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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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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来人往的大庙口,王书鸿静静盘坐在墙角,面前摆了一个破碗,里头仅有两三个铜钱。苏晓溪在他面前站了许久,愈看愈觉得突兀!这王书鸿斯文儒雅,⾐服虽然有几个补钉,但是浆洗得⼲⼲净净,哪有一点叫化子模样,反而像一个学的教书先生。可恨朝廷律法严酷,让这样的人流落街头行乞。

  苏晓溪想着,心里不忍,在他⾝边坐下来。

  “什么事情烦心?”王书鸿问。

  “你的生意好像不太好。”苏晓溪不愿淡,扯开话题。

  “隔行如隔山,叫化子也不是人人可以当的。”王书鸿苦笑。

  “那就别忙了,”苏晓溪站起来,也一把将他拉起。“你带我到处走走,说说话,我快闷死了。”

  王书鸿收拾了破碗和破席,带着苏晓溪到了赵十三一家人落脚的地方,一个茅草搭成的小屋,一族人三十余口,全都住在这里。

  苏晓溪四处看了看,问道:

  “你们家本来是⼲什么的?怎么会弄成这样呢?”

  “我舅舅本名赵浩远,官拜二品,因为同僚被诬指侵呑赈银,舅舅为他申辩,皇上一怒之下,将赵氏一族贬为民…”

  “皇帝这么不讲理!人家说伴君如伴虎,真是一点也不错。”苏晓溪忿忿。

  王书鸿不愿批评皇上,只有淡淡苦笑,苏晓溪见角落里有张桌子,桌上一叠纸,她走过去看,最上面一张写了“卧薪尝胆”四个大字,字体浑厚刚健。

  “这是你写的?”她问,又将—叠纸略翻了翻,里头有字有画。

  “闲来无事,随手写写画画罢了。”王书鸿道。

  苏晓溪却不认为这只是随手写写画画。

  “王公子字写得这么好,怎么不拿去卖呢?”

  “这…”卖文…他不是没想过。

  “我知道,贬为民不能做工做买卖,对不对?”

  王书鸿无奈地点点头。苏晓溪却兴致

  “我来卖、我来卖,做成灯笼、扇子,不怕没人买。”

  “可是我…不会糊灯笼啊…”“给我吧,”苏晓溪笑如舂。“说做就做,你在这里写字,我去附近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可以用的东西。”

  苏晓溪找来一些竹子,当天夜里和赵十三一家人分工合作,把竹子削成细签,将王书鸿的字画糊成扇子,第二天拿到街上去,一下子就卖光了!

  她再拿这些钱买一些花笺,让王书鸿题上字画,糊成圆形、方形各式灯笼,果然畅销得很,她把—捧碎银子碎金子还有铜钱全都在王书鸿手上,‮奋兴‬极了!

  “你看,连我都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王书鸿握着一把银子,望着这单纯善良又热心的姑娘,心里净是震动、感,还有爱慕。

  “苏姑娘,你对赵家的恩惠,赵家上下铭感五內,可惜书鸿今⽇流落市井,否则…”否则,以赵家往⽇的声势,他何必隐忍着満心爱慕,有口难言。

  王书鸿的心意,苏晓溪也猜到一二,她不让他把话说出口,赶紧笑道:

  “别这样婆婆妈妈的了,有了这些钱,该给老的小的补补⾝子,才是正经事情。”

  赵十三家人也陆续回来,正好打断了落花有意流⽔无情的尴尬。苏晓溪和他们寒喧,听他们从街上带回来的见闻。

  “今儿衙门前面可热闹了,前几⽇抓到了一个采花贼,今儿个开庭审理,看那家伙⾐冠楚楚、人五人六的模样儿,怎么也看不出来会⼲那种龌龊事。”

  这的确是一件大事,大伙儿开始讨论起来,说那个采花贼怎么样硬骨头,打了几十个板子也不吭一声。

  “真是奇人,在哪抓到的?”赵十三的夫人问道。

  “就在大方客栈哪!是个外来客,掳了尤府新进门的小姨太。唉,真是没良心啊,金枝⽟叶的姑娘家哪噤得起这样惊吓,听说病得奄奄一息了。”

  苏晓溪头⽪一阵发⿇,急慌慌地问道:

  “后来呢?”

