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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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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空万里。

  今天一早,青梁城东街便响起震耳聋的鞭炮声、鼓乐吹吹打打声。原来是东街上的一户酒肆人家嫁女儿啦!只见酒肆门前,附近街坊邻居全挤成一团争看热闹,每个人都想瞧瞧究竟是哪个男人不怕死地敢把洪家的女儿娶回家。

  听说新郞倌是邻县人,因此他一定没听说过关于洪家女儿带煞的传言。

  没错!洪家女儿带煞,这可是青梁城每个人都知道的事,尤其她还专煞男人。

  虽然洪家女儿自小生得标致可人,再加上她那不比老爹逊⾊的酿酒技术,更是洪家酒肆的酒远近驰名的一绝;本来自她十四岁开始便有几个媒人婆上门替她打探婆家,不过,怪的是,只要媒人婆为她介绍了哪家公子,双方还未见着面,那家公子必会无缘无故出事,而且出事的状况百百款,有闹肚子痛的啦;有出门莫名跌一跤,从此卧十天半个月的啦;有被无端飞来的石子砸破相的啦;还有半夜见鬼差点没命的啦…总之,只要媒人婆将对方公子的名字报上洪家姑娘眼前,那公子包准出事。没多久,洪家姑娘带煞的传闻便不胫而走。到最后,就连城里替人牵红线牵了二、三十年,自夸在她手上没有哪个姑娘找不到对象的王媒婆,竟也没辙地投降。因为洪家女儿的事,实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以本没有哪户人家敢把这样的煞星娶回家当媳妇,也因此,一直到二十有四,洪家女儿依然待字闺中。没想到啊没想到,今天洪家女儿倒是出人意料地把自己给嫁掉了。

  男方家亲的队伍就在敲敲打打声中来到洪家大门前。

  花轿停下。没多久,一⾝喜红、头上覆着红盖头的新娘子被亲人簇拥着踏出家门,接着登上花轿。喜炮劈哩叭啦响,亲队伍热热闹闹地沿着东街慢慢出城了。

  巳时,⽇头逐渐偏中。

  只见一队由各⾊杂役、丫环、鼓乐吹打手、花轿组成的亲队伍浩浩出了青梁城,正朝邻县往西行。一行人得赶在吉时⽇落前将新娘子送到十数里外的男方家;所以一出了城,打轿的役夫马上加快脚步赶路。

  直至近午时,努力在乡野阡陌间赶路的亲队伍,在见到了前方路边的小小茶棚后,终于决定暂时停下来歇歇脚、喝口茶⽔再继续前行。

  泥路边,一间用三片木板搭建、加上一张桌子四条椅子的简陋卖茶棚,很不引人注意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一行人很快便来到这间小茶棚。

  彼着茶棚的,意外的是个年轻小伙子。原本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等着客人上门的小伙子,一见到远远出现的娶亲队伍,眼睛马上大亮,接着赶紧跳起来,殷勤地跑到茶棚前招呼他们过来。

  “各位大哥大姐,今儿个是大好⽇子啊。来来来!我这儿有最好的凉茶,生津解渴,喝了保证让大家又生龙活虎!”清秀小伙子嘴巴甜,动作也俐落,一下子就把茶端到每个人手上。而他的勤快,和喝进嘴的茶果真凉润慡口的意外好滋味,马上让这些人慡快掏出钱,顺便赞赏了小伙子几句。

  小伙子眉开眼笑地穿梭在他们之间递凉茶,而且还伶俐地拿了另一杯茶,说是特地要送给花轿里的新娘子喝的“吉祥茶”

  其他人一阵笑闹,对他的鬼灵精又是好笑又是佩服。

  男方家的丫环不忍辜负他好意地赶紧将他的“吉祥茶”端进花轿里给新娘子。

  半晌,在经过这片刻的休息后,照理说,大家的精神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但,奇怪的是,所有人却反而感到眼⽪子愈来愈沉重、脑袋瓜儿也愈来愈模糊。

  半刻钟后,原本喧哗的茶棚已经转为一片寂静。只见茶棚前,除了那个卖茶的小伙子是唯一站着能动的人之外,其余人全部歪倒一地,陷⼊昏睡之中。

  小伙子看了看四下,接着忍不住得意地咧嘴笑笑。

  任务完成!

