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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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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砚!”

  苏焱三脚两步地冲进前厅,脸上带着将要见到阔别已久的好友的喜⾊,可这神⾊却在她一脚踏进厅中的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她看到厅中只有子由和子瞻站立在‮央中‬,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人的⾝影。

  “子由,嘉砚呢?”苏焱愣了愣,走到子由⾝边去,见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便习惯地伸出手去替他整理⾐领,一边皱眉问道:“她没和你一起回来么?”

  子由却只是黯然地看了她一眼,并不回答,踌躇了半天,才小声道:“焱姐…嘉砚姑娘她…她不来了。”

  “啊?”苏焱一怔,立刻抬眼看向子由,同时心猛地提了起来,她咽了咽口⽔,強笑道:“她是说要晚几天再来么?她是不是舍不下小辛?她…”

  子由却摇了‮头摇‬,打断了她的话道:“不,焱姐,她不会来的,她说她不想离开这里…她让我把这封信带给你,她说你看了就会明⽩的。”

  子由这话说得平缓,听在苏焱耳朵里却如五雷轰顶,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子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见子由从怀中掏出信件来递给她,她也只是木然地接了过来,一眼见到那信封上也是圆珠笔的字迹时,她才略有些缓过神,耳中却依然兀自回响着刚刚子由说过的话。

  她不会来的,她说她不想离开这里…

  嘉砚疯了吗?!苏焱颤抖着手撕开信封,因为太过焦急,信封连带着內里的信纸都被她撕出一个大缺口。她急急地展开来,第一眼便看到嘉砚的五个字:“苏焱,对不起。”

  她不敢置信地读下去。其实这一年来她与嘉砚的通信中彼此都很少会再提到即将离开的事,也许两个人都在下意识地逃避,可是说到底她从来不曾对这个问题产生怀疑,即使是现在她也没有想过要留在这个世界,她觉得这本是不现实的,因为自己从来都不属于这里。而嘉砚当然也是一样,况且她们一年多前明明彼此约定好的了,一定要一起回到真正属于她们的那个现代世界去,为什么她如今竟会反悔?她怎么可以反悔?

  嘉砚的信中用充満了抱歉的语气向苏焱叙述了最近一段时间里她的想法,她说她想了很久也困扰了很久,最终发现她真是没有办法离开幼安的,他们彼此相爱,幼安早已视她为未过门的子,就算她把关于她的一切都坦⽩告诉了幼安,他也表示全部接受,并且哭着对她说求她不要走,所以她说,苏焱,对不起,我还是决定留下来,也许我确实曾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但是如今我⾝边有幼安在,一切已和从前不一样。你若是回到现代,请带我向⽗⺟道歉,并告知他们我在这里一切安好。

  苏焱看到最后只觉得整个心都沉了下去,嘉砚的事她始料未及,简直给她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她本就因为临近离开而痛苦,而嘉砚若是和她一同回去多少也能够让她更加坚决一些…她苍⽩着脸,目光来来回回地在信纸上打转,嘴里只是喃喃地念道:“她要留下…她居然选择留在这里…她居然不和我一起回去…”

  “焱姐…你…你没事吧…”子由担忧地望着她,伸手想要握住她手,却发现她手指冰凉,心里一紧,正想说什么,⾝边子瞻却忽然上前,看着她道:“焱妹,嘉砚姑娘既然留下了…那,那你呢?”

  苏焱一呆,猛地抬头看向子瞻,便见他凝视着自己的眼神里満是复杂的神采,虽含了担忧,眼底深处却又有一丝期待,他又看了看那页信纸,就像是已经快要溺⽔的人忽然间捞到了一块赖以求生的浮木:“难道你…你不能和她一样…?”

  苏焱沉默地看着苏家兄弟,却只觉得大脑里一片混。嘉砚她疯了,什么都不顾了,选择留在她爱的男人⾝边,那自己呢?自己难道可以和她一起疯么?苏焱,你真的想过要留在这个世界么?你舍得你的亲朋好友么?那个现代的世界对你来说还有无数的可能不是么?可是,你又舍得下这里的人们么?难道在这个世界你就不能好好地活下去了么?

  可是为什么事到如今才让她做这种选择呢?现在距离她要离开的⽇子不过还剩一个月,而自己不也早已决定好了要走的了么?嘉砚她不走是她的事,自己的决定为什么要受到她的影响呢?

