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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薄暮 弄潮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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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百余名宋人的齐力推动下,绞盘缓缓旋转,投石机发出刺耳的吱吱声,将用于配重的装泥沙的柳筐慢慢升起。

  马哈马沙用带戒指的手量了量,指了指杠杆的上的标尺,几个大食人呼喝着,命令士兵将更多的柳条筐挂在配重端,同时,将驱赶着宋人,将一枚标有重量的原形石蛋,抬进炮兜里。

  “放!”马哈马沙一挥手,站在高台上的炮手扳动机关,放松配重。装载了数千斤泥沙的柳条筐借着重力“忽”地落下,将杠杆另一端的石头弹丸远远抛了出去。

  带着呼啸的风声,石蛋掠过州城墙。几所临近城墙的房子瞬间变成了瓦砾堆,大地震颤着,发出隆隆的回响。

  “减掉一百斤沙筐”马哈马沙大声命令。临近他的另一台投石机快速开始运作,在皮鞭与钢刀的威下,被抓来的大宋青壮不情愿地爬上调节台,肩扛手抬,将标记着重量的柳条筐卸下来,放到一边。

  城里人的命运已经注定了,劳碌的奴隶们绝望地想,前几,他们还能凭借站在城墙上的优势,发火箭和“万人敌”(一种可抛的火葯包,用于防守)来破坏蒙古人的投石机,而今天,他们连反击的力气都没有,任由巨大的石弹丸在半空中飞来飞去,在回回人马哈马沙的修正下,一点点靠近城墙。

  “放!”又一颗石弹随着马哈马沙的命令飞出,呼啸着砸中了城墙角的敌楼。青砖搭造的敌楼立刻像豆腐一样被切了下去,烟尘冲起,遮住初升的朝阳。

  这样的配重刚刚好,马哈马沙用手比了比,示意所有投石车参照刚才的那一次击调整配重。二十几巨投石机吱吱呀呀响了起来,伴随着蒙古人兴高采烈的欢呼声,将石弹抛向半空。

  地面上出现巨大的阴影,风雷之声从天空划过,巨石弹丸砸在州城那已经残破的城墙上,一块,两块,三块。城墙摇晃着,颤抖着,终于无法再支撑下去,轰然裂开了一条三丈余宽的大口子,将城内宁静了数百年的繁华全部暴在强盗的眼底。

  “呜――呜――呜”凄凉的号角声在中军大纛下响起,一面金黄的战旗伴着角声缓缓升到与大纛同高。看到令旗的千夫长查干巴拉呐喊一声,带着千余武士向前驰去。

  抛石车停止了惊雷般的击,接下来的声音却更令人恐惧,那是千余支羽箭飞向天空的声音,带着风,带着箭头撕破破空气的声音,从城墙裂口处了进去。

  蒙古骑手嗷嗷叫着,一边击,一边策马从护城河畔跑过。只一轮驰,裂口处已经不可能再有生命。密密麻麻的羽箭扎在城墙后的屋檐上,街道上、民居的土墙上,如同血蚂蟥般,将一切可能藏有生命的地方扎

  城内依然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透过破碎的城墙,索都可以看见远处的街道上,有百姓和士兵匆匆跑动的身影。那是昨夜没有趁突出重围的人,他们正努力在街道上堆建着各种障碍,试图推迟一个城市灭亡的时间。

  “命令那新附军架桥,查干巴拉的千人队用弓箭掩护,野律赫的千人队和那些汉军准备,等桥架好后马上从城墙缺口处冲过去!”索都冷冷地命令道,鼻孔兴奋地一张一合,仿佛已经嗅到了渴望以久的血腥味道。