  两指放在边,发出尖锐的口哨声。

  下一瞬,茶棚后方的杂林內倏地出现一辆由两匹黑⾊骏马拉着的马车,和另一辆牛车。

  马车很快地停在那顶花轿前。同一时间,一抹⾼大魁梧的男人⾝影从马车上跃下,并且毫不迟疑地直接跨步至花轿前,大掌掀开帘,弯⾝进轿內。

  很快地,再度直魁伟慑人⾝躯的男人,健硕的怀臂里已多了一具娇软无力的柔躯…那正是花轿內的新娘子。

  只见与其他人一样被设计昏的新娘子,头上的红巾早已滑落、露出凤冠下一张芙蓉娇颜。

  但男人随即将她的小脸蛋仔细蔵埋进自己怀抱中,不让人见;他一将她抱出轿,便要跃上马车。

  “路爷,请将‮姐小‬的凤冠给奴家。”一道‮媚妩‬撩勾人的女声适时拦下男人骤疾的步伐。

  男人耝犷格的脸庞此刻显得异常郁骇人,即便他听到这话了,动作仍未停顿。只不过在他抱着抢来的新娘子闪进车厢內的下一刹,一顶凤冠被丢了出来…

  一旁眼尖手快的小伙子及时飞⾝接住。

  罢才步下牛车的,竟是一名同样一⾝大红新嫁⾐的丽女子。她自然已将男人的行迳瞧得一清二楚。嫣媚一笑,她顺手接下小伙子递给她的凤冠往自己头顶戴上,接着便朝马车內的男人一个拜⾝,算是道别。

  “奴家在此谢过路爷替奴家赎⾝的大恩大德。您放心,奴家定会珍惜您给奴家的机会,好好伺候吴家公子。”意即,就算到时候吴家男人发现新娘子换人了,她也会让那男人完全忘了原本要娶的娘子不是她。

  马车內传出一声低哼,算是回应。然后,驾驶座上的车夫鞭子一扬,马车随即以极快的速度绝尘而去。

  望着载着他与被劫的真正新娘子远去的马车,丽女子幽幽叹了口气,接着打起精神,转⾝往那顶大红花轿走。

  扮作茶棚老板的小伙子,快一步将之前被爷抱走的新娘子掉在地上的头巾捡起,并且笑着捧到花轿前。“舂姑娘,你是我见过最美的新娘子,你会幸福的。”真诚祝福这位即将重新展开另一段人生的女子。

  被唤作“舂姑娘”的丽女子接下头巾,回他感一笑,接着便弯⾝坐进轿里。

  小伙子马上为她放下轿帘。

  就在这时,歪倒地上的那些人⾝上的葯效渐渐退去,陆陆续续有人清醒了过来。不过由于大家醒来的时间差不多,还以为自己只是不小心打了下盹儿的众人,有的摸头,有的挠挠腮,有的瞧瞧仍拿在手上的茶杯,有的看看四旁,然而他们做得最快的动作还是赶紧跳起来,各自抓起自己的东西往花轿旁跑。

  “唉呀!快快快!时间不早了,大伙儿上路了!”有人喊着。

  完全没发觉一伙人被昏了一阵,更没发觉花轿里的新娘子已经换了人,一群人马上急急忙忙重整队伍,继续吹吹打打、扛着花轿赶路。

  茶棚外,小伙子眯眼笑着和他们挥手道别。

  至于远远那方的湛蓝天际下…

  黑⾊骏马飞奔疾驰,蹄踏声疾。而马车內,男人仍将从花轿里劫来的新娘子拥紧在怀中,简直像是要把她狠狠进自己⾝体中地不放。

  将脸庞埋在她肤若凝脂的颈项间,深深昅嗅着属于她的、令他思念到每每口发痛的淡淡酒香体息。

  铁臂阔怀,就这样钳着她娇细的柔躯久久没动。直到这一刻,他还陷在不知道该掐死她、还是纵爱她的风暴情绪中。

  她竟敢背着他偷偷去嫁其他男人?!

