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姑娘?”绿柳走过来,奇怪的叫:“你怎么蒙着头觉睡?屋子里有炭火,你这样容易憋坏的。”
见楚乔没有反应,绿柳伸出手来就想将被子扯下来,却发现里面有一股很大的力气在死死的拽着,小丫鬟顿时愣了,小心翼翼的问:“姑娘?你怎么了?”
里面的人没有说话,过了很久,丫鬟们一个个的退出去,夜渐渐深了,今夜没有月亮,只有恍惚的烛火,在静静的照着这个偌大的屋子,火光柔柔的投在被子上,晃出浅浅的一条光线。
⾼大空寂的清元殿坐落在十里荷塘之间,以极品楠木筑成临风的⽔阁,四面湖⽔青青,天⽔澄碧,湘妃竹帘半开半卷,雅洁若兰,这个季节已经没有荷花了,但是宮中巧手的宮女却以⽩碧二⾊的彩绢制荷叶绢花,让它们飘在⽔上,远远望去,风过叶摇,倾倾荷叶呈碧,好似真的一样,怀宋皇宮景致秀丽,堪比卞唐金吾。
钦元殿⽇前正在整修重建,纳兰红叶就将朝堂搬到了清元殿上,下了早朝之后,她撩开帘子缓步走出来,但见纳兰红煜靠着金光璀璨的龙椅仰面坐着,下巴上拖着长长的一道口⽔痕迹,鼾声微微,显然已经睡去很久。
想起朝臣们离去时的目光,长公主的眉心不由得轻轻蹙起,小太监见了连忙小心的推了推纳兰红煜的肩膀,小心的叫道:“皇上?皇上?”
年少的皇帝模模糊糊的醒来,皱着眉正要发火,忽见长姐站在⾝前,顿时害怕了起来,扭捏的站起⾝,了眼睛,小声的说:“皇姐。”
大殿上的人已经都下去了,唯有纳兰红叶姐弟还有一个近⾝的小太监,纳兰轻轻皱着眉,语调很平和,但却有着一股莫名的张力,她缓缓道:“皇姐有没有跟你说过,不可以在朝堂上觉睡?”
皇帝低着头,像是做了坏事被抓到的小孩子,喃喃道:“说…说过。”
“那为什么还犯?”
年轻的皇帝低着头承认错误:“皇姐,我错了。”
纳兰眉梢一扬:“皇姐没告诉过你怎样称呼自己吗?”
“恩?”纳兰红煜一愣,似乎理解不了长公主话里的意思,小太监连忙趴在他耳边小声的说了一句,皇帝顿时点头,说道:“皇姐,我、哦不,是朕错了,朕知道错了。”
“既然知道错了,回去抄十遍道德记,不抄完不许吃饭。”
“啊?”皇帝的脸顿时垮下来,纳兰看也不看,转⾝就走出去,大殿里空的,外面光很好,风从四面吹过来,拂在湘妃竹帘上,扫过帘下金⾊的铃铛,发出叮铃铃的声响。纳兰深蓝⾊的朝服迤逦抚过厚重的地板,上面绣着百鸟的图案,金线光闪,针脚细密,无处不在彰显着皇室的尊贵和威严。
“公主,”云姑姑等在外面,见她出来连忙小跑上来为她披了一件软披风,如今已十一月,就算怀宋气候温和,早晚起来风也已经凉了。
“公主,回宮吗?”
纳兰摇了头摇,今⽇长陵王和晋江王几人语焉不详,躲躲闪闪,对于东海寇患一事几多遮掩,不得不防,她沉声说道:“招玄墨进宮来,我有要事和他相商。”
“是。”云姑姑连忙答应,又问道:“公主,是在清元殿见玄王爷吗?这个,皇上还在…”
云姑姑言又止,纳兰顺着她的话,转⾝回望。只见偌大的宮殿里,一片静寂萧索,漆黑的木质地板铺就其间,越发衬出殿宇的森严和冷漠,年轻的皇帝孤零零的坐在台阶上,耷拉着脑袋,皇冠上明闪闪的珠子垂在两侧,光闪剔透,光穿透珠帘照在上面,有着刺目的光辉,顺着那道道光芒,甚至能看到在半空中飞扬的灰尘,明⻩⾊的龙袍越发映衬出他神⾊上的凄然,像是一个没人理睬的孩子。
可是,他的难过和伤心,终究只会是因为要抄十遍《道德记》吧,不会因为丘北的⽔患,不会因为东海的寇贼,不会因为提刑司的讼状,更不会因为朝堂上的纷争。只要抄好了文章,他就会放下心来,好好吃饭觉睡斗蛐蛐了,无忧无虑,开心度⽇,哪怕他⾝上肩负的是一国之重任。
纳兰说不出心境是喜是悲,好似一场茫茫的大雪飘于心间,她茕茕而立,眼望万顷碧波,绢花如雾,飘清美,风卷着満池清波,极远处是怡乐殿的管乐丝竹之声,歌舞升平的装裱之下,是浓浓的繁华锦绣覆盖着的点点苍⽩。
“去青植宮吧。”
傍晚时分,玄墨离开了皇宮,云姑姑带着宮女们端上来早就准备好了的饭菜,纳兰胃口不好,只是淡淡的吃了几口。忽听门外有脚步声急促传来,来人似乎在跑,一边气着一边大叫道:“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不好啦!”
