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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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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倌?

  她称呼他…客、倌?!

  陆芳远额角鼓跳,那把在体內闷烧了将近四个月的火气,在此时闹腾冲。

  他迟了好几天才动⾝寻她,原是追踪牛家小扮一辆马车,未料甫出北冥地界,所追踪到的车轮子痕迹变成一前、一后两辆车,且往川东而去,并非他一开始所认定的中原两江,让他不噤起疑先前料定的那一辆马车,究竟是否为牛家小扮所有?

  之后他南下,行船⼊中原富庶之地,而后再北上找到在那儿谈买卖的牛家小子,他并未现⾝,连着几⽇暗地跟踪、夜探,才从对方捎往江北永宁的一封信中瞧出端倪。

  于是北上后复又南下,来到永宁“捻花堂”此时,他坐在临窗雅座,见她撩帘而出,见她与旁人亲匿说笑,见她抬睫瞧向他,前后竟已花去这么长时⽇。

  而她来到他面前了,竟敢将他视作陌路?!

  这一边,樊香实挣了挣,没能挣开他的掌,又怕引起旁人注目,一张脸吓得微微发⽩,仍故作镇定问:“不知客倌…还有什么吩咐?”

  他的掌心好烫,施劲一握,像也掐握她的心,她瑟缩着,又气自己的畏惧。

  “你说呢?”他不怒反笑,笑得她头⽪泛⿇。

  “…你、你…来这里⼲什么?”装不下去了,她拿背挡住其他人视线,嗓音庒得极低,挟带怒气。

  “你说呢?”

  …是要她说什么?!

  这样玩她很有乐趣吗?

  她圆亮双眸忽而起雾,⽔光含在眼眶里,以往她会拿手背恨恨的、还有点孩子气地擦去,但如今她却抬⾼下巴,深深呼息吐纳,很努力要把眼泪回去。

  察觉她双眸泛光,陆芳远脸⾊微微一变,看着她的目光不噤复杂起来。

  相别几月,她腴颊消瘦更多,离开北冥“松涛居”时,她脸⾊状带病气,如今亦未调养过来,下巴太过尖细,小小脸上,两丸瞳眸显得更圆、更黑,此时还轻覆泪雾…他原本顶着一把大火,恨极、怒极,不甘心她让他难受,忽见她这模样,才意识到这些寻她不获的时⽇里,他一颗心⾼悬,就怕她头一次离他这么远,在外头要吃苦受罪,尽管晓得她会努力活下去,仍旧忧心。

  在意一个人的感觉并不好受。这点让他感到厌烦,而且愈益喜怒无常。

  捺下心思,他在桌上放下一块小碎银子作为茶资,沉静道:“回去了。”

  随即他便徐徐起⾝,握着她的手要离开,仿佛她仅是跟主子闹脾气才溜出来散心的小丫头,如今玩够了,主子亲自来寻,她也该乖乖听话随他走。

  樊香实惊了声,没料到他突然来这么一招,不噤被他拖走了三、四步,一手还攥着店里的小托盘没放。

  “阿实?!”茹姨在她⾝后讶呼。

  闻声,她回头看,没察觉眸里眼泪已滚出来。

  此时众人目光全聚集过来,她神智有些稳了,连忙用力‮动扭‬手腕,声音仍庒得很低,但噤不住怈出哭音,求着——

  “我不跟你走了,你放过我吧。我在这儿做得好,她们待我很好,我喜这儿,喜这儿的人,你放过我吧…”

  陆芳远中如中巨锤,因寻到她而略平息的怒涛再次⾼掀。

  他不太确定那样的心绪波动是否全因愤怒。

  臆绷紧,喉头亦被狠狠掐住,他吐不出一丝气息,也抢不进丁点儿空气。

  他这一怔,握力陡松,收在掌里的那只秀荑如咬破网子的鱼,惊吓溜走。

  樊香实逃得很快,想也未想已奔回“捻花堂”后头大院。

  要逃要逃啊!

  她像只无头苍蝇在回廊上来回踏步,本要冲回房中收拾包袱,又想是否该跟谁辞别,继而再想,她扔下公子逃进来,前头莫不会出什么子吧?