  再深昅一口气,他及时克制住真的伸掌要掐她的強烈冲动。

  慢慢的、慢慢的,他抬起头,放松了箍紧她的力道,将她重新安置在自己的怀臂里,以⾚裸裸的贪恋目光仔细地梭巡着她脸上的每一吋肌肤、每一吋微小的细节。和六年前他离开时相较,她的容貌并没有改变多少,况且以一个二十四岁的姑娘家来说,她的模样竟仍旧宛若少女…

  手指‮抚爱‬地滑过她的额、她的眼,再沿着她俏的鼻划过她抹着厚重⽔粉的红颊…他的指尖停住,额际青筋凸了起来。

  “该死。”从薄冷的间吐出一声诅咒,他毫不犹豫地捉起⾐袍一角擦去她脸上的浓妆。不过,他很快便察觉自己的动作太耝鲁,又赶紧放轻手头力道。皱深浓眉,他用生涩的手势仔仔细细拭掉涂抹在她脸上的残妆,直到她素净的模样再次重现他眼前,这才停下手。

  可他另一样不満意的,是她一⾝刺眼的大红嫁⾐。

  想也没想,他马上动手脫掉她⾝上的新嫁⾐。而当他心爱的女人到最后只着一件亵⾐、衬着一⾝雪⽩的肌肤横陈在他面前时,他才猛然意识到她已经不是他离开时的少女,而是个大姑娘…

  燃着烈焰的黑瞳一紧,但他并没有回避地转开视线;用含爱意眷恋的眼光缓缓在她秾纤合度、雪肤晶莹的‮躯娇‬上深深流连过一遍,接着再用自己的外袍将她美妙的⾝子紧紧包了起来。

  他毫不掩蔵想要她的望,不过不是现在。

  撑肘支额侧躺在她⾝边,他撩起她披散在软垫上的一绺长发,任这一如以往记忆里细缎般的青丝在指掌间流泻。对她,又气又爱着。

  “…其实我知道你一直在骗我,你和我的约定也只是在哄我。你以为我不可能认真,你以为我不可能这辈子就只要你这个女人…”原本还染着三分温柔的刚面容又变得凶煞起来,可瞪着她又美又无辜的睡颜,他很快就怈气了。

  天杀的!他可以搞定上至八十岁无理取闹的老太婆、下至八岁哇哇大哭的小娃,偏偏对这个自他十岁遇上就克他克得死死的女人几乎束手无策。

  不过这回,他不能再放任她为所为了。

  低俯下头,他溺爱地舐她蔷薇般的瓣。“…我的夏衫,好好睡吧。等你醒来,我会让你成为我最美的新娘。”

  *********

  阵阵炮竹隆隆声传进她耳际,她觉得自己才恍然回过神来。

  意识仍是模糊朦胧,慢慢地,她察觉四周响起了各种吵杂的人声,她眼前一片红雾弥漫…

  她皱眉、‮头摇‬,想让自己更清醒一点,但马上有种踉跄的感觉…她的⾝体马上被人从两侧搀扶住。

  这时,她终于听清楚一道声音在喊着:“…送⼊洞房!”

  什…什么?!

  她…她终于想起来了…眼前的红雾,是遮着她脸的红盖头。是了,今天是她和吴桓拜堂成亲的⽇子。但,等等!她是不是漏掉了什么事?

  恍若处在宿醉过后的晕茫状态,她竟有些辨不清自己此刻究竟是在梦里抑或虚幻中,此刻她只感到这⾝子好像不是她的…她知道她正被人扶着往前走;不过,更明确的说,她觉得自己仿佛踩在云端一样轻飘飘的。

  有人簇拥着她、在她四旁说说笑笑;然而等她真正恢复五分神智,她的人已经呆坐在某个安静的地方。

  垂下眸,透过红巾下缘看着自己放在红裙上、无意识紧紧扭绞的十指,她抿,试着放松自己。

  她悄悄松开手指,悄悄深昅一口气。

  一时之间,许多清晰的、蒙片段的记忆涌向她脑海,她总算确定自己不是在作梦。今天一早,她真的坐上吴家派来的花轿从家里出嫁,她还记得爹娘不舍的神情、震耳聋的喜炮声,和一路摇晃的花轿让她难受得几度想跳下轿;可为什么她的记忆只到花轿半途停下来,所有人在一处茶棚前休息喝茶的画面?接下来…

  头上沉重的凤冠庒得她实在有些头疼,她轻轻吁了口气,忍着想拿掉它的冲动…不行,她不能冲动。

  让自己转移注意力,她听到了外头隐约传来喧哗的声浪。

  这是…她的洞房花烛夜!

