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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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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的爱是甜藌,有的爱却是背负,她自己辜负了玄墨,一生愧疚,如今,她就要死了,又何必让他知道一切,然后一生愧疚与她?

  他这一生,已经⾜够苦了,她又何必在累累伤口上,再洒上一把盐?

  烧吧,都烧掉吧。

  世人都道富贵荣华,都道权倾于世,可是却唯有她知道,唯有她看到,那満目锦绣之下,隐蔵的是怎样一颗累累伤痕的心。

  不是不够爱,只是爱不起。

  她和他都一样,背负着太多责任,背负着太多使命,任不起,冲动不起,热⾎不起,更天真不起。

  烧吧,都烧掉吧…

  浓烟升起,她开始低沉的咳嗽,有腥热的体缓缓流下。依稀间,似乎还是那年舂花如繁,⽩梨粉杏飞扬如初晨云霞,他⾐襟飘飘,立于三月舂园之中,暮然回首,眼眸若星,嘴角含笑,打趣的望着冒然闯⼊的她,眉眼细长,目光炯炯,轻笑着问:“路了吧?哪个宮里的?”

  她一⾝男装打扮,脸蛋涨的通红,鼓⾜了勇气开口,声音却仍是极小的:

  “我、我是怀宋安陵王之子,我叫玄墨…”

  也许,一开始就是错的。

  韶华舂遇,明晨光,终究还是被这场颠沛流离的世烟尘覆上了沉重的埃埃土灰。天空明净,却也早已不是当⽇的云朵彩霞,看不见的刀光剑影一重重割去了当初的曾经的年少天真,留下的,不过是残垣断壁,在暗夜中闪烁着暗⻩的斑影,可笑的对那些逝去的简单岁月,固执的念念不忘。

  他的一生,唯有两个人是最重要的,一个,已经被他亲手放逐而去,另一个,却终将成为他最挚爱的兄弟,永远的活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只可惜,这两个人,一个也不是她。

  大殿里灯火辉煌,可是在她看来,却好似隔了一层暗红⾊的纱,蒙昧郁,暗淡无光。

  这一生,坚忍执着,几番风雨,终究化作一场无声的酸痛,落在冷寂的深宮之中。万千生灵、⾎雨腥风尽皆静静的被一双素手翻转,如今回眸,只觉惫倦沉浮,刹那芳华,浮生若梦,恍然落⼊茫茫归墟。

  掌中信笺蓦然间若雪花滑落,轻轻飘,散落一地,火盆中黑灰倒卷,呼呼作响,幽幽上窜,呑吐着苍⽩的火⾆。

  她惘然一笑,手腕无声垂下。

  燕太祖开元五年,十二月初四,夜,大雪,皇后纳兰氏,薨于燕离宮东南殿。

  “皇上。”

  內侍在⾝后低声说道:“找到了。”

  燕洵缓缓回过⾝来,东南殿如今已经空寂下来,大殿里空无一人,皇后丧期已过,东南殿的旧人都已分配各宮,如今留在这里的,只有两名年迈的內侍,负责一早一晚的洒扫。

  打开盒盖,是一件乌金⾊长袍,上绣青云纹图案,两襟有着小团福字,看起来简约华贵,只是左边的袖口处有一道口子,已经被合,若是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燕洵站在那里,默默的看了许久,终于抬起头来,将⾐服给下人,说道:“回宮。”

  “是。”

  一众下人跟在他的⾝后,大殿的门大敞开,寒冷的风吹进来,扬起満地细小的灰尘,殿外的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双眼,站在门前,突然回过头去,看向深深帷幔后的那方软榻,似乎还是一月前,她坐在那里,轻声的问:“今天晚上,臣妾吩咐厨房多做几样好菜,皇上你,还来吗?”

  皇上你,还来吗?

  光刺⼊眼底,让他的心突然变得荒凉。

  仅仅是一时的耽搁,不想,却成了永别。

  他的眉轻轻的皱起,又缓缓松开,一点一点的,消泯了那丝悲凉之气。

  抬脚就要走,突然嗅到远处有一丝烟尘之气,他转头看去,却是极远处的一个拐角,一名小宮女蹲在那,正在烧着什么。

  他微微一愣,带人就走过去。

  那名宮女见了他,顿时一惊,整个人跳起来,连忙跪在地上请安。

  燕洵看着她,微微皱起眉,说道:“你是以前皇后宮里的文媛?”

  “是,奴婢是。”

  “为何在这?”

  “这是皇后娘娘的旧物,娘娘去前说过要将这些杂物都烧掉,这些⽇子奴婢被调到了安嫔娘娘处,一直没有时间回来,今天得了空,就回来料理一下。”

  燕洵见文媛穿着一⾝低等奴婢的⾐衫,脖颈上还有淡淡的红痕,知道皇后去了之后,她宮里的旧人定是在别处受了欺负。默想了片刻,问道:“你家在何处?”

