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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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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光绪二十四年五月十⽇

  扁绪帝又下达新命令,这回他将废除八股文、设立京师大学堂。短短二十一天中,几十个新命令已经让‮民人‬昏头转向、无所适从。许多预言纷纷在街坊间传开,弄得人心惶惶、无心生计。

  现在八股文即将废除的消息被公布出来,使得天下辛辛苦苦钻研八股文的读书人,一生的努力全⽩废了。读了一辈子、学了一辈子的东西竟在弹指间尽成空话,能不让人痛心疾首、仰天长叹吗?

  学堂里沸沸扬扬,学子们听闻寒窗苦读十年。一举成名的美梦被砸得粉碎,无不捶顿⾜、叹声连连。大家在收拾箱宠之际,对着未来有太多的茫然及无助!

  忽地,一个貌相清秀的年轻人,突然一把扯下辫子、撕开蔵青⾊外⾐、暴怒的青筋浮在额际,眼瞳里満是⾎丝、状似发狂。

  他历吼:“为什么?为什么全天下的人都要对不起我?我恨呀!我恨!”

  “王兄,你冷静些!”大家近过⾝来劝解他。

  他挥手推开书桌,举起椅凳横扫向同门,一些不及走避的人,被拦打中,痛得格缩在角落呻昑。一时间,只听得这群手无缚之力的书生哀嚎连连。

  最后,男子夺门而出,他的精神涣散、脚步踉跄心不稳的几次摔跌于地,他仍奋力支起⾝子继续向前狂奔。

  屋內悄然无动静,细细辨闻只有一阵阵急促短浅的呼昅声,上一名年轻‮妇少‬,清丽的容貌浮现痛苦神⾊,淋漓汗⽔早已把棉被濡,新的汗珠仍自全⾝不断涌冒出来。

  这时,木门板发出一阵巨响,外力将门推向屋內。一个怒气冲冲的⾝影自门外扫⼊屋內,満头披散发、仿似鬼魅的男子仁立前,冷眼瞪视着上的病弱女子。

  熬过一阵疼痛之后,‮妇少‬松弛紧闭的双眼不住地息着,睁开眼,却让男子狰狞可怖的神情惊吓祝“不要怕!是我!”他的声音嘶哑颤抖。“赵纪农不在家,你快跟我走。”

  “我是有夫之妇,怎能跟你走?况且我即将临盆,你…”她费力推开他的手。

  “我都不介意穿旧鞋了,你还要找借口推拖?说穿了,你就是不要跟我走,你本是喜新厌旧、⽔杨花的女人,不是吗?”男子突然狂暴的嘶吼出声,握住她肩膀的手几乎捏碎她的肩胛骨。

  “表哥!我早已经是赵家人了,你忘了我吧!今生是我林紫华负你,下辈子我愿做牛马来偿还你对我的感情,好吗?”女子近乎恳求的语气并没有软化他的心。不管她⾝体正忍痛支撑,他捉住她的⾐襟使力把她上半⾝提起。

  “我等不到下辈子了!我再问一次,你到底肯不肯跟我走?”他把她的脸拉近自己,口气冷酷森。

  “不!出嫁从夫,跟你走有违妇德呀!”她下定决心,坚定地‮头摇‬。

  “你拿我们相提并论?你知道当你为他忍受生育之苦时,他在哪里?他在小娘的芙蓉帐里享受她的温柔!我可以为你死,他呢?”他轻蔑地冷笑。

  “好!你硬要替他守节,我成全你。”他从靴筒中菗出一把匕首。

  “表哥,你别这样子。”匕首反的光芒投在她的脸庞,她瞳孔一颤,动地苦苦哀求。

  他不顾林紫华反对,耝暴地攫住她纤弱的颈项,迫使她向后仰倒于褥上。

  他‮狂疯‬的抓起她⽩皙瘦削的手,将一只翠⽟环強套上她的手腕。

  “听好!我要用我的生命对你施下咒语,你会承受这诅咒直到封棺,但是诅咒并不会因你的死亡而结束,你的子子孙孙将代代传接着这个诅咒。”他扳住她的下巴,咬牙切齿地对她发下咒语。

  “表哥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你忘记我们家传的⾎凝翠环?”

  “那是不祥之物呀!”恐怖紧紧攀上她毫无⾎⾊的脸庞,她听过它的所有传闻。

  “对一个将死之人,吉祥与否又有何差别?”他凄厉地狂笑,狰狞扭曲的五官像魔鬼般发出狂啸。

  “除非赵纪农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女人,否则你将注定只能单传一女,而你的女儿在満二十岁前没有成亲的话,就会死亡。如果她顺利成亲,她就会重覆你的命运…单传女儿、遭夫家嫌弃、被弃如敝展…除非有男人肯用自己的生命来爱她,诅咒才有‮解破‬的一天,否则谁也逃不过诅咒!”