  苏焱,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她忽然只觉得一阵剧烈的头痛,太⽳处突突地跳,耳朵里也是一阵轰鸣,她茫然地看着面前子瞻和子由的脸,却对着他们再说不出一句话来,然后,她转过⾝头也不回地奔出了前厅。

  秦观赶到苏焱厢房的时候,便见她门也没关,借着灯光一瞧,发现屋里也被她翻得七八糟。

  他刚刚听子瞻把事情经过告诉了他,正皱眉思索间,子瞻拍拍他肩,让他赶紧过来看看苏焱。秦观看他说话时満脸担忧表情,心知他其实很想自己亲自去的,但如今他却催促着他过来,一方面是因为顾忌到彼此对于苏焱的⾝份,另一方面,也算是对他的承认。

  秦观进到苏焱房里,便见她正呆呆地背对着他跪坐在地上,听到他进来,她也没有回头,只是⾝子略略地动了一下。烛火映照中她的背影忽然显得那么虚弱,让秦观心里发紧,便快步走去她⾝边,慢慢蹲下,伸出手去抚着她的长发温言道:“怎么了?”

  苏焱摇‮头摇‬,忽然回过⾝来,一把拉住他手,呜咽道:“她说她不走…她竟然说要留下…让我一个人走…”

  秦观见她说话时声音里一片苦涩,脸上神情凄惶,却因为嘉砚的事让她过度的震惊而流不出一滴眼泪,心里也陪着她难过,便握紧她手,柔声道:“好了,她是她,你不要想那么多…”

  苏焱却猛地‮头摇‬,把她一直小心翼翼捧在手上的东西递到他眼前:“你看!这就是决定我是否能回去的⽟佩!上面沾着的是我⺟亲的⾎迹!我只有这一块!也就是说嘉砚只有这一次机会($。。)!她…她若是一个月后不随我一起回去,她就再也走不掉了!她明明知道的!可是就是这样她居然也能下定决心不走…”

  秦观仔细地端详着眼前的这块沾染了一小处⾎迹的⽟佩,这还是她第一次把这东西给他看,想来真是不可思议,只是这样一块看似普通的⽟,就能将她从他⾝边带走,带去和他相隔九百年时间与空间的世界…

  “焱儿,”他继续‮慰抚‬她:“你也不要怨嘉砚,她和你一样,都是自己做了选择…”

  “不!我不是怨她!”苏焱却烈地反对,然后她悲哀地看他一眼,恻然一笑道:“我只是羡慕她…为什么她可以这样轻松地决定留在幼安⾝边,我却做不到?知道了她的事最让我难过的不是她不走,而是我依然想着要回去…难道是因为我对你们的感情不够么?没有能够強烈到让我也疯一次的地步么?秦观…我是不是不够喜你呢?”

  随着最后一句,她终于“哇”地一声哭出声来,伏在秦观怀里哭得(全文字‮机手‬小说阅读$,尽在ωap。(。文。学网)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叫道:“我也不想走啊…我也想一直和你在一起…可是我还有⽗⺟家人…为什么我们之间要隔了九百年呢?为什么我当初要穿越呢…”

  秦观一直不说话,只是沉默地紧紧拥抱着她,直到她终于哭得累了,倒在他怀中沉沉睡去。于是他轻轻抱起她来,将她好生安置在了上,替她掖好被子时,他的目光落在了她依然握于手中的那块⽟佩之上。

  她说这是她能否回去的最关键道具…

  他仔细地审视着它,⽟佩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着温润的光泽。就在那一瞬,他忽然想到,其实只要现在将它毁了,或者将⾎迹擦了,她就只能永远留在这里,哪都去不了了。

  这个想法让秦观忽然喉咙发紧,心跳加快。他忍不住向着⽟佩伸出手去,却在指尖触上它的刹那,他忽然像是被烫了一下,猛地缩了回来。

  她今晚是真的很痛苦,反复矛盾着的心态甚至也影响到了他。其实自己已经是默认了这个结局的了,再难受也要在她面前露出笑容来,不希望让她有丝毫为难之处…他忽然记起去年的七夕,那时自己决定为了她出仕,并想过要离开她⾝边一年。可心里总归是不舍的,所以才在那晚向她念“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暗示她只要等一年便可重聚,却没想到这一向迟钝的女子第二天竟然不顾一切把他追了回来,那时他多少惊喜,以至他忽略了她在江边抱着他脖子大哭时说的那句“只要一年就好”他本以为就此便可朝夕相处,也不用再像牛郞织女般等待一年才能相聚,却万万想不到一年后便要来永别。而就算是牛郞织女,尚可一年一度鹊桥相会,可自己和她之间,却竟是天人永隔了。

  可叹传说中牛郞尚且有勇气偷了织女的羽⾐,让她再无法回归天庭,自己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狠下心毁了这块该死的、要带她走的⽟佩。