  丙不其然,前面铺头已传来声响,她还清楚听到茹姨骂着——

  “像你这种男人,‮娘老‬见多了!狼心狗肺,人面兽心,靠着一张小⽩脸到处招蜂引蝶,招摇撞骗,赖着女人吃饭!哼,你不就是想強带阿实回去,要她继续做牛做马来专养你这混蛋!告诉你,阿实不想走,那她就可以不走!”

  顿了顿,继续叫嚣。

  “等会儿你给‮娘老‬写张离缘书,写清楚了,就写你和樊香实将来男婚女嫁各不相⼲,樊香实是樊香实,你是你,往后再来烦她,‮娘老‬打断你狗腿!”

  一听,樊香实都快晕了。这儿确实庇护各路受难女子,她也算受到庇护,但这、这…这误会实在有够大!

  罢了罢了,解铃还需系铃人,把自个儿的事推给别人挡,算什么事?她爹可不是这么教她的,她哪有资格躲?

  牙一咬,她正要冲回前头,上臂突然被一把拽住。

  “出什么事?”江寒波眉锋凌厉。

  她瓣略掀,竟不知从何说起,內心成一片。

  然而,也无须多说了,她瞧见江寒波利目一抬,看向她背后。

  寒意从脚底窜上,她迅速调头,陆芳远已然立在那儿,深黝眼仁锐光疾掠,直直瞪住江寒波那只拽紧她臂膀的手。

  “岂容你来撒野?姊妹们,十二剑阵伺候!”

  茹姨怒喊一声,眨眼间“唰唰唰”连番骤响,十二位“捻花堂”的女子仗剑而立,长剑泛银辉,各守阵位将闯进后院的陆芳远团团围住。

  “上!”

  一声脆喊,众女此起彼落群起而攻,陆芳远一蹬腿亦将上去,但他目光不曾从江寒波⾝上移开半寸,他‮勾直‬勾盯着。

  对付十二剑阵,这剑阵或者精妙绝伦,或者变化多端,但他打法相当、相当简单,亦无比、无比利落,简单利落到让傻傻望着的樊香实生出警觉,瞧出端倪的双眸瞠圆,张声大叫——

  “小心他使——”

  “毒”一字未及出口,便见陆芳远两只阔袖疾扬,包抄他左、右、中三路的女子立时软倒。

  众女不知他底细,又太仗恃这威力強大的剑阵,防不了他以毒突发。

  但“捻花堂”众女见事甚快。有人倒下便有人递补上去。而陆芳远就抢这短短瞬间!

  他提气拔飞,跃出剑阵之外,双⾜尚未沾地已然出招,一出招便下重手,庒得江寒波不得不收回握住她上臂的那只手,凝神对付。

  对方一撤,陆芳远并不抢攻,却是宽袖一卷,将樊香实扯进怀里。

  夺了人,他连三窜,上瓦顶后扬长而去,飘飘青影落子众人眼底…

  樊香实当真心灰意冷了。

  被挟带着腾窜疾飞,她掩着双睫,不打不闹,一⾝重量全赖给他。

  风扑打面容,钻进鼻中,她避无可避地嗅到独属他的清冽淡香,心蓦然一绞。

  明明很思念,却不允许去想,怕深陷泥淖一辈子爬不出来,觉得自己很无可救药…就是喜爱啊,那里自她十二岁那年头一次见他,承了他的恩情,之后结了缘,结了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八年缘分所换来的心情,就是喜爱。烙在心版,想起时会很痛…这些年,他待她确实很好,很好很好,好到他骗她、伤她、害她,她仍旧忘不了他待她的好,即便如梦如幻一场,她还是顾念他的…但,能不能就此饶了她?

  抵挡不住了,她至少能选择走开。

  然而都已走那么远了,怎么还不放过她?他怎能不放过她?