  “你疯了!”她无法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我是疯了!因为你的移情别恋、因为你的见异思迁。我⽇⽇夜夜苦读,就是希望能点上翰林,向姨丈证明我会有光明前途、我会让你穿金戴⽟富贵一世,我要姨丈愿意将你重新匹配于我。可是现在朝廷竟然废除了八股文,这辈子我再也没有扬眉吐气的一天,既然我不可能再拥有你,那么你就陪我一起下地狱吧。”他尖锐的狂笑声划破天际,让紫华全⾝泛起一阵颤栗。

  他眼里出现一抹残酷的冷笑。他不再犹豫,⾼⾼举起匕首,奋力往自己的心窝刺⼊,鲜红体像噴泉般溅出,鲜⾎覆上⽟环,一阵红⾊光芒自环中出,红光模糊了紫华的眼、也模糊了男人的意识。红光缓缓将二人的⾝影笼罩…

  午后,公园的大树下,一片绿荫殷勤的为坐在树下算命摊的妇女,遮去毒辣的光。她执着手中的卦象,专注且细心地解读。

  她拢聚的眉峰渐渐松缓,边浮出一抹欣喜的笑意。

  是了!这是好卦,连续几次的喜兆让她心情‮悦愉‬。抬起头来,她叫唤在一旁等候许久的女儿。“不会错了,今天我已经连卜了五次,结果都一样,寻君!你的命定人就要出现了。”

  女孩放下手中的食盒,淡淡地微笑。“妈,你别再心,我早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让这件事情在我手中结束。”

  “你不怕死吗?”

  “我已经准备好要去面对了!”她硬着头⽪说。

  真的不怕死吗?这句话她问过自己几百遍了,但是她给自己的答案从不曾改变过。她宁愿死于二十岁生⽇,也不愿像⺟亲、外婆、曾外婆及所有祖先一样,凄楚悲怨的过完一辈子。

  “寻君,给自己一个机会努力看看。”‮摩抚‬女儿那袭乌黑长发,她心怜。

  “哪一代的祖先没为自己的生命努力过,谁成功了?到目前为止成功的机率是零不是吗?我不认为我会比较幸运。”

  “不论如何,我们都为自己的生命争取饼。”她辩驳。

  “结果呢?事实证明全天下的男人,没有人肯为女人付出真心。外婆是我们当中最幸运的了,为着她的美貌,外公不管家人反对,硬将门不当户不对的外婆娶进门,但他的宠爱维持了多久?因为她生不出儿子,外公就理所当然地将小老婆⼊门,这合理吗?”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多冠冕堂皇的理由,这句话让‘变心’顺理成章。再看看你,外公以为用钱帮你买一个丈夫,就能确保他忠贞,结果那男人不也在钱花光时远走⾼飞。我不懂你还要我试什么,拿我的一生去测验男人的忠诚度?”寻君庒不下満腹的不平。

  “我们运气不够好、没碰对人,你不一样,你会找到那个真正爱你、肯为你献出生命的人。”蓝芷若说得斩钉截铁。

  “我无法像你那么乐观,我怎么能确定他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只要你结婚后可以生出儿子,或者⾎凝翠环破碎,就代表他是你的主命人、代表诅咒可以‮解破‬了。”

  “万一错了呢?再制造一个像我一样的生命?我做不出这样‮忍残‬的事呀!从我懂事起,这个诅咒便纠着我,我怕了、也厌倦了,好不容易熬到现在只剩下半年,当我満二十岁时所有事情将会结束。妈!我反而如释重负不再害怕了!”

  “妈学算命占卜都是为了你啊!最近我帮你占卜,卦象通通显示出同一个结果…说你的命定人将会出现,或许上苍开始愿意对我们公平一点,就算是为我、为你之前的六个可怜女人,试试看,好不好?”

  “好吧,只要你能确定。”她无可无不可地漫应敷衍,只求让她心安。

  “我会尽力!”蓝在若下定决心,无论代价多⾼都要将那个人带到女儿面前。

  只是她的时间够不够用?需要和时间赛跑的人不只有寻君呀。

  “快吃饭吧!再耽搁就要连晚餐一块儿吃了。”寻君拍拍⺟亲的手,这双手扶持她走过十几年,如果说在这世上还有让她割舍不下的,那就是她了。

  “寻君,你知道我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吗?”她决定先代清楚,让女儿早做准备,免得事到临头手⾜无措。

  “‮解破‬诅咒?”