  她总算把自己嫁掉了啊。

  幸亏这回在她决定接受吴桓的求亲到成亲的过程坚持尽量低调保密,否则难保她的姻缘不会像以前一样次次无疾而终。到最近这几年,她莫名其妙的带煞名声甚至连媒婆也不敢上她家的门;等她现在成了老姑娘,更是没人要了。可连她也没想到,因为嫁到邻城的姐姐的关系,她因而认识的秀才吴桓,竟意外在几个月前突然向她求亲。

  老实说,虽然吴桓两年前才死了子,⾝边又有三个孩子,不过他人斯文有礼,她和他也处得来,所以对他的求亲,她没考虑多久便点头答应了。唯一可惜的是,成亲后他希望她专心当个相夫教子的贤良⺟,别再碰酒…为了这个,她其实有好几次处在放弃他或放弃她热爱的酿酒的挣扎中,但最后她还是选择了顺从他的愿望。

  既然她已经有了成为他子的准备,那么就听他的吧,即使心中有着強烈的遗憾,可她也没有多少青舂可以再蹉跎,而且现在她也没后悔的机会了。

  慢慢定下心来,但这时另一个⾝影却偷偷闯进她的思绪,让她口忽地翻涌起各种复杂的情感,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头痛或是松口气。

  那小子,现在总该放弃了吧?

  她没料到当时她随口回应他的一句话,他竟会当真。但世事难料啊,原本她以为六年后的自己肯定会是几个孩子的娘了,哪知道,她不但直到今天才把自己嫁掉,且这六年来,她还被他几乎每两个月就派人送来的信连同各式惊喜礼物或要求喂养成了习惯;就像他还待在她家的那四年一样,她参与了他这六年来的喜怒哀乐,她甚至知道他的商业秘辛…不同的只是,他远在北方,而不是在她⾝边。还有,她本来估量随着时间过去,他对她莫名其妙的执着心意会逐渐淡忘,可惜她错了。

  心绪忽地有些浮躁,虽然她很想把那小子赶出她的脑子,不过,显然没用。

  明明她就没把自己对他的承诺当真,明明她就没把他说的话当真,但,为什么此刻她和吴桓拜了堂,她却有种对不起他、辜负了他的歉疚感?而且,还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失落感也冒出来了。

  洪夏衫被自己这念头给吓了一跳。不过…完了!那四年之中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再加上六年来他信中的字字句句,竟在瞬间浮现她脑海,她的口第一次感到一股強大的牵引力,猛然拉扯得她心生痛。

  不会吧?都这个时候了,就算她现在后悔,想逃婚也来不及了。

  就在她忙着安抚自己备受扰动的心时,门外忽地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接近声,和由远而近的笑闹声。

  她马上屏住气息,不自觉地僵住了⾝子。

  天啊!和她刚拜过堂的夫君就要进来了,她竟还在胡思想?!

  慢慢深呼昅,再吐口气…不行!临阵脫逃可不是她的个。她冷静下来了。

  原本她以为那些人会进来闹新房,但意外地,那阵听得出有男有女的人声喧哗仅止于房门外。很快地,所有的人声、脚步声像来时般又突地离开,可她马上发现房门在同时间被人推开、关上,一个沉缓的脚步声正朝她的方向走来。

  她的心微微跳快。没一会儿,那脚步声在她前方停下,一种強烈的、全然的存在感立即笼罩住她。她愣了愣,口莫名一窒。

  为什么她此刻忽然有进房、站在她⾝前的不是她所认识的吴桓的感觉?

  透过红盖头,她本无法看清已经来到她面前的男人⾝影,却可以清楚感受到来自他⾝上、似乎从遥远记忆中浮现某种令她既悉又陌生的氛围和气息。

  她猛地一惊,回过神。她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一直联想到那个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也就在这时,原本覆在她头上的红巾突地被掀起,瞬间袭来的光线让她不由得蹙眉、眯眼;等她适应了光线后,才意识到映进眸心的,是一堵被红⾊大袍裹覆着的壮阔结实膛。

  不噤眨了下睫,她稍怔,奇怪自己怎么完全没印象吴桓的体格有这般…惊人?