  无数思绪在脑中左冲右突,待她察觉他⾜下功夫略缓,人已被挟进一处四合院。

  这地方不大,却十分隐密,院子是静悄悄,一个人影也不见,像似他临时租下,不收奴不买仆,只为了挟她来此算帐。

  他踢开北屋的门,抱她进小厅,跟着钻进內房,将她丢上那张软榻时,他膛随即欺庒过来,单凭一掌便制住她双腕,摁在她头顶。

  “你⼲什么?!”她一时惊疑不定,口气很冲。

  “你跟江寒波怎么认识的?”陆芳远沉声问,脸⾊黑,想到她被对方握住手臂并未挣扎,两人应已相识。

  她望着他,眸珠微湛,仿佛不认得眼前的他,好一会儿才蹭出话。

  “…他从北冥一路跟来,带着流⽟…他和师姊李流⽟就住‘捻花堂’那儿,我、我也住那儿…”

  莫怪当时地上的车轮痕迹会由一辆变成两辆。陆芳远思忖,想到她那时便被盯上,他气息有些不顺,鼻翼歙动,目光似恨不得瞪穿她。

  “他们亲近你自有其目的,你难道不知?”

  “我知道啊…”她低语,眸光轻敛,似有若无避开他过分专注的凝视。“‘⾎鹿胎’反正是没了,只好退而求其次,他们想要的东西,就跟你之前想要的是一样的…都为了我那一点点心头⾎。”

  她感觉他⾝躯陡地紧绷。

  那副修长而‮硬坚‬的⾝躯庒制着她,也许是她太敏感,只觉阵阵男体热透出薄衫,渗进她⾐里、肤里、⾎里,她呼息寸断,不敢纳进太多气息,尽管如此,鼻中已尽是他的气味,悉且让她眷恋,却因眷恋而软弱渐现,于是面泛嘲红,眸盈秋⽔,⾝子开始有些变化,酸软嘲,不能自制…

  樊香实,你、你好不争气!

  暗暗狠骂一句,她闭眸偏开脸,哪知下巴被扣住。

  下一刻,热的男⾆覆下,含她的嘴,她启

  她‮动扭‬脑袋瓜,被摁住的双腕拚命挣扎,但这个男人本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死死扣住她,牢牢吻住她。

  她气息几断,呜咽了声,檀口已遭他侵⼊。

  她想咬他的。真的。真的很想。但长年以来尊他为主子,他说的话,她惯于听从,他要她做的事,她总要照办,奴一时难解,此时被他这么欺负霸占着,心里存着反抗,真要伤他,她倒再三踌躇,怎么也狠不下心肠。

  她没办法对他狠,只好自己受委屈,如此呜呜咽咽、半推半就,结果便是被吻了个彻底,⾆泛⿇,遭他紧紧纠

  她几乎拚了吃的力气,只为守住最后一丝神智。

  她努力守着,吃力守着,眼角早已泛泪,即便不愿哭,泪⽔仍乖舛地渗流出来,滑进耳里,浸鬓发。

  终于,那‮热炽‬薄退开,改而落在她的颊面和耳畔。

  她不知哪来的一股神力,狠狠一挣,硬是从他⾝下溜开,但,没来得及下榻,她整个人就被倒拖回去,重新锁在他⾝下。

  “不要了不要了——走开!你别这样,不要这样啊——”

  她哭喊,很不争气地泪流満面。

  什么狠招都不怕,就怕他又这样引她。

  怕他这样不在乎自己的吻、不在乎自己的⾝躯,深知她想、她要、她‮求渴‬,所以大方给予,明明对她生不出男女之情,却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勉強自己。

  她的求饶不知怎地惹得他窜火!

  她先是听到一声裂帛撕绸的厉音,前陡凉,而她连擦泪的机会也没有,双腕已被狠狠缚住!好半晌,樊香实才意识过来,意识到是他撕裂她的⾐衫,而且用了⾐衫碎条捆绑她两手!

  这个人…不是她所认识的陆芳远!

  “松涛居”大名鼎鼎的陆公子不会如此火爆易怒、如此心绪外显,更不会恃強凌弱,用这等下九流的手段欺负姑娘。他一直是温润如⽟、淡定若⽔,就连要害,她亦能平静布局,等待那么长时候,在下手那一刻心狠手稳,不让她退缩,更让她恨都恨不了。

  不能恨,便不去恨,她坦然面对情字,所以,不要強迫她恨他啊!

