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明天,我会按律处罚刘德妃,一定让你満意。”司徒暮拥着在风中渐冷的风烟,声音里没有表现出一丝情绪。
“为什么是我満意?我并不想甜儿死,也不想刘德妃死…我从来没想过有人会因我而丧命…还不够吗?客栈老板及其家人、甜儿…还有刘德妃…”
“你的意思是放过刘德妃?”他有些不懂她的意思。
“不,我的意思是,你在惩罚这些人的时候其实都在惩罚我。我断了腿,王爷!其实风烟早死了,在断了腿的时候就死了,可惜你一直都不明⽩。王爷強留风烟在⾝边的理由是什么呢?”现在到最后了,她想知道造成自己不可挽回悲剧的宿因是什么。
他为什么要強留她在自己⾝边呢?从一开始时就如此,有理由吗?他只是直觉地想留住她,因为她是风烟,也是风烟的女儿。他总觉得当年师傅肚中的那个胎儿应该是属于他的,总觉得当年没留住师傅是自己此生最大的遗憾,总觉得自己有责任照顾好师傅的女儿…但最大的原因是没理由,没理由地想留住她。
“没理由…只是我想要。”他生硬道。
没理由,只是他想要?这就是他想要霸权的原因,只要想要就一定要得到,这也是他的个。但偏偏她是与他不同的另一个极至。
够了,一切到这都够了。她终于明⽩她⺟亲为什么会隐居,随后死亡。她也知道什么是自己的宿命。
风烟…随风四散的一阵轻烟,自由的灵魂…这样的女子怎能生存于人世间。活着的人是永不可能获得真正的自由,哪怕不受名利情感的束缚,也要受制于⾁⾝的规范。她悲凄地轻笑。领悟得太晚了…太晚了…要不然也不会多害死一条无辜的生命。“王爷,我说个故事,你想听吗?”“什么故事?”他顺着她的意,但也是自愿的。她从来不曾同他说过很多话,她一直都以厌恶的态度待他。
“以前有一个隐士,姓风,她有一个女儿叫风烟。后来他又领养了一个少年,少年也跟他姓,姓风。少年同风烟一起长大,不知不觉中,他喜上了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女孩,而隐士也有意让这两人成婚。但风烟拒绝了,她在成亲之夜离家,从此音讯全无。隐士因女儿的出走而病死,少年埋葬了养⽗后决心在家里等自己的逃回家。他从少年等到中年,终于让他等到了自己的心上人…”
风烟停顿一下,而司徒暮静静地听,他清楚这个故事中的风烟是自己那如谜一般的师傅。
“…风烟回来了,但却怀了孩子,至于孩子的⽗亲,只是个不知名的盗匪…村里的人都看不起风烟,所有人都排斥她,只有已不是少年的那个人依旧愿意照顾她、娶她。可是风烟又拒绝了他,带着刚出生的女儿隐居于一处人迹稀少的山林,与世隔绝地生存着。而那个被一再拒绝的人则还是等着…
“又终于有一天,他等到了风烟,这时的他已是个老人,而风烟却只有十七岁,因为这个风烟正是那个⽗不详的婴孩。风烟从这个风姓老者的嘴里知道了很多关于自己⺟亲的生前事,也得到了⺟亲留给她的‘风烟笛’…”
“那老者呢?还有风烟的⺟亲呢?”
“风烟的⺟亲其实很早就死子,在风烟只有十五岁的时候,她微笑着告诉女儿,她要找寻真正的自由,然后再也不回来了…结果第二天早上她就死了。至于那老者,他也死了,在得知自己等了一辈子的人再也不会回来后,他也死了…”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司徒暮突然觉得好冷,有种不祥的预感笼上心头。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告诉你…”
“这样的故事,我不想再听第二遍。”
“我也不会再说第二遍,但这样的故事或许会发生第二遍,不是吗?”
