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舞姬挣扎着被人拉走,燕洵靠在椅背上,静静的摇晃着手中的葡萄美酒,自言自语道:“任何事?”
他不由得冷笑出声。
此时此刻,在魏廖城里,也有一名弱女子,穿着战甲,站在⾼⾼的城楼上,俯视着下面那连绵的军阵。地平线下亮起一条一条的光带,千万只火把将黑夜照的亮如⽩昼。
她知道,燕洵就在那万千火把之中,一别经年,今⽇,竟是他们的第一次重逢。
也许,早就料到会有今⽇,命运如同一个顽⽪的孩子,喜设置各种狗⾎的碰撞。
她站在⾼⾼的城楼上,缓缓仰起头来,夜风吹过她的⾝体,扬起她鬓角的发丝,火把将天空照的火红,一如很多年前,他们肩并着肩,手里的刀齐刷刷的挥出,敲碎了噤锢的牢笼,杀出一条⾎路来。
如果早料到会有今⽇,当⽇的他们,还会携手吗?
她缓缓的闭上眼睛,面容坚韧,眼角如霜,世事如翻滚的嘲⽔,谁也料不到下一个浪什么时候打来。
她握紧了战刀,那个有着狼一样的双眼的男人从记忆的归墟中走出来,隔着金戈刀站在她的面前,狂风肆,夜幕狰狞,依稀间,又是那场石榴如火箭矢如林的肃杀季节。
轰隆一声巨响突然传来,火红的光线中,一名⾚膊大汉站在⾼⾼的⾼台上,正在擂鼓。鼓点钻进人的腔子里,仿佛大地也随着那鼓声在一下下的震动。
贺萧挽起劲弩,拉満了弓,撒手离弦,箭矢顿时如同流星一般急速而去,然而就在这时,对方军阵里也有一只利箭面而来,那箭矢来的更快,和贺萧的箭迅速撞在一处,随即摧枯拉朽般将贺萧的箭矢从中劈碎,仍旧不减来势的呼啸而来。
楚乔见了,随手摸出一柄飞刀,撒手而去,飞刀撞在箭矢上,双双坠落。
两军中同时响起一阵呼声。
燕洵放下弓弩,在万军之中,缓缓的抬起头来。
蔷薇的香气消散在夜风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她站在⾼⾼的城墙上,目光穿越层层森冷的兵甲,停驻在那个人的⾝上。岁月的洪流从她的耳边一忽而去,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旷野里的飓风,呼啸着,如同山巅的雄鹰。
漆黑的战旗在燕洵的头顶风招展,漆黑的夜如同一团浓墨,苍穹低庒,星月无光,成千上万的火把猎猎燃烧,恍在脸上,好似被蒙上一层⾎光。燕洵站在⻩金打造的战车之上,手挽金弓,一⾝墨⾊蟒袍,双眉如剑,斜飞⼊鬓,微微仰起头,眼眸修长,静静的注视着那个记忆中悉的⾝影。
整个场战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昅,唯有那一声声战鼓,如同大地的心脏,一下一下的,敲打在人的脊梁上,让⾎脉中的⾎,也一丝丝的沸腾起来。
时间就那么凝固了,他们默默的看着对方,视线错,在半空中凝结在一处。
终于,嘲⽔般的大军冲上去,一场生死戮战,终于展开。
刹那间,骑兵齐刷刷的亮出了弓箭,嗖嗖的尖锐风声中,箭矢排空,如雨点般倾泻在士兵们的头顶。无数人冲上去了,战役在最初就显示出了可怕的忍残,令人脊背发凉。
惨叫声、哀嚎声声、命令声混成一片,
战马狂跩,滚石如雷,战刀雪亮,乌云遮住冷月,连天地都为这一场残酷的战役闭上了眼睛。
经过了一⽇夜一的拼杀,东边城门突然大开,苦战了夜一的秀丽军趁着燕北军调换军阵的时机策马奔出城来。一路冲至铁线河江畔,此地道路狭窄,不堪大军冲击,燕北军不得不弃马冲过去,可是等他们追赶至河边的时候,却见秀丽军的士兵们撑起羊⽪筏子,竟从这河流最湍急之处横渡大江。
“大人小心!”
“陛下小心!”
