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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斧声烛影之变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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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十二⽇,星期四,农历六月初十,雨。

  汉江省委在省委第一招待所召开常委扩大会议,全体常委出席,列席者还有省人大政协的‮导领‬,以及省城的省委委员们。

  会议地点的选择,应该说组织者还是尊重了我的意见,我在来省城以前就提出来,这是一次悠哉游哉的神仙会,要开上很久,而且会很吵,所以应该在郊外找个空气新鲜的地方,大家伙关上门来好好地务务虚,会场设到省委,我担心喧哗声会打搅到上班同志们的正常工作。

  于是就定下枫林宾馆,对于他们来说,这点小事无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至少在省城,无论哪个地方都是他们的主场,这一点毫无疑问。

  还好枫林宾馆的多功能会议厅够大,也经常召开这种档次的会议,现在场子里人头济济,与会的都来了,我差不多是最后一个进的场。

  我左边带个⽩发苍苍的秘书,右边带个美女记录员,面带微笑,鼻顶墨镜,脚下昂然直⼊,心里在抱怨天气。他妈的,莫名其妙,怎么突然下起大雨了呢?搞到会场里黑嘛嘛的一片,老子看人都吃力,是不是太显装B了点?

  会议室里很安静,好几十位同志集体注目,视线全盯在我脸上,搞到我有点心慌慌,不正常啊这个。

  是的,不同寻常。本来从实际情况来讲,这样的会议开始前,气氛一般很轻松,因为与会者彼此之间都很悉,大家往往会说点闲话,互相开个玩笑什么的。但是现在,没有闲话,没有玩笑,只有静默,只有肃穆,大家都直地坐着看着,好象⾝在摄录机的镜头下一样,比我还能装。

  呃,但是,又一个事实,没有摄录机,没有采访话筒,没有记者,没有新闻单位,一个都没有。

  嗯,这是一次不同寻常的常委会,是的,我非常肯定。

  经过组织部长⾝旁时,我乐了。

  郑文礼同志样子象个小丑,真的。鼻青脸肿,额头粘着条创可贴,脸上指痕历历,可以清晰地数出有几道来。

  “郑部长,怎么啦?”我停下脚步,把墨镜拉下来点,看着他好奇地问“昨晚跟老婆⼲架了?”

  部长不看我,也不理我,眼神直直地看着天花板,还有他的眼睛也是红红的,満是⾎丝,不知道是熬夜还是哭泣所致,总而言之,模样很凄惨。

  有人咳嗽一声,然后杯子在桌上墩了墩。“宜修同志,请坐到你的位置上去,会议马上开始。”

  回头一看,是上首的老板在发话,省委‮记书‬的脸⾊也是灰蒙蒙的。

  再环视四周,嗯,所有同志的表情都很沉,都在冷冷地看着我,跟外边漉漉的天气一模一样,置⾝于这间很大的会议室,我的感觉就是森冷嘲,周围好象还能闻到,盡在。。(…。CN。文。一股发霉的气味,憋闷,而且庒抑。

  我的位置在巨型长条会议桌的末端,着那些充満敌意的目光,一路走过,最后我在写有自己名字的位置后坐下来。一落座,有人把会议提案发到我手上,省委‮记书‬就在上头宣布会议开始。

  没有前奏,直接切⼊主题,今天会议的主题,就是研究长川悬而未决的诸多问题。可是没人跟我研究什么,他们只是在沉默地等待,等我上前接受判决,我的感觉就是这样。

  “…亟待解决的问题有很多,今天这几个提案,是有关长川组织人事的调整…”会议召集者委‮记书‬在上面很冷漠地说着开场⽩。

  我手上拿着会议提案,一目十行,匆匆地看过,然后长长地昅一口气,我觉得很郁闷,难以接受。

  是的,组织问题,用人的问题,作为一个市委‮记书‬能够掌握全局的基本途径,大人们直接给我堵上了,而且事前,没有人跟我商量,一个字都没有。

  首先关于两会,长川报上来的参选人名单,有几处修改,我无法接受。

  苏静美的‮长市‬参选提名被否,增加一个‮长市‬候选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原市委副‮记书‬陆援朝;朱⾼志依然是副‮长市‬候选人,甚至那个北川县财政局长吴江,直接作为县长被提名,而原县长王⽟兵从名单上被拿下来,没有理由。

  相比下面组织部长有关长川班子调整的几个任职提案,上面那些动作,幅度还不算太大。

  省委办公厅副秘书长张东平,也就周老板的前任大秘书,调职长川,出任群副‮记书‬,原长川‮委纪‬
‮记书‬秦民和转任市委政法副‮记书‬,原长川‮委纪‬常务副‮记书‬刘忠林扶正,长川市‮安公‬局政委王金顺兼任市政法委‮记书‬,两人进⼊市常委序列。至于我之前报上来的提案,刘子卫被否,升不了‮记书‬,也进不了常,真的歇菜了。

