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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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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老太爷…”

  老人叹气叹得更长,还假咳两声,断断续续又道:“三萌子也真是…签什么三年约啊?要签…把婚约签一签算了…婚约一纸比什么都有用哪!那是一辈子的事,签了就、就定终⾝…不怕你跑…”

  陆世平脸垂得更低,实没勇气去看⾝侧和⾝后的婢子们,她都听到窃笑声了。

  不知是否她自个儿心发虚,就觉她和苗三爷之间的纠,老人家似乎都看在眼中,心里有底。

  她暗绞着十指,正不知如何作答,婢子们突然纷纷作礼,齐声唤——

  “三爷!”

  苗沃萌⾝边跟着两竹僮,来到‘松柏长青院’。

  陆世平立即起⾝离开榻边,也跟着婢子们福⾝作礼,轻唤:“三爷…”

  苗沃萌低应一声,目光迅速掠过她五官,见她神态寻常,心稍定了些。

  婢子领太老太爷之命,请她过来‘松柏长青院’时,他当时亦在场。心想,老人家应是知道她⾝子转好,所以特地唤她见见面、说说话。

  他让她随婢子走了,却越想越觉不妥。

  因之前太老太爷问起她的事,他当时內心不痛快,透露了不少事给老人家听闻,从当年的那张‘洑洄’开始,因‘⽟石’而得更深,后来更因‘甘露’而深陷…太老太爷自是听得律律有味,最后还问——

  “然后她什么也没给,你就什么也没讨,两下轻易便把师弟归还给她了?”

  她给了。

  把自己抵给他。

  想到就怒,连姑娘家的⾝子都能拿来当谈判求情的好处,即便真成佛了,都能让她得头顶窜火三丈⾼!

  这事他没对太老太爷坦⽩,却不敢说老人家真就瞧不出来。

  在北院待不住了,总觉‘松柏长青院’內必不单纯,所以才过来一探虚实。

  瞥见老人家眼⽪子半掩,一副快没气的模样,苗沃萌并不急着探问。

  他撩袍而坐,状若谈天般沉静道:“曾祖爷爷,露姊儿跟您提了吗?”

  陆世平才觉苗三爷过来请安,恰恰替她解围,一听他这么说,她眉眸一轩,不由得惑,又有点汗颜。

  “提…提啥呀…”老人家继续有气无力。

  苗沃萌淡微勾

  “提她在外面的营生啊!”略顿。

  “她专做精细木工,之前我应琴友之邀,携琴至贺家少爷所办的琴会,在贺家大绣庄的前头铺子里,见到不少露姊儿制出的精巧玩意儿,有绣盒、妆盒、食盒,有圆的、四方的、六角的、八角的,就摆在人家铺子里卖。”

  再顿了顿,似笑非笑道:“我问过贺家绣庄里的大管事嬷嬷,听说露姊儿做出的东西卖得颇好,许多人抢着订,其中卖得最好的是一种蔵有暗匣的盒子,想来跟曾祖爷爷的七巧盒有异曲同工之趣。”

  陆世平听着,双眉愈挑愈⾼——这男人,到底盯住她多少事?

  耳中隆隆作响,突然响起他那一句——

  我跟你的账,还得慢慢再算。

  当时她不很明⽩,现下终于摸出点头绪了。他、他本没想放过她!

  不等她再多想,太老太爷已一骨碌地从软榻上弹坐起来!

  “露姊儿!”老人家双目炯炯有神,声音洪亮无比,冲着她扬声。

  “你做了那么多木盒子,那么多款木盒子,你怎地没说?你怎都不说啊?你明知咱就爱看你做那些木头玩意儿,你还蔵私了!做出好东西也不拿来给咱瞧瞧?你这祥对吗?啊?你想想,这祥对吗?”

  老人家瞬间生龙活虎,只差没扑过来抓她肩头摇晃。

  晕茫晕茫的,陆世平觉得自己似被解了围,又觉自己像被陷害…

  最后还是陆世平答应会制出成套的大小木盒奉上,老人家才消停下来。

  被苗沃萌带出‘松柏长青院’,来到院外但湖石园,陆世平觉脑袋瓜被老人家闹得还有些发昏。

  此时两竹僮请示过主子之后,已奋力迈着短腿跑开,打算去前头请马夫大叔先行套车,太湖石园里只剩下她与苗三爷。他突然站定,她也跟着伫⾜,离他约莫有两步之距。

  他旋过⾝,她扬起脸定定看他,心里一时间百味杂陈。

  “三爷今⽇要出门?”満腹疑问,最后却只能问些无关紧要的。

  苗沃萌点点头。

  “要上一趟‘凤宝庄’的琴馆赴约。”

  “好,那我去取琴——”

  “你不必跟来。”他淡淡截断她的话。

  “今⽇与我有约的是林阁老家的家眷,一对一的论琴切磋,不是成群的小琴徒,有小夏和佟子⾜能应付。你回北院再歇一天吧!”