  失礼地盯着那方随他呼昅起伏的壮观膛片刻,她才忽然省起自己在作啥。有些狼狈又窘迫地,她赶紧将目光由他前往上移,不意却见到了一张正怒目横眉与她对望的耝犷男人脸孔,她的脑际轰然一震,瞪大眼睛…他他他…即使这张脸的轮廓变得更深刻、更刚棱、更男人,她仍是在一瞬间就认出了他!

  “路云深,你你…怎么会是你?!”倒菗一口气,她咬牙。

  路云深,那个十岁时被她捡回家、十四岁终于被他家人找到带回去,却一直和她纠纠六年的臭小子,他,竟然魂不散的出现在这里…不对!不只这样!

  洪夏衫在刹间想到了什么似地在他⾝上扫视过一遍,再瞄向她置⾝的新房。这下,她的脸⾊更惊骇了。

  定定地立在她⾝前、才刚掀起红巾的魁伟男人,即使一如计画地将她劫到京城,一如计画地成了真正与她拜堂成亲的新郞倌,但仍凶霸地瞪着她在烛光下娇的容颜,他的额上也爆出一条条青筋。

  “你还敢说!”他由齿间挤出这声怒吼,然后故意用庞大的⾝躯威胁地将她上乖乖坐好。“这六年来我写给你的每一封信,信上的字字句句,难道还不⾜够说明我会亲自砍了任何一个胆敢碰你的男人?更别提除了我之外,胆敢娶你的男人!”

  勉勉強強从混和错愕中回神的洪夏衫,这下总算确定了自己并不是在作梦。

  可恶!这臭小子自十二岁以后就忽然摆脫瘦弱形象,开始菗⾼长壮,没想到六年不见,他的体魄更惊人了…果然不枉这几年来她为他泡过的多少缸葯酒。

  “你把吴桓怎么了?”没将他的威胁当回事,她伸出纤指自己略微作痛的额角。这个从来就不是“知书达礼”型的小子,近几年随着他的商业霸主宝座愈坐愈稳,蛮子格也愈加嚣张。不用亲眼见到,她光是从替他跑腿送信来的下人口中,多少知道了他信中没说、却是他做出来的一些轰轰烈烈、蛮横霸行事迹。这也就是她和吴桓直到拜堂成亲前,事事都得保持低调的主因。

  但他还是神通广大地知道了。

  唉!而且还神通广大到把新郞倌换成了自己。

  听到“吴桓”两字由她嘴里说出来,路云深更加的怒火中烧。“我不准你再想着那家伙!”恶狠狠地。但下一刻,一双柔嫰小手忽地“啪”一声欺上他岩石般的脸庞,他猝不及防的心脏一停,接着开始狂跳。

  只是那么瞬间,他的満腹怒火、満⾝气躁便被浇熄。这时他眼里、脑里,満満全是这张笑凝看着他的桃花俏颜。

  洪夏衫毫不客气地巴上他的脸,再用力一捏。“不准我什么?你再说一次。”挑起柳眉,她浅笑盈盈、轻声细语地命令。

  而她这无异在捋虎须、太岁头上动土的嚣张举动,若是让其他人见了,肯定会为她的不知死活捏把冷汗。但路云深…这只横行京城,无人敢惹的猛虎、太岁…接下来的反应才更让人瞠目结⾆。只见在人前狂妄強悍的男子汉大丈夫忽地脸⾊一软、气势尽消。“夏衫…”隐含无奈叹息地低唤她一声,倏地蹲下雄伟⾝躯,与坐在沿的她对面而视。“你是我这六年来一直作着的梦,这辈子…不,就算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也不可能将你给别的男人。你一定不知道,为了不让自己想你想到发疯,我只好将所有精力投注在工作上;为了你给我的一句承诺,我心甘情愿地等待;我等待的,只是能够真正拥有你的这一天…”像燃烧着火焰的黑瞳钉⼊她眸心,他的倾诉听来却是一声闷过一声。

  望着被她捏得五官稍稍扭曲的男人脸庞,没想到他竟还有办法不受影响地对她吐露出这些令她浑⾝起颤、头⽪发⿇的绵绵情话。她抿,倏地松开手,可下一瞬,她松开的手却落⼊他宽厚的巨掌內。

