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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试探卿心何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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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幽况下来,月光映在雪地,泛出奇异的冷光。

  怎么还没回来!晓书有些坐立难安,下意识将枯木枝投⼊火堆,洞里好静,只有树枝燃烧的单调声响,和自己细细的、浅浅的气息声。

  用老方法洗净几颗果子,她咬了一口慢慢咀嚼,酸涩的滋味皱拧一张小脸,她勉強呑下,张开嘴再咬一口,眼睛却不住往洞外飘去。

  那个⾼大的猎户真的走了,把她一个小姑娘遗留在此。外表虽弱,她心是刚強的,不哭不求,只是忍不住叹息人世冷暖,人是怎么了,非得利益换才能生存吗?面无表情,她看着他的⾝影一点点消失在雪原上。

  回不去,心中最牵挂的就是爹和娘,还有…年方幼小的锋弟。在众多同⽗异⺟的手⾜里,他算是同自己较为亲近的人,因为年纪尚小、更因⾝在险恶,她若回不去,就剩下他一个了。

  将啃剩的果核丢进火中,轻叹了一声,她起⾝踱到洞口,似远似近,狼的嚎声互而起,在月夜下独自听闻,除惊惶难解外,更引得心中凄冷。

  她绕出草木丛,那窝子野兔在里头安详著。不自觉牵动历角,她想,自己太天真,一些定理是千古不变的,自然便是自然,人力难以轻动。兔食草、狼食兔、人杀狼,然后,人也得冒险,或者遭狼所噬…

  思及此,心猛地一菗。人杀狼、狼噬人…人杀狼、人杀…

  小脸登时雪⽩,脑中思绪疾速转动,许许多多的假想正在形成。

  它、它从未这么晚还未归来,那个健硕凶狠的猎户,要寻狼窝、杀狼只、剥⽪菗骨,它若遇上他,莫不是、莫不是…

  撩起裙摆,想也未想,她往⽩⽇那名猎户离去的方向直奔,原上积雪甚厚,她跑了几步摔在地上,起⾝又跑,踉踉跄跄,不出几尺又跌了一跤,脸上发稍沾満细雪,她无暇拂去,咬牙撑起⾝子,果然行不上几步,人再度陷⼊雪中。无健全的装束,想在雪地中稳稳行走,对一个从小养在深闺的姑娘来说,确实是难了。

  心中前所未有的沮丧、前所未有的难过,觉得自己好没用、好没用,伏在地上,她竟菗菗噎噎地哭了起来。

  毕竟是个小丫头罢了。

  它由另一头的雪原而来,无声无息,比风还轻、比空气还要无形,月华相伴,一⾝的黑⾊绮丽光泽,目中的青蓝火光跳动著,嘲讽的神⾊慢慢凝聚。

  现下才来伤心气愤,未免迟了。它想,心中轻笑。

  早知如此,何不顺遂人,成全他的试探?将狼⽳的位置说出来,证明人的自私,他可以让她离开这里,走出一片冰天雪地,安稳地回到世间繁华,只要她印证他由来已久的观点,人和狠,其实无异。

  哭了一阵,稍稍宣怈心头郁闷,她不是轻易放弃的子,动了动双脚想爬起来继续往前,泪⽔模糊视线,她毅然拭去,⾐袖掠过脸颊,眼眸睁开,那匹教她牵挂不已的大狼就在眼前,月夜下的银⽩衬托地美丽的玄黑,它没有死、依然骄傲、依然冷淡,活生生的,就在自己面前。

  “你、你…”止了的泪再度流下,晓书又哭又笑、又惊又喜,她笨拙地爬起⾝子,七手八脚地爬向他,双脚直直跪在地上,两只藕臂竟猛地圈住他耝劲的颈项,搂得好紧,脸颊竟学会动物软蹭的方式,一下下、来回地腻著地的黑⽑。

  情绪辗转翻滚,担忧、沮丧、难过,而后是见著它,一颗焦躁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喜极而泣。

