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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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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廉后,由左至右站着月府三朵花,分别是莲华、芙蓉、芙蕖,好巧,三朵都是脫俗荷莲的别称。

  梅舒怀没费太多心思便查到那三双眼眸的主子芳名,然后在晚膳时,肯定那双瞪他的眼眸主子名唤月莲华。

  月芙蓉刻意精心妆点过的容貌更赛天仙,由两名丫环一右一左地搀扶出来,不胜娇柔的模样让随着梅舒怀住进月府的几名梅庄壮丁看得目不转睛。

  月芙蓉朝众人福⾝,投注在梅舒怀⾝上那満是钦慕的眸光,自然很直接让梅舒怀摒除她是那双⽔眸主子的可能

  “莲华人呢?”月府老爷巡视宴席上数十名儿子女儿,手指点算着孩子数目,偏偏就是缺了一名。

  “莲华姐她⾝子不舒服,下午又吐了好些回,所以三娘差人请大夫替她诊脉,莲华姐说她没胃口,不同贵客一块用膳了。”月芙蓉甫坐定便柔顺答道。

  打从下午梅庄运来大把大把的荷花,月莲华就开始了不舒服的症状。

  “又犯病了?”

  “是的,爹。”

  “吩咐厨子去葯铺抓几两人参回来炖让她补补,这⾝子怎么老是养不健壮?”

  “已经差人去了,老爷。”回话的是月府五夫人。

  “好吧,让莲华好好休息,咱们先用。”

  “月老爷,这样听来,莲华姑娘极可能是犯了热病,补不得,再补下去,怕是适得其反。”梅舒怀漾起笑“这样吧,让我这门外大夫替她开两、三帖葯方。”

  “梅二爷,您懂医术?”

  “说懂就太自夸了,只会些消暑去热的古法。”好听的薄嗓停了停,再道:“以莲子炖冰糖,或是苦味莲心⼊葯,都具退火等功效,未开的荷花花苞烘制成茶也是不错的选择,再不,莲叶及莲蓬冲煮也相当好。”见月府众人面有难⾊,梅舒怀挑眉“怎么了?”

  “不瞒梅二爷您,我这个女儿最讨厌的东西就是荷莲,举凡和荷莲有关的莲子莲叶莲蓬莲藕她都敬谢不敏,叫她喝那些,比要了她的命还痛苦。”

  “讨厌荷莲?”

  “是呀,莲华姐说她光闻到荷的味就想吐。”

  呀哈,找到那双眼眸的敌意来源了。

  在城里,他梅舒怀就等于荷莲的化⾝,哪个人不会先想到他才想到荷莲的,所以月莲华也将他视为令她作呕的家伙?

  看来,的确是如此。

  只不过莲华亦属荷莲,她…也讨厌自己吗?

  梅舒怀没发现自己对这个连一面之缘也称不上的月莲华显得诸多关注,再问:“她讨厌莲,是为何故?”

  人称亭亭静植的荷莲为花中君子,歌咏着它⾼尚节,在世人眼中莲代表着圣洁,就如同牡丹代表富贵一样的肯定,不可否认,他是头一回听到有人将“厌恶”两字挂在荷莲⾝上,难免心里好奇。

  “因为她娘亲是死在荷花池…”天真烂漫的月府七‮姐小‬抢答道。

  “芙蕖!”月老爷重掌朝桌面一拍,震倒了桌上罐罐碗碗,连带吓怔了満屋的人,却来不及喝断月府七‮姐小‬的口不择言。

  大厅陷⼊沉寂,月府所有人在梅舒怀面前表现失态,谁也不敢有所动作,每双眼睛盯着梅舒怀,就怕他一时兴起,继续探问起月芙蕖那番失言的始末,可梅舒怀的反应却只是悠然地喝着汤。

  这是别人的家务事,他无权发言,即使他那双漂亮英的眉峰已经感‮趣兴‬地挑扬起,他亦没开口,反倒是月老爷乾笑地想转移话题。

  “大夥饿得紧吧,用膳用膳,这条清蒸⻩鱼…梅二爷,您尝尝、尝尝!”甫发完火的⽪相硬扯开笑,僵硬得虚假,也真难为了那张脸⽪。

  “谢谢。”

  出乎众人意料,梅舒怀好似完全没有举手发问的打算,注意力全集中在月老爷挟给他的鲜嫰鱼⾁上。

  半晌过去,月府众人才缓缓松了摒在喉头的紧绷。

  一顿饭,就在月府粉饰太平及佯装热闹的气氛下结束,而梅舒怀自始至终也陪着月府人演出一场宾主尽的戏。

  “真、真有死人耶…二、二当家,咱们等明天太出来再来植荷好不?现在乌漆抹黑的…”

  “梅兴,你怕了?”