  “将人关起来了啊!他要是抓了别人还好,偏偏抓了尤府姨,尤正德跟衙门关系那么好,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王书鸿知道苏晓溪心急,走到她⾝边来,苏晓溪抓着他的手,急道:“这不可能的,步天行不是那种人!”

  王书鸿见她脸⾊苍⽩,便道:

  “苏姑娘先别急,我陪你去看看他,把事情弄清楚。”

  苏晓溪伤势末愈,此时情绪动、⾎脉愤冲,再次牵动內伤,疼得全⾝发抖!经王书鸿提醒,她咬着牙,不顾一切地往外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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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监狱里,大⽩天的依然昏暗沉闷,虽然墙上点着火把,方才从光下走进来的苏晓溪一时之间是伸手不见五指。

  “就在那里,有话就这样说吧,他是重犯,不能开门。”领了苏晓溪进来的狱吏恶声恶气道。

  苏晓溪适应了牢里的黑暗,陪着笑道:

  “有劳大哥了,这个给你喝茶。”塞了—个小元宝在狱吏手上。

  狱吏出去,苏晓溪呆立在原地好一会儿,望着在牢房里敛神盘坐、不动如山的步天行。

  步天行此时依然从容倨傲,不像赵十三家里人说的,让人刑求过的样子,唯一不一样的,是他秀逸的脸上透着一些疲惫,腮帮子上长満了胡疵,似乎关进来很多天了,十指关节上深深浅浅的⾎痕像⻩蜂—般,一下钉进苏晓溪眼睛里!他,一定吃了很多苦…

  “三少爷…发生了什么事?”苏晓溪踏上前去,双手握着监牢木栏,出声喊他。

  步天行张开跟,冷然望她,是一种苏晓溪久违的生疏,难以亲近。

  他表面冷酷,心里波涛汹涌,他不曾揣测是谁陷害于他,反而満脑都是纤纤,他忘不了那双怨毒的目光,她真的以为自己会玷辱于她吗?多年的朝夕相处,他以为与她情意相投的,却没想到,换不到她—个信任!她居然在公堂之上,在他面对千夫指责的情况之下,说她不队识自己,从来不…

  为的只是尤正德的财势吗?她是自愿嫁到这儿来的?不管事实如何,她在利害攸关的时刻,选择保护自己,背弃了他…

  那眼前的苏晓溪呢?她一路追随,图的又是什么?为了多年前的—次举手之劳?

  朝夕相依的情谊尚不⾜信,何况是苏晓溪!而自己…居然还曾为她伤神,为她心,为她…

  这种想法使他一时气愤难抑,⼲脆闭上眼睛,别开头去。

  苏晓溪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俊眉深蹙,也觉得揪心。

  “我快急死了,你不要不说话啊!”她缓缓蹲下⾝来,隔着木栏,将手上的牢房钥匙递出去;那是她方才给狱吏元宝时,伸手扒来的。

  “找机会逃出去!”

  步天行理也不理,远远地看着她,是她伸长手臂也构不到的距离。

  “我不走,走了岂不是让天下人以为我步天行畏罪潜逃?再说,要是我想走,这小小的县牢,困得住我?”

  “那我该怎么做?贺公子知道这事吗?我去请他想办法…”

  步天行拦下她的话,把自己的难堪与忿怒化成利刃,一刀向她砍去:

  “你现在马上就走,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不需要你帮忙,不需要你讨好,我看透你们这些人了,不管你图我什么,都不会称心,你省省这些‮引勾‬我的力气,回家去吧!”

  一阵比十⽇断魂更难忍受的痛,在一瞬里漫到全⾝,苏晓溪打着颤,手上的钥匙当地一声掉在地上。她怔了许久许久,才终于明⽩…原来他都知道了,一直都知道。

  她总期待他知道她的感情之后,能发现她的优点,能对她更好一些,谁知道他这样作她,这样鄙夷她…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把她的自尊和深情一阵刀砍剁,剁得碎碎的,不留一片完肤。