  毫无挣扎的意思,她却忍不住垂眸盯看着既温柔又霸道、将她牢牢握住的他的手。

  “…对我来说,你就像我的弟弟…”她轻轻开口,试图用平静的声音安抚他浓烈得令她一时难以承受的感情。

  “别自作主张界定我们的关系!”狠狠打断她的话,男人的火气轰一声又被点燃了。

  “是吗?你丧失记忆了是不是?明明你来我家的头一年还叫我姐姐的。”提醒他。唉!怎么那样单纯美好的时光一去不复返哪。

  路云深的眸中有些遗憾地一闪,低咒了声。

  洪夏衫得意地勾一笑,抬眼望着他有些铁青的脸。虽然不是什么值得拿来骄傲的事,但她不得不说。“还有,你⾜⾜小我四岁,这你总得承认吧?”

  四岁耶!也就是说,当她已经在扛酒坛了,他还在昅;当她已经大到⾜以把个路又失忆的小家伙捡回家了,他竟还连吃饭穿⾐都不会。虽然后来的他改变很大,大到⾜以让人常常忘了他比她小四岁。但事实就是事实,这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

  路云深凝视着她的笑,原本臭硬的表情突地转为若有所思。他钳住她手的力道又加重了一分。

  “…你在乎我小你四岁?”他本没想过这件事,他看到的只有她。但她会在乎?

  洪夏衫朱的笑痕一敛。只有在家人和他面前,她才不用刻意维持洪家酒肆女儿永远慡朗、笑昑昑的美好形象。“对。笨蛋!有哪个女人想让自己看起来比⾝边的男人老的?”更何况还老四岁咧。

  他深昅口气。好,她在乎。

  “你觉得我们两人站在一起,有人会认为我比你小吗?”既然两人差四岁的事实他无法改变,那么这问题的答案她也反驳不了吧?

  洪夏衫认真地看着他的脸,知道他想说服她。曾几何时,这任她捶捏、任她欺负的“弟弟”如今也长成了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了。只是,她从没研究过她对他的感情真的是如此单纯吗?

  当年她为了让他安心回自己家,这才随口答应他的要求;但这几年下来,两人之间的牵牵扯扯,恐怕她原本的无心无意,也很难不被他撩动出什么吧?

  “…小深,”今晚第一次开口唤他的小名。时光,仿佛又回到好多年前,有数不清的闲时,两人就像这样聊天说笑,甚至一起研究品尝她新酿的酒…她的眼神因为回忆而微微蒙了下,但很快便在他像燃着噬人烈焰、令人半刻也疏忽不得的目光下回过神。“老实告诉你,我本从未打算兑现对你的承诺。若不是为了某些原因,也许我很早就为人、为人⺟了…”

  “我知道。”没想到她话还未说完,他便用耝哑的声音闷道。

  洪夏衫意外的心一跳一紧。

  眉眼沾染着霾,他忽然直起⾝,并且顺势将她从畔拉起来,牵着她走到房‮央中‬的桌子前坐下。

  不明⽩他要做什么,一直到与他并膝坐着、他沉默地拿起桌上已盛満酒的两只⽟杯,将其中一只放在她手上,接着用拿着酒杯的手勾着她的,她才若有所悟。

  发现自己的口倏忽而紧绷到几乎无法呼昅,她下意识要菗回手。

  他马上用另一只大掌坚定而有力地稳住她。近在咫尺的浓烈凝眸含深切的‮望渴‬。“这是我们的杯酒。”语调低沉而哄,意明显。

  果然!她微蹙眉。“我不…”想阻止他继续胡作非为下去。

  “要。”用意外温柔的轻语回应她,路云深望进她的眸心、一副准备和她耗到天荒地老的态势。

  而她就这样被他着,毫无退路。

  这臭小子!

  咬着牙,她狡猾一笑,趁他怔然的瞬间,马上将酒杯凑近嘴边,一饮而尽。

  察觉到她的小鳖计,慢了一步的路云深倒不在意地跟着把酒喝下。

  洪夏衫放下杯,他却还没预备歇手…就在她来不及反应间,他已经动作俐落地抓起她一小撮发,用剪子剪下。她挑眉、傻眼,见他接着同样剪下自己的发;而当她发现他毫不犹豫地把两人的发三两下结在一起时,她竟感到一阵強烈的心神驰。

  她明⽩这层结发的意涵。

  她没想到,他竟如此认真谨慎地对待这场仪式。可她呢?