  在这雪地遇难,它无意间救助了她,这头奇异至极的大狼,它骄傲聪明、深沉莫辨,却是她唯一的倚靠,在晓书內心深处,她尚不明⽩,自己已将一头野兽视为亲人,感情自然流露。

  既然她尚无自知,它又怎能明了!接触她扑来的软腻⾝躯,它浑⾝不由得紧绷,理肌条条分明,蓄満紧张的力量,若他现下化作人形,峻颜上定是眉峰紧蹙,嘴角庒抑地抿住。

  “你…你去了哪里了?”她边哭边说,跪著的⾝⾼恰巧及黑狼头顶,声音好不可怜,彷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维于找到可以倾诉的对象。

  “我等了好久,你就是不回来,我以为、以为…你遇上那个凶狠的猎人了。他好凶、好坏,我不要告诉他你在哪里,我不说,我不要你死,不要不要…”她低声说著,夹著哭音,声量听起来又细又低,但在这一片广大的雪原上,四边是静寂的、凄凉的,月娘自若地边挂,一切与它无⼲系,只顾著将雪原上少女与狼紧贴着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它下意识瞪住抱在地上的影儿,脑中一片雪⽩,如同隆冬下第一道掩盖万物的飞雪,她的语调虽轻、虽哑,却字字钻⼊心窝,一字多面,教他反覆体会,感觉思绪是被冰雪覆住的青草,僵直著、冷却了,无法随风轻摇。

  “我想找你,想告诉你得小心,可是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她昅昅鼻子,顿了顿,长发撒了它一⾝“我好怕他遇著你…他说、说黑狼最值钱,⾎可以治百病,牙齿可以辟琊,他一定会猎杀你的…他匕首耍得好快、好狼和,那匕首是我的,是俄罗斯人送我的,好锋利,我不要你死…”

  双臂中的动物不移不动,她抱著地,啜位之声渐息,转为细细气,口鼻间噴出团团⽩雾,有些晕、有些累、有些儿冷,有些儿乏了,心却‮定安‬了下来。

  “我不说,不告诉他,我、我不说…”

  接著,圈住狼颈的臂膀无力地卸下,她嘤咛一声,人倒在它的脚旁。

  ***

  火光,银光,温暖中,流坠飞舞著条条冷线,好快、如迅雷一般。

  映⼊眼帘的是男子精劲的⾚裸宽背,榻边燃著一盆火,将他每块的背肌映出光亮与错的雄健美感,模模糊糊的,他迅捷地挥动著什么,彷佛有一条银⾊冷光,随著他的动作活了起来。火的温暖,被穿刺了部分的寒意。

  感觉到人的视线,他转过⾝,银光握在手中,静谧著,两脚慢慢地踱至边,他好⾼好大、又狠又恶,他正瞪著她,那对眼…那对眼…

  晓书眉心轻皱,气息紊,脑袋昏昏沉沉不济事,他手中的闪亮引著她…

  “那是我的…你、你别想拿它杀它…”

  他怪异地看着,面容愈趋愈近,匕首倏地朝后甩去,昑地一响,刺⼊木墙当中。“到底,你在想些什么?”他的话夹杂浓厚的疑惑,眉峰成峦,眼神须臾未离那张苍⽩的小脸,好似解不开这道谜,终生困扰。

  晓书想说些什么,心中有好多话要说、要问,她记得…记得是抱住它的,活生生的野兽躯体,有其独特的柔软和強壮,怎么自己会在这儿!她没有答应他的条件换,没有告诉他黑狼的洞⽳所在,她没有跟他走,没有为了回家把它的家毁去…她记得,她没有。

  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动著,就只是动著,她的头颅在枕上胡摇著,偏偏语不成句。

  他知道她神智昏沉,是因人的生气流散过多,让他夜夜引取而来,籍以复原自己的元虚內丹。真气自然护体,少了一层保护,妖琊便能轻易近⾝,即便她现下睁开眼眸,所见也是模糊景物,思绪千万,不真。

  于她,始终未能得证。他心中万分困惑,因而不悦,极度不喜预料之外的事,而这个奇怪的女娃儿,凭什么扰自己几百年来坚信的意念!

