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呆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约莫有三十分钟的时间,钟若潜脑子里什么也装不进去…
他只是呆呆看着那盆沁着微甜馨香的玫瑰花篮,对着篮子里那个绑着长辫子的紫⾊娃娃,不断想着早上在“舞雩花寓”经历的每一个画面,每一句对话…
他的眉头紧皱,他的胃部痛苦挛痉,他的心…像是被绳子给紧紧捆绑住,又闷、又窒,又隐隐菗痛。
不解呵…任钟若潜想破脑袋也想不明⽩,为什么像她那样纯真善良的女孩,偏要选一个荒诞不经、流里流气、不务正业的男人?
她差点死在那混帐的手里啊!如果他再晚一点折回去店里的话…
一想到那混蛋举着⽔果刀威胁她的凶残模样,就让钟若潜觉得心疼不已!
毕竟,她是他少年时代最要好朋友的唯一妹妹。在钟若潜的心中,蓝皓瑜就像是自己的妹妹一样。他找了她这么久,好不容易让他在一条不知名的小巷弄发现了她的店,却是让他见识到这令自己心痛的场面!
钟若潜把花篮拉近,轻柔地摸抚灿烂绽放的玫瑰瓣花,彷佛是摸抚着她⽩嫰细致的肌肤一般…
在她店里,多少次他想这么做,但是都靠強烈意志力忍了下来,直到见到那恶欺负她,让他再也找不到借口理由,不去拭⼲她脸上的泪痕…
触碰她滚烫的泪滴,钟若潜心如刀割…
如果可以,他愿意为她承受这十多年来的苦痛,因为…她是蓝立齐的妹妹,因为…当她还是个绑着辫子的小女孩的时候,他已经把她放进心里…
他对蓝家,对蓝皓瑜有一份责无旁贷的使命,只是自蓝家发生变故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一度以为他们举家移民,钟若潜在国美留学时,甚至透过华人黑帮去找过。
没想到蓝家并没有离开湾台,蓝皓瑜平安长大了,她长成亭亭⽟立的美少女,有一份喜的工作维生,除去那个不长进的男朋友,她的人生堪称美丽!
扬起头,钟若潜长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把篮子里的娃娃拿出来,她就如同这个娃娃一般美丽却惹人怜爱,让人忍不住想保护她…
闭上眼,嗅闻淡淡的熏⾐草香,他在內心期盼,总有那么一天,她可以真实真实依偎在自己羽翼里。
叩叩叩…
门外响起三声轻敲,彻底打断钟若潜的邈远沉思,他马上换一张律师该有的“正义”脸孔,沉着嗓音道:“请进。”
“钟律师,您现在方便见客吗?”他的助理,冯巧妙穿着合宜套装进来禀报。
“见客?什么样的客人?”钟若潜低着头,手中的娃娃此时躺在他的办公桌,混在一堆诉状里,乍看十分突兀。
“呃…刚刚有一位您的兄弟来电话,他说姓齐,等会儿会经过附近,想上来跟您聊一聊,不知道您有没有空?”
“喔!是若尧…”钟若潜拍了一下桌子,笑道:“这家伙八成是想带他老婆来向我炫耀了。”
“您方便的话,我马上回他电话。”冯巧妙恭敬请示。
同时,她已经发现了办公室里的不同。
她毕竟是个女人,女人总是对花极为敏感…她当然看到那篮子绚灿缤纷的玫瑰花,还有他办公桌上的那只布偶娃娃。
“好,就告诉他没问题,我在这儿恭候他的大驾。”钟若潜依然埋首诉状中,没注意冯巧妙一直在⾝边逗留,没有退下的意思。
“噫?你还有事吗?”终于,他发现她杵在一旁,开口问道:“今天有没有新进案子?怎么没见你送进来?”
“嗯…目前还没有。”
冯巧妙一直注意顶头上司的一举一动,她了解他是个实事求是的法律人,生活里一板一眼的他,通常⾝边不会出现什么鲜花布偶之类,属于风花雪月的东西…
八成又有女人来倒追了!她在心里暗自推断。
“哇,这花篮好漂亮啊!嗯,好香的玫瑰花…”冯巧妙故作讶异问道:“钟律师,好久没见您办公室有花篮了,是哪个客户送来感谢您打赢官司的吗?”
钟若潜沉昑了几秒,斟酌着该怎么回答。“那花篮…不是客户送的,是我自己买的…”
“啊?自己买的?你怎么会…”冯巧妙一听非同小可。他自己买花?莫非是送给心仪的女人?
天啊!难道他有意中人?怎么可能呢?
