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话 峰回路转
分雷和江老头回到灶火间后,均难掩奋兴之⾊,得魏尚客修书唐皇自然在情理之中,确也是天佑突厥,看去车鼻可汗气数尚在,分雷嘱咐江老头于魏尚客⾝前策应,此刻还有半个时辰就是酉时,浅滩之宴已然临近,江老头虽想侍在分雷⾝边,但事关大局,只好领命留在狼窑商会。
分雷离开商会后,心情好了许多,想来这一⽇奔波似比一年,平生哪办过这许多要命的事,他想起沁瑭家的好酒,一时心怀畅漾,酒虫勾⾆下加快了脚步,这时候到商甲宅邸是不可能了,只想先一步赶到环刀子帮总坛,向梭伦讨几碗酒喝,一来告慰自己,二来也是为浅滩之行壮些声⾊。
走了小半会,拥挤的人群却越见稀少,分雷本以为天⾊将暗,各家集会也该自回驻地,可睹见行人匆匆,三三五五地从南街口向北赶,脸上的神情也不同往⽇,均是疑神疑鬼地低头走路,分雷一时心中起疑,稍稍放慢了步子,他依稀记得南街口向右是狼窑低廉的烟花巷子,也是他回到总坛的必经之地,按这个时辰,正是招揽生意的时候,怎么这些大大小小的商人都朝相反的方向走呢?
当分雷穿过漫长的大街踏上烟花巷时,天⾊已渐渐暗了,一丈宽的巷子里并未有何异常,各家花坊已然开铺等待生意了,其中几个⻳公还挑着长木杆,将杆头的红灯挂在牌坊上,巷里三五成群地立着烟花女子,各自莺莺秘语,不时还传出放浪的笑声,在这西域之地,各族的尘俗女子比比皆是,一时倒是赏心悦目。
可莫名的杀机,却已然在巷中透出了。
不⾜十二丈的小巷,绿裙红灯,不时闪闪耀来的金银之⾊,伴着芬芳的酒气,在分雷耳目中飘忽不定,巷口几个坦女子像是吐蕃人,不时晃动着小蛮用勾人的媚角逗挑着分雷,而分雷却迟疑着,仿佛他再迈出一步,一场生死劫杀便会启始。
突地一声苍劲的琴音传来,接着曲音由⾼亢转为幽鸣,低沉而时断时续,分雷抬手解下头布,撕下了两撇浓胡,抬眼借着琴音寻去,烟花巷中一家红灯坊的二楼平廊处,坐着那弹抚奚琴之人,依然是那遮巾斗笠,依然是一⾝蔵蓝⾊豺狗的纹袍,不同的却是分雷的心绪,蓦然间,在那忧郁的琴音中,他似乎听到了斗笠人的一丝无奈,他心有所悟地漾起淡淡笑意,与此同时,琴音峰回路转,犹如⻩河奔腾而去。
分雷仰头望向初升的残月,心內一声长叹。
在那红灯坊中蹿出的四个刀手,似乎已让分雷惘了,他再听不到女人的莺莺秘语,也看不到吐蕃女摇闪的枝,在四把锋刀从不同角度切来的同时,分雷抛去了生死,致绑腿中菗出骨刀,一头纳⼊四个杀手的刀阵之中!
这四名刀手均为契丹松克部的绝顶⾼手,那斩劈而来的刀锋看似缓慢,却刀刀致命,连带的后招诡异狠辣,若不是索阿有言在先,分雷早已在第一回合⾎溅当场了,此刻游走于刀网中,仅守心间一片澄明,以手中骨刀借力巧打,在兵刃磕敲的声音与琴音纠和在一起攀致顶峰的时候,分雷脚踏奇步,单眼中出摄人的寒茫,窥准一线生机,右手骨刀揷进一个刀手的喉中,而左手満含堂罡地震破的烈劲拍实在另一个刀手的前!
琴音倏止!
烟花巷內蓦地一片寂静。
“噗”地一声,那中了烈掌的刀手,背后像割破的⽔袋,和着鲜⾎噴出心肺,扬得満巷皆是…
斗笠人闷咳一声“哗”地吐出⾎⽔,颤抖着倚向廊栏,分雷⾝后的两个刀手出人意料的平静,只是默默地盯着分雷的背影。
斗笠人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口中的⾎⽔顺着廊栏点点滴在巷道上,巷中的女似乎见怪不怪,或许她们早以习惯了这些汉子的打打杀杀,就那么立在巷中,眨着一双双大眼睛,不时地在两人⾝上游走…
“人…人常言…月儿缺时有真知…呵…”斗笠人堪堪直起⾝子,将奚琴负与背后向里间走去,嘴中却说道:“与我喝杯酒吧…”
分雷收回眼⾊,回头看了看那两个刀手,淡淡道:“好生葬了他们,他二人都是好样的。”
那两个刀手垂头望了一眼満地狼籍的死尸,其中一个蓦然间丢下刀子,竟那么嚎啕大哭起来,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像把刀子一般,扎的分雷心头直疼,他咬着腮帮,默然走进那间牌坊,径直上了二楼。
斗笠人已然端坐在桌前,桌上只摆着一坛黑漆烈酒,分雷拽凳而坐,一把拿过那坛酒仰头灌下,随后“呯”地一声砸在桌上,蹭着桌面递给斗笠人。
斗笠人接过酒坛,也一口灌下,只是嘴角边流出的酒⽔还渗着⾎丝,待他放下酒坛,分雷道:“昨晚那一刀,伤的你不轻吧?”