  “是”左右答应一声,高低错落地升起几面战旗。蒙古军。探马赤军、汉军和新附军彼此配合着,靠近州城,将一巨大的木材用车推过去,横向护城河对岸。城中断墙后冲出几个幸存的宋军,试图阻止新附军架桥,立刻受到了蒙古弓箭手的照顾。千余蒙古人同时对付几个目标,轻而易举地将守军压制住。木桥一点点延伸,终于,另一端落到了护城河队岸。在河岸边等待已久的探马赤军和汉军将士发出一声欢呼,快速按事先排好的次序从桥上跑过,越过倒塌的城墙,冲进已经没有防御力量的城市。

  “进城、永不封刀!”索都兴奋地举起马刀,对着身后的将领们喊道。

  随军将士响起狼嚎一样的欢呼,这是他们最喜欢的命令。不封刀,即意味着这个城市里所有的人已经被索都判处了死刑。

  “辛苦”了二十余天的将士们可以为所为。

  “弟兄们,冲,财富和女人在城内等着我们!”一个蒙古将领回身呼喊到,带着本部人马冲了出去。

  第一波跨过木桥的士兵已经冲进了城内,与守军短兵相接。一个又一个大宋将士倒在州街道上,用生命阻挡着元军前进的脚步。

  几个身穿长衫的读书人挥舞着镇尺跑上街头,试图减缓屠杀者的脚步。

  “杀!”蒙古武士嚎叫着,将短矛刺进提着镇尺战的读书人肚子,长袍立刻被血浸透,读书人不甘心地握住矛杆,缓缓地倒了下去,倒在了布碎木的街道上。

  “笃、笃、笃”几支冷箭从元军队伍中出,将一个试图逃走的屠户翻。那个屠户刚刚用杀猪刀捅了一个探马赤军伙长,倒下时,脸上还带着足的微笑。

  “杀,无论男女老幼,一个不留”这是索都下给士兵们的命令。屠城是必须的,只有这样才能制止南蛮人的反抗。这个州城,先后羞辱了蒙古人两次,第一次,他让索都的数万兵马刹羽而归。第二次,他以一支孤军坚守了二十余

  这样的城市不能留,留下来,必然是反抗者的榜样。

  索都兴奋地咆哮着,指挥着一支又一支千人队加入到屠杀行列。又一个城市要变成牧场了,过几年,血染过的土地会格外肥沃,蒙古人可以尽情地在草原上放歌,看着白云一样的羊群在原野上飘动。

  有人在城中点起了火,浓烟从城市中各个地方升起。抵抗者的力量随着浓烟位置的推移,一点点退向州府衙。蒙古武士、项劲卒、汉军、新附军、彼此配合着“专业地”进行着毁灭文明的工作。

  “咦!”某个新附军百夫长无意间低下头,捡起了一块拌了他的碎木头。

  新劈开没多久的木材上,漉漉的,沾了抵抗者的血。在那殷红的血下边,却是漉漉的,带着股菜花的清香。

  “坏了,大家不要放火,不要放火!”百夫长疯了般地喊道。

  没有人理睬他,杀红了眼的蒙古武士,探马赤军,在已经开始燃烧的房子边,点燃火把,将更多的房子点燃。

  没有什么比毁灭城市更让人感到愉悦。每一个火头升起,都摆着无数人的欢呼,有蒙古人,有项人,有契丹人,有汉人和他们的兄弟南人。

  士兵们如发了疯般,完全沉浸在索都赏赐给他们的“娱乐中。”永不封刀,城中所有财富都是他们的,他们可以随便抢。所有女人都是他们的,他们可以随便污,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没找到几个幸存的女子。所有房子都是他们的,他们想怎么烧,就怎么烧。

  “不要放火啊!”百夫长叫喊着,看着城中的火势越来越大。

  知州马发站在府衙内,听着衙门外越来越近的喊杀声,轻轻地笑了。作为大宋地方官员,他已经为这个城市,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

  “大人,时候差不多了!”几个白胡子士绅笑着说道。

  “是啊,差不多了!”马发笑着,擎着一支火把,走到院子中间。无数受了伤无法撤走的士兵,和无法撤走的百姓笑着围了过来,把马发围在中央,仿佛要和这位和蔼亲切的地方官员出游猎。