  “年轻时候我跟你一般固执,以为只要不结婚,诅咒就会自然破除。对于⽗⺟处心积虑的安排置若罔闻,一直到二十岁生⽇前两个月时,第一次的疼痛发作了,那是一种从骨头里衍生出来的痛,从⾝体最深处慢慢地‮滥泛‬到表⽪每个细胞。我很难形容那种感觉,伴随着⽇期接近,每次发作的时间越来越密集也越来越长。我试过‮杀自‬,可是都没有成功,在最严重时,我连动脉⾎管都切断了,还是死不了。从那时候起,我开始相信冥冥之中有种人类不能控、只可顺应的力量。

  婚后为了不生小孩,我拒绝行房,这种行为严重伤害到他的男自尊。后来他开始仇视我、发生外遇甚至卷款远离,离开前他竟強暴我以作为报复,而那次后就有了你。因为我的坚持,你没有了⽗亲;因为我的固执,你承受同学的讥笑,你受的委屈妈妈都知道。”

  寻君流下含眶的热泪。

  “我曾想过,我们的祖先选择顺应宿命,所以凄楚一生。而我顽強地三番两次与宿命抗衡。因此我不但要悲惨一世更会死于非命,但是我既已选择就再无后悔的空间。现在你正徘徊在抉择路口,眼看你就要踏上我的后路,我无法不阻止呀,”她的神情有着洞悉一切的了然神态。

  “死于非命?你感应到什么?”每个问号都问得她胆颤心凉。

  “天命难违。”她举起筷子‮动搅‬饭盒中的食物。

  “不要吓唬我,我答应就是,我去找个人结婚,再也不坚持了好不好?”⺟亲的莫名言语和奇特表情骇着了她,她从不曾如此过。

  “师⽗早在我初⼊师门时,就断言今年我将死于意外,这是我违抗天命的下常因此我不得不加快脚步替你设法,或许是老天悲怜,我推算出有这么一个能助你挣脫命运牢宠的人。但是你必须敝开心,主动争取机会,否则错过了他就什么都没有了。”她握住女儿的纤细小手,恳切的要求。

  “好!我敝开心主动争取,那你呢?你能为自己想想办法,逃过宿命吗?”她放弃坚持了,为了⺟亲就算再驶⼊一次轮回。重蹈覆辙那又如何。

  寻君仰着脸殷切地等待妈妈的答案。

  “放下你的事,我才有心思为自己设法,是不是?”她安抚地把寻君揽在前。时间过得真快,女儿都已经长得比自己还⾼了,她们能像这样子靠在一起的机会还有多少呢?

  她不知道。

  雨刚刚下过,天空还是灰灰暗暗的。

  寻君拿着刚做好的便当往公园方向走去。一⾝深黑⾊T恤、牛仔让她看起来更显单保她酷爱黑⾊;因为她跟死神有约!

  一部BMW在⾼速中突然紧急煞车,泥泞溅得寻君的长斑斑默点,她不悦的拢起眉尖。这么耝心大意的人!本想出言埋怨,可是车上下来的那个男人,脸⾊比她更难看,吓得她忘记原本该生的气。

  他有张俊秀英朗的帅脸,可惜被忿怒遮去几分,他⾝形壮硕、有着浑然天成的王者气势,可惜帝国主义早在近百年前被孙中山推翻。因此他想摇摆?没人会“给他信道”唯他全⾝散发出的刚气息,和莫测⾼深的神秘气质令她颇感威胁。

  他是黑道大哥吧!黑西装、黑⽪鞋、黑墨镜再加上一部黑得发亮的黑汽车,让人除了黑道无法做其他假设。

  在做这项假设的同时,寻君忘记自己也是-⾝的黑。如果依此法推论,她的⾝分应该是“黑道大姐”喽。

  可惜了,这等资质拿去混黑道未免太浪费,寻君在心中发出噴噴的叹息声。

  在她的刻板印象里,大哥应该都有副令人发指的丑恶尊容。所谓相由心生,混黑道的长不出一副流氓相,起码也得有张瘪三脸才符合职业道德。

  “你看过这个男人吗?”他自车后座走出,由怀里掏出一张照片,口气中没有求助于人的谦逊。

  他以为自己是⾼⾼在上的皇帝吗?是不是被他询问的人还得诚惶诚恐的跪地叩恩?

  哼!他这种人大概就是那类⾼⾼在上、位⾼权重的头头人物。教育没让他学会人与人之间生而平等,他自以为可以纵别人的生命,所以他习惯意气风发、习惯控别人、习惯唯我独尊,也习惯让眼睛长在头顶上。

  不管多不乐意,寻君仍然被他的威势所牵制,乖乖地在脑海中搜寻照片里男人的记忆。寻君告诉自己,她的配合是基于不得罪黑道的基础原则。

  “我看过这个人,他的左脚有一点跛是吗?”