  他目光微敛,眉宇间犹染轻郁,秋光浸润下,⽟颜似更削瘦。

  陆世平两手又悄悄绞握,一是因他郁郁寒的模样,二是为了他口中所提的那位阁老家的家眷。

  大绣庄的管事大娘不都说了,林阁老家的嫡孙女才气惊人,因仰慕‘八音之首天下第一’的苗家三爷,特意携琴上苗家琴馆拜会。

  他与那位林家‮姐小‬在琴馆楼上会面,还相处了好些寸候。

  “三爷觉得林阁老家那位家眷…很好吗?”话一出,才觉喉中泛酸,她心里苦笑,十指绞得更紧。

  苗沃萌似没料到她话会转到这上头,先是一怔,敛下的目光又静静移向她。

  “嗯!”他颔首。

  陆世平略僵笑语:“…能被三爷称好的人,那、那当真是好的。”

  “苗家收到‘幽篁馆’投来的拜帖了。”他忽然天外飞来一句。

  这会儿换陆世平一愣,扬睫又定定看他。

  依旧分辨不出他的心绪起伏,只知他为着某事不痛快,整个人一直陷在某种挣脫不开的沉郁氛围里。不张狂、不野蛮、不拿主子势头欺庒人,这种孤伤自愁的面貌,绝美得惹人心惊,也让她很忧郁啊…

  “师弟和师妹知我在此,自是想过来探探,又或者接我回去。”

  “嗯。”他又点头,有些心不在焉。

  她微露笑,故作轻快道:“我会留下,至少得待到三年期満,待师弟和师妹上苗家‘凤宝庄’拜会,我会跟他们说明⽩的,三爷无领多虑我——”

  “你师弟…如今仍想遵照你师⽗临终前的意思,娶你为吗?”

  话被截住,陆世平仍启,两颊忽现淡晕。

  见他突然撇开脸,耳廓明显泛红,喉结还上下滑颤,她一颗心亦跟着颤动。

  经过几个呼昅吐纳,那张俊庞复又转正,面对她问——

  “你虽宝贝师弟,可并不想嫁他,是吗?”

  她喉头忽而发紧,因他专注执拗的眼神,还有话中那抹掩不能掩的。

  他眉⾊微凛。

  “…不是吗?”

  “是…”她息般吐声。

  “我不想嫁给师弟。”

  他绷凛的五官瞬间冰融,如舂里的融雪,虽未笑,眉睫已软。

  她差点又看痴了,两手暗自攥得生疼。

  “三爷这么问,有什么事吗?”

  “我帮你想到一个‘釜底菗薪’之法。”他嗓音仍淡,持平。

  “嗯?”惑眨眸。

  “你师弟等着娶你,你把自个儿嫁掉,他自然娶不到你。如何?”

  什、什么?!“把自个儿…嫁掉?”

  他朝她踏近,又很克制地顿下脚步,眼底跳动火焰。

  “你可以嫁我。我陪你演这场戏。如何?”

  他淡淡然的“如何?”就像一把鼓槌,狠狠擂响她耳鼓,重敲她酗,她整个神魂被震得不住地颠,脑子里一片空⽩。

  苗沃萌却是道:“你可以好好想想,想通了,知会我一声。”

  将她弄到怔愣说不出话,他连⽇来的沉眉郁⾊似乎消散不少。

  他没碰她、没她、没凶她,只拿深渊一般幽静、流光一般温亮的矛盾目光‮勾直‬勾锁住她。

  好像他內心其实很沉、很稳,经过这些天的斟酌,可以很平静地提出自个儿的建言,还能等她仔细考虑。

  他暗自深昅口气,微扬薄红俊脸,很淡定般转⾝离去,独留姑娘在原地继续发傻。

  陆世平差点化作石园子里的一柱太湖石。

  她都不知自个儿定住多久,还是‘松柏长青院’內的婢子路过时见着她,过来唤了几声,才把她飘到天云外的思绪扯回。

  她回过神,始作俑者苗三爷早已飘然走远。

  她下意识往‘凤鸣北院’走,一路只觉⾜尖仿佛未能着地,最后如何“飘”回北院的,她也没去留心。

  走过院內那座荷花小池上的廊桥时,她⾝形突然顿住,停在小小拱桥上,僵化的脑袋瓜此时回了温,勉強能扯动几缕思丝。他到底在闹腾什么?

  她浑纯內心像似透亮了些。

  他想向她讨什么抵债?

  她模糊间似瞧出一点端倪。

  她护着师弟,他怒不可遏。

  她与他重遇后,他晴不定又别扭至极。

  她不愿再续长约,求他放手,他忧郁自伤。

  然后,他说,他可以陪她演戏。演一场“她嫁他为”的戏。

  倘若她嫁了,过完戏,他真会放手吗?

  怎么会这么别扭难搞?

  明明不想她走,或者还很喜她呢,却半句不提,只会脸红发脾气,发了脾气又忙着脸红,完全崇尚“恼羞成怒”之道。欸,这孩子真不可爱啊!

  她举袖按着左房,那跳动着实太快、太重,隐隐生疼却让她疼得直想笑,即便落了泪也是喜而泣的泪⽔。

  她也是很迟钝的。

  一开始她并无奢望的。

  能去到他⾝边,她便去。

  能为他多做些事,她就做。

  能看他、听他、亲近他,她就珍惜在一起的时候。

  人与人之间的事,不过一个“缘”字,今朝同聚,他朝别离,也是寻常的事。

  她没想过会是那祥离开他⾝边。更未料及他本无意放手。

  她情是深浓,但意志淡薄,从不以为两人会修成什么正果,就随缘来去,倒是在不知不觉间好生‮磨折‬了他。

  想通了,就知会他一声。他说。

  那、那她现下想通了,就静静在‘凤鸣北院’等他回来吗?

  她重拾步伐,还没走下廊桥又止步了。

  心这般火热,在烈焰里翻腾煎熬,她怎能静静待之?

  纤姿一旋,车转回⾝,青裙飘逸如荷叶,她急急跑出北院。

  想见苗三爷。

  很想很想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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