  陆芳远太清楚该怎么碰她,才能迅速撩拨她体內情火。

  他啃咬她细腻的耳和颈侧,无数的吻沿着她颈上淡淡青筋游走,他的手修长且大,掌心仿佛养着火苗,点点撒在她luo肤上。

  她僵硬的⾝子渐渐软,抵在两人之间、被绑缚的双手渐渐不再推拒。

  当他进⼊她时,她拱⾝呜咽了声,昏昏然半掩的眸子蓦然张开。

  她对上他的眼,那是受着狂⾊的目瞳,像那年秋,他踏雪而来敲她屋门,那时他⾝后的天际云横渡,那些云此时就生在他瞳底。

  太‮望渴‬这样的滋味,‮望渴‬这个男人,‮望渴‬他抱她…她敞开又紧缩,一遍遍用藌流般的⽟湖挽留他,‮情动‬动无法克制,她沦落在他手中。

  云横渡必有异象,或者那时的异象除那一场雪崩外,还有就是她遇上了他。

  他是她心里美好的情怀。

  他亦是她內心的魔。

  悲哀涌现,她从团团障中清醒。

  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就是对他一直存情,才因情生,情与,如藤暮绕树将她整个人捆缚,她能割舍吗?有本事割舍吗?

  可若是不舍,她将如何?

  口剧烈疼痛,无形却再‮实真‬不过的痛一次次凌迟她的意识,啃咬她的⾁体,她再次剧烈地挣扎起来,在他精劲的⾝下不断、不断‮动扭‬,只盼逃离离眼前一切,完全不在乎会不会弄伤自己。

  他怒火更盛,她感觉得出他的紧绷与‮热炽‬。

  腿间亲匿相连,他用力扣住她,俯⾝強吻,她启让他探进,她却牢牢死死咬住不放,于是口中尝到腥甜,被自己咬破的內颊与瓣冒出鲜⾎,她咬伤自己,一半的⾎滑进喉里,一半则溢出嘴角。

  強索的动作蓦然一顿,陆芳远抬起头,目中几噴火般死瞪着她。

  原就不豫的脸⾊此时变得更郁,染的俊雅五官微微扭曲,他乖戾道:“你不是说,我心好,你喜,我心恶,你也喜吗?阿实喜她的公子,你记得一清二楚,不是吗?”

  “呜呜…不要了…放开我,你放开——放开——”樊香实眸中尽,看不清他,感觉他抓握力道不知因何突然变轻了,她没有错失这个机会,屈腿一蹭,摆脫他的占有,蜷着⾝子往榻边滚。

  她逃得不够快,脚踝再次被他按住!

  气愤、羞聇、伤心、绝望…层层叠叠的感觉涌将上来,她一时间惊急攻心,想也未想竟发狠地一头撞向柱!

  “樊香实!”

  一声厉喊似穿透厚厚云雾钻进她耳里。

  她听得朦朦胧胧,当额角炸开剧痛,脑中当真一片空⽩,再也听不到丁点声响了…这样很好,安安静静如凝滞不动的千年古井,她要缩在这井是,连那小小的一片坐井观天,她也不想看了,她可以屈膝环抱自己,把脸埋在双膝上,这样很‮全安‬,即便⾝子背叛她的意志,她的神识亦是‮全安‬的…‮全安‬的…

  她撞得很用力!真不要命似的,狠狠撞上去!

  陆芳远宽袖一展,千钧一发间,将那个即要倒落榻下的人卷到臂弯里。

  急着想从他⾝边逃开,逃不掉,竟只想到用这种臭招吗?

  混蛋!

  他左紧绷,那力道里外夹击,在他中狠狠磨过又磨,然后仍是那股不甘心、那股腾腾窜烧的火气,气到令他感到疼痛,撕心般的疼痛。

  他没察觉自己手劲放得极轻、极柔,将怀里那具绵软无力的⾝子翻正过来。

  瞧清后,心口又是一菗。

  她⾐不蔽体,容⾊惨⽩,适才那狠力一撞,柱的边角划破她额面清肌,除了⾼⾼肿起一坨,额上亦破了口子,几缕鲜⾎渗出。

  不是说,只要有一线活命机会,就会努力活着吗?

  不是说,他替她留了命,她自会好好珍惜吗?

  既是如此,如今怎会做出自戕之举?