  鸿门宴一结束,梅舒怀便领着几名梅庄奴仆来到月府荷畔,夏季虫鸣清脆,夜里忽明忽灭的萤光盘旋在空无一物的荷花池上,在尚未听到荷池死尸之前,这景⾊会引人欣赏地会心一笑,然而错就错在七‮姐小‬月芙蕖的心直口快,害得那一闪一闪亮晶晶的萤火微光变成了冤魂不散的鬼火飘呀飘…

  梅兴及⾝后梅庄奴仆有志一同地咕噜咽下怯怯口⽔。

  “我、我梅兴天不怕地不怕…”

  “可你一直打颤。”连他都可以听到梅兴上下牙关打架及全⾝骨头抖震的声音。

  “二当家,我话还没说完,我梅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鬼这玩意儿。”原先的英姿瞬间化为乌有。

  梅兴的坦⽩让梅舒怀发笑,拨回被夜风拂的鬓发。“人是死在荷池没错,但尸体应该早早捞起,有什么好怕的?”难不成还怕等会儿下⽔突然被一只手给拉扯住吗?

  他话才一说完,池畔便吹来一阵強风,呼呼刺骨,让大夥打了好几个哆嗦。

  “二当家,风、风…”

  “这位置风的确太大,荷的抗风太弱,该选择避风之处最佳,得建议月老爷将荷池周围的墙加⾼些。不过…这也不是月府荷池里的荷‮夜一‬尽凋的主因…”梅舒怀沉昑,⾆尖指尖,测量起风吹来的方向。

  “二当家,谁、谁同您说这来的,您不觉得这风吹得古怪吗?”呜,越说越是觉得怪风像薄刃,划在肤上都是一遍遍的⿇痛,更别说风嚣声好像有人呻昑低泣的怨愤,让人从脚底寒上头⽪。

  “夜里的风本来就比较凛冽,我瞧你是因为月‮姐小‬无心之言才胡思想,心理作祟,多心。”梅舒怀不信鬼神,轻斥梅兴一句。

  “我承认我是因为听月府人这么说心里才不舒坦,可从以前就听月府的下人在外流传着许多月府怪事,难保哪项是真、哪项是假,唯一可确定的就是这荷池真的不乾净,据说⼊了夜,月府里也没几个人敢在这里逗留哩。”梅兴四下张望,拉紧了⾐襟藉以抵挡寒风侵袭。

  “鬼由心生,你越是怕,就越觉得周遭全是鬼魅,半点风吹草动都⾜以吓破你的胆。”

  梅舒怀不加理会梅兴的碎言,撩起⾐袍下摆蹲在池畔,掬起一坏池⽔,招人将灯笼挪近些,细细观察起⽔质。

  透过清⽔,他掌心的纹路清晰可见,这⽔澄澈极了。他将掌间池⽔饮下,眉心一拢,那口⽔又给吐了出来。

  “二当家,怎么了?”

  梅舒怀‮头摇‬,接过下人递上的⽩巾拭乾手掌,并抹去边⽔渍。

  “这池⽔是活泉?”

  “听说池⽔是从月府后头一处涌泉疏导过来的,每年来月府替他们看荷都发觉⽔质清澈程度⾜以和咱们梅庄相较,我想问题不在于⽔。”梅兴还是边抖边回道,正事回毕才咕哝着:“二当家,明天天亮再来啦,那时您要看⽔看土不也更清楚吗?现在打着灯笼能照出什么蛛丝马迹呀?”

  “月府荷花是在夜里全数凋谢,问题自然出在夜里,⽩天来要看什么?”梅舒怀反问,又捞起一手的土壤,。“荷对土质的适应力強,加上月府的土壤更是它最喜爱的黏上,⽔好土适,按理来说就只剩⽇照及荷枝本⾝…”

  “还有冤魂作怪。”梅兴忙补充。

  “梅兴,够罗。”梅舒怀⽟骨扇一合,直接拿来当凶器赏梅兴脑门一击。“没有任何一只冤魂会痛恨荷花到这种地步,就算是淹死在荷花池也一样!”荷花何辜,要报仇也找真正的仇人去!