冯巧妙脑海转得比跑马灯还快,急速想搜寻出在他⾝边可能的“嫌疑犯”
可是,到底是谁啊?律师事务所里面都是男的,除了两个女助理…也不太可能啊!哎,到底是谁嘛?
冯巧妙不敢问,只能把问号都装进肚子里去。
“对了!你这一问恰好提醒了我…”钟若潜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从⽪夹里掏出一张名片。“这张名片你要收好,往后有什么要送花、送礼物的,全给这家店做。”
“舞雩花寓?蓝皓瑜?没听过这家花店啊…”冯巧妙不解地盯着名片研究。
“你别管那么多!总之,我代你,你就照做不就得了。”钟若潜显然失去耐心,他不喜底下员工对他的私事追究底。
“喔,好…我知道了。”惹怒了老板,冯巧妙只得很知趣地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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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兄弟,你是怎么啦?我难得上来探望你一次,⼲嘛老是哀声叹气的?”
齐若尧不愧是和钟若潜一起长大的换帖兄弟,打从一坐下来,喝进第一口茶,就清楚发现一向言语犀利、辩才无碍的钟若潜显得心事重重…
“没什么,在想明天要出庭的案子。”钟若潜不知该如何启齿。
在他们兄弟之中,他向来很少把女人、情感放在讨论的课题里,特别是接连几个兄弟们都成家立业了,唯一单⾝的他,还怀着少年时期的绮梦,说出来怕把兄弟给笑死。
“是吗?”
齐若尧以狐疑的眼光看着钟若潜,这个跟自己最有话讲的义兄弟。“你当律师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什么天大的阵仗没见过?呵…我猜啊,八成跟你出庭没关系…”
“你又知道了?”钟若潜意会到他眼中促狭的光芒,以及挑战的口吻。“我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先知』了,不如你来猜猜看?”
“太容易了!以我猜,九成九是你找到『辫子姑娘』了,对吧?”
钟若潜抡起拳头往他肩上一搥。“说你『先知』,你还真准得有点琊门。没想到你结了婚之后,好像变得更有『灵』了,什么事都让你抓个八九不离十。”
“哈哈,没错!结婚确实有这点好处…”齐若尧神秘眨眨眼道:“不然,你以为兄弟们一个个结婚全是脑子坏了吗?当然是有好处的嘛!”
齐若尧边说边走到他桌边,拿起紫⾊布娃娃挥舞,戏谑道:“你啊,一个大男人在办公桌上摆娃娃?真是够了好不好?说穿了,我也不是什么料事如神的先知,光看你上班写诉状,一旁还摆个长辫子娃娃…呵,⽩痴也猜得到发生什么事。”
“你这小子真够贼的!”钟若潜接过那只像极了她的娃娃,十分感慨道:“找了十几年,没想到在我平常吃早餐的隔壁巷子內发现她开的店…好像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在指引着我,一步步靠近她…”
“听…这像是个律师该讲的话吗?”齐若尧夸张地打哆嗦:“真是让我⽪疙瘩掉了一地。”
“ㄟ,大家好兄弟,别老是『吐槽』…”钟若潜语气转为沉重。“唉,人是找到了,可是她仍然对我误解很深,深到几乎让我害怕。”
“误解?你是指,十多年前,她哥哥涉⼊一桩不良少年街头械斗,不幸被小流氓以扁钻刺杀⾝亡的事?”齐若尧对这段过往稍有了解。
“嗯,她哥哥出事的时候,她本十岁还不到,不知道大人怎么跟她说的?”
钟若潜只约略知道立齐的⽗⺟,一径认为是自己的儿子了坏朋友,而这个坏朋友,无庸置疑便是钟若潜。
在蓝皓瑜小小的脑袋里,她深柢固地认定:自己的哥哥就是让“坏朋友”钟若潜给害死的…
“别急,拿出你做律师办案子的耐心毅力,慢慢找出有力的证据让她相信,害死她哥哥的,其实不是你…”齐若尧拍拍他的肩,鼓励道。
“嗯。”钟若潜点点头,幽然慨叹:“我也知道这事没办法急,总要有时间来让她了解真相…但目前最让我忧心的是,她竟然找了个混混当男朋友!哎…不懂她到底在想什么?”
“什么?她、她找混混谈恋爱?”齐若尧不可置信睁大眼。“怎么会这样?她该不是把对哥哥的那份怀念,投在男朋友⾝上吧?当年哥哥当小流氓,她也去找个小流氓谈恋爱?这女人…”
“投?或许是吧!”钟若潜同意地点头。“除了这个解释,我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了…”
“啊!差点忘记…”齐若尧猛然敲了一下脑袋。“跟你扯了老半天,差点儿忘了正题…”
“什么正事?”