  真是他将她急了,得她仓皇如受惊吓的小鹿,得她不得不逃,才弄得额面流⾎,边带红,是吗?是吗?!

  他同样⾐不蔽体,容⾊惨⽩,有什么在內心翻涌,是他认清自己本后一直嘲弄的东西,也是他认为最不可能会套用在他⾝上的玩意儿。

  …怎会有情?

  神魂深深颤栗,先是冷⿇铺満全⾝,然后是一泉又一泉的热流这刷而过,既冷又热,冷时颤抖,热时抖得更狠,从里到外皆被狠狠扒下一层⽪似的。

  他垂目,一瞬也不瞬地凝视那张伤颜,看得如此深刻真切,想着他与她的过往,点点滴滴在脑中穿梭重演。

  鲍子…

  鲍子啊…

  仿佛听到那一声声轻唤,常是飞扬活泼,带着点依赖,倘若做错事,心虚了,就法生生的,试图博取他怜悯。

  然而最占据他记忆的,是她以低柔怜惜的嗓音,说着——

  鲍子…阿实帮你哭过,都哭过了…你别难过…

  鲍子…有阿实陪着,就不那么孤单了…

  鲍子…公子…公子…

  那一声声柔唤皆带情,惹得他竟当真…当真也有情了…

  惊骇当面袭来,他气息一滞,苍⽩面⾊更⽩三分,既恼又恨地瞪着怀里姑娘,好半晌挪不开眼。

  尽管恼恨,他仍轻柔探她鼻息、测她颈脉,然后将她放回榻上,拿枕子枕好她的头,最后再轻柔地为她拭⾎治伤。

  这一⽇反覆‮腾折‬,榻上的姑娘真是累了。

  神魂暂散,坠进无忧无虑的黑甜境地,她以为自己‮全安‬,然风暴已至。

  她的公子被她得执念深种,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放她⼲休…

  左啂靠央的地方微庠,樊香实扭了扭⾝子想避开那抹搔抚,但那感觉如影随形般深进她梦中,不能摆脫。

  醒来时,发现自己仍在榻上,仍⾐衫不整,男人坐在榻边仍旧离她好近,此时,他两手不知探了什么药膏,正轻轻涂抹在她左上的圆形小疤。

  药膏略凉,带有淡香,是“松涛居”炼丹房內自个儿调制出来的外敷用药,她知道的。这药里边就掺有“寒⽟铃兰”一味,每⽇少量多次涂抹,能脫⽪去疤。

  “这药含有微毒,之前你口子尚未收齐,不能使用,如今可酌量试试,只要拿捏得当,一个月后能让疤痕变得平整光滑。”

  樊香实怔怔望着那张神态温淡的俊庞,记忆有些错置,仿佛回到北冥的山居生活,公子对她说话、细细吁咛她时,总淡淡笑着,仿佛…从未有过任何争执,她想起的那些片段,仅是她在梦中胡搅弄出来的另一个梦。

  “额角的伤口子不大,我处理过了,希望不会留疤。”说着,他的目光略扬,向她怔然的注视。

  樊香实浑⾝一震,脑中记忆一波波拉回。

  她低了声,已被松开绑束的小手紧张地抓拢敞开的前襟,慢上许久才晓得要掩住前舂光。

  她⾝子往后蹭,撑坐起来,退退退,再退退退,直到背部抵着榻內墙壁。

  陆芳远并未出手制止,仅沉静看着她逃开,眼中的光点忽幽忽明。

  待坐定,樊香实便自食恶果了。

  适才她一下子动得太急,此时只觉头量目眩,难受极了。

  她拧眉抿強忍,有股气在五脏六腑內翻搅,搅得她脑袋瓜不噤歪向一边,像太过沉重而颈子无法负担重量,只好任其滑落似的。

  她头一歪,⾝子也跟着歪倒,有人及时托住她。

  男人不知何时上榻了,扶着她的⾝子,让她沉重的脑袋瓜枕着他的腿,如同以往她替他按额⽳那般,他的手轻扶她的额,另一手庒着她的天灵,下一刻,徐缓而充沛的暖气由天灵⽳进⼊,稳下她心神。

  “不是说怎样都要求活,只要有活命机会,无论如何不放弃,你一直这么想的,不是吗?”他嗓声低幽。“所以,别再做那样的事。”他指尖带暖,拂过她肿⾼的额伤。

  樊香实掩着睫,听着他的话,心口一阵颤栗。

  此时回想,实不知为何会如此狂,他她,真将她得无路可逃了吗?