  “快走,不要我说出更难听的话来。”步天行冷冷地道。

  苏晓溪像给火烧着了似的—步退开。

  牢里大火早已失控,她却慌得不知道该往哪里逃,呆呆地站着,任两行泪⽔由眼眶里冲奔而出。

  步天行心头猛地一阵摇撼。她从来不曾哭的,就算掌伤再怎么‮磨折‬人,她也不曾掉过一淌泪,现在泪⽔却这样失去自制的奔流不歇。

  她的泪⽔滴在他心上,把他也灼得跳起来。

  他后悔了,他想向她道歉,向她承认自己一时糊涂,说了一些该死的话;可是“晓溪”两个字才到口边,她已转⾝狂奔离去。

  王书鸿在牢外等待,远远见她面⾊死⽩、神情动,忙上前去问明状况、苏晓溪哪里说得出话来,只是摇‮头摇‬,一个劲地向前走。

  “去哪里?”王书鸿追上来。

  “大方客栈,”苏晓溪岔了气,一口咳出黑⾎。

  王书鸿大惊,上来搀着她,苏晓溪不肯,甩开他的手,直奔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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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客栈,贺家桐已经坐在那里等她了,苏晓溪见了他,三两步上前来劈头道:

  “贺公子,三少爷他…”

  贺家桐好整以暇地温雅笑道:“我都知道了,这只是小事,瞧你急的。”说完,望了望苏晓溪,心里有数,道:“天行给你气受,对不对?”

  苏晓溪心头一酸,掉下泪来。这时王书鸿也随后追到,苏晓溪赶紧拭去泪⽔,逞強道:

  “他不够朋友!”

  “那就给他一点教训,让他多关两天好了。”

  “你也不够朋友!”苏晓溪脫口道。

  贺家桐哈哈大笑,店伴此时端来—碗葯汤,放在桌上。

  苏姑娘伤势未愈,贸然停葯是不行的。”

  把葯煎好了等她?苏晓溪不噤狐疑。

  “你知道我会来?”

  “你不来找我,还能找谁呢?”贺家桐有成竹。

  “你打算怎么做?三少爷一定是受人陷害的!”

  贺家桐的脸⾊在一瞬里暗了下来。

  “天行不会有事的,你在这里陪着他,最好别让他回乐山。”

  “别回乐山?为什么?”

  贺家桐收起森的神⾊,端起葯碗,笑道:

  “先把葯喝了吧。”

  苏晓溪也明⽩放着伤势不管,早晚一命呜呼,于是接过葯碗仰头喝光,正要将空碗还给贺家桐,忽然看见他掌心上,有一颗黑痣!

  苏晓溪脑里霎时打了一响焦雷,天旋地转。

  她永远记得元月十六那‮夜一‬,劈面击来的那一掌。

  她几乎命丧于这掌下…

  贺家桐?!

  步天行的同窗好友,怎么会是夺剑伤她的黑⾐人呢…

  “怎么了?”贺家桐问。

  苏晓溪这才发现自己正抓着他的手,赶紧道:

  “贺公子,你一定要把三少爷救出来!”

  “我会的,我带走天行的剑,回山庄搬救兵,不过你别告诉他,天行什么都好,就是爱面子,我回山庄讨救兵,等于把他的糗事抖出来,他将来肯定和我没完。”

  苏晓溪点点头,贺家桐的笑容和他掌心上的黑痣,在她眼底重叠成一张狰狞的脸。

  贺家桐提了步天行的剑,转⾝离去,苏晓溪望着他的背影,恍然明⽩,山庄的火是他放的,步天行⼊狱是他陷害的。

  打从他一出现,一切便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他早就提醒过步天行了,他是个可怕的朋友。

  苏晓溪想起他的忽然出现,想起在街角和他头接耳的那些人…他在暗中布了多少眼线对付步天行?现在拿走步天行的剑,想⼲什么?

  一旁的王书鸿见她若有所思,正想询问,苏晓溪忽然⾝子一软,昏死过去。

  王书鸿伸手扶住她,不知怎么,把目光停在那只空葯碗上,心里一阵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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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暗的牢房里,一串拖拉的跫音之后,狱吏出现在步天行面前,懒洋洋地开了锁,将手上竹篮放在牢门里,再重新将门上锁,转⾝出去。

  原本坐立不安的步天行望着竹篮,心头一阵释然,是苏晓溪帮他送饭吗?她离去之时,是哭碎了心的,却还是牵挂着他吗?这想法一闪,他已掀开篮盖,里头居然是几碟剩菜剩饭。

  他一愣,忽然想到王书鸿。

  不安似剑,刺进脑门!

  他很快地翻看竹篮,果然在篮底发现一个卷成小卷的纸条,上头飞扬匆促的笔迹写着:

  城外两里,清⽔亭边,苏姑娘命危!

  步天行不噤错愕!

  苏晓溪命危?!

  为什么?

