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看见了她手上的托盘里，除了菠萝面包外，的确还躺着其他五个面包，他黑眸一凛，已理解了她的意思。“好吧！”
总算心服口服了吧？孙韵如正打算回头结帐时，男人的声音再度在她背后响起——
“我跟你买。”
“你要跟我买？”
“对。”只差一秒而已，就错过了这份温暖、怀念的味道，令许久没有品尝到家乡味、渴念极深的他，更不想放弃啊！
他见她穿着朴素简雅，黑白分明的眸子闪着诚坦的光芒，看起来没有什么心眼，菱形唇瓣笑起来润润亮亮的，整个人散发着柔善的憨气，一副很好商量的样子，他决定碰碰运气。
“三百元，买你一个菠萝面包。”
“三百元买一个面包?！为什么？”她愣住。
为了生计，她平曰都节俭过生活，买东西有时还得省吃俭用，而他居然可以花钱不眨眼？
“因为我很久没吃到这家店的菠萝面包，特地开了半小时的车，专程来到这里，如果没有吃到，会很失望。”他冷硬的嘴角扯出一抹罕见的笑意。
平常冷冷的、给人一种不苟言笑感觉的他，是不会跟陌生人废话一箩筐，解释喜欢菠萝面包的理由；但在她面前，他不仅很自然地说了出来，还低姿态地露出笑意。
“喔，那真巧，我奶奶也很喜欢吃这家店的菠萝面包，可是我已经错过两、三次了，这回我不能再错过，不然我奶奶不但会很失望，还会失眠。”她偏偏不买帐。
失眠？
他浓眉一蹙，百年难得一见的笑意僵在嘴角，黑眸怀疑地看着她。
会扯出奶奶失眠这种话，看来，她不像外表那么敦厚好商量。
这小女人明明长得很纯真，看起来很温顺善良，怎么会是个不好沟通的女人呢？她的眼中升起一种不妥协的坚持，他锐眸一凛，彻底挑起了非买到不可的决心。
奶奶是真是假，他不知道，但他绝不是那种会轻言放弃的男人。尤其，她是冲着面包买五送一的广告单而来的，或许她对菠萝面包并非情有独钟，只是想享受促销的感觉。
他从皮夹里掏出了一张钞票，期待她的妥协。“五百元跟你换一个菠萝面包。”
五百元?！她的眼睛登时瞪大！
这个男人是饿到神智不清了吗？
居然有人这样浪费，花五百元买一个只有四十元的菠萝面包？
他是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哥儿吗？
五百元让她去⻩昏市场买菜和水果，都够她跟奶奶吃上三天了…但一想到很久没吃到菠萝面包的奶奶，昨晚还因念念不忘而睡不着…不！不行！
他神智不清，不代表她喜欢他的钱，她绝不能为了五百元而出卖面包，让奶奶失望。
“很划算吧？你可以买更多的面包。”聂炜翰见她的眼睛发亮后，又犹豫不决，看来，他丢出的诱饵极可能得到有效的回应。
有钱了不起吗？
孙韵如看着一脸酷相的他，黑眸里闪着傲人的自信，是那种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自信，看起来显得格外刺眼。
她是穷了点，但也不能拿他的钱，贬低自尊，要知道，有些东西是钱买不到的。
“对不起，先生，我奶奶非菠萝面包不吃，您年轻力壮，应该要懂得敬老尊贤。五百元您留着，明天请早点来，应该可以买到更多的菠萝面包，祝您好运。”她漾起甜美的笑容，劝他不要太坚持。
他愣住。难道是他错估了？
她明明长得可爱又纯真，有着草食性动物般亲和温良的气息，为什么骨子里却有种不妥协的执着呢？
这女人真教他意外，她不是那种贪小便宜、见钱眼开的女人。
他把五百元收回皮夹里，黑眸不自觉地跟着已经结好帐的女人，见她提着一袋面包，推门，走出面包屋，踩着一台白⾊的脚踏车，消失在他眼前。
她不被金钱诱惑的坚持，让他的嘴角不自觉地牵起笑意。
菠萝面包有没有吃到，已经不重要了，此刻他关心的是，明天他再来的话，还会遇到她吗？
“奶奶～～”
三十年的老旧公寓里，响起了孙韵如的声音。
“阿如，你回来了。”声音沙哑的吴舂満听见了孙女的声音，应答着。
“是啊！奶奶，你看我今天给你买了什么回来？”孙韵如从纸袋里掏出一个面包。
“喔，是『波里提娜』的菠萝面包！”一头白发，満脸皱纹的吴舂満，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立即⾼兴得笑呵呵。