  “你在哪里看过?”他的口吻有着不易察觉的动。

  “有一回在菜市场里,他对卖虱目鱼的阿婆大吼,所以很引人侧目。另一回则在往公园的路上,离这不远。”她没必要说的这么详细,可是在他咄咄人的眼光视下,她莫名其妙地将资料全数输出。

  他低头对司机位置上的致翔轻言代:“他在这附近,通知老王全面封锁。”

  寻君眼见没事了,便继续刚才的方向为⺟亲送便当。才踏出几步,后方追随而来的声响,让她停住脚步回头往⾝后看。

  是他!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

  “还有事要我帮忙?”她凝眉剩眼。这回她铁了心,想帮忙可以,口气要谦卑一些。

  “谢谢你!”

  虽然这三字中冷得听不出谢意,但她的要求向来不⾼,聊胜于无嘛!别计较大多人生才会快乐。冲着这一点,她不要他赔⾐服了。还是那句老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惹上黑社会,多的可不会只有“一事。”

  “你要什么报酬?”

  报酬?她才不要拿黑钱,谁知道那上面沾了多少⾎腥?

  “你都是用报酬来感别人的好意吗?”

  聪明!把刚刚的行为解释成好意,假装她什么都不知道、假装她没猜透他黑道大哥的⾝分,才能‮全安‬脫⾝。否则万一他们弄死照片中的人后,又回过头来杀她灭口岂不倒霉透顶,那不是印证了“好心给雷亲”这句俗谚。

  死在他手上算不算落实死于非命的诅咒?她的幻想越来越精彩,仿佛他已经掏出对准了她的太⽳。

  “我不喜亏欠别人。更不喜别人挟恩情要求我。”

  他怕她挟恩反求于他?啊炳!原来这是他的弱点,不过他也没错,万一她要他去自首,那他不是亏大了?

  “你付得起我要的吗?”

  “你打算狮子大开口?二十万够吗?”他面无表情地把话说完,却望见寻君満含讥讽的角,他纳闷了。大部份的人这时若不是惊喜万分,起码也会露出贪婪的笑容,毕竟碰到这种好事的机率,比彗星撞地球的可能这小,她的反应让他很难做推论。“你在想什么?不够吗?”

  “我在想今天是我的LUCKYDAY,‮考我‬虑以后是否该转行,以线民为业?”她瞪大眼睛闪呀闪,心里盘算着整人计划。

  “你要多少?”哼!人都是贪婪的,她也不例外。

  “就怕你付不起。”

  “你敢开口我就敢付。”他豁出去了,现在他愿意用钱来测出这女人的贪心指数。

  “你是说现在你是阿拉丁神灯,可以満⾜我任何愿望?”

  “没错!”他摆出一脸傲然。

  “那么我只有一个小小的愿望。”

  “说!”

  “我要许愿罗。嗯…我要、我要,对了!我要你鼻子上长出一截香肠。等哪天你鼻子长出香肠,请拨这个电话号码给我,然后我们就两不相欠。”她抓起他前的笔,在他掌心‮央中‬留下几个数字,旋即转⾝而去。

  才跑没几步,她突然想起她的基础原则。天哪!她得罪黑道了,只因为一时管不住的冲动脾气,接丫来呢,会不会被毁尸灭迹?等⽇月潭的钓客发现她的尸块时,会不会早已经腐烂的难以辨认?想到这里她跑得更快了。

  楚天尧若有所思地望着逐渐远离的黑⾊⾝影,这个女人若不是太聪明,想用擒故纵的方式昅引他的注意,就是太笨,笨到不清楚可以从他⾝上挖掘到多大的一笔财富。如果她的用意是前者,那么她成功了,成功地让他花上数分钟把心思放在她⾝上。

  低下头,看着掌心上的数字,他笑开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快速从他角隐去,很轻很淡,可是看在致翔眼里却是一大震撼,久违了,这样的悉表情已经太久没见,久到让人几乎忘记他曾经是个温和开朗的男人。

  致翔是楚天尧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在心心没出事前,他们像所有的死一样,会玩、会闹、会互相打庇。在事件后天尧恍若换个人似的,冷漠孤僻、愤世嫉俗,以往的热情全然消失。但愿这次能顺利逮住丧心病狂的蔡文华,让他回复以往。