“你想暗示我些什么?”司徒暮脸⾊灰⽩如土,语声中是止不住的颤抖。
“王爷多心丁。”她挣脫他的怀抱,淡然离去。
他从来不懂得她想要的是自由,不像那个姓风的男子那样能理解她的⺟亲。不过,无论是哪种情形,名唤风烟的女子的宿命或许真的只有一种,第一编、第二遍…重复的结局不会改变了…
西之国皇宮的朝殿上,站立两排的朝廷大臣惊异地看着他们一向公私分明的皇上今⽇早朝时却带着一名残疾女子,但令他们诧异得合不拢嘴的事还在后面。
“刑部尚书何在?”司徒暮俯视脚下一⼲臣子,大声问。
“臣在。”
“你对朕前⽇处理刘德妃一事有些意见,是吗?”
“是。”没有害怕,席仲熠理直气壮地回答,众朝臣为他捏把冷汗。
“嗯,你不妨说给朕听听。”一国之君没有愤怒,相反,是赞赏地点点头。
“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是后宮一名妃子,说穿了不过是个妾。按我朝律法,谋害他人致死者,当斩。即使她是皇上的妾,将军的女儿。皇上是皇上,将军是将军,刘德妃是刘德妃,三者虽有关联,可是不能因为这关联而置律法不顾。还记得皇上亲口告诉微臣,一个家国的治理靠的是法治,而不是人治,恕臣斗胆,皇上您昨⽇对此事的裁决就倾向人治。”
“那依爱卿之见,此事该如何法治?”刑部尚书的廉洁公正是他一向了解的,也是他把他从一个边疆小吏提拔至尚书的原因。
“按律法当处以死刑。”回答的人斩钉截铁。
“皇上万万不可。”丞相急忙出列阻止。
“罪臣膝下惟有一女,求皇上开恩。”刘将军跪求,两老友对望一眼,皆不懂司徒暮何以改变主意“若要处死小女,不如处死罪臣吧。”
“风烟,你来裁决,朕信得过你。”
司徒暮此言一出,举堂哗然。什么时候朝廷的事由一平民女子裁定了?
“王爷何故定要我将话讲明?甜儿冤死的罪孽已经令我不过气,如今又加上刘德妃的…秋月,推我回宮吧。该留的留,该走的走…这皇宮对我来讲全是恶梦般的回忆。”
风烟避过丞相与刘将军投来的哀求视线,忽略刑部尚书探寻的目光与众臣感趣兴的打量,出了朝殿。刘德妃的结局,她不需要亲耳听司徒暮裁决也能肯定,这下子,她终可了无牵挂…
司徒暮果然判了刘德妃死罪,同时却给刘将军予以赐封,安慰一下痛失爱女的老功臣。在处理完其他政务后,他満意地退朝,回宮的路上却遇到受风烟差遣的秋月。
“禀皇上,风姐小要奴婢同您说,她已由您宮里的密道走了。”
走了?密道?他恍然大悟。为什么当初她同司徒朝能顺利逃出宮,也更深层地体会到一种被遗弃与捉弄的悲伤及愤恨。原来,她的低头、柔顺仅为了利用他,利用他为甜儿复仇。原本他还以为是她屈服了呢。
不…她别想逃离他,永远也别想…
他拔腿向寝宮追去,本不愿深思,若风烟真要逃去,怎会主动叫人向他通风报信。
司徒暮追上风烟,就在密道口,她似乎还来不及逃离。
“你耍朕?”他強有力的手指捏着她瘦小的下巴,差点捏碎。
“我只是想离开皇宮。”她平淡地仰视他,纵使负过他,利用过他,但一切终归是结束了。她要走了,多望他几眼,只希望一生中能有一次将司徒暮瞧得分明。
阔额,鼻,浓眉,深邃的眼睛,冷硬的线条不凡的气度…他是天生的王者。
“去哪儿?”他想到了苏笑世的那封信,他不容许自己的女人投⼊别的男人怀抱,然后比翼双飞。宁死也不容许!