她这个孙女很孝顺懂事，虽然薪水不⾼，但是只要是她喜欢吃的，她就会想办法満足她。
“我昨天才说想吃，怎么你动作那么快，今天就买回来了？”
“当然喽！我怎么舍得让奶奶失眠啊？”她笑着把刚买回来的青菜洗一洗，开始准备做饭。
平常她没有兼差当家教时，下班的第一站会先到⻩昏市场采买蔬果，为烹调晚餐做准备，今天因为先绕到面包店买奶奶喜欢吃的面包，所以晚了点才去市场买菜。
奶奶今年已经七十二岁了，⾝体退化，眼力和膝盖也大不如前。她读大三那年，奶奶还曾经在买完菜上楼梯时跌倒过，幸好没撞到脑部，但住院好一段时间，着实吓坏了她，很怕相依为命的奶奶就这样走出她的人生。有了前车之监后，每回买菜、料理三餐，都由她来包办，至于午餐和平曰兼家教时，她也会提前准备好食物，让奶奶能微波来吃。
勤奋节俭的奶奶常常闲不住，且医生又交代不动的话退化会更严重，所以除了尽量不增加奶奶爬楼梯的负担外，她都让奶奶自由行走活动。
她真的希望可以换到一楼的房子，方便奶奶走路，可惜台北房价⾼，她的薪水根本买不起，眼前，她还得先还清助学款贷，再想办法开源节流才行。
“呵呵～～”
“奶奶要是肚子饿，就先吃个菠萝面包吧！”
“你也吃一口…”吴舂満撕了一块，不急着自己享用，反倒来到孙女⾝边，要跟她分享。
“不了，你吃，我先做饭要紧。”她笑着拒绝。好不容易才换到一个，她还怕奶奶吃不够呢！
“味道真香，一定很多人买吧？”吴舂満来到餐桌旁坐下，边吃边问着。
“是啊！我差点就抢不到了。”她一边炒着青菜，一边和奶奶聊天。
“为什么？”
“有一个男人说很喜欢这家的菠萝面包，要花三百元跟我买。”
“真的？”
“嗯，我不卖，结果他竟然掏出五百元要跟我买。”
“哇～～你怎么不卖给他？”嘴里还咬着面包的吴舂満，乍然停住。
“卖他，奶奶会失眠。”
“傻孩子，失眠有什么关系？五百元比较重要啊！我以前做家庭代工要做多久才赚得到啊？”吴舂満想起从前的岁月。现在她老了，眼力差，反应慢，连家庭代工都没得做。
“这一口起码值五十元呢！阿如，你也吃一口吧？”
“呵，那倒是。”她只好听话地张开嘴巴，接住奶奶递过来的面包，祖孙俩笑呵呵地分享一切。
“我留一半给你，明天早上吃，这太珍贵了。”她吃不下了。
“奶奶，你吃啦！我还有买其他的面包可以吃啊！”
“这菠萝面包得来不易，我不能独享。”
“奶奶，你吃，这本来就是特地买给你的啊！”奶奶是个惜福的人，这令她想起那个眼中充満自信傲气、挥金如土的男人。
这个世界上，有人可以因为分享一块菠萝面包而知恩惜福，也有人却可以不在乎金钱，只想満足自己的欲望。
那个男人肯定是什么衔着金汤匙出生的贵公子吧！
Ｍ型社会，指的就是他和她的最佳写照。贫富悬殊，云与泥的对比。
嗳！他跟她是不同世界的人，她怎么又想到他了呢？
希望明天去面包店时，不会再看到他了！
翌曰
聂炜翰第一天到“飞轮橡胶公司”报到，年迈又有⾼血庒的父亲，特地和他一道来到公司，召集了各部门的⾼阶主管开会。
除了让⾼阶主管认识聂炜翰外，同时也宣布公司将由他接手总经理的位置，带领公司走出赤字的困境。
一场会议下来，聂炜翰很快地整理出公司获利为何会走下坡的原因——
“飞轮橡胶公司”主要是生产各类汽、机车及自行车等交通工具的轮胎制品，目前在湾台、陆大以及泰国都有工厂设备和公司，市场遍布东亚，是一家股票上市的老公司，营收也曾风光一时；但父亲过于惜情念旧，养了一批早期和他一起创业的资深员工，他们虽是现今各部门的主管，却早已失去年轻时的冲劲，不但没有创新的思维，摸鱼的倒是不少，成为公司最大的成本负担，也让公司停滞不前。
另外，上午参观过厂房后，他还发现厂房设备和技术没有更新，太过老旧，这更是提升竞争力的最大阻碍。
下午他一入进公司，更教他头摇，他发现不仅电梯面板显示器坏掉，不听使唤，办公室的室內光线也偏暗，一坐上陈旧的座椅，还会发出咿咿呀呀的怪声。
一家好好的公司，却养了一堆废人，搞得像是没有活力的鬼地方。
现在，他的脑袋里浮现的只有四个字——汰旧换新。
不管是人和物，他都要汰旧换新才行！
叩叩！门板传来轻敲声。
“进来。”他说着。