  秦观终究是苦笑着叹了口气,目光重新回到苏焱的脸上。她今晚是真的⾝心俱疲,睡相都难得的安稳,脸颊上却犹带着泪⽔,睡着了也紧皱眉头。他跪在苏焱边,凝视她良久,然后低头吻她,她的泪⽔咸涩,吻上她嘴时他又不噤笑了,为什么每次‮吻亲‬她时她都在哭呢…

  第二天一早,苏焱醒来时还觉得眼睛肿得厉害。她昨晚很累,以至睡得很沉,‮夜一‬无梦。这时候她躺在上,了半天眼睛才坐起⾝来,一转脸却见秦观正坐在她书桌前向她微笑。

  “你…‮夜一‬没睡?”苏焱怔了怔,赶紧下得来。靠近了他便见他脸上果然満是疲惫之⾊,当下便有些着急,埋怨道:“怎么不去睡?脸⾊这样难看…”

  “我喜看你的睡相,你又不是不知道。”秦观却轻巧地向她一笑,満意地看她脸红,然后又向她招招手,示意她坐下。

  苏焱有些不解,但还是依言在他对面坐下,然后就见他伸开两手,掌心中各现出一个小纸团来。她疑惑地看着它们,又抬起头来望着秦观,正要开口问他这是什么,却见他忽然正⾊道:“苏焱。”

  他很少这样正经地叫她,苏焱不由一怔,耳听得他继续说道:“你不是下不了决心么?那么,不妨让上天决定你的去留好了。”

  苏焱睁大了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嘴里下意识地重复着:“上天…决定?怎么决定?”

  秦观指指那两个纸团,笑道:“我在一张纸上写了‘去’,还有一张写了‘留’,你按照你自己的心思随便选一张好了。如果选到‘去’,你就下定了决心走,不要再有任何愁怨,我们一起开开心心地度过最后的时间,而如果你选到了‘留’…”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忽然一瞬不瞬地看向她眼瞳:“你就把那块⽟佩砸了,安心地待在这里,和我厮守到老。”

  苏焱怔怔地听他说着,听到最后一句,她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后眉头紧锁地低下头去,反复思量半天,她终于抬起头来,咬了咬下,坚定地看着他说道:“好。”

  秦观闻言,却并不立刻答话,只是温柔地凝视着她,良久,他轻叹口气,微笑着把两个纸团推到她面前,笑道:“选吧。”

  苏焱死死地盯着那两个纸团,眼光从一个转移到另一个,反复看着,心里却忽然一阵悲哀。自己竟然要把这种事给所谓“上天”去裁定,却始终下不了一个决心,就像这个时候,她都不知道自己內心深处到底希望自己选中哪一个。可这个办法竟又真的像是让她沉重的心理负担略略减轻了一些,反正,无论选到什么,她都不能再后悔了…

  最后她终于向着左边的纸团伸出手去。秦观见她做了决定,便伸手拿过另一张纸,笑着对她说:“你打开看看。”

  苏焱将那小纸团捏在手里,端详许久,终于横下一条心,将它铺展开来。

  上面是秦观清清楚楚的笔迹…“去”

  她“啊”地惊呼出声,只觉得全⾝的力气一下子随着这个字的出现被菗空了一般,瘫倒在了椅子上,怕得不敢抬头去看秦观的表情,眼泪却一下子模糊了双眼。而秦观的声音却从她对面悠悠传来。

  “原来你要走果然是无法改变的事…天意如此…”

  他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遥远,在那一刻两人似乎终于都接受了这个现实,苏焱昅了昅鼻子,苦笑着抬脸看他:“秦观,我…”

  却见他微笑着对自己摇了‮头摇‬。

  “不要哭,我们说好的,无论选到什么,大家都不要后悔,也不要埋怨,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开心地度过最后的时间。来,快去洗把脸,换了⾐服,我去外面等你,一会我们去郊外游玩。”

  秦观从苏焱房中退出来,刚替她掩好房门,转脸便看到子瞻站在不远处。他笑了笑,向子瞻招呼道:“好早。”

  子瞻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发一言。秦观挑了挑眉⽑,微微一笑,便要从他⾝边走过,却不想一下被子瞻拉住了⾐袖,然后子瞻不由分说便从他手上夺过那一直被他捏于手心中的另一个纸团。

  秦观一怔,旋即苦笑:“你看到了?”

  子瞻依旧沉默,只是快速地将那张纸团展开,而在那上面出现的,竟同样是一个“去”字。

  子瞻执着它,心里一阵难受,只觉得那个“去”字炙得自己鼻酸眼热,他伫立良久,终于抬眼看他,又长叹一声:“你这…又是何苦…”

  秦观冲他笑笑,回过头去看向苏焱厢房的目光依然柔和:“我说过,我从不想让她为难,也不想看到她为难…如此…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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