“戎爹啊…”齐若尧正⾊道:“下个月是戎爹的寿诞,大家都要帮忙想一想用什么方式庆祝,你多留点心,有好意见的话,我们兄弟随时联络。”
“戎爹寿诞,这么快啊…”钟若潜脑中浮现几个义兄弟每年为戎爹祝寿的热闹场面…
整幢屋里到处是鲜花,还有大伙儿花尽心思准备的礼物,喧闹喜庆的寿诞是他们最乐的时光。
他联想同样是鲜花和礼物的“舞雩花寓”突然想到…或许,该找个机会让蓝皓瑜亲眼见识一下,真正叱咤风云的黑帮头子应该是怎样的气度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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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皓瑜一向坚持她的“舞雩花寓”要与一般公司行号相同,每天早上九点钟准时开门营业。
必于这点,她的合伙好友…杨晴始终不以为然!
“拜托你!谁会一大早来买花、买礼物啊?就算有,也是极少数。犯不着为了一两个少数,牺牲掉我们宝贵的睡眠时间啊?反正不管啦,我的上班时间是十一点,我这人就是这样…觉没睡啊,做什么事都不起劲儿!”
杨晴坚持要十一点才上班,蓝皓瑜委实也拿她没办法!
谁叫杨晴的手艺巧,店里需要包装、画图、设计的东西,全部得靠她过人的巧思与“不惊人死不休”的创意才能达成。
看在店里大半业绩都得靠她的份上,她坚持睡才肯工作这件事,也只得由着她了。
杨晴的随兴,总让主导这家店的蓝皓瑜必须付出更多心力。
每天九点钟乖篇门的一定非蓝皓瑜莫属;而杨晴呢,完全随她的⾼兴,等她睡了打扮得花枝招展进到店里,常常已经是十一点钟过后了。
“嗨!皓瑜…有没有什么喝的啊?口好⼲。”
这天,杨晴跟以往很不一样,她没有昔⽇的光鲜亮丽,有的只是一脸的茫然与疲惫。
平常很注意穿着的她,今天看起来似是随便抓了件普通洋装穿穿就出门了,没有化妆的脸蛋显得极为憔悴…
“你怎么啦?”蓝皓瑜一眼看出好友的不寻常,关怀问道。
“呵,也没什么…”杨晴明显带红丝的眼睛,苦苦一笑。“昨天喝太多酒,一觉醒来头有点痛…现在口好⼲。”
“等一下,我先冲壶花茶给你解解酒…还有啊,你得吃点东西垫垫胃。”
蓝皓瑜边说边起⾝往冰箱方向移动,却在冰箱前张望许久,狐疑道:“噫?怎么食物都不见了?奇怪,我记得才刚去大卖场买了不少啊!”“哎!”杨晴无奈一叹,随手拿起她倒了一半的绿茶保特瓶先喝了起来:“想也知道,一定是被你家俊成少爷搜括光了。哼,我就搞不懂你,好好一个漂漂亮亮的女孩子,大把好男人追你都不要,偏选一个好吃懒做的?”
“别这么说他啦。俊成现在是倒楣了点,不过等他的时运到后,马上就会不一样了。”
杨晴对王俊成始终没好感,蓝皓瑜也知道。但她毕竟是他的女友,忍不住便帮他说好话:“说真的,俊成开始改变了,他只是运气差了点,一直没找到合自己趣兴的工作罢了,他其实很认真…”
“哎哎…我懒得说!喔,肚子好饿,店里真的没半点吃的吗?”
杨晴转移了话题,她知道“情人眼里出西施”的道理,索不再讨论。眼前先填肚子比较重要。
“天杀的!我的胃…好痛!好像千百只毒蚁在钻,痛死了…”
“你啊!哪天被酒精毒死也说不定…”蓝皓瑜冰箱里翻不出东西,最后从柜子里拿出早上原本要做给王俊成的三明治。“快!先拿去吃一点,不然哪,你迟早会胃穿孔。”
“呵!我还真幸运。”杨晴接过那份冷却的三明治,缓缓地嚼了起来。“今早他没来,对吧?要不然,这等好康哪轮得到我?”