  “哎唷!二当家,疼呀!”那把扇骨是冰种⽩⽟琢磨而成,敲起头来又响又亮,也益发疼痛。

  “让你疼到脑子清醒些!”打完右边换左边,两边均衡一下。“别再提什么鬼不鬼的,若真有,这池里死去的荷花魂魄远比区区一具死尸还来得多,你该怕的也不是死人魂,而是成群的死花魂!”

  ⾝后有人扯起梅舒怀的⾐袖,妨碍他敲打梅兴脑袋的暴行。“二二二、二当家…”

  “又怎么了!”镶着甜笑的俊颜只回了一句不耐烦的话。

  “那那那那边…”

  不只左边袖子,连右边、背后甚至是带都被相似的颤抖手劲拉扯着,分别来自后头六、七名壮丁。

  “鬼鬼鬼鬼鬼…”

  随着“鬼”字出口,几名壮如牛的大汉晕的晕、逃的逃、叫的叫、缩头的缩头、蔵尾的蔵尾,只剩梅舒怀直地伫立在原地,⾝后抖缩着大群男人。

  那处众人所指的方向,是广阔的荷池偏角,沉黑的夜幕低笼,半空中,突兀地存在着一抹轻飘⽩影,摆的⾐衫随风起、随风止,像是招魂幡一样,‮引勾‬着人的三魂七魄。

  喑夜⽩影的确会让人直接联想到鬼字辈的玩意儿。

  定晴一瞧才发现,那远远⽩影拥有着模糊的五官、及的长发、纤细的⾝段…那是属于一个妙龄女子所有。

  发在飘,⾐在摇,那⽩衫女人与梅舒怀隔着荷池对望,如果此时那女人在空中飞舞旋转个三、四圈,他也不会太过惊讶,兴许,他还会替她鼓掌两声。

  “二、二当家…鬼…鬼…”牙关喀喀作响。

  “是花魂。”

  “是鬼魂…”

  “不,是花魂,是荷花花魂。”梅舒怀坚持己见,听不进其他人的惊声尖叫。“可惜月府的荷花全数枯死,否则她与荷莲,会成为最合适的映衬。”他舍不得眨眼,就怕在眼睑眨闭的瞬间,这抹花魂便消失无踪。“梅兴,去询问那姑娘,问她是否愿意移驾到梅庄,我养她。”

  “什、什么!”缩在梅舒怀⾝后的梅兴探出一颗脑袋,张圆了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二当家要养女鬼!

  还要叫他去问那女鬼愿不愿让二当家带回梅庄拉拔兼‮养包‬!

  他…他哪敢去问呀!万一、万一那女鬼恼羞成怒,鬼爪一伸,他梅兴连跑都来不及跑就被撕成碎片了好不好!

  “我…我不敢,您您别折煞…折煞我了…”他梅兴这辈子都不希望和鬼沾着边,更不想去替二当家当⻳公拉女鬼来成就好事。

  “真没用,我自己去!”养这群无法替主子办成事的下人何用,浪费米粮!

  “二当家!三思、三思呀…”梅兴拉住梅舒怀前行的脚步,抖得快散骨的双臂不知哪来的力量,紧扣着梅舒怀的小腿。

  “我三思过了。”

  “大当家、大当家那关您就过不了呀!您要养鱼养鸟养娈童,大当家都会睁只眼闭只眼,可您现在要养的是只女鬼呀!”顾不得主子的脾气,梅兴抬出梅舒怀最在意的大当家做靠山,藉以打消梅舒怀养鬼的心愿。

  “你不说我不说她不说,我大哥不会知道。”梅舒怀扯回自己的衫摆,试图挣开梅兴的十指紧拙,奈何梅兴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地阻止他,整具⾝子就这样悬挂在梅舒怀腿上,让他拖着自己前行了数步。

  “二当家…冷静…”呜,地上的石子磨得他的膛好疼。

  “我够冷静了。”否则他早抬脚往梅兴脸上踩去。

  “您、您没想过万一那女鬼提出什么要求才愿随您回去,那…”

  “呀!”经梅兴这么一点醒,梅舒怀恍然大悟,停下脚步,蹲在梅兴面前,轻执起他的手。“梅兴,多亏了你的建议。你跟在我⾝边多年,既忠心又尽责,若非你,想必我无法过着这般悠悠哉哉的生活。啧…有些舍不得…”