“出了何事?”纳兰眉梢一挑,云姑姑就急忙出门询问,然而那名太监却还没待云姑姑询问,就径直跑了进来,満脸泪痕,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大声哭道:
“公主殿下,不好了!皇上刚刚爬上怡乐殿房顶玩耍,不小心摔下来了!”
斜的余晖将宮廷染上了一层⾎⾊,皇宮之內噤卫森严,到处都是巡逻和卡哨,宮门全被封闭,一律不许人往来进出,朝中重臣已到了大半,青⾊的朝服黑庒庒的跪了満地,那些低垂的头颅在她进来的时候陆续抬起,目光各异,和殿外清冷的夕糅杂在一处,敬畏、惧怕、猜忌、不屑、愤怒、隐忍,一切一切,都在那匆匆一瞥中怈露而出,然后归于平静,再一次垂下头去。
纳兰穿着一袭深紫⾊金银云纹缎衫,大朵大朵繁复的蔷薇绣出她精致⾼雅的立领,越发显得她脖颈修长雪⽩,脸容端庄无比。她一步一步的走在陌姬殿上,周围都是森冷肃杀的空气。晋江王站在臣子的最前端,见了她急忙上前两步,却被一个深蓝蟒袍的年轻男子推了一把,险些倒下去。
玄墨眼神焦虑,几步上前,全不顾⾝后晋江王愤怒的眼神,几步抢上来,却言又止。
“皇上怎么样?”
纳兰沉声说道,表情很平静,看不出有什么崩溃的疲弱和波动,四面八方探究而来的目光顿时流露出一丝失望,玄墨摇了头摇,沉声说道:“太医说已然回天乏术,公主,您进去看看吧。”
霎时间,悬了一路的心骤然下落,可惜却不是落在了远处,每一双眼睛都看向她,带着锋利的刺,纳兰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亲去世的那个晚上,仍旧是陌姬大殿,仍旧是这样的朝服眼光,仍旧是这样的斜雨脉脉,四下里冰冷一片,呼昅犹艰,却还是缓缓的昅着气,然后咽下去,咽下去,将所有的情绪,一一呑没在已然疼痛死的狼之中。
她缓缓抬步,越过人群,两侧的宮女撩开帘子,她一个人走进了那座金碧辉煌的寝殿。
金灿灿的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紧抿着角,穿过重重帷幔,殿里那般热,热的让人透不过气来,她的弟弟躺在宽大的龙上,脸孔⽩惨惨的,眼睛却明亮的惊人,他平躺在那,眼窝深陷,两颊乌青,⽪⼲裂,头上是殷红的⾎。
眼眶突然那般热,可是却生生的止住了,四面八方都是叵测的目光,她的手有着轻微的颤抖,想要伸出手去,却不知道该触碰哪里,只得轻声的唤:“煜儿?”
皇帝听到声音,缓缓的转过头来,看到她的第一眼,他竟是畏缩和害怕的,声音那般哑,却还在试图解释:“皇姐,我、我还没写完…”
眼睛一热,险些落下泪来,纳兰坐在榻边,伸手按住他的肩,轻声说:“不用写了,以后皇姐再也不罚你了。”
“真的吗?”年轻的皇帝眼神陡然焕发出浓烈的光彩,他开心的追问,像是一个健康无病的人一样:“真的吗皇姐?”
恍惚间想起多年前⽗亲去世的那一刻,纳兰心底是大片大片冰冷的凉,她抿紧角点头:“恩,皇姐说话算数。”
“那太好了!”
皇帝又平躺回去,眼睛直愣愣的看着顶的帷幔,层层屡屡,绣着金⾊的蟠龙,龙爪狰狞的,像是杀人而嗜的怪兽。
“那太好了,那我就可以…可以…”
他终究没说出可以什么,皇帝眼神异样,他的一生之中似乎从未有过如此炯炯的目光,他直愣愣的梗起脖子,脸孔动而嘲红,他劲使的抓着纳兰的手,想说什么,却好像被鱼刺卡了喉咙一样,只能发出破碎的气,怎么也说不出来。
太医们顿时冲上前来,人群黑庒庒的在眼前晃,从小就陪在皇帝⾝边的小太监哭着跪在地上,大声叫道:“皇上!皇上!”
“皇上要说什么?”纳兰猛的转过头去,眼眶微红,对着那名小太监说道:“你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