出去吗?这是我妈的房子!”

  吴芳被她一怔,说不出话来,只听傅岳池继续道:“我要是你就赶快找人,而不是追究到底是谁的责任。”傅庄严也反应过来了,连忙召集尽量多的人下山找人。

  人去楼空后,傅岳池对着空的客厅说了句“没劲”抱着抱枕斜躺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那晚午夜,傅梓深被人发现昏倒在废弃的工厂里,离特殊学校只有一千多米远,身上脏兮兮的,左额上一道半指长的深口,血了一地,伤口已经半结痂,没有血的小脸惨白惨白。

  吴芳看到躺在地上没有一点人气的小人儿,嚎啕大哭,还是傅庄严拉开她方便救护人员及时抢救。

  好在有惊无险,医生安慰他们两夫伤口是工厂上的废铁割伤的,可能是下楼梯时不慎跌倒蹭到的,而非人为。

  将伤口合又打了破伤风,伤口看上去有些恐怖,留疤是肯定的了,不过好在现在整容技术发达,到时候做个手术没什么可担心的。

  折腾了大半天,傅庄严疲惫地抱着依旧沉睡的孩子托扶着吴芳回家。吴芳经历了大幅度的精神刺,到家后就回房休息了,傅庄严照顾傅梓深睡下,将沙发上的傅岳池抱起送回房间。

  盖好被子,傅庄严起身离开,已经醒了的傅岳池拉住他的手轻声问道:“他怎么样了?”

  傅庄严叹了口气:“受了点伤,但是不碍事,你早点睡吧。”黑暗中,傅岳池睁着隐晦不明的双眼眼,没有感到一丝恶作剧后的喜悦,没劲,真没劲。

  眼前的少年已初具惊人之姿,帅气凌厉的眉眼、雕塑般隐蓄着力量的健硕身材,傅岳池不敢想象如果这是个正常的少男,会有多少花一般的青年男女追逐他。

  傅梓深依然不会说话,眼睛较比过去却更明亮了,澄澈得令人自惭形秽,过去白的小手如今修长骨节分明。

  上面斑斑点点地沾着些颜料、石灰,套在身上的围裙也布上一层灰蒙,半低着头盯着傅岳池脚上的水晶凉鞋,眼神亮晶晶的,像是在看什么奇珍异宝。

  傅岳池试探着拉起他的手,他没有拒绝,摩挲着握住,她浅笑着对他道:“我是你姐姐,傅岳池。”傅梓深对上她的目光,又飞快地移开,继续研究她的凉鞋。

  不知为何,傅岳池觉得他在害羞。“你小时候经常跟在我股后面跑,记得吗?”“…”“你头上的疤是我害的,记得吗?”

  “…”“你十一岁的时候我离开家就再也没回来过,还记得吗?”“…”“你妈妈要我照顾你,你愿意吗?”

  “…”佣人进来叫他们吃饭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自家少爷竟然安安分分地坐在那里听人讲话,平时他也是安安静静的,但并不理会任何人。

  今天他明显在听,虽然没有眼神交流,可他的神态分明是在集中精神,看来这个大小姐不简单。

  傅岳池眼里,傅梓深和过去一样不爱理人,她会耐着子跟他说话,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好过些。牵着他下楼吃饭,傅庄严已经坐在主位上,待二人坐定,吩咐佣人上菜。

  傅岳池注意到傅梓深到现在还是用勺子吃饭,有时还抓不稳,将菜、饭拨出碗外,周围的人似乎都习惯了,看着他扒完半碗饭,剩下的半碗全撒到桌面上,又去盛了半碗,由女佣喂他。

  “他还不会用筷子?”

  傅岳池问道。傅庄严意识到是在和他说话,放下筷子擦了擦嘴道:“怎么教都不会,就不费这个时间了,现在都是吃半碗费半碗,然后佣人喂半碗,你吴阿姨要求的,指望他自己吃,每天都练练。”

  傅岳池“哦”了一声,低头继续吃饭,夹了一块茄子放到傅梓深碗里,傅岳池道:“自己吃。”女佣闻言放下碗勺坐到一旁,傅梓深握起勺子将大口饭和一粒茄子舀进嘴里。

  “他听你的话?!”傅庄严惊喜道。傅岳池不理他,继续给傅梓深夹菜,待他干干净净地刨完半碗饭,拿起餐巾替他擦嘴,轻声道:“去玩吧。”

  傅梓深低着头站起来,在女佣的跟随下走上了楼。

  “你…”傅庄严刚要说话,就有佣人过来在他耳边低语。“失陪一下。”他脸色微变,拿开膝上的餐巾对傅岳池道,急急忙忙地向书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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