斗笠人点了点头,抹⼲嘴角的⾎⽔,喃喃道:“快走吧…济朗来了…”
分雷微微一怔,不解道:“我的命都在你们手里攥着,何必告诉我呢。”
斗笠人罕有地苦笑一声,大有英雄气短的感觉,他笑道:“三次杀你不成一切都是天意,你分雷的命我跟本要不了,今晚我就率部撤出狼窑,松克部再不参与突薛之事了。”
分雷愕然道:“没想到你这人倒痛快,不过也真的手狠,昨晚差点死在你手里了。”
斗笠人⼲笑一声,接着不堪笑意地剧烈的咳开来,最后一声竟咳的満桌⾎雾,分雷看在眼里,一时默然无语。
斗笠人的嘴微微颤动着,⾎⽔股股涌下,那仅露的脸⾊已显苍⽩,他喃喃道:“告诉井桃,放手吧…长生天已被黑暗笼罩…不要再执着了…”
分雷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意思?呵…”斗笠人抓过酒坛一饮而下,随后挣扎着直起⾝,蹒跚地绕过分雷向楼下走去,待片刻后,才在烟花巷中传来一阵悠扬的琴音,分雷呆坐在桌前,单眼望着平廊外的残月,待箫音婉转而逝,才暗暗叹了口气,起⾝而去。
他没想到松克部的人竟然如此坦,不由想起苦雅拉曾说,草原勇士的骨子里自始至终都蔵有一颗豪放的心,哪怕是你的敌人。
当分雷还忆之有味的时候,已然走进了环刀子帮总坛,他穿过前堂来到中院,甫一进院就把他吓了一跳,诺大的中院立着八位⾝披狼袍內裹⾰甲的凶狠汉子,八人闻听分雷的脚步转头望来,十六只眼睛像一把把刀子掷在他⾝上。
这时从八位猛汉的⾝后传来索阿的喝令:“这位就是买天头人分雷!从今以后,你们的命就是他的!”
分雷正愕然相望,只见这八个猛汉齐刷刷地按过刀上前施礼道:“环刀子八大刀徒听候调遣!”
分雷暗忖索阿果然是一代刀雄,手下竟有如此強将,丝毫不逊于买天诸人。
索阿甩袍上前,挥退众人道:“这八人均是我环刀子部骁勇善战的強将,今你一人⾝在狼窑,一会还要去浅滩,⾝边没几个人照应哪成,这八大刀徒就与你做亲卫好了。”
分雷自然信得过索阿,道谢后问道:“索爷曾说可尽起一万兵众,如果事态一发不可收拾,能否在十天內率众赶往玳轲岩城?”
索阿抚须沉思,片刻后说道:“既然大家都是一家人了,我也毋需蔵着掖着,这一万兵众随时听候调遣,只是元敬焱增援而来的两万唐军均是五年兵龄的精锐之师,若要全⾝而退是不可能的。”
分雷点头道:“确是这样,所以我想了一个办法,不知索爷是否也是这么想的。”
索阿微微一笑,道:“头人无须像中原人一般左顾言他,虽然老子汉化经年,可流着的还是玩命的⾎,旦说无妨!”
分雷哈哈大笑,一拍秃头道:“如此一来是我鸟话太多了,是了!环刀子部的一万兵众可经狼窑密林向⻩河移动,想来索爷立⾝于商界,船该是不成问题,这一万兵众分成三批,每批三千人,乘船顺流而下,想来不出三天就可到达玳轲岩城,城后均为我突厥领地,到时自然可⼊城相助车鼻可汗,而余下的一千人则要留给我用,我自当断后而行!”
索阿摇了头摇道:“此计可行,⻩河这段流域还是我姓索说的算,只是头人万不可断后,先不说唐军,方才探子来报,说是德喀也…”
分雷点首道:“我已经知道了,所以只能由我来断取后阵,环刀子部虽然強悍,但德喀毕竟是头草原最凶狠的恶狼,再者说,我还有笔帐要和济朗算呢!”
索阿叹了口气,道:“草原规矩我懂,既然头人执意断后,我索阿无话可说。”
分雷大手搂上索阿的肩头,笑道:“那我二人这就乘兴而去,与那元解礼喝上一口吧!”
第二十六话峰回路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