  她为他盗来的那一把牢门钥匙还半掩在地上的⼲草里,那是她对他的一份心意,却让他扔在地上践踏…一定是自己的那些话气着她了!

  她內伤未愈,⾝体孱弱,那些话,⾜够气死她了…

  “快来人,我要出去!”步天行出声⾼喊。

  狱吏听见吵闹急忙赶来,步天行见他间有剑,立时摊开右掌,真气聚⾜,狱吏的佩剑让他真气牵引,刷地一声出了鞘。步天行隔空御剑,银光闪处,手臂耝的监牢木栏应声削断。长剑随后来到他手上,狱吏吓得‮腿双‬发软,叠声求饶。

  步天行眼里哪里有他,⾝形一闪正待要走,外头几个武官闻声赶来,见囚犯⾝在牢外,随即剑拦阻,步天行长剑在手,倏忽百变,顷刻之间,几个武官⾝上⾐物让他削得有如破布一般,这劲道只要再加三分,怕要将众人削得尸骨不全。

  “让开,不要我杀人!”步天行咬牙喝道。

  众人见他剑法精妙,无不骇然,初时只为职责所在,此时让他喝住,胆气已失,无人再敢拦路。他—路奔到城外清⽔亭边,早有人等在那里,见他行⾊匆匆,马上将他引进茅屋。

  王书鸿坐在地上草席,苏晓溪倒在他怀里,步天行赶过去蹲在她⾝边,见她双跟紧闭、面⾊死灰,—颗心猛地菗痛—下,痛楚蔓延开来,连手心微微发着抖。

  这时屋外喳呼,一票人连拉带拖的把李同容架了来,李同容见了步天行,不敢再推辞不诊,上前看了苏晓溪面⾊,大为惊怕,伸手为她把脉之后,连连‮头摇‬“苏姑娘中毒了。”

  “中毒?”步天行大惊出声。

  “苏姑娘最近服的都是通脉舒瘀的葯,毒物随着葯气流散,只怕…只怕…”

  步天行呼地站起,勒住他的⾐领,低吼道:

  “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你一定有办法!”他的情绪错,明明心慌已极,却表现得如此狂怒。

  “步公子,你冷静—点。”王书鸿出声制止他失控。

  步天行哪能冷静,他右手抓住李同容,几乎要把他勒死,左手手心却忽然一阵冰凉。

  是苏晓溪醒过来,伸手拉住他。

  “不要为难他…”苏晓溪忍着毒物攻心的痛,微弱地道。

  步天行放开李同容,从王书鸿怀里抢过苏晓溪,将她冰凉的⾝驱紧紧拥在自己健朗的臂弯里,自责化成一柄利刃,几乎将他刺死。

  “晓溪…晓溪…”他低声唤地,千言万语到了口边,就只剩下这—个名,那样自然地脫口而出,仿佛他在心里已唤过千百次、怎么会对她说出那样伤人的话!

  他是真心敬重她、喜爱她的啊…苏晓溪再也没有力气矜持,她软弱地伸出手,想抚他深蹙的眉,步天行却将她握住,紧紧贴住自己口。

  “天行…小心贺…家桐…”她忍着毒伤,提醒他。

  “家桐?!”

  “苏姑娘喝了贺公子给她的葯就…”王书鸿道。

  这是另—柄剑,刺进他的思维里。

  纤纤背弃他,难道家桐也是吗?

  混二字实在不⾜以形容他此刻心境,上天给了他什么样的考验,让他几乎无法招架!

  苏晓溪痛苦的低昑把他从混里拉回她⾝边。

  “晓溪,你觉得怎么样?都怪我,都怪我…”

  “不怪你…你别自责…”苏晓溪微弱地摇‮头摇‬,眼底清泪缓缓流淌下来。

  “好歹我们…朋友—场,你送我…回家…”

  步天行稳住发慌的心,他相信贺家桐—定留了后路,不会置她于死地。

  “别说丧气话,先把葯吃了。”

  他从怀里摸出⽩磁瓶,倒出—丸葯来,苏晓溪顺从地服下。

  李同容赶紧问道:“步三少给她吃什么?”

  “九灵沉香丸。”但那已经是最后一颗了。

  李同容上前拿过葯瓶闻了闻,讶然道:

  “果然是奇葯!如此,苏姑娘还能撑一段时间!我的师⽗忘机先生隐居苍山山下,如果苏姑娘和我师⽗有医缘,能找着他老人家,一定有救!”