  楚天尧捏紧手中的数字,没把它擦拭掉。上车后,看一眼掌心的“110”他再度撇轻笑,难怪她跑得像被鬼追赶,原来她拿他当坏蛋看,吓得她舍弃了狮子大开口的机会,真是个胆小表。

  可-一她真的胆小吗?若他真是黑道份子,这招弃暗投明的暗示似乎也太大胆了,所以不能用胆小来形容她。

  几经思量,天尧决定将她纳⼊愚笨行列。

  秋风飒飒,漫天飞舞的落叶为它眷恋了一季的⾼校,做最后一场的舞蹈表演,从此它将化为护花舂泥,为深爱的树木奉献出它的最后所有。

  寻君陪⺟亲吃过午餐,收拾好饭盒,两人开始天南海北的聊起天来。

  “今天帮一位阿婆看相,明明是丰⾐⾜食、子孙満堂的富贵命,可是她偏偏埋怨自己辛苦一辈子,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歹命了一辈子。”

  “你怎样开导她?”

  “我叫她到大医院逛一圈,体会连求生存都算奢望的心清。”

  “你该当心理治疗师,做巫婆太小材大用了。”

  “又说我是巫婆!”蓝企若佯怒。

  “除了学不会煮巫婆汤、少了飞天扫把外,巫婆会做的事你哪样不会?”

  “我不会下蛊!”

  “你太谦虚了,上回我不是被你的‘蛊毒’弄进医院洗肠了?”她指的是上次感冒时,⺟亲下厨错把沙拉脫当沙拉油使用的粮事。

  “沙拉脫和沙拉油只差一个字,谁会注意?”

  “杀人和杀也只差一个字,我可没看过法官上菜市场捉拿贩。”

  “死女儿,你书读到脚底去啦?‘孝道’没学过吗?”

  “‘肖道’?起肖也有道理可遵循?这我倒没学过!”

  “坏女孩!”她笑骂后续言:“人类的痛苦来源不就是要求太多了。”

  “谁能做到无无求?”寻君反问。

  “大概没人吧!因此焦虑、烦恼永远在人类情绪网上霸占首席地位。”

  “这就是人罗!既然人如此,何必逆天行事?就由那阿婆去不満、自怨自艾。”

  “女儿,你真寡情!”

  “应该说我顺应自然,我将世事都视为理所当然,不去強求。”

  “你又…”她急迫的追问。

  她怕死了寻君那套顺天应命论,万一她又来个一死了之、了无牵挂,这些⽇子的努力不都成了空话。

  “你是例外,你可别忘记我们的条件换。”寻君调⽪地对她眨眼。“好了!我回家煮一锅⿇油,今天早一点收摊,我帮你补一补!

  待女儿走远,她重新坐回位置。冬天快到了,生意每况愈下,早点收摊也好。

  低下头,收拾她的生财工具,突然发现女儿忘记带走家门的钥匙。

  这糊涂虫又要为了多跑一趟,大骂自己了!她不加思索地拿起钥匙,快步往公园外飞奔而去。

  蓦的,一阵急促尖锐的煞车声回在宁静的午后空间,伴随着人体呼叫倒地声,引得附近居民纷纷出门探究。

  五部黑⾊BMW轿车一字排开,同时停下。从车內下来几个穿深⾊西装的男人,为首的楚天尧面⾊凝重地蹲下⾝查看伤者的情况。

  蓝长若口角的⾎缓缓流下,无助的表情在目光与楚天尧接触的同时,绽放出希望的喜悦光芒。

  是他!就是他,他是寻君的命定人,她有強烈的感应,就是他!

  她伸出染⾎双手,紧紧捉住他。“答应我,照顾我唯一的女儿,求你!”

  “放心!我会做到。”他不加考虑的郑重承诺。

  当寻君发现钥匙忘记带而返回公园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颤巍巍地举步向前,不敢也不愿相信所见事实,每一步移动都牵肝动肺、令她痛心疾首。

  “你答应我要改变宿命,怎么可以食言?”她狂吼出声。

  “对不起,我无能为力。寻君,仔细听我说,我没有太多时间了,他就是你的本命人。”蓝在若将楚天尧的手到她手中。“为自己努力,也为我努力好吗?他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摆脫诅咒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愿望,别让我含恨九泉…”越到后来她的声音越微弱,几无听闻。

  “不要、不要,不是这样子的,你答应我的事不做到,我就不听话。你起来呀!我马上送你去医院,医好你我马上结婚,哪个都行,你起来、你起来!”她扶住她的肩膀‮烈猛‬摇晃。

  天尧拉住她的手低声喝斥:“别动她!你要她死得更快吗?”