“我记得王爷曾说,要离开你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死。现在,我给王爷选择,要么放了我,要么杀了我,甜儿的公道一讨回,我对你也无所求,自不会受制于你。王爷,选择吧。”风烟从怀中菗出把匕首,递给他。
“好,好极了…你竟知道威胁朕,仗着朕不舍得杀你,哈…哈…”司徒暮寒冰的眼神转为热炽,凄厉地狂笑。他就非要被她吃得死死的,永远处于被动的地位?他对她的真心难道永远不过是个负累?
不,不!他是司徒暮,万人之上的至尊王者,他不能让自己的女人与别的男人相约而去,更不能再承受一次风烟同其他男子相携翩然离开的打击,有过司徒朝带走她的那一次已够了。与其再要忍受这种屈辱与再也见不到她的绝望,他宁愿自己的爱人毁在自己手里。至少,她是死在他手里的。
“由我开始,由我结束。”
他悲嚎,想起了昨夜那个悲伤的故事,他不要那样的结局,不要等她一生,最后却连她死时的样子都看不到。
他绝然痛苦地低头看嘴角蔵着一丝浅笑的女子,脸上的肌⾁在菗搐。
她安然平静地抬头注视着心中经历矛盾挣扎的冷硬霸者,心里又何尝不是凄凄然。
最终他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无可挽回的
望着她,司徒暮作出了最残酷的决定…
望着他,风烟轻不可闻的笑声溢出嘴角…
死亡连同覆灭的爱情,往事皆如云烟,-散袅无觅处。“王爷,菗屉里有我写给您的信…保重…”她感觉口一阵冰凉与刺痛,感觉体內的体奔怈而一切终于结束…她觉得満意…
王爷:
风烟觉得活着好累,昨夜在湖边想通何必贪恋那一直寻求的自由呢?我毕竟不是风,不是烟,只是个凡人。经历了那么多,活着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尤其是不能行走后。曾经杀自被苏荚世救下,在他的鼓励下,我欺骗自己⿇木地活着。甜儿死了,我才清醒意识到早该死的是我,在腿双无法行走、失去自由时我就死了,灵魂的不再复苏让我空有一副躯壳。如今终于该到这副躯壳化为灰烬的时候了。王爷,原谅风烟最后一次骗你,最后一次利用你,最起码,死在你手里能让我对你减轻一些负疚感。
其实,说到底,我比你更自私,通你为我背负一生一世的情感包袱,而自己却吝啬付出,一味地逃避。也好,王爷就成全风烟躲避至永远吧。
我⺟亲的自由走死亡,我的也是,这才是我们的宿命。
风烟绝笔
司徒暮至死都未知信的內容,信被他在风烟出殡的那一⽇一把火烧成灰烬。
他不想看,也不愿看。风烟已随风而逝,再读它也枉然。
只是情到了深处,已痛彻了心扉…-
个月后,苏笑世会不到风烟,沿道来到西京,接他的只有故人的坟墓。他不再多言,只是仰天长叹一声:“风烟,这就是你要的自由吗?”
“苏笑世,你等我一下。”见他要走,鬼怨急急追赶。
“要你医治的人已经死了
“你准备去哪儿?”
“北都。”“你不是从北都逃出来的吗?”“我要去抢新娘。”
“抢新娘?”鬼怨不可思议地翻翻⽩眼。这家伙前辈子八成是土匪強盗,只会抢人。幸亏她还不知道苏笑世回北都劫婚的对象是何人,要不然绝对会吓晕过去。
“该死的,等等我。”鬼怨一不留神,苏笑世已只遛剩下一个小黑影了,气得她直跺脚。还好她知道他的去处。她鬼怨可不是好惹的,受了他这么多气,她一定要报复回来才行…
四国历161年,西之国历181年。西之国第五任帝王司徒暮因抑郁成疾,不治而终。上天对这位少见的政军天才并未给予太多的厚爱,离风烟逝世仅四年之隔。
风,烟,尘埃;
自由,霸权——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