  “嗯!”步天行精神为之一振,低头望住怀里的人,坚定地:道:“晓溪,我们到苍山去!”

  赵十三—家人分头为他们张罗来吃的喝的还有车马,步天行片刻也不迟延,星行电驰,一路往苍山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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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行到苍山山脚下,就怎么催促也不肯走。

  “好马儿,你帮帮忙吧。”

  步天行焦急地连连扯动缰绳,马儿只是扬蹄长嘶。

  “怎么了?”苏晓溪将头探出车帘外,面容苍⽩。

  步天行不解地摇‮头摇‬“马儿到了这里,忽然不肯走了。”说着跳下车来,四处张望。

  只见两侧蓊郁树林夹着一条笔直山道往前延伸,四周轻雾弥漫,尽管绿意幽然,却也前途茫。

  此时,—个⽩发苍苍的老人踽踽走来,步天行心中一喜,忙上前问路:

  “老伯伯,我在找忘机小筑,你听说过吗?”

  苏晓溪下车,走近步天行。

  老人神情俊朗,双目清炯,満头⽩得发亮的发,他打量了他俩—会儿,将目光停在苏晓溪脸上,若有所悟似地点点头,指着右边树林,说话又急又快:

  “树林里有条小径,顺着小径走会看到一个小瀑布,看见瀑布之后往东走,走半里路再往东南走,这样,就会到了。”

  “多谢。”步天行抱拳一揖,回头牵着苏晓溪踏进树林里。

  依照老人的指示,两人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居然回到原地!

  “怎么会?!”苏晓溪愕然,想起老人盯着自己的目光。“那老人,怪怪的…”

  “江湖上,什么怪人都有。”步天行‮头摇‬苦笑,走一段冤枉路,天⾊已经暗了下来,苏晓溪更是⾊苍⽩,弱不噤风。“我们先在这儿歇—宿,明天再找吧。”

  步天行在马车边升起了火,拿出⼲粮和饮⽔,两人并肩而坐,苏晓溪什么也吃不下,静静欣赏步天行吃东西,在山风营火之间,只觉得安逸、快乐。

  林里传来森的声响,打断她的雅兴。

  “那是刺竹的声音。”步天行见苏晓溪盯着树林,笑着解释。“怕吗?”

  “你不怕,我就不怕。”她摇‮头摇‬,躺进他臂弯里。

  步天行—只手拥着她的肩,苏晓溪将他的另一只手摊开,细细抚着掌心里厚厚的茧。

  “从小练剑,苦不苦?”

  步天行摇‮头摇‬:

  “我小时候不懂事,我爹和我哥又太宠我,哪会有我吃苦的份…真正让我吃苦的,是我的好胜心。”

  “你记不记得有一次,你在利贞寺的后山偷偷练剑,好几天才回去?”

  “嗯,那一次庄內比武,我一连败给我哥三次,心里不服,发誓一定要打赢他才肯回去…可是,我到现在依然不是他的对手。”步天行说着笑了,垂眸看住她,有些讶然,有些了然。“你怎么会知道?”

  “我跟着你啊,天快黑了我才回家。”苏晓溪顽⽪地笑,像在说一件有趣的事情。“第二天找不到你,我又到后山去,没想到你还在那儿,握剑的手都流⾎了,还是不肯停…我猜你一定没吃东西,就到林子里给你找些⽔果来。

  步天行哈哈两声,说道:

  “我那时候还以为是猴子采来扔的,原来是你…”说着,笑容却慢慢僵住了,抚着她的发,深深叹了口气“傻瓜,我不值得你这样的…”这么多年孤独的暗恋着,一定很苦吧…

  苏晓溪抚着腕上的琉璃珠,说了许多话,有点气,她仰眸望他,步天行的脸只剩下一片模糊…时间不多了,是吗?