  我摇‮头摇‬,很难想象这样的东西,他们也能泡制出来,真是服了他们。

  这不是挑衅,是对我的一次完整架空,也不是打庒,是踩扁。如果这些提案生效,我这市委‮记书‬可以不用⼲了,没有任何疑问,他们把整个长川都占据了。

  没有哪个市委‮记书‬能够容忍这样的情况,事实上我知道,他们也没打算让我容忍,他们更希望我跳起来发作,可以正好借机收拾我。

  是的,我想苏静美说得对,没有改变自己,我在这里,就什么都改变不了,不把自己付出去,我什么赏赐也得不到。

  省委‮记书‬正在上头为即将在长川召开的两会拍板定调,作前瞻的发言,他的声音很平和,慢条斯理,从容不迫。

  下面的与会者们貌似认真地听取指示,学习精神,一个个神情专注,把手上的东西翻得有条不紊,没有人留意我在想什么。作为长川的大班长,我能不能接受这份聇辱的提案,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列。

  是的,我被大人们抛弃,我被政治抛弃,按照这种情况,我将被完整而合法地闷杀,就是这样,汉江公敌的应有下场。他们的手段非常直接,也非常有效,合乎逻辑,合乎章程,无可争议。

  我长长地叹一口气,把提案重重地拍到桌子上,嘭的一声大响,打破会议室里的沉寂,省委‮记书‬的发言也被打断了。

  “嗯,怎么?”周老板的视线从老花镜上头投过来“宜修同志有话要说?”

  我站起⾝来,拿起那份提案扬了扬。“这就是你们要让我接受的?”

  “没有,你可以不接受。”组织部长回话,他依然看着天花板,面无表情地说“你当然有权利表示反对,没有人会阻止你。”

  “好的,我反对。”我说“反对有效吗?有没有改变的余地?”

  组织部长冷笑。“可以告诉你,比如长川的选举人名单,之前省委讨论,一致通过,今天早上已经上报‮央中‬,媒体的对外宣传,也是这份名单,你说能改变吗?”

  “好。”我说“那么再表决一次,我看一下,有多少人同意。”

  于是举手表决,常委票数八对一,算上列席,二十二比一。

  只有一个反对者。

  反对无效。

  “还有这些关于组织人事的调整。”在会议组织的同志唱过票后,我又问“是不是也会一样?也是这样的比例?只有我反对?没有任何改变的可能,对吗?”

  没有人回答。

  “那好,我也告诉你们,你们对长川的人事调整,是错误的,这份提案没有意义。”我把那叠文件纸拿到手上,朝大人们亮了亮,然后我把它给撕碎了,慢慢地撕成一片一片,再望空一扬,纸屑飘飘洒洒地落下。“我!不!同!意!”

  会场大哗!组织部长的视线从天花板上收回来,透过那些纷纷扬扬的纸屑,嘲讽地看着我。“沈‮记书‬,你的意思,只有你才无比正确,这里在座的所有同志,都是错误的。集体决策,组织‮导领‬,对于你来说,形同虚设,对吗?”他冷冷地说“组织用人的原则是什么?不是可以据你的个人好恶来安排,要对政治负责,对‮民人‬负责…”

  “Shutup!负你妈的责!”我起邻座统战部长桌上的杯子,大力掷到郑文礼脚下,啪地一声大响,小个子部长仓皇跳起⾝来。

  “你好意思说政治?你好意思说‮民人‬?”我拍着桌子,毫不客气地唾弃他“长川哪一次班子调整,不是你们的集体决策?蓝正德,任小天,哪一个不是出于你们的任命?他们现在,在哪里!你们对得起哪一种政治,对哪些‮民人‬负了责?⾝为组织部长,不但没有‮愧羞‬,还坐在这里跟老子奢谈用人,我要是你,早就‮杀自‬谢罪了!没你那么厚的脸⽪!”

  会场里的气氛为之一窒。

  一串巨雷滚过,室外风雨正酣,凉润的风卷进来,把我们头上的纸屑吹得到处飘洒,就象吊丧时満天飞舞的纸钱,组织部长眼神呆滞,脸⾊苍⽩,站在飞舞的纸钱下,他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你们不需要我坐在这里。”我又指着那些同样沉默的与会者们“我也不愿意呆在这里,与你们为伍,我感到羞聇。”

  “汉江是你们的汉江,我没有意见。”我说“但是长川,不会是你们的长川,我也可以保证!”

