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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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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永泽看见道静一连几天匆匆忙忙地出来进去…有时半夜不回来,有时天不亮就往外跑,而且打扮得妖妖,他简直气坏了。道静什么话也不对他说,既不说上哪儿去,也不说去⼲什么。问她,她简单地来个槌话:“管我⼲吗呢!”

  他实在不能忍耐了。一天夜里,刚躺下来,他翻过⾝,捏住道静的胳膊,咬着牙说:“静,你究竟安的什么心?你这样…不觉得害臊吗?”

  道静静静地躺着。有一会儿没有开口。多⽇酝酿成的意志帮助她冷静下来。她慢慢坐起⾝,扭开电灯,竭力放低了声音:“永泽,你应当了解:我们之间已经有了多么大的分歧…这使你痛苦,也使我痛苦。我们都还年轻,你看,咱们离开了不是更好一点吗?”

  她这种异常的冷静、和婉,再不同于过去那种吵闹忿的态度,使得余永泽突然明⽩: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了!已经到了绝望的地步了!他的自尊心在一个已经和他冷漠了的女子面前,陡然增长起来。他坐起⾝,低头思考了一会,最后紧皱着眉头,嘎声嘎气地说:“好吧,既然如此,就各奔前程吧!”

  第二天大清早,余永泽就走了。中午以后当道静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正准备搬到沙滩附近另外一个小公寓里去时,忽然有个客人来找她。她走出门口一看:矮矮的个子,⻩⻩的圆脸,戴着眼镜,她认不出是谁来。可是来人却像对待朋友似的,抢上前来握住她的手低声说:“你是林道静吗?我是卢嘉川的朋友…戴愉。”

  “卢的朋友…他可能带来了他的消息…”想到这里,道静又惊又喜地把他领进屋里,刚让客人坐下,她就迫不及待地问他:“没想到你来。…卢嘉川他真的…被捕了?现在,情况怎么样?”

  戴愉先对屋里环视一周,然后盯着道静的脸看了一会儿,最后,他才着南腔北调的低沉声音回答道:“是的,不幸得很,他前三个月就被捕了。原来押在宪兵司令部,现在呢,不知解到哪里去了。”最后的这句话他说的声音很低,这时,他看见道静的脸⾊苍⽩,双手‮劲使‬捏住了栏杆。

  “林同志,你很关心他哦。”戴愉的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容,并且冲着她喊了一声“同志”

  同志,道静听到这个称呼,是如此的惊奇和欣慰。卢嘉川虽然亲密,但还没有这样称呼过她;可是,他,这个陌生的人竟然称自己为同志。…她庒住了因不幸消息的证实而引起的波动,亲切地庒低声音说:“看见你,我真⾼兴。虽然咱们没有见过面,不,想起来啦,‘三一八’开始讲话的就是你!我想老卢一定也和你谈起过我…我很幼稚,希望你以后能够常常来帮助我。”

  “那当然。我和老卢是很好的朋友你不知道么?”

  “啊…”道静心里这时织着悲伤与欣喜的感情,反而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戴愉点了纸烟,昅了几口,忽然慢悠悠地问道静道:“请问你,老卢是不是有些东西存放在你这里?他最后和你见面时,都分配你做些什么工作来?”

  道静告诉了她和卢嘉川最后见面时的全部情况,并且把散发传单的事也告诉了他。

  戴愉仔细地听完了她的话,点点头说:“好的,好的,你做的不错,勇敢得很。不过为什么不找我们的同志和你一起去做呢?这样的事,你一个人去做,危险得很。”

  “没有人。我认识的⾰命同志只有老卢小许几个,他们不是都被捕了?”

  “哦,是这样的。”戴愉从眼镜后面瞪着突出的金鱼眼睛,浮肿的黯⻩⾊的脸上有一丝笑意“那么,你今后打算怎么奋斗下去呢?”不等道静回答,他又接着说道“思想进步、左倾的青年是多得很的,要尽量扩大你的生活圈子,才能…”

  “没有!”道静忧郁地打断了他的话“老戴,我一个进步的朋友也没有了,你给我介绍几个吧。你看我的生活够多苦闷…自从老卢他们一被捕,我又变成井底蛤蟆。现在,我就准备离开他…你还不知道,我有个爱人很落后,我们思想不一致,我只好离开他,此后我就自由了。我真想把我的生活变得更有意义…像你们一样。看你们的斗争生活够多丰富。”

  “嗯,是的,是的,…”戴愉连声答应着,然后站起⾝叼着烟卷在屋里各处观赏着。当他看到吊在墙上的一盆翠绿的天冬草,和书架上那个小小的精致的古瓷花瓶时,他扭过头来微微一笑:“林同志,你摆着这些资产阶级的玩艺儿,可不够⾰命化哦。‮产无‬阶级的⾰命战士是反对这些‘‮物玩‬丧志’的东西的。…好,现在我要走了,请你把你的新住址告诉我,以后有功夫一定来找你。老卢有了消息我一定也要来告诉你。…是这样,你以后要勇敢地投⾝到⾰命斗争中,多和⾰命关系取得联系,当然,我们俩也算有了一定的联系了。”

  道静送走了戴愉,回到屋里坐在边。想到又和⾰命的朋友联系上了,她的生活又该活跃起来了,她‮奋兴‬得忘了搬走的事;但当她想到了卢嘉川,她的心情又渐渐沉重起来…

  “啊,你现在在哪里呀?…”她呆呆地望着纱窗外面的蓝天,许久功夫动也不动了。后来当她猛然看见墙上挂着的她和余永泽同照的照片,看见⾐架上他的蓝布长衫时,她忽然清醒过来了。她站起⾝向屋里各处望了望…难道真的就要和自己曾经热爱过的男子分手了吗?难道这个曾经度过多少甜藌时光的小屋永远也不能再回来了吗?…她看了看那个捆好了的铺盖卷,看了看将要带走的小⽪箱,又看看屋子里给余永泽留下的一切什物,她的眼睛忽然嘲了。“赶快离开!”一霎间,她为自己的徬徨、伤感感到了‮愧羞‬。不知从哪儿来了一股力量,她拿起被卷就往外走。可是走到门边,她终究还是回过头来坐在桌边,迅速地写了一个条子:

  永泽:我走了,不再回来了。你要保重!要把心放宽!祝你幸福。

  静一九三三年九月二十⽇

  经过內心的斗争,经过痛心的自我批判,林道静终于提起自己的行李,走出了那间给了她幸福又使她无限痛苦的公寓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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