  “你记得这颗珠子怎么会在我⾝上吗?”她挨进他怀,甜甜地笑问。

  “嗯。”步天行点点头。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喜你,喜一个人的时候,谁也不会去想值不值得。天行…”她将自己的名写在他手心,然后替他把手握紧。“你把我放在这里就好,如果没有找到忘机先生,也没关系的,你送我回家,然后去…去…”

  本来想说“去找纤纤”她还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但她终究还是说不出口,深昅一口气,把盈眶的眼泪硬是了回去。

  “你知道我喜你,就够了…”说着,她从他怀里坐起⾝来,在他颊上轻轻一吻。

  深情早已酿成烈酒,步天行只是轻尝,便是一阵撼山动岳的痴醉癫狂。

  “我累了,到车上去休息。”她离开他的怀抱,眼泪终于还是滴落下来。

  步天行低头望着手背上的她的泪,感觉它慢慢变凉,感觉拥着她的膛慢慢空,他害怕,伸手抓住她。

  苏晓溪尚未反应过来,步天行已经再次将她拥紧。

  “天行…”她低唤,噤不起这样深情的,几乎要昏过去。

  他将脸贴着她的面颊,不安的鼻息吐在她耳边,却仍极力稳住自己:

  “我一定会找到忘机先生的,他会医好你的伤,到时候我们一起回乐山。”

  ******************

  “晓溪,快起来,我找到忘机小筑了!”步天行带着‮奋兴‬的声音。

  天才微明,他便出发寻找,将老人说的方向全都相反过来,果然找到忘机小筑。

  苏晓溪听见他的声音,却沉在深深睡梦里睁不开眼,说不出话。步天行拍她的手,指尖传来一阵令人心惊的冰凉!

  他打横抱起她,飞⾝奔进树林,不到半个时辰,便看见一间隔绝尘园的小屋,四周葯香弥漫,廊下两木柱子分别刻了一行字:

  晓溪泠俗是

  虚竹忘机心

  他走进竹筒,朗声问道:

  “在下步天行,请问忘机先生在吗?”

  问了几次仍是无人应声,他心里十万火急,忍不住踢了一下脚边长着紫花的陶盆。见此状,小屋里冲出一个⽩发老人,抱起陶盆,急道:

  “别踢呀,踢坏就糟了!再五十年也种不出来。”

  步天行一看,果然就是那个害他走冤枉路的老人;他抱着陶盆,稀奇地望住步天行。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步天行无心解释“晚辈救人心切,求前辈出手相助。”

  “你个小兔崽子,胡指路给你,你也能找到这里…”

  步天行见他举止怪异轻浮,心里者急,道:

  “李同容那老东西说,这里有个忘机先生会医病,怎么我只找到一个疯癞老人…真是浪费我的时间!”

  “哎呀,你这⽑孩子真是失礼!”老人似乎脾气不太好,他望望步天行怀里的苏晓溪,冷笑道:“这姑娘五、六天前中的毒,是…北海九心红莲,她还有內伤…嗯,十⽇断魂,伤得不轻啊,还能活到现在真是命大!我不信李同容那小娃儿可以医这种毒伤,定是你给她吃了什么,不过你不说我也知道,不是无尘丹,就是九灵沉香丸,可惜啊…九心红莲随着葯气腐心蚀骨,这小姑娘就算不死也要四肢俱残。”

  步天行见他半点无误的说出病情,不噤満心期望。

  “你能救她吗?”

  “开玩笑!”

  老人从手上的陶盆中摘下一片紫⾊叶子,碎了,放在苏晓溪鼻尖,不一会儿,苏晓溪皱皱眉,缓缓睁开眼。

  “晓溪!”

  步天行大为振奋,十多年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候比此时更⾼兴。

  他将她放下来,一手仍紧紧扶住她,苏晓溪静静环视四周,步天行知道她仍恍惚,柔声道:

  “这里是苍山,李大夫说的忘机先生,就在这里。”

  忘机先生得意地道:

  “你现在倒是说说看,我能不能救她?”

  “晚辈见识浅薄、有眼无珠,说话得罪前辈,请前辈体谅晚辈救人心急!”步天行说道,心里已然明⽩,这忘机先生古怪难

  忘机先生不耐烦地挥挥手:“好了好了,不要前辈晚辈的,我的耳朵要磨出茧来了!我看你始终抱着她,就像我始终抱着陶盆一样,她是你什么人啊?你非要救她。”

  “她是…是…我的朋友。”

  “什么朋友会让你这么心急?哼,我才不相信!我救她,杀了你,这样你肯不肯?”说着,从袖袋里摸出—颗⽩⾊葯丸,递给步天行。

  “天行,不要…送我回家…”苏晓溪大为惊愕,用她微弱的声音阻止。

  “对对对,小丫头说得对,回家去舒舒服服的死才是正经…”

  忘机先生话还没说完,步天行一把抢了他手上的葯,呑进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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