  会挽长弓如满月,西北望,天狼。

  “砰,”一颗烟花骤然从城内升起,爆裂,天花语纷纷落下,一瞬间,仿佛比天边的太阳还明亮。无数道火苗窜起来,沿着街道,沿着墙,沿着屋顶。

  木制的民居,竹制的小楼,还有青砖碧瓦的豪门大院,学馆祠堂,一齐燃烧了起来。烈焰协裹着浓烟,噬着城中的生命。蒙古人、契丹人、项人、汉人,宋人,不分国家,不分语言,不分宗族,一同裹进遮天烈焰里。

  杀入城中的元军四散奔逃,拼命向城外跑去。大批赶进城中的士卒参与杀人游戏的士卒不明白城中发生了什么,收拢不住脚步,与逃跑者撞在一起,相拥着滚在地上。无数双脚步踏过来,将倒地者踏成泥。

  “南蛮子用火,南蛮子用火…”有北元将领绝望地喊道,分不清楚是自己的行为引起了这场火灾,还是城内守军可以引他们进城同归于尽。

  之前通向快乐的天堂的城墙豁口此时已经是唯一的逃生通道,士兵们拥挤着,不惜拔刀相向。几个元军将士被火焰追上,卷进烟尘中,身上的皮甲成了夺命陷阱,呼啦拉,火苗窜起老高。几个探马赤军嚎叫着从火堆中冲出来,冲向倒塌的城墙,没等靠近,就被争着出城的其他士兵用刀砍倒,身上的余火被自己的血浇灭,发出刺鼻的腥臭味。

  整个城市都燃烧起,烈焰翻卷着,烤得天空一片血红。

  宋景炎三年六月,索都还攻州。宋知州马发城守益备。索多堑填壕,造云梯、鹅车,夜急攻,发潜遣人焚之。凡相拒二十馀,城墙为回回炮所毁。索都下令屠城,及午,天忽降烈火,军士死伤无算。

  后人修著的《续资治通鉴》如是记载。抱着个人的观点,史官刻意忽略了当时传的伤亡数字。留在州城没有成功突围的百姓七万余人死于火海中,或者北元士兵的屠刀下。而元军,也有两千多人在火灾爆发时来不及逃走而被烧死,近万人受伤。

  史书没有记载,到底是元军屠城时四下放火引发了州城的这场天灾,还是守将马发刻意纵火,与攻入城中的元军同归于尽。

  这场烈火带来的震撼也远远不是伤亡了多少军民可描述。事后,索都继续东进,遭到了地方武装前所未有的烈抵抗,很多山寨都战斗到了最后一人。而他的屠城政策的效果越来越差,个别城市降而复叛,叛而复降,折腾得北元大军来回奔波。

  比历史更精彩的是后世的评论,谈及这段血与火的历史,一些传统的史家自然对马发这种抵抗到底的行为给予了很多赞誉,认为他们最后与城俱殉的壮举,极大鼓舞了当时的抵抗力量,展示大宋帝国除了柔弱与繁荣外,血的一面。而一些新的学者,则认为明知道守不住却依然选择坚守,是对百姓不负责任的做法,在此案中,马发比索都罪孽还大。

  当然,这还不是最有特色的观点。最有特色的观点出自一个没读过几天书却自视才华横溢的年青人笔下,他比较了元军在江南的百余次屠城行为和州大火的一些历史记录得出一个结论,是马发的抵抗,才引发了索都的屠城。而知州马发是个沽名吊誉的伪君子,他为了成就自己的忠义之名,不惜在城中放火,让几万百姓给自己殉葬。虽然这个观点和“强案之所以发生是因为受害人的抵抗发了嫌疑人的兽”的说法一样,不值得一驳。但了这个观点的人,却的的确确为自己博得了极大声名。

