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杜雨嫣怀着忐忑的心情再次来到葯王⾕外的那座凉亭,那原本悉的⾝影,一下子却变得有些陌生。
章翰…真的是章翰,他对小⽟说什么来着?
她一边拖着脚步往前走,两只小手不自噤的绞扭在一起,差点打成死结。
喔!对了,他说他想娶她…娶她耶!小⽟是不是听错了?
唔,感觉到自己的眼⽪跳了一下,她懊恼的用手了下眼睛,然后…然后她眼睛的手被另一只大手轻轻地拉了下来。
“怎么了?风沙跑进眼里了吗?”沉稳而略带低哑的嗓音响起。
顺着说话的声音,她像是怕羞的孩子,怯怯的抬起眼“章大哥…”
他还是没变…想着,杜雨嫣又难为情的苦笑一下。
废话,他当然没有变,他们不过是半年下见而已,外表能有多大的变化?变的是彼此的心境,才短短的半年啊!就感觉生疏好多…
“以后你就不许再唤我章大哥了,要叫名字。”
章翰见她的眼睛没有异样,这才放开她的手,双眼透着一抹怜惜的看着她,暗付着,这些⽇子她心里所受的苦,如果不是他说破,自己是不是也要同外人那般误会她一辈子?甚至见她成了孀妇?
她抬起头,回望他。
章翰的外表并不如慕容轩出⾊,一如外边那些想求取宝名的读书人一样,拿起书看时,就会忘了⾝边的事,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这样的人很是执着,生活也有目标,再加上章翰为人耿直,又热心好义,最重要的是,他还是自己打小就仰慕的邻家哥哥,很习惯他的存在了。
“章大哥,怎么有空来?”她像是乖巧的妹妹,眼波柔顺得像是一潭无波的碧⽔,澄澈而明净。
“你还扮傻?”
他像是有些不⾼兴,脸上却还带着笑意,他拉过她的手,往凉亭內走去,将她安置在栏杆边的圆凳上,这才理了理自己宽松的下摆,挨着她⾝边坐下。
不知怎地,杜雨嫣竟对一向悉的章翰产生了一种不明的局促,她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对他生分起来。
也许是因为害怕他眼中看自己的那抹失望吧?她不想在他眼中是个差劲的人,至少她不要章翰讨厌她。
“你怎么这样说?我扮什么傻?”她那摸样好看的菱形小嘴噘了起来,有些赌气似的。
章翰伸出手轻刷她那如缎子似的长发,表情有些宠溺,定定的看着她,而杜雨嫣则在他的注视下,轻轻地屏住呼昅。
他的表情…看起来好认真,一如当他沉浸在书卷中时一样,眉峰略皱,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怎么了吗?”
她不晓得到底那⽇章茹回去之后,是如何的叙述那天的对话,她想问…可是更怕听到的会是章家两老对她的不谅解,当然她更介意章翰的感觉,可是今⽇见着他,才发觉他的反应还是如同往昔,并无任何异样,心下的不安这才稍稍逝去。
章翰直直的望进她的眼底“慕容公子已经将关于你的所有事,都跟我解释清楚了。”
“啊?”她檀口微张,很是惊讶,心脏卜通卜通的狂跳起来。
是他?为什么是他?原来他消失一个早上,就是与武石去见章翰了。
“原来你心里并不愿嫁⼊慕容家,是不是?”
他看着她,眼中带点歉疚。
他不是不知道章茹跑来找她理论的事,只是不知道她会动手打她,伸出手抚上她的脸,轻声问道:“还疼吗?那时候你该跟茹说清楚的,她就是那副直肠子,你别怪她,好吗?”
“我…”感觉到章翰热烫的手抚上自己的脸,她的眼底闪烁着疑惑与别扭的光芒。
她微偏小脸,闪过他的抚触,感觉口紧了下,露出一抹不自然的笑,算是解释自己的拒绝。“我不怪她,是我没勇气把话同她说清楚。”
不对!感觉真的不太对…
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章翰轻叹口气,放下手。
“雨嫣,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也是很悉我爹娘,很多话我们也就不再转弯抹角了,关于慕容家许亲的这件事,我决定出面,我要娶你。”
“啊?!”刚才听小⽟提起的时候,她就已经万分惊讶了,现在再从章翰的嘴里听到,感觉就像是一记雷劈在她面前那样令人震撼。
他…他说了,他要娶她…
这样对吗?这样对吗?她到底是该嫁进慕容家还是章家?她已经搞混了。
“可是…我娘她…”她已经收下慕容家的聘金了啊!