  他锐眼脚了眯,一股连自己也不明⽩的情绪被将起来,突地伸去握住人家的手,光是单掌,便将女儿家软腻的一双全包住了。

  对晓书小得可怜的左手,他视线纠在那儿,眸光自是一沉,用著拇指拨开她的小掌心,里头的⾁⾊嫰⽩中透著‮晕红‬,光滑得几无纹路,软得不可思议。

  “坏人…你跟他们都是…一样的…”为钱财、为利益、为权势,都是一样、都是一样呵…她纷地呓语,眼眸半合,脑中好几张脸重重叠叠,无意识又喃了几声,终于再次坠陷于黑暗当中。

  坏人!他薄微微上扬,静默地品著她的指控。

  “为什么要不同?”他低语,望住雪⽩的可怜容颜。“你到底是谁…”

  她姓沈,闺名晓书,是京城旺族沈氏女儿,沈家唯一的掌上明珠。这些事,‮实真‬却空泛,他想知道的是蔵在她⾝中的灵魂,她到底是谁!

  无语的一张睡容,他端详著,瞧她秀眉兀自淡蹙,在梦中亦不安宁。

  缓缓地,他举起一手,食指和中指以为剑诀,心中的计量只有心中自知,双眸中闪烁回归真⾝时才会现出的青蓝火光,念动咒语,捏住的剑诀指忽地迸出光,他低喝一声,将两指按在她的眉心,双目缓缓合上。

  剑指上成生的光由眉心窜⼊,带著他进⼊她的梦中…

  离魂诡异,在‮实真‬与虚幻之间替,她最庒抑的梦,最深沉的、连她自己也不知晓的地方,那声音这样响起…

  晓书…晓书…

  晓书…到我这儿来…别怕…

  晓书…别怕…我可怜的、可怜的、可怜的晓书…

  谁在呼唤?声音如此轻柔、这么的悉,是妈吗?还是…还是…

  她奔跑著,循著那声呼唤,⾚著⾜在一片草原上奔跑,不再绊脚、不再摔跤,没有冰冻的雪,満眼望去都是青翠的草,绿油油的,和天空的蓝清朗地区隔开来。

  娘亲。

  终于,她瞧见了她,像仙女一样立在前方,温柔地对住她笑,似远又似近,一⾝柔软的鹅⻩。她记得的,娘喜那个颜⾊,每每帮她梳完发,就爱在她发尾系上鹅⻩⾊的丝带子。

  娘,不要走!她喊著,却觉微风吹过,将声音都拂轻了。

  她跑出几步,娘亲的⾝影却随之后退,她碰触不到她,只能紧紧地望着,怕不小心,娘就离开了,丢下她一个,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娘,不要走!她又喊,焦渴地喊。娘,晓书跟您走,不要丢下我一个,我怕…

  傻孩子,我可怜的孩子,为什么害怕…

  我不要这个样子…晓书不要,我怕…她摇著头,眼泪盈眶。

  孩子,为什么害怕?告诉我,你为何害怕…

  娘,我不要这样…我希望、希望…风又吹她的低语。

  你有何希望?晓书…晓书…你有何希望…晓书,说呵…说呵…我希望…

  庒住女孩儿细致眉间的剑指猛然一震。

  他方寸震动,锐目陡地睁开,神通由虚无转回,臆间沉沉地舒出一口气。

  木屋中静得出奇,此时此刻,这个兽化而成的男子在心境上有了奇异的转换,凌厉的眸中不知觉融⼊一丝感情,淡如清⽔,也已深刻人心…

  他探知了连她自己亦未察觉的冀望,是深深隐在心底的梦,却不知另外一个已悄悄在自己心中萌生。

  ***

  娘,不要走!

  她亦是一震,双眸大睁,风好狂,将她由梦中吹出。

  “哎呀,谢天谢地,‮姐小‬醒啦,总算醒过来了,我的心肝儿啊,你可把妈给吓死啦!老天保佑、老天有眼,沈家列祖列宗显神灵,你可没事啦…”

  不是那火光晕亮的山洞,也不是模糊印象的木屋,没有大狼,没有猎户,只有她的老妈,坐在她绣的边缘,对著她又哭又笑,温暖的双手又是‮摩抚‬著她的脸庞,又是合十谢天拜佛。

  好一会儿,晓书说不出话,这个住了十四年的房间,精致得教她陌生。

  “书儿。”那人唤她,将妈挤到一旁“你觉得怎么样了?可有哪里不舒服?刚刚才醒,脑子痛不痛?”他连番问著。

  晓书抬眼瞧着,两片动,轻轻出声“爹,妈…我怎么回来了?”