  文媛一愣,没想到皇上会问起这个,连忙答道:“奴婢是跟随皇后娘娘来的,奴婢的家在宋地。”

  “家中可还有人?”

  “回皇上的话,家中还有老⽗老⺟,三个兄长,两个姐姐,一个妹妹。”

  燕洵点了点头,对一旁的下人代道:“传令司奴局,赐她四品兆荣女官之位,享正五品朝官俸禄,另赐⻩金百两,即⽇就出宮,送她回乡吧。”

  “是,奴才记住了。”

  文媛似乎是听傻了,就那么跪在那里,久久也不说话。反而是那名內侍笑着说道:“兆荣女官,⾼兴地傻了,还不领旨谢恩?”

  文媛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一个头就磕在地上,大声叫道:“多谢皇上天恩,多谢皇上天恩。”

  燕洵也不做声,目光在那満地⽩纸上淡淡扫过,终于就这么的,转⾝而去。

  雪已经停了,天空那么蓝,蓝的如一汪碧⽔,风从远处吹来,卷起一张信笺,就那么轻飘飘的飞起,穿过火⾆,信尾曲卷,微微烧了起来。那封信就那么飘在风中,向着那人远去的方向追去。

  很多年前,在一盏孤灯之下,垂死的将军用尽最后的心力,勉力提笔,写了这封信。这封信经过了很多人的手,然而却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妥。那不过是写给燕北大皇的一封普通信件,上面详述了怀宋在大夏边境的屯兵兵力,后方常驻军队,各位边境将军的脾气秉和优点缺点。

  然而,当今世上,能看懂这封信的只有三个人,而其中的两个,都已经不在了。

  刚劲有力,笔走龙蛇,上书玄墨的大名和印玺,可是字迹,却绝不是那个与燕洵写了很多年信的故人。

  风继续吹,那封信追在燕洵的⾝后,盘旋着,飞舞着,火⾆一点点的从后面蔓延上来,烧过了信头,烧过了问好,烧过了请安,烧过了一半…

  风突然猛了起来,那封信呼的一下⾼⾼的飞起来,眼看着就要越过前面那人的⾝影。然而这时,一棵梨树突兀的出现在眼前,信纸⾼⾼的挂在梨树之上,只差一个⾝位,就能赶到那人的前面。

  燕洵却微微一愣,他静静的看着那棵树。想起来小时候,他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玄墨,那时的他了路,傻乎乎的到处走,一张小脸急的通红,像个害羞的小姑娘。

  “皇上?”

  內侍轻轻的叫:“皇上?”

  燕洵回过神,嗯了一声,转头就向着宮门而去。

  火⾆一点点蔓延而上,在那株梨树的阻拦下,将那封延迟了五年都没能送出去的书信,一点点的呑没。终于,只剩下一段软软的黑灰,挂在树梢之上,风过处,扑朔朔的零落成万千飞灰。

  极远处,仍旧在哭泣的小宮女拾起地上的其他信件,全都倒进火盆里,大火呼啦一声烧的老⾼,扬起鲜红的火焰。

  纵然情深,奈何缘浅。

  曾经是这样,从来,都是这样。

  史料:

  开元六年,纳兰皇后寝陵竣工,坐落于燕北落⽇以南。

  二十三年后,燕太祖驾崩,葬⼊太极陵,太极陵位于落⽇山以北,与纳兰皇后陵寝遥遥相望。

  ⾚⽔支流铅华江流经此地,贯通两陵,因寒冬飘雪,落于江面之上,类似梨花,当地人又称此江为“梨花江”

  【本卷完】

  ——【便是天塌下来,也不能离开,因为在他的肩膀下,有他爱的人。】

  冷冽的风吹过眉梢,年轻的斥候坐在马背上,背脊却已经弯曲,十多只利箭揷在他的背上,可是他却并没有倒下,而是将长矛绑在马背上,矛尖刺⼊自己的膛,強撑着这具已然死去的尸体,端正的坐着。

  在他的前,铠甲被撕碎,暗⽩⾊的⾐上以⾎写着几个大大的⾎字:东南方,三十里,轻骑兵,一万。

  诸葛玥默默的看着这个年轻的战士,他缓缓的低下头,很了许久,轻声的说:“辛苦你了。”

  “噗”的一声,负重许久的头突然刺穿了膛,暗红⾊的⾎沫从背后溢出,年轻的士兵摔下马背,战马哀鸣一声,低头着士兵的脸颊,徘徊着哀鸣着。

  “王!”

  ⾝形彪悍的亲卫将军奔上前来,手抓着一个瘦小的老头,大声喊道:“找到他了!”

  老人已经六十多岁了,在这个时代,能活到六十,都算是⾼寿的寿星。他很瘦,但是精神却満,纵然此刻狼狈不堪,仍旧没有颓败之⾊。诸葛玥上下看了他一眼,然后缓缓点了点头:“先生气⾊很好,看来⾜以应对长途跋涉的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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