  “是你?为什么杀死我妈妈?为什么?”她挥舞双臂想挣脫他的籍制。

  “安静!听她要说什么。”天尧制伏她动的⾝躯。

  “寻君!求你别…别让我走…走…走的遗憾,好…好不…好?”

  “好、好、都好,你说什么都好…”她在天尧的怀中哭出心碎。

  “谢…谢谢…”她转头面向楚天尧。“照…照顾她,请…请你…”赢弱的声音消失在空气中,像轻烟、像尘埃,被大地呑噬得无影无踪。

  “妈妈!”寻君仰大哭喊,她一声声的哀啼、悲痛着。

  她泪流満面,声嘶力竭的问着:“我做错什么?我负过谁、欺凌过谁?为什么把厄运全给了我?告诉我,谁给我答案?”嗓子喊哑了,苍天依然不言不语。

  她的心在滴⾎,难道这就是妈妈说上苍怜惜、眷顾她的方式吗?用一个⺟亲换一个丈夫、一段生命,就是上天给的公平?

  她是子然一生了,从此以后她的悲、她的喜、她的恐惧和哀伤再也没有人理会。人的生命居然脆弱到承受不住命运的考验,那么她还要争取什么?就此随命运轮盘沉沦吧!

  她的悲励他看见了。失去亲人的痛他尝过,那种刻骨铭心的悲哀任谁都安慰不来。天尧默默地走到她⾝边,将她娇弱的⾝子揽在前,哭吧!把你的悲愤全部哭出来…抱紧⺟亲的骨灰坛,跟随在道士⾝后,一步步缓慢地往前行。

  他们说今天是⺟亲的吉⽇,她不能哭。死者已矣,生者何悲?生者的悲伤只会让往生者不忍离去,被牵牵绊绊的感情留住的魂魄,受的苦只会更多更多。

  这样也好,起码这场意外让⺟亲不必去面对女儿的死亡。望着⺟亲的遗照,寻君呆滞的表情诉说着万般不舍,但终是必须舍的,舍了易受伤的心,从此再也不悲、不伤、不痛了。

  楚天尧始终不发一语,他默默地在旁陪她进行仪式,拥着她、搂着她,总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扶她一把。

  望着她意识涣散、脚步虚浮,几⽇下来她已很少流泪。她再也不是几天前他甫接触的那个调⽪女孩,她让意外磨练得冷然而坚強,才十九岁呀!一股奇异的心疼情绪在他心底油然而起。

  楚天尧着酸痛背脊,忙碌一整天后,再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火冒三丈。

  办公室里坐着三个男人,除了楚天尧和颜致翔,另一个是楚天尧的小弟楚天。原本三人正在讨论围捕蔡文华的计划,现在却被陈副理的报告搅得无心再谈,他们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

  “你说,她不接受是什么意思?”大手一拍,桌面文件应声跳起.任何人都宁可得罪阎王也不愿面对他的暴怒。

  “天尧,人是我撞死的,我会负责!”致翔开口。

  “她到底要什么?”天尧不理会致翔的话,从死者握住他的手时,她就是他的责任了。

  “她要我们别再去⼲扰她的生活。”陈副理据实以报。

  “你再跑一趟,问她到底要多少,尽痹篇口。”天尧冷声的命令。

  陈副理面有难⾊,为了这件事,两星期来,他台北台南来来回回跑了不下十次。第一次蓝寻君当他的面撕掉面额五百万的支票;第二次她把一仟万纸钞丢到门外,害他这把老骨头捡钱捡到跑去骨科挂急诊;第三次她把别墅地契塞进他怀里,叫他别再去⼲扰她。

  接下来几次,她⼲脆失踪。守株待兔了三天后,他心想作在那儿不会等出结果,还是先回台北覆命,没想到回台北面对老板又是另一场灾难。

  “我问过了,她说如果你钱太多可以拿去捐给‮儿孤‬院。”

  “你没跟她讲,是她⺟亲要求我照顾她?”

  “这些话我都说过了!可是她说,依照她⺟亲的意思,你照顾不起她。”

  “照顾不起?她要更多吗?”闻言,天尧冷笑。

  “这话我也听得一头雾⽔,想再问清楚些,她就关起门不理会我了。”

  “那种贪得无厌的女人,我去应付!”楚天已经失去耐心,因为这场意外,他们布置半年的计画全部泡汤,所有行动都得重头来过。

  “我去!”楚天尧站起来。

  他要把事情做个了断,他不喜事情拖拖拉拉。没完没了,更不喜担着一颗心猜测她过得好不好。她还是一个人在悲伤、还没走出⺟亲死亡的影吗?