  州大火的第二天夜里,一支舰队沿韩水逆赶到,趁夜再次袭击了北元水营,让索都麾下的这支内陆水军遭受到了灭顶之灾。一百多艘船被焚毁,三千多人阵亡。

  “方将军,你打算去哪?”站在甲板上,透过望远镜看着余烬刚熄的州城,破虏军水师统领杜浒对自己身边的将军低声问道。

  这么大的火,城中肯定不会再有一个活人,回州已经没有意义。而像方胜这种年青并有才华的将领,正式自己麾下由海盗组成的水师所缺乏的。

  “先去上游找个地方避一避,然后回州”方胜红着眼睛回答。他与杜浒在汕头相遇,安顿好了船中蒙童后,星夜赶回州增援,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愤怒的杜浒率领一群海盗消灭了索都麾下的水上力量,但元军的血,换不回州城的重生。

  “小心些,索都的队伍没走远”杜浒有些失望,但很快放下了拉拢的念头。他理解此时方胜的心情,家园虽然已经被焚毁,但那毕竟是他们战斗过的土地。“蒙古人的报复心极重,他们在水战中吃了亏,陆上一定会想办法找回来!”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方胜咬着牙回答,带着自己的百余弟兄走下杜浒的座舰,踏上破虏军为他们准备的小舟,慢慢划向冒着黑烟的断壁残桓。

  索都麾下还没完全撤走,蒙古人的斥候就在河岸上不远处驰骋,但方胜对此视而不见。州城没了,他们这些幸存者已经比同伴多活了很多天,剩下的生活,就是复仇与战斗。

  “方将军,等等,我们一同去州!”杜浒的舰队从后边又追了上来,缓缓护卫在方胜左右。失去水上力量的元军涌到岸边,沿着沙滩徒劳地向舰队发火箭。被江风一吹,火箭没等达到程,纷纷落入水里。

  “把咱们的宝贝推上来,给鞑子尝尝鲜!”海盗船长龙鹰大声命令。这支由少量破虏军和大量海盗组成的舰队组织有些混乱。杜浒带队时间短,还没在军中树立绝对的权威。

  炮手们看看杜浒,用目光向他请示是否执行龙鹰的命令。

  回答他们的是一个宽厚的笑脸。经历过一次生死,杜浒的心比原来开阔得多,点点头,低声命令道:“三连,尽量打人多的地方!”

  “哎!“炮手们答应一声,快速跑下甲板。风云号战舰是唯一配备了火炮的小型舰船,左右两侧二层甲板中各配了两门小炮,在昨夜战中,这两门炮起到了出其不意的效果,很多元军战船没等靠近,就被炮弹炸穿了侧舷。

  几枚炮弹呼啸着飞了出去,落在岸边。十几个蒙古弓箭手被炮弹送上了天空,剩下的元军抱着头,快速撤离了河岸。

  “是传说中的轰天雷!”有人大声喊道。未知力量是最恐怖的,当年北元进攻襄,凭借阿拉伯人改进的杠杆式回回炮,成功瓦解的守军的抵抗意志。而遭遇到不可战胜的力量时,蒙古武士并不比汉人勇敢。

  吃了亏的北元将士不再靠近岸边,破虏军也停止了击。十几只战舰,在元军面前耀武扬威,缓缓而过。破虏军大将杜浒站在甲板上,刀疤纵横的面孔带着微笑,他想到了另一个对付元军的好方法,文大人在百丈岭上给大伙讲解游击战。而破虏军却因为快速发展,远远离了游击战范畴。

  眼前的方胜,还有那些被征服地区的抵抗者。游击战的战术,对他们来说更适用。

  杜浒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命人划着小船,送到了方胜的小舟上。那是自己记录的游击战术,由文天祥的讲解而实战经验总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文大人已经在元军控制地域洒下几支火种,自己可以帮他洒下更多。

  酒徒注:1、正史,索都两度进攻州,第二次,州知州马发战死,索都因自己损失太大,下令屠城,全城老少没留一人。

  2、文中投石机为杠杆式投石机,是蒙古人军中利器,比弹式投石机程远,准确度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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