一位女秘书走进来，送来两份卷宗。“总经理，这是您要的客户资料以及去年度和今年第一季的营运报表，我已经调出来了。”
这个新来的少东，听说刚从国美回来，他年轻有为，⾼大英俊，穿着品味很有时尚感，黑眸精锐，不怒自威中又带着稳健迷人的风采。
今天才第一天上任，他就立即表明想了解公司营运和工厂产品的进度，进而调阅分析这些资料，整顿改⾰公司的态度非常积极。
“谢谢。另外再给我橡胶原料的分析报告，不管是汽、机车或是脚踏车的轮胎，以及进价的报单。”大学时期他曾在自家公司打工过，对于橡胶产业并不陌生，但若要成为经营者、要改⾰公司，必须更深入了解原料成分，控制成本，才能有效地改善公司的营运。
“是。”
“对了，陈秘书，为什么公司电梯的面板显示器坏掉了却没有找人修理？我坐的椅子也一直发出怪声，这些事是谁在负责的？”
“呃…报告总经理，基本上，这部分属于总务部负责的范围，不过因为公司营运下滑，收入锐减，电梯也还可以用，所以各部门主管一致决议通过删减维修电梯的预算。”
聂炜翰的双眉蹙起，锐眸升起两团火焰。
这些主管的头脑都食古不化，居然连这种钱也在省，简直本末倒置。
罢才开会时，他提出有意整顿公司內部的想法后，发现各部门的老主管们对于新上任的他，只觉得年轻气盛，自信有冲劲，仍持质疑态度在观察他的表现。
“该花钱就得花钱，经营事业不能只考虑这种不思长进的抠门守则，这样下去怎么会进步？”聂炜翰对于老主管们省钱守成的态度，忍不住开骂。
“…是，总经理，您说得是。”陈秘书一颤，冒着冷汗，赶紧点头称是。
他威严強悍的气势、敏捷的思路及讲求效率的行事作风，让底下的她神经也绷得紧紧的，不敢马虎。
面对总经理时，她会不自噤地升起一股敬畏和庒力。
“对了，总经理，您桌上这份卷宗是财务部送来的这个月的请款单，请您批阅签名。”陈秘书菗出了叠在档案最下面的卷宗。
“好。”他接过卷宗，打开，仔细审慎地阅览文件后，拉开办公桌的菗屉，拿出原子笔准备签名，结果居然没水，写不出字。
他只好又拿出另一支黑⾊的签字笔，但严重断水，名字始终无法签得流畅！
看着文具盒，里头连修正液也没有。公司设备老旧，文具又缺东缺西的，那些老主管们只想从这些小地方去省东抠西，这样公司的营运会有起⾊才有鬼！
他彷佛可以想像未来接手经营这间老公司后，难关不断，考验重重的局面。
“呃…”女秘书推了推眼镜，表情尴尬地说：“总经理，我去帮您申请文具好了。”
“不了，今天开会时，总务部主管也没到，不知道他是不是很忙，我想亲自去拜访他，顺便认识一下公司的同仁。”
鲍司摸鱼的人不少，今天开会时，就有一些主管藉公事之名而缺席，他倒要看看，这些人到底在忙什么？
“是。总务部在靠近电梯门右边的第二间办公室。”陈秘书说着。
聂炜翰点点头，沉着一张脸，立刻起⾝，离开办公室，往总务部的方向走去。
总务部
“韵如，今天有新进的员工喔！最近业务部又走了两个人，今天有个新的业务人员成为正式员工了，请你帮他做个名牌好吗？”业务部的主任来到总务部门一趟。
“嗯，好的。主任，请问他叫什么名字？”孙韵如点头一笑。
“这是他的名字，拜托你了。”业务部主任写给她看。
“不客气。”韵如停下手边的工作，立刻在电脑上打着新进员工的名字。
总务部是后勤单位，不像制造单位的工程师那么受重视，也不像业务单位那样冲锋陷阵，但工作內容较繁杂。
简单的说，小自换灯管、换玻璃、修电话、修马桶、卫生纸及文具申请的管理，大至订餐厅、晚会包办…几乎所有杂七杂八的琐碎工作，总务部门全包了。
总务部里有四个人，其中葛经理是个五十多岁的资深主管，其他两个是中年男子，他们外务繁忙，不是去采购，就是在办公室的某一个角落做维修水电的工作，成员里，只有年轻又可爱的孙韵如最勤奋，是对外的窗口，也是最受欢迎的总务之花。
接近下班时间，总务部里只有孙韵如仍乖乖地守在办公室，埋头工作。
“请问，葛经理在吗？”
隔着一张办公桌，抬起头，孙韵如看了对方一眼，心口蓦地一震！
微抿的薄唇、英挺的鹰勾鼻、黑邃的鹰眸，散发着傲气自信的光芒…
吓！是他！
昨天在“波里提娜”要花五百元跟她买面包的那个有公子病的男人！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