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你说话不算数!”孩子眼神明亮,固执的仰着头,一字一顿:“你说了你不会抛下我。”
燕洵皱起眉来,看到大內噤军的那一刻起,长期处于帝都权利中心的少年就敏锐的察觉到事情不可能简单的向着自己所想的方向发展,有些不受控制的东西一定在他还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了,此去是福是祸难以预算,哪能带着她去承担风险?少年双眉紧锁,低声的呵斥:“我不会抛下你,你在这里乖乖的等我回来。”
“我不相信你。”孩子固执的说道,手上的力量却一点也不松懈:“带我一起去。”
一名侍卫顿时大怒,厉喝道:“大胆奴才!”
“奴才也是你叫的吗?”
燕洵猛地回过头去,双眼凌厉的望向那名士兵,寒声说道:“帝国的法律什么时候允许你这样的民在我面前大呼小叫了?”
那人的面⽪顿时变的通红,两旁的侍卫一把拉住他,生怕这人怒极之下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燕洵也不理会他,只是转过头来,看着孩子小小青⽩的脸孔,皱眉道:“阿楚,听话,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就带我一起去,”楚乔仰着头,紧紧的抓着少年的腿,带着绝不让步的顽固,低声的重复:“带我一起去。”
时间急速而过,有低沉的风在两人的眼前吹散,少年默默注视着孩子的眼睛,那里面,有锐利果敢的精芒在轻轻的闪动着,他知道,以她的聪慧不会不知此行的凶险,少年的嘴轻轻的动,想要说什么,却终于在孩子倔強的眼光中停了下来。半晌,燕洵站起⾝来,对着⾝后的噤军沉声说道:“开门。”
“燕世子,圣旨上只传召你一人…”
那人的话还没说完,燕洵陡然转⾝,向着自己的牢房就大步走去,一边走一边冷然说道:“抬着我的尸体去盛金宮回话吧。”
“燕世子!”噤军们顿时大惊,商量了半晌,还是打开了楚乔的牢门。
毕竟,只是一个小奴隶而已。
天窗外早已大亮,燕洵走到人前,抢在所有人面前一把牵住了孩子的手,不让任何绳索套上她小小的⾝体。少年的眼睛锋利果决,他望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孩子,沉声的问:“怕不怕?”
楚乔仰着头,突然咧开嘴角,粲然一笑:“怕字怎么写?”
“哈哈!”燕洵大笑一声,拉着楚乔的手当先就走了出去。
天牢门外,兵甲齐立,刀剑森然,寒冷的战甲反着遍地洁⽩的积雪,越发刺得人眼睛发酸,军士们列队而战,面⾊凝重,如临大敌。百姓们远远的站在外围,踮起脚尖偷偷的观望着,那眼神里,満満都是掩饰不住的好奇和畏惧。
能出动盛金宮⻩金卫亲自看守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
然而,当大牢漆黑道甬的尽头走出一⾼一矮两个孩子的时候,所有人的眼睛有一瞬间的惊愕,北风吹起房檐上的积雪,纷纷扬扬的洒下,好像又下了一场大雪一般。
那个清晨,真煌城的百姓们永远都不会忘记,当后世的史官翻开那一卷落満灰尘的史书之时,也只能強忍住口中的惊叹,扬起头来长吁一口。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两只看起来无害的绵羊被到绝境之后就会赫然变⾝为凶恶的猛虎,将锋利的爪牙狠狠的揷⼊了帝国的心脏?时势从这一刻发生了改变,波澜壮阔的画卷被铺展开来,零落在泥淖中孩子们牵着手,注定要在九重地火之下,肩并肩的杀出一条⾎路来。
长风卷起,长鹰的翅膀划过真煌城的上空,厚云堆积的天空突然发出尖锐的一声鸣叫,百姓们齐齐仰头观望,那一刻,他们似乎听到了帝国大厦崩溃的第一声脆响。
帝都天牢分东西两所,各有两条主道,东边一条通往主街九崴,是犯人被释放和发配的必经之地,而西边的一条却是通往九幽台,大多是执行死刑的所在。
九幽台背靠崖浪山,坐拥玄⾚⽔,而大夏皇朝最为神圣的盛金雍和宮,就坐落在崖浪山的半山上。
没有囚车,没有经过所谓的堂审、刑询、验明正⾝,只在天牢大门前准备了一匹漆黑的战马,⾼大健俊,看到燕洵欣然打了一声响鼻,赫然正是燕洵的坐骑。少年眉梢一挑,嘴角轻轻牵出一抹淡笑,将楚乔扶上马背,自己也翻⾝而上,径直上了朱武街,跟随大队前行。一路鸣锣开道,百姓无不争相避让,退至两侧,探头探脑的观望着,随即跟在后面,向九幽台而来。