几乎在同时,燕洵和楚乔各自端起弓弩,箭矢穿破虚空,向着对方而去,叮叮两声同时响起,箭矢并没有空,引来了周围亲卫兵的一阵惊呼。
大江之上,楚乔站在筏子上,远远的望着燕洵。
她知道,这一战只是做个样子,燕洵不可能真的阻拦她。
燕洵和靖安王妃是盟友,不得不替她把守邯⽔,可是一旦靖安王妃真的攻进唐京,让靖安王的后代登上皇位,那么他的后路就必会为人所断,是以这一仗他不能赢,但是也不能输的难看。
他还需要自己来拖住这场卞唐內战,来为他留下唐户关的门户。
一排排火把蔓延在江面上,黎明前的黑暗仿若是狰狞的魔鬼,将嗜人的利爪揷⼊人的双眼,天地间都是⾎红的,风呼呼的吹过,扬起漫天的火苗。
燕洵骑坐在马背上,战马不安的刨着蹄子,他的背脊仍旧拔,浑⾝上下充満了帝王的威仪,像是黑暗世界的天神。他的目光锐利而悠远,越过宽阔的江面,停驻对面那个纵然瘦弱却永远坚強的⾝影上。夜风吹来,扬起她鬓角的头发,染⾎的铠甲在火光下闪烁着熠熠的辉光,她骑在战马上,隔着滔滔江⽔、熊熊烈火,默默的望着他。
那一刻,燕洵回忆的冰面突然裂开了一条,他甚至能够听到细微的声响,一些凌的画面,就那么咔嚓咔嚓的,从汹涌的⽔里冒出头来。
多久之前?太久了,好像上辈子的事,久到他几乎记不清了。
也是这样的夜晚,也是这样厮杀之后的死寂,也是同样的一双眼睛,隔着脉脉江⽔,静静的望着他。真煌城的大火在施着,无止尽的喊杀声畅快的回在荒原上,年轻的他们各自决绝的回头,向着自己的方向,去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
也许吧,在很久很久以前,一切就已经注定,他们如两颗南北背驰的流星,纵然曾因为诸多原因有过短暂的错,终究还是要走上分离的道路,沿着各自的轨道而行,越走越远。
楚乔持刀站在河堤上,亲眼看着最后一支军队渡过邯⽔,浩瀚的江面如同天堑,将他们隔绝在东西两侧,千万个生命和灵魂沉⼊大江之中,天地为熔炉,万物为薪碳,火上煅烧着的,是无数黎民的鲜⾎和希望,还有他们截然相反的信念。她望着燕洵,一时间千百个念头尽皆归于尘土,十万铁甲军消泯于视线之中,只剩下了那个一⾝黑袍的男子孤傲的站在天地之间,眼神若狼,好似很多年前他从九幽台上一步一个⾎印的爬起来,纵然⾝后没有一个人,却有着⾜以毁弃天地的肃杀。
“大人!”
平安一⾝狼籍,眼眶通红的跑上来,仰着头说:“这一战,我们死了六千多名弟兄。”
楚乔低下头去,只见年轻人的脸上还有未⼲的⾎迹,多年来生活在和平环境下的孩子已经长大了,经历了这鲜⾎的洗礼,他的眼睛已经不再纯净了。
“平安,任何目的的达成,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秀丽军的将军坐在马背上,默默的看着点着火把的长龙,过了许久,才声音低沉的说:“真正的和平,始终要通过战争来获得。”
平安似懂非懂的皱起眉,喃喃道:“真正的和平?”
“是的,我看不到,也许你也看不到,但是,终究有人会看到的。”
楚乔仰起头来,最后向邯⽔的那一侧望去,大火已经逐渐熄灭,河面上滚动着层层的青烟,在极远处的东方地平线下,隐隐有一丝金⾊的辉光,那个人穿着一⾝墨⾊战甲,⾝后的披风在夜风中猎猎的飘着,尽管看不清眉目,可是她却可以清晰的想象出他的表情和轮廓,一如很多年前的那个午后,他坐在马上向她出一箭,就此,他救了她一命,她陪了他十年。
她伸手握住自己的右臂,那里,有一只玄铁打造的护臂,即便是弩箭也不能穿。
那是赵嵩送给她的礼物,共有一对,她分了一只给他。
她毅然转过头去,没⼊滚滚大军之中,扬鞭策马,再也不向来路看上一眼。
邯⽔以西,燕洵掉转马头,部下的将领跑上前来问道:“陛下,不追吗?”
燕洵一言不发,径直越过他的⾝边,走了好远才淡淡说道:“退兵。”
大军嘲⽔般而去,地平线下旭⽇初升,一道霞光静静的播撒在大地上。那背驰而去的两路大军,终究渐行渐远。
空旷的大帐中,一⾝铠甲的将军跪在地上,他已经这样跪在这里很久了,太渐渐的落下去,黑夜莅临,大帐內漆黑一片,唯有那张镶嵌着东珠的金⻩裘⽪上有着微弱的光亮,隐约的照亮那个人的轮廓,如同一座山峰。
那个人一直没有说话,从铁线河归来之后,他就一直坐在那里,好似忘却了周遭的一切。帐外的青草轻轻的摇曳着,在夜风中招展着希望的味道,五月的卞唐已是盛夏,夜里有清脆悦耳的蝉鸣,荒原上的草长得有半人多⾼,不知名的虫子游曳在半空中,翅膀上有微弱的磷光,星星点点的闪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