天啊!谁来告诉她,她到底该爱谁?又该接受谁?
她皱着脸,觉得头好疼,像是快裂开似的难受。
“别急,你听好,慕容公子的顾虑是对的,既然大家都知道你已被许亲,那么你是势必要嫁的了,我们章家这里很简单,我已经说服我爹娘,决定要娶你,我不能让你嫁⼊慕容家成为孀妇。”
虽然那位慕容公子的人品属上选,按理说,他该要退让,成全她这桩美事,但是那位慕容公子自己也说了,他命不长久,娶杜雨嫣,也只是害了她而已…
“那…那…”她双手捧着头,觉得一团混“慕容家那里怎么办?”
为什么她现在觉得心好慌?那种感觉好像…好像就要失去什么难以割舍的东西,心口漫袭上一种揪拧的疼痛。
章翰见她这般慌,轻叹口气,伸出手臂,将她揽进怀里。
他的动作有些生硬,也有些不确定…眼前的这个女子,从小就当她是妹妹般的女子,他们就要成为夫了…是吧!他该娶她的,不然他忍心见她新婚不久就成为孀妇吗?更何况…她本不想嫁进慕容家,是吧?
“别担心了,你什么都不用再想,章家的事由我处理,慕容家的事,慕容公子说他会处理,你只要安心的当个快乐的新嫁娘就好,这是慕容公子给你的承诺。”
杜雨嫣望着章翰“他说…他要处理?”
听到他说慕容轩叫她安心的当个快乐的新娘,明明她该开心的啊,为什么她却觉得好想哭?为什么?
“嗯,别想了,我会照顾你的,等⾕神医回来,再跟她商量一下我们的大喜⽇子。”
杜雨嫣看着他,这回她不再盲目的顺从,仅说她需要时间考虑,而章翰也没有她马上给答案,仅说他会再来找她。
看着章翰,她发现自己竟无法漠视心里头回着的那抹不舍。
这种感觉太矛盾了。
明明在听到慕容轩决心成全她的感情时,她应该要有松口气的感觉才对,她不是一直恼着慕容轩吗?知道他的决定,她该开心与心怀感才是,为什么…为什么她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就像是強迫她必须割舍掉什么似的不舍,她到底舍不得什么?她真的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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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轩不见了!
一个下午,武石已经来回⾕內⾕外许多趟了,就是找不着慕容轩,这对武石来说是很严重的事,因为据以往的纪录,慕容轩不曾这样撇下武石,不知所踪。
武石很生气,杜雨嫣看得出来,因为几次匆促的照面,他总是怒目瞪视自己,虽然他咬着牙不肯多说什么,可是她知道,武石在恼着自己啊!
看着时刻已近夜半,云丝缥缈,空气中漫溢着丰盈的⽔气,她⾝上的⾐裳因为来往穿梭葯王⾕內外,也昅附了不少寒露,弄了⾐裙下摆,扎上的发丝也散了。
像这种被担忧的心情所能罩的煎熬,已经让杜雨嫣几乎失了方寸。
“你到底在哪里?”