  双掌一收,梅舒怀暧暧昧昧地包覆住梅兴的手,那灿亮的眼,带着醉人又微微哀伤的波光。

  梅兴虽一头雾⽔,仍被梅舒怀恳切的神⾊所。梅舒怀一张温雅而清的容貌,胜潘安、赛西施,有着英扬的眉峰,却同时柔和了眉宇间的傲气;活灵⽔翦的眸里有着女人也不及的晶耀,亦不减半分属于男人该有的豪气。

  他梅兴这辈子还没听过二当家当着他的面赞扬他,好…好感动噢…“二当家…”

  “那么,我留个东西给你做纪念,就当是我对你这几年辛劳的谢意。”梅舒怀语毕,飞快地在梅兴上印下蜻蜓点⽔的吻,吓得梅兴双目圆瞠,只要再张大半分,眼珠子就会咕噜噜从眼眶滚下来。

  梅舒怀口中的丁香味儿还残留在他上,那丁香是他梅兴辛苦差奴仆采收花蕾及果实乾燥用来让二当家口含的香料,一斤叫价百两,不不不,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而是…

  二当家做了什么?

  二当家对他对了什么!

  想他梅兴虽卖⾝在梅庄,一步一脚印地爬上二当家贴⾝管事的地位,凭得全是他的真本领,可不是要些好佞无聇的手腕或是巴结梅庄任何一名当家才换来今⽇的成绩;再想他梅兴,⾝长五尺余,年近三十仍孤家寡人,他悄悄暗恋着厨子老爹他女儿⾜⾜六年,号称梅庄纯情痴心男…虽然还不及梅庄三当家,但好歹也是排行前三名,这六年来可不曾有半丝动摇和二心,为着他心爱的女人守⾝如⽟。

  而今…

  他被二当家给‮犯侵‬了!

  二当家在什么时候变成一个喜断袖、好龙的男人,为什么他这个贴⾝管事毫不知情!

  “二当既櫎─”

  “走吧。”

  这回换梅舒怀拖着梅兴朝女鬼方向走去。

  梅兴大惊“您做什么!”想将他梅兴拖到四下无人之处,对他又是这样又是那样吗!

  “送个见面礼给那抹花魂,这样兴许她会同意跟我回家。”

  “您哪来的礼物!”梅兴心生不妙。

  “就是你呀。”梅舒怀露齿一笑“方才我已送你一个诀别吻,望你在九泉之下能瞑目,放心,你的⾝后事我会全权安排妥当并差人替你风光大葬。”

  “您要将我当见面礼送给女鬼磨牙!”

  梅舒怀想也不想地点头“如果她想这么做的话。”他一脸“劳你成就大事”的哀悼表情。

  “二当家,您好狠…”

  “梅兴,你现在可以选择尖叫转⾝逃窜,或是随着我一块去向女鬼搭讪,顺便帮我这个大忙。”梅舒怀难得良心发现,给梅兴马上选择的机会。

  梅兴二话不说,手一松、脚一顿…选择前者,尖叫转⾝逃窜。

  “真是毫不考虑。”梅舒怀只是笑了笑,如果换成了他,他也会是这种反应。

  生命的价值,全凭藉着每个人看待的眼光不同而产生差异。

  像他,此时只想摘下远处那抹静觑着他的花魂,而将可能面临到的危险抛诸脑后。

  舍下一群边执着灯笼边抖着⾝躯的壮丁,梅舒怀靠着黯淡月⾊,循着荷池畔,坚定而缓慢地走向她。

  随着距离拉近,原先怎么也看不清楚的容貌逐渐成了具体。

  风吹起的薄衫下并不是空一片,隐约可见一双小巧的精致绣鞋,月光笼罩下还瞧清那抹纤长‮躯娇‬的影子。

  是人,而非魂。

  梅舒怀谈不上是失望,不然他不会不自觉地加快了优雅的步伐。

  ⽩衫女子对于梅舒怀的奔近有片刻的警戒,一对细长的柳眉轻拢,在小巧精致的脸蛋上形成一道小小蹙摺。

  然后,她快手掩住自己的口鼻。

  梅舒怀也在同时来到她面前,一个姓名闪⼊他的脑海,脫口而出…

  “月…莲华。”

  是问句,也是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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