  担心?他居然会为她担心?他用错措词了!他是生气、是忿怒。生气这个女人居然懂得利用他不欠人的原则来讹他、诈他;生气她不愿成为自己的责任。天!什么时候起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将她纳⼊他的责任范畴內?他错愕不已地蹩起浓眉。

  不!他辈固起冷漠的心墙,这些年来他早已学会人是全世界最污秽肮脏、也最不満⾜的东西。这女孩想跟他玩尔虞我诈的心机游戏,也未免太不自量力。

  “喂!你当我是隐形的吗?人是我撞的,责任自然是该我来负。”致翔提出‮议抗‬,但本没人理他。

  “都别说了,明天我亲自走一趟。”楚天尧不买多言,转⾝走出办公室。

  这个女人惨定了,惹上楚天尧她将会尸骨无存。

  打包好行囊,寻君松了一口气。少了那位老阿伯的纠,她办起事来坑卩了。早上她到房东太太那里退回租金,将‮行银‬存款全数提出、签好了器官捐赠卡,该做的全做好了。

  临死前她要游遍‮湾台‬,看遍这块孕育她的福尔摩沙。

  她回头对住了十几年的老房子做最后一番巡礼,这里有她回忆、有⺟亲的⾝影、⺟亲的笑。窗台上她用来喂⿇雀的食盆还在,新房客会继续喂它们吗?墙上一道道随她长大刻划上的横线会被抹去吗?

  背起行囊,寻君再看一眼老屋。

  别了!我的家。别了!妈妈。别了!曾属于我的一切一切!

  寻君打开屋门,竟发现楚天尧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外!他在那里多久了?

  “要出远门?”他盯着她手上的⽪箱。

  “有事吗?”寻君冷冷地看他,管他是不是黑社会,反正她所剩的东西不过是“短命一条”有什么好怕的。

  “为什么把钱退回?”他眼光犀利的教人无从遁形。

  钱?拿那个⼲嘛?她形单影只出游,⾝上带一堆钱,难道她欠人抢劫?算了!把那些东西留给有命的人去花用,还比较有道理。

  “我用不着。”

  “房子呢?”

  “我没那个命可祝”

  她说的是实话,可是进到他耳里却成了挑衅的言词。

  “你嫌不够?”

  “是我语汇能力不⾜,还是你的理解能力有问题?阿伯没回去跟你报告吗?我不要任何东西,只要别来烦我,行吗?”即使阿伯向她解释过,绝不会有“黑钱”流到她手上,可是她仍然不愿把所剩不多的时间拿去消耗这笔金钱,弄不好还得写遗嘱、成立基金会,⼲嘛呀!又不是吃太闲着没事做?

  “可以!”他刚说完两个字,寻君即扣上门锁,理也不理地转⾝就走。

  “如果这是擒故纵,我告诉你,你成功了!坦⽩说,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不是擒故纵、更不想引起注意。请你找个时间去‘失踪’行吗?”她的好家教已让他反覆再三的问题给推翻。

  “为什么说我照顾不起你,为什么说我是你的命定人?有什么诅咒要摆脫?什么宿命必须被改变?”他每个问号都问进她的神经中枢。

  “想听?听完可别后悔。”她故意装出莫测⾼深的样子,想吓阻他的供、打退堂鼓,可惜他的意志力比她预估的还⾼。

  “我从不做后悔的事。”

  “希望你的自信能维持久一点。”

  “说!”言简意赅,他冷漠地下达命令。

  “我们家族受过诅咒,女孩必须在二十岁前找到命定人,并嫁给他否则就会死亡。”

  “如果没找到命定人呢?”

  “如果没找到就随便嫁掉,就会独生一女,然后由女儿继承诅咒。懂了吗?我妈说你是我的命定人,意思就是要我嫁给你。换句话说,照顾我的方式就是娶我,你说你照顾得起吗?”为了摆脫他,她不介意把这个荒谬的诅咒公诸于世。

  “你⺟亲都是用这种方式去蛊惑算命的客户吗?”

  “你没有权利这么说她,这世界上本来就有许多人类无法解答的事情,不能因为无知就否认无解的事情。”

  她居然骂他无知?他堂堂史丹佛毕业生、东⽇集团总裁竟被一个⻩⽑丫头指着鼻子骂无知?

  “就是有你们这种人,社会上的宗教诈财事件才会层出不穷!”

  “我不想跟你这种自我中心的狂妄家伙继续讨论,既然认定了我骗你,为什么不躲得远远的,⼲嘛三番两次寻我⿇烦!”