章翰离开之后,杜雨嫣意识到不对劲,找来小⽟跟着帮忙找寻慕容轩,就怕他突然病发,又昏倒在什么地方,来不及医治就糟了,可是…花了这么多时间,仍是一无所获,她已经觉得筋疲力尽了。
她甩手扶着额头,拖着疲累的脚步回房,想稍作歇息之后,再去慕容轩的房里看看他究竟回来了没有,可是推房开门后,本该是一片阒黑的空间,却泛着幽幽⽩光,她的视线马上就被放在桌几上的那一小盆奇花昅引住。
“这是…”
她凑上前去,看清楚那是一朵泛着幽冷光芒的奇花,花办是⽩⾊的,倒广心型,脉纹清晰可见,花蕊还散发出淡淡的馨香,她心下一动,将书架上的一本葯书翻开,对照花朵。
“月光?”她讶然失声。
为什么这株少见的奇花会出现在她的房里?而且在那⽩⾊瓣花之上,还染晕着一点红。
那颜⾊是如此的鲜明抢眼,很难让人忽略,她怔怔的伸手抚上那点⾊,才知那是⾎。
一个不好的念头掠过心头,她匆匆地又转往慕容轩的房间,可是在门口被武石挡住。
他的脸⾊铁青,而且…⾝上还隐隐带着杀气?
“他在里面?”无惧于武石带给她的庒迫戚,杜雨嫣将侧背的医袋让他看见“我来替他诊脉。”
“不用,我家少爷有我顾着就够了,不劳杜姑娘费心。”武石的浓眉抬也不抬,半点不让步。
“我是个大夫,知道如何为病人减轻痛苦。”
她的眉间略有怒⾊,因为听到房里传来的仿佛无法中止的急促咳嗽声。
武石也听到了,将手按在剑柄上,急着要赶人“杜姑娘,你快走吧!别我伤人!”他将剑锋的利芒微现,眼神中的杀气十⾜。
她的表情有些错愕。他眼中的杀意是非常明确的,可是…武石是领命挡门,还是…
正当两人在门口僵持不下时,房里却传来慕容轩微弱挣扎的沙哑声…
“武石,让杜姑娘进来。”
“可是…”武石器出抗拒的表情。
杜雨嫣直背脊,看着他“听见你主子说的话了?”
武石好不甘愿的推开门,让她进去。
房里漆暗,仅桌上亮着一盏幽微的烛火,帐垂掩,依稀见到一个人正趴俯在被褥间挣扎、气。
她心口紧窒,连忙上前,见得慕容轩面⾊泛⽩,手里紧捏着手帕,早已染上殷⾊。
原本紧闭眸子的慕容轩,听得杜雨嫣的脚步声靠近,他疲累的睁开眼,漾起一抹苦笑“为什么来?”
她紧蹙眉头,觉得鼻头泛着酸,伸出手拍抚他的背部顺气,然后一边打开医袋,神情难掩慌张。“我是大夫,你是病人,我当然要来。”
“你虽然是个大夫,可更是个女人。”他看着她,眼底幽幽亮亮。
“我当然是女人!”这不是废话吗?
杜雨嫣没空理解他话里的意思,仅是转⾝将烛火拿得靠近些,再伸手准备开解他被冷汗濡的中⾐。
当她碰触到他的⾝体,才猛然想起彼此男女有别的关系,她略有迟疑。
“让…武石来吧!”慕容轩体察到她的不便。
“不用,我来。”若是武石进来,只会更加让她分心。她咬咬牙,硬是自己想着医者的⾝分。
慕容轩昏昏沉沉的任由杜雨嫣为他上针、把脉,苍⽩的俊颜布満隐忍疼痛的表情。
杜雨嫣只看了他吃痛的表情一眼,便不敢再看,取出能止痛的葯丸,让他和⽔眼下,然后拉了张凳子,静静地坐在他⾝边,看着他慢慢地平复呼昅。
窗外的银⽩⾊月光轻轻地洒进房里,她抬头望着那抹淡月“『月光』是你带回来的?”
“嗯,”他的眼睛依然紧闭。
“为什么?”她轻轻地捏住自己的手心,感觉到适才在触碰他的⾝体时,所摸到的那一手冰冷。
“因为…花开了。”他微微一笑,睁开眼,语调轻快的说:“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花开的样子。”
“月光”的花期只有三天,而且只在舂天开花,他这趟来葯王⾕,既定行程之一,就是想亲眼目睹花朵绽放的美姿。
“第一次?”她喃喃,将视线转回他⾝上“你这个傻子,看花有比自己的⾝体重要吗?”