“他来过了。”蓝皓瑜扬了扬眉梢,缓言解释道:“匆匆忙忙地进来,旋风一样又走了。”
自从那次拿刀子把她吓得魂飞魄散之后,王俊成后来像是有点转了,当真开始去找工作,讲话也变得客气有礼。
只是,他还是开口向她“借”钱…蓝皓瑜见他一副洗心⾰面的样子,终究还是把钱给了他。
“噢…不会是来调钱的吧?嘿,以我超准的第六感,应该错不了。”
杨晴一面吃着三明治,一面以疑问的眼光望向蓝皓瑜。
“他…他说,要加盟一家货运行,需要缴保证金。”蓝皓瑜缓和平静道。
“你喔…真不知该怎么讲你。”杨晴忿忿不平地把手中的塑胶袋扔进垃圾桶里头。“天底下的笨女人还不够多吗?还需要你来参这一脚?”
“好啦好啦!你别一讲到我就怒气冲天…”蓝皓瑜垂下眼睫,她知道话题只要扯到王俊成,必然没完没了。
况且,杨晴非常明显地情绪不对劲儿,⾝为她的合伙人兼好朋友,没道理不问个清楚明⽩。
“别说我了,先说说你…到底是怎么了?没事喝酒喝得烂醉是怎样?”
“我…哎…”杨晴苍⽩的脸⾊更黯,未语先叹气。“哎…也不知道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什么消息?”蓝皓瑜追问:“说来听听不就知道了。”
“有人来『问候』我了。”杨晴黯哑着嗓子。
“啊?问候?”蓝皓瑜不解地蹙起眉。“是你们家那个不长进的吗?他…出现了?人呢?他现在在哪儿?”
“呵…”杨晴似笑非笑,眼角溢着泪滴。“不能再说他不长进了!人家现在可是有钱大爷呢。”
“唉呀!谁管他什么大爷啊?”蓝皓瑜忍不住火气大了起来。“他抛下你不闻不问都三年多了!他到底打算把你怎么办?他人总该活着吧?现在在哪里?”
“他人当然活着。”杨晴的声音带着隐约的凄凉。“否则,他怎么能委托知名的大律师过来『问候』我呢?”
“啥?你的意思是说…他已经委托律师找上门来了?”蓝皓瑜不可思议的瞠大眼眸。“有没有搞错啊?是他错在先耶,他凭哪一点找律师啊?”
“谁错在先,那并不重要。”杨晴凄楚头摇。“总之,我接到了律师函,时间就在明天…贾国瑞确确实实要来谈离婚分产的事,而且,他找了湾台最出名的离婚律师来办…看来他是下了决心,要狠狠痛宰我一顿。”
“最出名的离婚律师?”蓝皓瑜心口一窒,脑海浮现一个悉的名字…
会是他吗?
“你看,这个是律师行寄来的…”杨晴从包包里拿出一封信,将它递给蓝皓瑜。“钟、若、潜、律、师、事、务、所。这个人,还不够有名吗?”
“啊…”她看着雪⽩信封上印刷黑⾊清楚的字迹,吶吶地说不出话来。
天…真的是他?这世界会不会太小了?
“喂!你怎么啦?”杨晴不解她的讶异失神,轻拍她的肩膀问道:“皓瑜?你有认识的律师吗?”
“啥?律师?没、没有啊!我怎么会认识律师呢?”蓝皓瑜失常地说话结巴,头摇不止。“我、我这种奉公守法的小市民,怎么会跟律师有关系?”
“唉,谁要你跟律师有什么关系啊?”杨晴有点不耐烦地⽩了她一眼。“我只是想,如果你有认识律师的话,我们可以先找他沙盘推演一下,不然,我一点儿状况都不了解,明天硬着头⽪上这个律师那儿去,不就被人家欺负着好玩的吗?”
“喔…”蓝皓瑜点点头,表示自己了解她的意思。“怎么办呢?我们都没有法律这方面的朋友。”
“现在要找也来不及了。”杨晴很无奈,却很坦然。“要谈就来谈吧!明天,你跟我去一趟好不好?”
“我?我、我什么都不懂,去做什么?而且,我们的店不能唱空城计啊?”事实上,蓝皓瑜潜意识里抗拒。
因为,她一点儿也不想跟钟若潜照面,她不想再因为见到他,又勾起过去不堪回首的记忆…
“拜托…我遇到这种事,你还光顾念店里的生意?蓝皓瑜!你有没有一点人啊?”
杨晴的眼中流露出受伤的神⾊,她确实需要有人陪着去度过这个难关。
“可是…”看到她眼里的受伤,蓝皓瑜实在狠不下心拒绝她。
“好吧。明天,我陪你走一趟好了。”
“太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放着我不管的!”杨晴感地拥抱她。
然而,她的心却已开始忐忑…不知道再见面的时候,该说些什么才恰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