  “似乎有什么事是我还不知道的。”他边浮起一抹难以理解的微笑。

  “该讲的、不该讲的我全盘托出了,你还要我说些什么?”她恼火地对他大喊。

  “除了那个荒诞可笑的谎言外,什么理由让你吓得连家都不敢回只想逃?你在怕什么?”在他鹰隼般的眼光中,她几乎快透明化了。

  “逃?我才没有!”她只是想在临死前游遍‮湾台‬而已,她哪里想逃,哪里在害怕了?笑话!他胡思想、神经错、柯南看太多头脑秀逗掉了他!

  “正常人会把大把钞票往屋外撒?你的拒绝方式太具创意了吧!”

  “我有⾜够的钱可以用,而且我并不贪心。”

  “房子呢?就我所知,这屋子是租来的。”

  “你调查我?”她脸⾊揪然大变,目光狂热起来。她要原谅他、她千万要原谅他!寻君猛然菗昅氧气⼊平缓怒火,她可没打算在生命最后的三个月时变成杀人凶手,然后在监狱里孤独死去。

  “这是了解一个人最快的方法!”他一言以蔽之。

  “你‮犯侵‬别人的隐私,还敢这么理直气壮的!”她真要佩服起他,男人可以恬不知聇到这地步也算稀有动物了!“算了、算了!我不跟你计较!”虽然心中有強烈的望,想将他踹上墙。

  他一把捉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回他跟前。

  “说出你想逃的原因。”不得答案他不罢休。

  “因为我不想嫁给你!”寻君想用力挣脫他的宿制却心余力绌,急迫间竟说出真正的想法。

  寻君扭转⾝躯不断地奋力挣扎,他只好双手并用,把她的⾝体圈箍在他前。一股陌生的男气息冲进她的嗅觉中,她这才察觉自己已经被他牢牢抱祝从未跟任何男人如此接近,刹那间脑?镆⻩瞻祝ǘ男谛乜诜浚⑽⒎⒍叮銎鹜罚钤斓乃槿醯仄蚯笏趴帧?br>

  松开她后,天尧怔愣了一秒钟,怀抱里的女孩安静下来后,他竟然会不舍得放开?是她令人心怜的娇柔模样制伏了他,或是她惊慌神态引发出他的保护

  “你还想逃吗?”

  寻君停留在刚才的情绪中没有作答。

  “你确定不肯收下金钱或房子?”

  她点点头,态度坚定。

  “好!那我用另一种方式照顾你。”

  “什么方式?”

  “你⺟亲最希望的方式…你搬到我家去祝”“开玩笑,为什么要住你家?我有我的计划,你不用再多费心了!”

  “你可以选择反对,不过如果你的记忆力不错的话,应该不至于忘记你是怎样答应你⺟亲的。”

  他不明⽩自己怎会提出这个烂建议,这样无异是惹⿇烦上⾝,但尽管如此他并不后悔这个提议,也许是她不若常人的反应引起他的‮趣兴‬,也或许是她失去亲人的悲拗震撼了他,反正他就是不后悔。

  他的话正中红心,进她心中最脆弱一环。这段⽇子里,她想尽办法骗自己忘记承诺过妈妈的话,每次看见楚天尧派来的人,她总是采取消极的回避态度。仿佛只要痹篇这个人,她就能心安理得地绕回原定的轨道继续前行,没想到最后一秒她仍是被逮了正着。

  他的提醒将她推⼊罪恶感深渊,⺟亲那张关怀的脸浮上脑海,她的哀哀央求,只为着不要女儿走上她曾经选择的路!如今她尸骨未寒,她便要将⺟亲的话抛诸脑后,执意照自己的意愿进行,这样该或不该呀!

  她答应过不要让妈妈走得遗憾,她答应过妈妈为自己的生命尽一份力气,她怎能为着自己的胆怯,计划远走⾼飞?也许有那么万分之一的机会,她该放手一搏。

  看着他刚的鼻梁、冷然坚毅的角,那种令人无法漠视的慑人威严,寻君转移不了眼光。他这样英姿飒飒的男人,多么容易攫获女人的心!万一,她得不到他的真爱,那么三个月后找不到爱情的她,是不是将孤独地死去?

  “如果你是在担心不想嫁给我这事,我保证,我跟你一样没有意愿!”

  算了,她哪有东西可损失?未来?她早就没有未来!再坏也不可能更坏了!

  “走吧!我跟你走。”一转念,她下定决心,寻君害怕转过头会勇气顿失,于是她领先往车子方向走。

  原来这才是她想要的!她疾行的⾝影,在他眼里被解释成迫不及待。

  这个聪明的女人,她清楚他才是最有价值的,拥有他等于拥有无数个一仟万,她够精明也够贪心。哼!利用一个荒谬的可笑谎言,就想要弄他?

  他轻蔑地冷笑!想玩?他奉陪!只要下场她能受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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