他温和而沉静的双眸回望着她“我答应过你,我要将花采给你。”
“就因为这样,所以你不顾自己的⾝体,跑去采花?你这样子,让我怎么对师傅代?”她有些执拗地说:“还有,你为什么跑去找章翰,说那些七八糟的混话?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慕容轩凝眸望着她,眼神深邃,半晌才开口“我知道自己想给你什么,你呢?想要的是什么?”
“我…”她的⾝子动了一下。
慕容轩的话好像刺中她心里的某一处,她不确定那是什么,只是急着反击。
“你想给我什么?你给我的,除了混,还有其他的吗?为什么你要再将事情弄得复杂?又为什么自以为是的帮我解决问题?其实你是在为我制造⿇烦,你懂不懂?”
面对她的反击,慕容轩的反应倒显得淡定。
“其实不瞒你说,在未见你之前,我也是不同意我爹帮我订的这门亲事。”
杜雨嫣的⾝子绷紧,紧张的看着他的表情。
慕容轩没有看着她,只是将目光放在帐上的一个点,神思飘远。
“我本意是想,以我这病弱的⾝体,不管是哪家姑娘,也是害了人家而已,奈何我爹顽固得像石头,自作主张的帮我订了这门亲事,不过,也因此让我遇见了你。”
她注意到他眼眸里那团异于他体温的火热,她的眼眶有些润。
“第一次遇见你是在梅花坞,那时莫名的就对你心动了,什么也没想,只是想多跟你说说话也好,只是…我好像差点就被你当成是无赖了。”他笑说。
听到他说对自己心动时,杜雨嫣感觉心跳遽然多跳了一拍。
梅花坞。
是了,就是在那梅花坞,她被他的笛音了心魂。
“后来知道你的⾝分后,我发现你开始变得冷淡,那时我觉得有些失望,不知道你究竟在恼我什么,好像猜得到,偏又不确定,一个人胡思想,拿着笛子吹,我想那时一定也将你吵到心绪难宁吧?”他偏着脸看她。
四目相接的瞬间,她连忙垂下脸,然后头摇“不!你吹奏的笛音很好听,真的…”
她不知道自己的表现竟有那么明显,她一直以为她掩饰得很好,一直以为…
慕容轩看着她,露出笑容。
“后来我知道你其实是喜另一个男人时,一方面既失望,另一方面却也觉得轻松,因为我俩成亲,我若死了,我担心…你怎么办?”
她拾起眼,怔怔的看着他,某种情绪正暗自酝酿。
他用手庒了庒心口,知道葯效正慢慢发挥作用,⾝体上的疼痛已经减缓了。
俊朗的微笑泛开,他又轻轻地说:“还好,在错误形成之前,知道了你真正喜的是那位章公子,我见过他,他人不错,而且你们又是青梅竹马,这样很好,你嫁给他会幸福的。”
听到他开口闭口皆是在自己⾝上打转,她有些恼怒地说:“你呢?你将自己定位在何处?”
“我?”他迟疑了下,眼神有些空洞“像我这个痨病腔子,有什么好想的?”在遇见她之前,他曾经觉得“活着”是一件很辛苦的事,能在走之前对生命重新有了另一番体悟,他自觉已是不枉走这一遭了。
慕容轩这番自我解嘲的话,听在杜雨嫣的耳里,却分外揪心。
“师傅说只要找到那味葯,她就有法子医好你的病,你不要这么悲观。”
“也许吧!”他闭了闭眼。
杜雨嫣看见他屏住呼昅,表情抑忍,就忍不住握住他放在⾝侧的手。
感觉到一股温暖的热气包覆住自己冰冷的手,慕容轩抬起眼看她。
“我别无所求,只想在离开之前,亲眼见你嫁⼊章家,得到我所给不起的幸福。”他真挚的说。
慕容轩的话深深的震动着杜雨嫣的心,她望着那双看着自己的痴目光,知道她的心着实被撼动了。
她的眼里泪光闪动,却也由于她是背着光,慕容轩瞧不见她的表情,所以她仍能故作坚強的面对他。
看着慕容轩睡的面容,她的手紧紧的圈住他的,不断地在他耳边低喃着同一句话…
“慕容轩,你不会死的…师傅一定会医好你的,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