  但他现下何尝不是在她?只不过换了另一种法子,硬碰硬行不通,他就想以柔克刚…然,对她而言,他的温柔更具危险啊…

  “阿实…”他忽地低唤,徐徐问:“听到了吗?”

  樊香实心想,她大可不必理应他,她应该狠一点,拿他当陌生人对待。

  但是…只能说她体內“奴”难除,听到那声“阿实”从他嘴中唤出,她仍抿着瓣,然鼻中已细细哼了声当作回应。

  他似笑了,手从她额上、头顶撤下,五指为梳,理着她微髦的发丝。

  “若是往后我急你了,你尽可报复在我⾝上,可以打我、捶我、掐我、咬我、啃我…所有你能想到的招数,我都乐意奉陪。”

  樊香实再次陷进“此公子非彼公子”的困惑中。

  她气息稍浓,想从他膝上挪开头,长发却被庒住。

  內心气恼,她依然闭眸,偏过脸不肯看他,却道:“⾝为北冥‘松涛居’的公子,既与中原‘武林盟’好,就应该行正道,出手要光明磊落…”內颊与上受伤,一说话,免不了碰触伤口,她眉间微蹙忍着痛,慢慢又挤出话。“…你怎能偷偷使毒?这样跟‘五毒教’有何分别?”

  然而,她没等到回应。

  男人梳理她长发的指仍有一下、没一蟣uo祭炼拧?br />

  到底是她沉不住气,她转正脸容掀睫瞧他,恰是望进他熠熠生辉的瞳底,似乎她愿意质问他、指责他,比什么都好,比远远从他⾝边逃开、视他为陌生客要好上百倍、千倍、万倍。

  樊香实心头莫名一烫,本能再撇开脸,秀颚已被扣住,他的手劲轻柔,姿态却是不容违拗。

  “‘捻花堂’众人围攻我一个,她们就够正派、够光明磊落吗?她们得庆幸,我使的仅是毒,中毒者昏两个时辰后自会转醒。”他一顿,深深看她。“再者,我行事本就偷偷摸摸,光明磊落是装给别人看的,你难道不知?”

  他话中似带自嘲,樊香实益发看不透他。

  话说回来,她哪来本事看透他?

  眸底不争气地发热,既转不开头,只好来个眼不见为净,可是她刚闭韶眸子,他的指同时挲上她的瓣,惹得她不得不再次瞠目瞪人,而眸底尽是戒备,⾝子亦随之绷紧。

  他没有更进一步‮略侵‬,只是眉字间略沉,低声问:“为什么不告而别就离开‘松涛居’?”

  “不行吗?”她口气逃衅,一颗心暗暗跳得飞急,毕竟从未用这样“大不敬”的语气对他说话。

  他不把她的虚张声势放在眼里,只道:“你跟着你的小牛哥走,曾想过跟他在一起吗?”不等她答话,他瞳心晦暗不明,沉静又说:“可惜晚了。我暗中跟了他几⽇,见他与一名娇美姑娘有说有笑,态度亲匿,你想指望他来成全你,怕是不成。”

  樊香实自然知晓,那美姑娘不是巧儿还能有谁?小牛哥走到哪儿,巧儿总跟着,长辈也都惯着她、由她去,况且双方都谈婚事了,小俩口黏得更紧。

  只是被他这样揪出来说,她満嘴不是滋味。

  “我的事又⼲小牛哥什么事?我的事也、也不⼲你的事…”她咬牙,呼息略急,好半晌才勉強稳下,幽幽道:“为何不能离开北冥?你说过,我并未卖⾝给‘松涛居’,我若想走,谁都不能拦。”

  “倘若我不让你走呢?”他淡淡问,简单的字句却透出乖戾。

  “你不能拦我!”

  “我偏就要呢?”

  “你、你不能拦我,没有这种道理!”说到最后竟一阵气虚。

  “是吗?”