  “还说、还说!”妈甩动拭泪的巾帕子,声音尖锐了起来。“早告诉你别出门,别跟著探参队去什么长⽩山地,又冷又冻便罢,临了还遇上山贼,你啊你,做什么同那个大汉子!他有刀啊,又凶又恶,怕不砍了你!呜呜呜…是上天有眼,咱们平时烧了⾼香了,你失踪这么多⽇,沈家‮出派‬去寻找的人马都打算要放弃,一个当地的猎户才将你送去他们驻扎的营地,你偏生昏,唤也唤不醒,咬咬…还好回到京城来,由几个⾼明的大夫轮番诊断、针灸灌藥的,终于把你救醒了…”

  “妈,你没事,我就安心了。”神智逐渐清明,她好似作了一场梦,旅途太长、太渺茫,记不太清楚了,而牵挂的人就在眼前…

  “你安心!妈可教你吓掉老命了,若真有个万一,我怎么对得起你的娘亲?她临终前,可是把你托给了我啊。”

  “好了,书儿刚醒,别说这些。”沈德瑞轻斥。提到自己的三姨太,也是晓书的亲娘,总教他不自在,她是个好女子,如今香消⽟殒,他该负些责任,是他天爱风流,但世间男子哪个不是如此!三四妾,平常至极。

  “肚子饿不饿?我命厨房煮些滋补养⾝的米粥过来。这几天肯定吃⾜苦头,瞧你,瘦得小脸只剩巴掌大。”对她娘亲下意识的愧疚,全补偿在晓书⾝上,不只因她经商天分让沈家财源广进。

  “我去,我去吩咐厨房。要容易⼊口、滋养补⾝的,煮个鲍鱼帝王丝粥、五珍鹌鹑蒸蛋、清炖八鲜鱼,然后再一道…”妈撩起裙,边说边往门外去了。

  “爹。”她目光调回,缓缓出声“那个送我到营地的猎户呢?知不知他住在哪里?他说了什么没有?”她想去问他,他把黑狼怎么了?为何到头来,自己是教他所救?她与那皓皓的雪原告别得如此潦草,不知怎地,心头不踏实,隐隐一抹挂念,也不知念谁。

  “是吴师傅脫险后又劣谟前去搜的,他说当时大伙忙著安顿你,待要同那名汉子道谢,赏他几个银元时,就不见踪影了。有机会,咱们该要好好回报他。”

  闻言,晓书不想多做说明,眼眨了眨,筋骨有些酸⿇。

  “爹,我昏多少时候了…”

  沈德瑞沉昑了一会儿“由长⽩山转回,算算也有十来天了。”

  “十来天…”这么久!不是作了一个梦而已吗?虚虚实实!如梦中的梦中的梦。她捧著头,低低叹息,⾝子不由得轻颤。

  货在车中。

  咱只知道要找个残手的丫头,你条件梃合的,九成九就是啦!

  …沈府‮姐小‬这⾝分值钱,要不你这半瘸不残的,还用得著这么大费周章…

  “书儿,怎么了?”沈德瑞抚著女儿的脸,亦叹了口气。“瞧来是受了惊吓了,改明儿爹替你请师⽗收收魂、庒庒惊。唉,长⽩山地向来平静,没想到贼匪流窜到那儿去了,咱们家的探参队就只剩吴师傅逃出升天,带人重新回去时,那些尸首却教野兽咬得残破…”

  晓书颤抖抖,脸上无丝毫⾎⾊,她想说,想将实情告诉爹爹,可是没凭没据,自已亦不知谁才是指使者,该如何让爹明⽩。

  她因了咽喉头,心中挣扎著,末了却成幽幽一叹。

  她由一个⽩雪皑皑的荒山野原走进另一个更冻、更冷、更危机四伏的荒野。而这里,没有那匹让她倚靠的美丽黑狼。

  ***

  “‮姐小‬,香菱帮您擦⼲头发。”小丫头放下手中托盘,由一旁的架上取来⼲布,拢著晓书刚经‮浴沐‬、带著润的黑发。“香菱端来一些粥,是厨房特别为‮姐小‬做的,先放凉,待会儿容易⼊⽇。”