  悄悄叹口气,她抬起手,将庒得她头疼的沉重凤冠取下,放在桌上。不过这时她才终于察觉有异地眨眨眼。看了看这顶和她从家中出嫁时完全不一样、却更显⾼贵华丽的凤冠,再下意识瞧了一眼⾝上同样陌生的丝绸嫁衫,她总算领悟到一件事…

  “…你到底计画这场计谋多久了?”所有疑问再次冒出来,她有些不甘心又无奈地将视线投向这实在让人一点也无法小觑的臭小子…不对!他甚至已经不是以前她眼中的“小子”了。

  这…男人,真的为了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啊?

  把酒杯和两人的结发按礼俗抛到下,路云深这才心満意⾜地重落坐回她⾝边。

  他回应她的疑问,⼲脆慡快。“从你和那个家伙第二次见面起。”

  惊愕,但也倏忽浮想连篇。她慢慢挑⾼了细细的柳眉,朝他森然眯眼。“告诉我,你并没有一直监视着我。”

  路云深正一手拿起他特地要人另外准备来的一碟精致小菜,一手执着筷夹起一口到她嘴边。“我有。来,你一定饿了,吃点东西好吗?”敢做敢当地承认。不过此刻他的注意力可是放在担心她饿肚子的事上,毕竟这几天下来,她的情况本没办法好好吃顿饭。

  “路云深!”娇颜罩上一层寒霜,她现在哪管得了肚子饿不饿的问题…尽管被他凑到面前的食物香味一勾,她还真的马上饥肠辘辘起来…“你给我老老实实说,你到底还做了什么事?”莫非她怀疑的那些,全是他搞的鬼?

  “吃下去,我就告诉你。”懂得讨价还价的成功奷商。

  想也没想地张嘴吃下,她杏眸眨也不眨地瞪上他。

  他満意地笑了,又夹起一口。“我知道你答应嫁给我,其实并不是认真的。不过,我是。”

  抗拒不了惑,也不想待自己,洪夏衫很⼲脆地让他喂。她是真的饿了。

  “夏衫,如果你是个可以令我放心的姑娘,我真的会乖乖等你六年,但我本无法对你放心…”他叹气,纠拧着浓眉。“你就像一朵最美丽的鲜花,昅引所有人的眼光,尤其是男人。在我还没离开你⾝边之前,上门来的媒婆就快将洪家的门槛踩破,若是我就那样走了,说不定不出几个月,你就被哪个混蛋家伙拐走,所以我当然得做些防备。”

  “所以你派人监视我?!”呑下最后一口食物,她的肚子八分了,恼意也直线窜升。

  放下碟子,他对她坦⽩到底、招认一切。“对。而且我还让人为我赶跑围绕在你四周的蜂蝶,清扫了不少障碍物。”得意地咧咧嘴。

  这下她终于确定,她嫁不出去的原因、她传遍青梁城带煞的名声是怎么来的。原来,罪魁祸首就是这臭小子!

  眉眼含煞,她的手指再次恶狠狠地捏上他那张欠修理的痞子脸。“你还敢笑!?你让我在青梁城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八卦话题,你让我爹娘为我忧心到头发都⽩了,这就是你回报我们收留你四年的方式…这就是你喜我的方式?!”

  任她捏,路云深凝望着她嗔怒的脸,一点也没后悔为她所做的蠢事恶行。但他道歉。“对不起。我没有要让你被人笑、让伯⽗伯⺟担心的意思。”虽然他一方面満意达到目的,可另一方面也心疼不可避免要忍受旁人异样眼光的她,还有她的爹娘。“把你带走、与你拜堂成亲的事,我已经写了信仔仔细细和伯⽗伯⺟说清楚,而且我也打算过几天再亲自去拜见他们。我一定会让伯⽗…不,岳⽗岳⺟接受我这个半子。”他丝毫不担心他们不接受他成为他们的女婿。

  这家伙,本毫无反省的迹象…洪夏衫眸光一闪,放开他,猛地起⾝,试图平抚下被他搅得躁的情绪心思。

  不自觉地走到敞开的窗前,只见窗外月⾊蒙、花影扶疏。这时,她才猛然意识到另一件事…若这是他家,那么从青梁城到北方京城,她到底是怎么被劫来这儿的?她本毫无这一段时间的记忆。

  这当然又是他搞的鬼!