  樊香实一惊,脸⾊⽩了⽩。

  她双手揪着⾐襟,⾐襟底下,他适才替她抹上的药膏仍渗香泛凉,他的手劲、他叮咛的语气、他注视那疤痕时的眼神,在在都如此温柔…他为何要这样待她?大费周章追她来此,对她既蛮横又怀柔情,为什么?

  她当真不懂啊…

  云横渡、云横渡…那些如丝如絮、如绵如云的隐晦情绪,如此紊,又蛮行在他眼底,盘据不去。

  “…你就不能…不能饶了我吗?”这疲惫求饶的声音是她的吗?

  闻言,陆芳远沉默不语,优美的抿得发直。

  泪⽔一时间涌出,浸润樊香实的眸子,她忽而扯笑,那样的笑,像似被自己的泪吓到,有些手⾜无措,于是只能笑了,嘲笑自己也掩饰不安,那模样竟格外惹人心痛。

  “为什么非得这样不可?你让我走,这样不好吗?”

  她昅昅鼻子,试着跟他进理。

  “能服侍你的人多的是,小肆、小伍他们手脚伶利,脑子好使,你随便挑都能挑个比我好、比我尽责…如果是因为…因为我这具⾝子…”霞过双腮,她表情腼腆且嘲弄,仍笑着,倔气地抬手抹掉眼泪。

  “如果是为了我这⾝子,比我娇、比我美的姑娘多了,如果你愿意,想要什么样的姑娘不成?我有什么好?我长得仅是周正,本不美,你非得把我扯在⾝边⼲什么?”她小心翼翼润着双,努力调息,努力把说的话尽情道出。

  “…我知道,‮姐小‬当年离家,你心里一直很伤,可是她过得好,不是吗?那个封无涯待她是真心诚意的,那样就好,不是吗?你…你当真喜爱‮姐小‬,心上有她,见她开心快活了,不管她跟谁在一块儿、⾝处何处,她快活,你也该快活,不该是这样吗?”

  一下子说太多话,她闭闭眸庒下似要再起的晕眩,深昅口气,费劲将滞闷的房充得的,再徐慢吐出。

  “公子啊…”

  她忽而轻唤,那声“公子”让陆芳远凝住似的心神陡然一震。

  这是自他们重逢后,她首次开口唤他公子,近乎以往讨好亲匿的语调,不再是毫无⼲系的陌路人。

  原来啊原来,竟是这么‮望渴‬听到她口中吐出那个称谓。

  他定定然看她,拇指揩去她眼角清泪,让她幽喃般的声音静静滑进耳中——

  “公子其实不再需要阿实了。”

  思绪略顿,他一会儿才听懂她所说的,斜长利落的双眉微纠。

  樊香实抿,脸蛋惨⽩中透虚红,淡淡弯了嘴角。

  “那年公子和我之所以在一块儿,一是我真心愿意,真心想要,另一原因是,公子那时难过需要有人陪着,而那个人最好是完全明⽩事情的前因后果…当时你⾝边这样的人就我一个,我想要你,你也就顺了我…可是现在的你已经无事了,只要公子愿意看清…看清‮姐小‬她过得很好,所以你该替她喜,心里不难过,也就无事了,你已不需要我在⾝边陪伴…”

  所以好心一点,饶过她吧,可以吗?

  她倦极般合掩双睫。

  四周宁静。

  男子无语。

  这让她心神稍稍一弛,模糊暗想,他也许正思索她的话,考虑她所说的。他会放过她的,如果他能想通的话。

  突然间,她上⾝被楼住,抱起,贴近一副精实宽阔的膛。

  男人的心跳近在咫尺,仅隔着骨⾎⾁,每一声皆清晰叩进她耳里,那心音便如他的嗓声,慢呑呑带着让人着恼的悠然。

  “阿实,你说对了一些事,却说错了好多事。其中错得最离谱、最急需更正的是,你说我心上有菱歌…”略顿,他的凑得更近,气息吹拂她的嫰耳。

  她的⾝子不噤轻颤,感觉他将她抱得更紧。

  “阿实,我心上没有她。本以为有,后来才明⽩,我本谁都不爱。”

  一个吻,落在她细柔的鬓角。

  “所以,我心中从来就无谁。你可听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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