  “我没什么胃口。”她翻看手边帐册,头抬也没抬。

  此次长⽩山地遭难,采参队几要全军覆没,今年的参货是补不齐了,得想些变应的方法,还有那些罹难者的家人,沈府自要拨些银两好好安顿,进些人道,因此在帐务上的安排,她得好生研究,再建言给爹爹。

  鼻尖传来⼊了汉藥炖煮的粥米气味,她秀眉不由得轻拧,香是香,但她已连著吃了好几⽇,再香也变得厌恶。

  香菱手没停,上上下下探弄著她的发,长发披散,覆盖晓书小小的肩胛,她的脸小而⽩皙,如今瞧起来则更添清瘦。

  “没胃口也得吃,吃下多少算多少!自从‮姐小‬历劫归来,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不吃东西怎行!老爷和何娘千代万代,您若不吃,香菱可就惨啦!”

  “唉,好香菱,你替我吃了吧。”

  “不行、不行,昨天我吃、前天也是我吃、大前天香菱也替‮姐小‬解决了大半盅,不可以了。”粥虽是用珍贵藥材熬煮,但毕竟是藥,太补了,她没病没痛,健健康康的,再继续这么吃下去,迟早流鼻⾎。

  晓书让她的语气逗笑了,正待说话,房门外有人影闪过,一颗小头颅怯怯窥探著,又缩了回去。

  “锋弟,怎么不进来,你跟谁玩躲猫猫吗?”她微微扬声。

  门外静默片刻,一会儿,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跨了出来,手扶在门边。

  “锋少爷,您、您这是怎么回事!”香菱瞪圆眼,嘴张得大大的。

  晓书亦是一怔,放下册子缓缓地立起⾝来,视线不离男孩。

  “杵在门边做什么?还不快进来?你、你跟谁打架啦,怎会伤成这模样!”她问,语气中担忧之情胜过责备。

  男孩迟疑了会儿,才一跛一跛地走了进来,华丽的⾐衫全沾著尘土,膝上和手肘地方渗出⾎点,脸庞还好,只有额角和下巴几道擦伤,⾐襟撕裂开来,颈部亦有伤痕。“香姊…”他唤了一声,嘴中也有伤,竟跟著流出⾎来。

  晓书见著倒菗一口凉气,赶紧将他庒坐在椅上,回头对丫鬟代:“香菱,快请大夫去。”

  “是。”

  “不要!”他喝住丫鬟的脚步,稚音中有超乎年龄的沉定“我不要看大夫。”

  “锋弟…”她咬著,隐隐约约猜出发生何事,以前也曾有过,可是没这回严重。那些娘娘和兄弟们呵,又来相相煎了吗?对付她一个还嫌不痛快,连锋弟也不放过,他才八岁呵…只因他是六姨娘所出,而爹一门心思都在六姨娘⾝上、为她痴,所以…所以…就对著一个孩子下手!要他不安宁!

  此时此刻,她不由得埋怨起爹亲来了。

  男人为什么风流?既对一个付出真情,又如何将心分割开来,分赏给第二、第三,甚至是无数名女子?

  “香菱,不用请大夫了,也别张扬,去內房帮我取来救急的藥箱,然后换一盆⼲净的温⽔过来。”他来寻她,表示他对她的信任,而自己这微薄而可怜的力量,能不能保护两人?唉,她只能尽力而为。

  “是,‮姐小‬。”香菱福了福⾝,匆匆准备去了。

  趁此时,晓书仔细端详他的伤,有意无意地问:“六姨娘呢?你没让她知道?见著你这个模样,她一定很难过。”

  没料及小男孩竟冷哼一声,抿了抿冷淡地说:“她何时管过我了!我的事,我自己解决。”

  她的亲娘早逝,无法在⾝旁守候,而他的亲娘却对他视若无睹,将心思点点滴滴花在如何留住男人的伎俩上,那个男人,正是她与他的亲爹。

  闻言,晓书心中疼惜,他还这么小,就得面对沈府里的汹涌波涛,半点防御能力也没有。瞧着他倔強的面容,她抚著他的头,静静道:“往后吃了闷亏,教人欺负,别闷在心底,你可以将事情告诉书姊…我们在一起,就不怕他们。”

  “没人欺负我。”他反驳,幼小脸上闪过桀惊不驯,搁在膝上的手瞬间握紧。“我只是摔倒了,没人欺负得了我。”

  “锋弟…”晓书心痛,好想拥住他,不知他以往在那群同⽗异⺟的兄弟间吃了多少苦头,怎会磨出如今的情!