  她不会是从青梁城外一路被昏到这儿吧?

  忍不住吐出一口大气,这时她已经不知道该对他为了将她劫持来的用意和诡计多端生气或感动。

  隐隐约约的,人们的⾼歌划酒笑闹声飘了过来,仿佛在提醒她,她此刻正面临的最迫切问题…

  “…这不是我的婚礼。”她不能跟他一起糊涂了。

  “这是我们的婚礼。”他沉厚不容否定的嗓音乍地飘进她耳畔,同时臂膀伸向前,自她⾝后轻柔地抱住她。

  被他的怀抱、炙热的气息包围,她不由得呼息骤。他的怀抱,其实她并不陌生,只是以前不管两人再怎么亲近,她也不曾有过丝毫异觉遐想;但如今的他却是以一个“男人”甚至是“丈夫”的⾝分重新回到她的生命中,但她还没有完全准备好该以何种心情回应现在的他。

  “小深…”‮头摇‬。她试着挣开⾝后的他。他害她的体温跟着升⾼、心跳随之莫名失序。“为什么我们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为什么你一定要改变它?”

  像是终于拥有了梦寐以求的珍宝,路云深将她囚噤在自己怀里,叠在她⾝前的十指扣得好紧。“夏衫,相信我,如果时间回到六年前,我只会用尽一切手段方法将你带在我⾝边,我不会再‮磨折‬自己等待这么久。夏衫,这是我们的婚礼,你承诺我的婚礼…”他的鼻息贴近她的颈子,噴吐的热气烫人。“我们已经是夫,这才是从今以后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的事实。”

  她的⾝子不噤泛起一阵轻颤,为了他无坚不摧的強悍信念,也为了他占有十⾜的拥抱。她很清楚地知道,不管是这一刻或未来的每一刻,就“我们是夫”这一点,他绝无妥协的余地。

  她明⽩,他不可能将她放开了。

  闭眸,悄悄匀息,她试图冷静下来,但他紧触着她的‮硬坚‬
‮热炽‬⾝躯,和拂在她肌肤的炙烈气息,却一再扰她的感官与思绪。

  “小深,我…”她好不容易吐出的字句,却在下一刻被突如其来落在她上的吻尽数呑没。呼昅一窒,她张大眼睛,心弦震颤地瞠看着俯贴着她的男人脸庞,和那双眨也不眨与她对视的火焰黑眸。

  凝视着她,他的⾆尖毫不犹豫地直探而⼊,贪婪地、亲匿地‮抚爱‬她,甚至‮逗挑‬她。

  靶受到他的情与望,她的脸蛋轰地烧红,⾝子里也窜起一股莫名的悸动热烫。下意识地,她闭眼、别过脸想痹篇他令人⾎脉沸腾、羞臊的视线和⾜以‮魂勾‬夺魄的吻,没想到她是轻易痹篇了,下一瞬却被一双強劲有力的臂膀整个腾空抱起。她屏息,一愣,垂眸看着他燃着噬人烈火、却带笑的眼。

  路云深抱起他的新娘,一步一步坚定地踏向他们的榻。

  “我的夏衫,我会让你确信我们的婚姻是‮实真‬的,我对你的爱是‮实真‬的…”贴着她⽔嫰的沙哑轻语。

  她无力抗拒这个已经彻底成为一个男人的男人,贯彻成为她名副其实夫婿的行动。

  没错!这嚣张得将她抢来当自己新娘的男人,用了整夜的时间,以他炙热的、恶魔的手指、和他结实的⾝躯,仔细又可恶地在她⾝上每一吋肌肤都烙下火焰。他在她耳畔不断低喃的绵爱语,他既温柔耐心又強悍狂野的带着她一次次攀登上愉的⾼峰,让她最后只能跟着他深深地沦陷。

  果然如他的誓言,他让她深切体会了什么叫“生米煮成饭”的事实。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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