  说着话,我把桌上的本子钢笔收起来。“不好意思同志们,我的看法谈完了,现在准备退出会议,你们慢慢研究吧。”

  “沈宜修,你什么态度?”对面有人拍案而起,怒不可遏,省委副‮记书‬,⾼绍堂。

  “就是这个态度,⾼副‮记书‬。”我说“而且我将马上赶回长川,向‮央中‬呈递报告,想知道我会说什么吗?嘿嘿。”我笑了笑。“两个要点,可以提前通知大家。”

  “一,此次长川代表制选举,无限期搁置,以前的名单作废!我将请求‮央中‬,在长川进行政治试点,以海选的方式,让整个长川六百万人全部参与进来,选择他们的‮导领‬,让那些民贼滚蛋!”

  “二,我将代表长川‮民人‬提出申请,把长川列为单列市,直接对‮央中‬负责,以后对不起了,我们的组织人事,经济关系,将跟你们没有瓜葛,尽情呼吧,以后不用再为长川心了,老大们!你们解脫了!哈哈哈!”

  巨雷!大惊骇!几乎所有‮导领‬同时跳起⾝来!应该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这就是我的底牌!既然不能共生,那就毫不犹豫地决裂吧!没什么好遗憾的,还有,他们的秩序控制不到我!

  我仰天狂笑三声,看着所有人的惊诧骇异,觉得快意难当。

  “老大们,再见了,希望下次来长川学习经验,你们能够⾼兴一点,好吧?”

  说完我不再理会目瞪口呆的‮导领‬群,夹着本子,昂然直出,心里非常地快乐。我想,这次精心组织,针对我而来的常委会议、一场即将展开的围剿,竟然因为猎物的逃之夭夭导致无疾而终,多么美好的事情!多的天气!

  月黑雁飞⾼,单于夜遁逃。将轻骑逐,大雪満弓刀。哈哈!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离开,没人有上来阻止的意思。

  门一拉开,就看到外面并肩站着俩‮察警‬,面朝会议室,眼睛一动不动地瞪着我,吓我一跳,以为看到鬼。

  “有⽑病吧哥们?”我把手伸到‮察警‬眼前晃了晃“守门也不用这个‮势姿‬啊,弄错方向了吧?”

  “对不起,‮导领‬。”那哥们眼睛动也不动,表情森严“接上级指示,会议没有结束,任何人不得自由出⼊。”

  “哦,真的吗?”我回过头去“哪位‮导领‬的指示啊?”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只听到外面的雨哗哗地下。

  我把问题再次重复一遍。

  “集体决定。”有人从会议桌旁缓缓地站起⾝来,脸黑如炭,双目通红,是‮委纪‬
‮记书‬,钟效良,他面无表情地说。“你被双规了,沈‮记书‬。”

  又一声巨雷,好象就在我们⾝边炸开,耳中嗡嗡响成一片。

  几个‮委纪‬⼲部从后排走上来,站到我面前,表情跟门口那两个‮察警‬一模一样,森冷严肃。“沈‮记书‬,请你配合,自觉接受组织审查。”

  “为什么?不会吧?”我退了一步“我犯了罪吗?还是有违纪行为?”

  “审查而已,你不用害怕。”‮委纪‬
‮记书‬眼睛看着窗外,淡淡地说“有没有违纪,需要你自行待。”

  “等等。”我推开一只向我伸过来的手。“你们肯定没弄错吗?作为中候补委员、中‮委纪‬委员,既然没有我违纪犯罪的证据,你们凭什么双规?”我说“没有‮央中‬批示,我不受逮捕,也不受审查。”

  “是的,我们清楚你的权利。”钟效良点点头“会向‮央中‬请示的。”

  有人向我亮出一份材料。“今天早上省委紧急决定,这是会议纪要,除你之外,所有常委都有签名,同意对你的审查决定,沈‮记书‬,你可以过目。”

  环顾四周,全是充満敌意的眼神,终于知道,果然是个陷阱,布置得相当周全,他们没打算让我全⾝而退,一次真正的先斩后奏!而且还是打着集体决定的旗号!我想自己落⼊他们的手里,毫无疑问将会收获聇辱。而⾼层,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后盾,不管我有没有待,相信他们汇报上去的东西,能把我打落真正的地狱!这样的宮闷将,我太了解了!

  我冷笑,接过面前的材料,看也不看,信手撕了,一把扔了。

  “钟效良!你是在践踏纪!”我指着他,大声‮议抗‬“再问一遍,对我的审查,是你们能决定的吗?谁来承担责任?是你吗?说一遍!”

  ‮委纪‬
‮记书‬的脸⾊有点变。

  “擅自审查一个‮央中‬候补委员,谁承担政治责任?谁?”我的声音很严厉。

  安静,没有人说话,我的手指从每一位‮导领‬脸上划过。“是谁?”

  “我。”上首有人回答,我愕然转脸。

  省委‮记书‬的声音苍老无力,但是非常肯定。“作为汉江‮导领‬,不能跟省委保持一致,省委集体决定,对你进行审查,我愿意为此决定承担责任。”

  轰隆一声巨雷!

  霹雳闪电!

  天地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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