  爹,她的亲爹呵,她真想恨他了,真想冲出去大声狂喊,将丑陋的一切全数揭开,撕裂这相安无事的假象。为何要忍?为何永远处在挨打的角⾊?若非争个头破⾎流不可,就正大光明的来吧!

  晓书忽地站了起来,才迈出一步,袖子让男孩扯住。

  “书姊,不要。”他静静一句,竟看透了她,年幼的心老成得惊人。

  她掉回头,动的起伏渐趋平绶。

  此时,香菱打来一盆净⽔,也抱来了常备的藥箱子。“‮姐小‬,香菱替锋少爷瞧瞧吧!”

  “我不要你,我要书姊。”他紧紧扯住女子⾐袖,脸庞扬⾼,孩童该有的稚气乍现“书姊帮我瞅瞅,我脚跌得好痛。”

  “唉唉,锋少爷,这是怎么跌的!您是不是同谁打架不敢说啊?”香菱拧著巾帕子,倒不觉房中气氛怪异。

  “我向谁打架啦!你要敢将此事告诉谁,我立马撕烂你的嘴!”他边说边挥舞拳头,像个被宠上天的小霸王。

  “香菱,你先退下,这儿我来即可。”晓书接过巾帕。

  “叫你走你没听见呀!走!走!”他坏脾气地赶人。

  香菱应了一声,终于退下,离开时,⾝后还传来男孩恶声恶气的警告。

  然后,房中又剩姊弟两人,他神情陡转,沉静如一摊死⽔。

  面具。

  晓书看着、想着,眼眶泛起潜意,她重新坐下,轻轻地道:“锋弟,往后你就跟在我⾝边,好不好…”她可以教他许多的东西,将商场上的观念灌输于他,他是男子,若学会经商知识,可以出去谈生意、做买卖,抛头露面、与宴酒楼都不会遭异论,不像她是一个姑娘家、还残著一只手,这个世间对女子是苛刻的,纵有才能又如何!她将引导他,把希望寄托在他⾝上。当有朝百他长成大鹏时,就能护卫自己了。

  “好不好?”她复问,轻柔坚定,一面用巾帕拭掉他満脸的灰土,小心翼翼处理额上和下颚的擦伤。

  “嗯。”他点头,用力地点了点,双瞳中迸发锐光。

  晓书无言笑着,垂著头继续为他清理其他伤处。

  静默片刻,他忽然问:“你脖子上挂著的是什么?”

  “什么?”她征了征,很著男孩的视线往下瞧去,停在自己的前。“喔,你说这个…”

  “瞧起来好像狼牙,谁给你的?”

  谁给的?是那名猎户吗?

  对那个猎人已无大多印象,只记得他好⾼、好壮,像一只手便可将她击毙,浑⾝散发出凌厉的气势,然后是他的双眼…他有一对奇特的眼,是野蛮的、侵夺的,别具深意的。

  真是他给的吗?晓书咬著,心里亦不确定。

  那⽇清醒过来,她脫去⾐衫‮浴沐‬时,便惊见这条绑著兽牙的项链挂在颈上,而兽牙还垂坠在中⾐里头,贴着自己的抹,登时又疑又羞,可是又不敢询问旁人,连妈也不知情。

  原先她将它取了下来,想丢掉又狠不下心,总觉得有种牵扯,连自己也说不明⽩,便这么戴著。方才‮浴沐‬完毕,是她忘了将兽牙辣蔵人⾐中了。

  “这是狼牙吗?”她反倒问起男孩,不知不觉想到那头于她有恩的大黑狼,那一对眼,有著全世间最美丽的青蓝火光,凌厉沉冷,好深邃、好野,好像、好像那个⾼大凶恶的猎户!

  她方寸陡震,忽地握紧兽牙。

  “书姊?”男孩瞧着她的怪异“怎么了?”

  晓书很快地回过神来,微微牵,是一抹纤细的笑。

  “但愿它真是狼牙,是一枚黑狼牙,它能辟琊,也会守护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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