当是时,天空厚云堆积,黑云翻滚,仿佛要庒在人的头顶,狂风平地卷起,从遥远空旷的路途上面打在两个孩子的⾝上,燕洵张开大裘的前襟,将孩子小小的⾝体包裹在其中,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楚乔回过头去,看向少年英的眉目,眼神明澈,秀眸如⽔,燕洵低下头来,对着她轻轻一笑,大裘之下的两只小手,紧紧的握了起来。
他们并不知道前面等待着他们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这个世界的风太大,他们只能跌跌撞撞的往前走,等待狂风暴雨来临的那一刻,倔強的扬起脸来。
咣的一声巨响陡然响起,所有行走在大街上的人不自觉的全都停住了脚步,仰头望向⾼耸在红川东原上的崖浪苍山。那里,盛金宮的承光祖庙发出了沉重的钟鸣,大巨的沧浪之钟被金柱敲击了一下又一下,声音在红川大地上烈的回开来,三十六声,整整三十六声。
燕洵的面⾊突然变得苍⽩,楚乔明显的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双手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她扬起眉来,不解的望向燕洵,可是少年却没有说一个字。
帝皇天命,九五之尊,大夏皇朝帝王驾崩都要鸣钟四十五声,而三十六声钟响,却是皇亲国戚故去时的礼节,以全四九之数。
体內流淌着大夏皇族之⾎,多少年前,也曾和赵氏皇族们祭拜过同一位祖先的燕门世子嘴角冷冷讥笑,该来的躲不掉,就统统来吧。
一路来到九幽台,旗幡林立,向北望去,远远还可以看见巍峨庄重的紫金门,红墙金瓦,气势万千,整块黑⾊墨蓝石铸成的九幽台庄严的矗立在平地之上,漆黑的地面反着洁⽩的雪光,越发显得肃穆。燕洵翻⾝下马,正要往台上走去,一名⾝穿內庭朝服的国字脸中年男人突然走上前来,沉声说道:“燕世子,请这边走。”
“蒙阗将军?”燕洵微微挑眉,看向中年人指向的方向,说道:“那里,不该是我坐的地方吧?”
“盛金宮有令,燕世子就坐在那。”
燕洵望着⾼台旁的监斩主位,如果今⽇所杀的人不是自己,又会是哪个王侯国亲?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
少年冷然转⾝,在所有人惊异的目光中走上了监斩台,在监斩官的主位上坐了下来。旁边都是长老院的內庭员官,少年剑眉若飞,面如冠⽟,凌然如冰雪,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紧张和局促。
时间缓缓而过,却始终没见有犯人从朱武街押过来。这时,只听轰隆一声,紫金门侧门大开,长老院的各家掌权人物、外庭的兵马将军、內厅的武士文官纷纷鱼贯而出,就连诸葛怀、魏舒游等人都在人群之后,随着各家的各房家主来到了观斩的位置上坐下。
魏舒游面⾊微微有些苍⽩,手腕收在宽大的⾐袖里,看不出有什么损伤,眼眸如刀在燕洵⾝后的楚乔⾝上划过。燕洵见了,转头看去,少年们的眼神闪电般在半空中击,冷冷一笑,随即,好似什么都发生一般,各自正⾝,面⾊平静。
重云之上,⽇上中空,已近正午。
负责监斩的刑部司马⻩奇正老大人佝偻着,走上前来,指着九幽台中心用来计算时间的⽇锺,恭敬的请示道:“燕世子,时辰已到,该行刑了。”
燕洵淡淡一笑,兵来将挡,⽔来土掩,大袖一拂:“⻩大人请。”
⻩奇正颤巍巍的站上前,苍老的喉结上下滑动,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时辰已到,带人犯,行刑!”
“行刑!”
大巨的声音顿时响起,九幽台之下的金翅广场上列兵三千,齐声⾼呼,声势惊人,飞鸟振翅,隆隆声不断响起,沉重的紫金大门被打开,二十名一⾝戎装的西征军人,面⾊冷然的捧着一个个罩着⽩绫的托盘缓缓走上前来,一步一步的登上了漆黑如墨的九幽⾼台。
魏舒游突然冷哼一声,嘴角讥讽的笑了起来,冷眼向着监斩台这边望来。燕洵眉头霎时间紧紧皱在一起,一丝不祥的预感登时袭上心头,握着座位扶手的手掌紧紧的握起,青筋崩显。
二十名点将堂出⾝的帝**人冷然站在九幽台之上,帝国第一元帅蒙阗将军走上台去,对着为首的军人沉声说道:“犯人可曾验明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